酒杯被重重放在桌子上,江子安拎起外套,走了,烧坏的鱼支离破碎在盘子里,一如伊昔的心情。
一夜,伊昔张着眼睛,耳朵竖着,安静得令人绝望。
晨曦镀满窗帘,伊昔听到楼下响起了车子的发动声,往常,江子安不睡在这里时,都要在阳台上招呼她一声,然后去楼下发动好车子等她。
今天没有,伊昔还是习惯性地飞快穿衣洗脸,冲下楼去,江子安坐在车子里,一侧的门是开着的,默默坐进去,车子无声无息滑出社区,一路沉默,伊昔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四,四年了,30岁的伊昔,已没多少青春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放弃了。
进医院,泊好车子,伊昔轻声说:子安…
下面该说什么,就不知了,向任何人低伏,不是伊昔的做人风格,习惯了我行我素习惯了被别人赞许羡慕。
江子安有些憔悴:中午,我在餐厅等你吃饭。
伊昔重重点了几下头,好似这句话承载了所有的承诺。
他们又开始一起在医院餐厅吃饭,恍如一切都不曾发生。
6
风平浪静过了一周,中午,伊昔在餐厅等江子安,餐厅开始熙熙攘攘,人渐多又渐少,伊昔没等来江子安,因为万歌切腕了,自杀未遂,正在院里抢救。
伊昔奔过去看,躺在病房的万歌面色还好,看上去失血不算太多,浩淼的眼睛微微张,见进伊昔进来,便合上了,江子安垂头坐在病床一侧,憔悴焦躁到如同是他自己命悬一线。
他抬头看了一眼伊昔,又低下头去,彼时,他不想在伊昔面前掩饰任何痕迹,也不想解释什么。
伊昔知道,万歌活着,自己和江子安的爱情却已死了。她对江子安说:我能单独和万歌谈一会么?
江子安走到门口,又转头,想叮咛点什么,看到伊昔破碎的眼神,又吞了回去。
伊昔努力风波不惊:生活多美好,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拒绝享受生命过程呢?为江子安?
谁都不为,我只是忽然地感到绝望。
是不是因为上周,江子安陪我在餐厅吃午饭?
睁开眼,眼神会出卖了躲闪迂回的心,所以,万歌始终闭着眼睛,伊昔在心里感叹这个小女子的聪明,一个铁了心要赴死的女子,不会让别人发现自己,也不会有人救得了她,说到底,这不过是她索要爱情的手段而已。
伊昔说:放心,我不会再让江子安陪我吃午饭了,你可以每天烧菜给他吃,让他幸福地发胖。
万歌不动,合着的眼角,滚出了泪珠,伊昔起身离去,病房外,路过江子安身边时说:不必跟我说对不起,她可以拿命去爱你,我不能,还有,做太太她比我更合适。
身后,江子安说谢谢的声音很低。
伊昔一直仰着头,至少,在别人能看见时,不能落泪,这是她的习惯,伤心只可向隅,她只是输给了自信,不是人前洒泪邀取同情的弃妇,所谓学历身份地位,都是爱情之外的事,她错就错在,把这一切归为爱情平衡的必要砝码之一。
或许,江子安不是讷言不善于表达爱情,而是,爱在他们之间根本就不曾存在过,在美国的类似婚姻生活,一如两个寂寞的异乡人同乘一辆巴士,巴士到站,旅途中的人与事就该闪成过去式。
连谏的爱情■ 留个人给自己仰望
我们寝室的女生都知道岑岑爱沈城,当然,是单相思式的暗恋,因为接触机会太少,沈城比我们高一届且人即帅又多才得一塌糊涂。
我们曾数次目睹岑岑端着空饭盒待在食堂一隅不去排队,当沈城出现,她冲到他身后收住了箭步,期期艾艾地排在身后,埋着小脑袋拼命忽闪小鼻子,只为近距离嗅到他衬衣上散发的淡淡男性味道,事后,很是得意地标榜,如果有道化学公式能把沈城的味道加工成香水,她会连法国香水都嗤之以鼻。
这只是岑岑对沈城的诸多花痴行为之一,她还煞费苦心地打探到了沈城的QQ号和MSN,取了个优美的网名上去跟人近乎,耗费网费无数,没近乎出后果,我们寝室的几个女生给急的呀,就差结伙成群去找沈城戳破这层纸了。
苍天有眼,大二上学期,岑岑的花痴行径终于在操场边结束,彼时,她用额头接住了沈城踢走脚的一球,光荣倒下,被沈城抡到背上冲进校医务室。
据岑岑说,那天,她的眼泪把沈城的球衣都给泅透了一大片,沈城给吓坏了,孰不知,那是岑岑心愿得偿的幸福眼泪。
后来的一段日子,岑岑就像偷食大米成功的快乐老鼠,她愿意把沈城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问候幻想成爱情的开始。
我们问:“岑岑,有没有告诉他你偷偷爱他的事?”
岑岑很不屑地瞟了我们一眼:“切!这么没智商的事聪明的岑岑岂会干?在男生面前你就是爱他爱得偷偷哭干了眼泪也不能告诉他,知道么?在男生感觉,主动投怀送抱的女生就像闲逛时被塞了赠票,拿着赠票的他会不停问自己到底值得不值得浪费时间去看,但凡精彩演出大家排队买票还来不及呢,岂有赠票的道理?”
岑岑虽然恨不能生出翅膀飞进他口袋,却坚决要做让沈城排队来买的票,不赠。
我们祈祷上帝保佑岑岑成功,不想她不做赠票又未被买去而眼泪滂沱用光我们的面巾纸。
几天后,沈城在楼下喊岑岑,我们庆幸祈祷时上帝正好路过寝室的窗子。
好景不长,后来,任凭沈城在楼下喊破了嗓子,打爆寝室电话,岑岑一概回以婉转借口拒不赴约。
我们纳闷:“岑岑,我们充分理解你坚决不做赠票的心理,可也不能让他感觉这票太难买吧?当心他耐性有限哦。”
岑岑很无辜地嘟起了嘴巴:“无论赠票还是买票,我都不想做了。”
我们大惊:“天呐,还没正式拍拖你就…喜新厌旧该不会这么神速吧?”
岑岑无精打采:“和他接触了几次,我发现他坐着时爱抖腿,指甲很长不说且有点脏,我害怕再接触几次还会发现他他袜子又脏又臭以及更多更多我难以忍受的毛病,一点点坍塌了在我心目中的完美形象,不仅爱没了,连一个可以仰望的人都没了,既然预知了会爱不长,我为什么要用爱情去破坏对他的感觉呢?”
后来,我们都记住了岑岑的话:如果不能爱,就不要用爱情去破坏对一个人的感觉,留个人给以后的自己仰望,是件不错的事。
连谏的爱情■ 咫尺天涯
我坐在阳台的晒椅上看书,他就进来了,还是曾经的样子,身材高高面容清瘦,飘飘地进来,望着我略微惊诧的脸,拿掉我手里的书,然后是没有片言只语的拥抱,再然后就恍惚了,心仆仆地跳荡着荒凉。
这是十几年来我们之间唯一一次拥抱,阴阳相隔的梦境而已,这个曾经让我爱得在黑夜里偷偷哭泣却不能说的男人,在2003年的最后一天,他骑着摩托车从小城出发,去了另一个世界。
2004年的第二天,我回小城参加弟弟的婚姻,那天的阳光真好啊,明媚温暖地懒洋洋在小城的街上,下午,婚宴渐渐散开,一位朋友欲言又止,走出很远了,忽然折回来,伏在耳边低声说:方老师去世了。
我用洞穿了她恶作剧的表情盯着她,慢慢的,笑变成一个僵硬的表情凝固在嘴角,她知道在曾经青涩的年代我是爱过他的,我怔怔地看着她,没有人会拿熟悉人的生死开玩笑的,何况他那么年轻,比我大6岁而已。
我慢慢仰起脸,任凭太阳的光芒扎进眼里,没有泪没有表情地一直仰着脸,整个世界寂静无声,我依在一棵冬天的杨树上,想他的样子,面色倦殆忧郁,眼神空茫,总是边走边看天,略微近视的眼睛轻轻眯一下,像鸟儿在展翅的刹那仰望天空,琐琐碎碎滑过心底。
他是我的语文老师,尽管他曾经当众毫无恶意地嘲笑过我的名字脂粉气太浓甚至有点恶俗,却依旧挡不住对他的喜欢,喜欢他朗读课文的声音,喜欢他敲着桌子让我把字写的漂亮些,喜欢他写在我作文本上的批语,喜欢他在树荫下,长长的腿跨在单车上看书的样子。
中学毕业时,知道了他结婚的消息,我的心一下子空掉了,第一次知道了爱情的味道,就是当你面对一个人时被无助淹没,他的幸福让你的心无处归属。
其实,他知道被我喜欢,却没有当成爱情,看不见我拼命藏在心底里的绝望,离开小城时满城的梧桐花开了,我看见了他眼里的惆怅,我们笑着道别,快乐离我们很远。
之后的许多年里,离别的瞬间时常在寂寞夜里被我从记忆的边缘拎出,想,他有没有一点爱我?如我爱他。
之后的许多年里,我们写信,一个字一个字地落在纸上,说说各自的生活,从不寄照片,信的末署名,永远是一桢用钢笔勾勒的头像,简单明了,表情随心而定。不说爱情。
前年冬天,他开始给我电话,声音一次次停滞在欲言又止里,还是不说爱情。
只是,那时的我们,已知道了有种爱,埋藏在彼此的心底,事过境迁之后,两颗各自有了归宿的心,回不到过去,说出来便是波澜起伏的伤害,所以,最终,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只把曾经的光阴,当做了童话珍藏,用来愉悦一下漫长的人生。
我们总在说,等我回小城大家见面,回去过多次,见面总被犹豫搁浅,怕是见了,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宁愿不甘地选择了静止。
那些昔日情怀,装在我们心里,它超越了友情不再是爱情,是一生的牵挂,彼此的名字是雕刻在心灵深处的疼,腾然想起的片刻,泪滴滑心而落。
渐渐的,从别处知道了他的婚姻,是一片灰暗的冷,因两地分居,妻子终是忍不住寂寞与人私奔了,留给他的是弱智的儿子和小小的女儿,我不知自尊骄傲而脆弱的他是怎么熬过那段灰暗岁月的,在电话里的声音是低低的疲惫,把学校和家里的电话号码都留给了我,许多次,我拿起电话,想拨又停下,我是自私的,有那么一点怕,怕正是感情低谷的他会说出一些冲动的话,让我无以为答。
有时,他会调侃着说,万一他死了我一定要替他照料两个年幼的孩子,我笑着安慰他说怎么会呢?我们还要等白发苍苍时一起聊天呢。其实,他的心思我是懂的,他心中的未来是一片渺茫的灰暗,无处遁逃。
2003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了他的消息,我打电话给小城的朋友,打探他的近况,知道他再婚了,至于是否有爱,不说也罢,两个幼小的孩子需要一位母亲的关爱。
再婚的他,偶尔还会给我电话,眼下的生活好坏,亦不再说了,只懒散地说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像一个游离在梦境边缘的人,每每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就开始了一揪一揪的疼,想起了鲁迅笔下的中年润土,无常的生活,把他从一个蓬勃的年轻男子蹉跎成了苍凉的中年男子,曾经满载于心的爱,无处释放,于是,他爱上了酒。
喝完酒的夜晚,他跨上摩托车,沿着公路一直东奔,一直狂奔到酒散人醒,恹恹转回家去。
有时,他在电话里孩子气地说:如果我一直不掉转车头,会一口气开到青岛的。
青岛,是我居住的城市,我无语,心下黯然,即使来了,见了,除了一些无力的安慰,那些在内心潜藏了多年的感情,谁又有勇气去碰?即使碰了又能如何,义无返顾的背后,又将有多少颗受伤的心?
这样的勇气,他亦是没的,所以,他的摩托从未开到青岛,在电话里,有件事一直很让他计较:从小城开到青岛究竟需要多少时间?
一个有点貌似无聊的话题,他问过多次,每次,我回答都是大约和市郊车的时间一样的。他认为要快得多,因为他的中途不上下客。
我听得难受,在我们各自的生命历程里,都已在阴错阳差中早早搭上了没有任何借口驱逐的生命乘客。
他出事的那个夜里,曾给我打过电话的,他告诉我正在青岛和小城之间,用这个方式换算,一个小时就可以到青岛了。然后,不等我开口,又说:这是我定下的黑夜飚车终点,我回去了,你好好的。
几天后回小城,我才知道,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只说给我一个人听。
其实,他没有回去,是夜凌晨,有人在胶州路段发现了他,离青岛已很近,只剩三分之一的路程,摩托车支离破碎,他血迹模糊的脸上,带着春天般的笑意,躺在路基上。
一辆迎面而来的货车,来不及躲闪地撞飞了他。
来不及有任何的反应,他的身体便飞了起来,我是那么地愿意相信真的有天堂存在,在身体飞起的刹那,他看到了洞开的天堂大门。
悔死了曾经坚持了不去见他,总以为人生还很长,有关不会有未来的感情,留到白发苍苍了把盏细聊,或许比年轻时说要恰当,事实却是人生充满变数,有些结局来不及到来便碎落无声。
回青岛的日子,我一直试图用文字追忆他,回忆他的点滴,却都已与事无补,他像一粒小小的石子搁在我的心上,被痛疼一层层包裹成一粒珍珠,悬挂于心,此生不落。
无数次想起被他纠缠不放的话题,小城到青岛的距离,让他那么在意,或许,他在意的,不是真实的距离,而是一份与渺茫爱情的距离,现实路程很短,对于各自心怀着不可挣脱现实生活的我们,却是天涯。注定我们只能咫尺遥望,然后艰难地隐忍了自己,连暧昧都不曾明朗表示地退回原地,只一个小时的路程,却注定了我们这一生,不能到达彼此。
春天来了,万物生机再次被春风撩起,17年的春天,他23岁,刚从师范毕业,拿着花名册点到我的名字,歪了一下头,看着我露出小小的虎牙笑:你的名字很乡土。17年后的春天,他40岁,带着被爱情蹂躏的沧桑去了天堂,我拎着简单的行李,回小城,坐在他的墓前,倒上两杯酒,轻轻说:我爱你。
这三个字,在他生前,他未说过,我亦未说,而今,终于说出,是的,我爱他,不是爱过。
离开墓地时,周遭一片安宁,我宁愿没有人告诉我他去世了,这样,至少,他还活着,在我理所当然的认为里,他美好而蓬勃地活着。
连谏的爱情■ 意外事故
一
这场意外事故,杜婉设计很久了,一切都应是天衣无缝。
一个人的夜晚,杜婉关掉热水器进水阀门,听它哧哧响着,发出干燥而细碎的声音,那种隐秘的快乐。
笑只是一种表情,眼泪滑的时候,寒冷弥漫开来,一点点沁透了身体。
设计过其他的形式,比如投药,比如车祸,在一个个深思熟虑的夜晚,因不够隐秘而被一一否定。
被设计者,索弘,四年前,曾和杜婉把一场珠联璧合般的完美爱情,演绎到幸福无边。
二
仕途坦荡、相貌落拓的索弘一直扮演良夫的角色,一笑的温暖,便把杜婉紧张在手术台前刀光血影中的冷静荡涤一空。
而杜婉,现在才知道,这温暖的背后,索弘的心已是出逃得彻底,没留给她一丝丝回旋的余地。
那天,杜婉在手术台上,成功地用手术刀逼退了死神对一个患者的进攻,晚上,患者家属感恩戴德地纠缠杜婉去酒店吃饭。
然后的一幕,跌落般瞬间降临。索弘与一女子相互私密执手,情深款款在包间里,恍如地老天荒只剩彼此。
恍惚,寒冷,渐然逼来,快速坠落样的晕旋击中杜婉。
一场完美的爱情曾经是杜婉矜持而骄傲的资本,此刻彻底泻落。
终还是缓缓过去,在职业生涯里,她收拾过许多人的生命残局,而面对三个人的凌乱,所有的方寸都在片刻间顿失。
那晚,她没命喝酒,思维却是越来越清晰而冰冷,她是真的想醉,给流泪一个借口,许多年里,屈辱和屈服,是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尝试的感觉。
那样一个小家碧玉般的平常女子,怎就及得上自己?而索弘的背叛,怎就掩饰得如此汤水不漏?
看着索弘拥了女子站在街上打车,远远的观望里,更像第三者的,是自己,被抛弃孤立在初春的夜幕。
春天的夜,依旧是凉的,街上已是寂静,杜婉的泪才可以落得肆无忌惮,她的泪从不给任何人看。
一路走回家,已是凌晨,千万遍滚过心头的疼,已是渐渐淡定,有一些故事根源,她永远不会去问,患得患失地追问一个早已明了的答案,从来不会是杜婉,太屈辱自尊。
索弘早已回了,依旧温暖的脸,而杜婉已穿他内心所有的隐秘快乐,与自己无关。
那些担忧的询问,杜婉一概不答,洗澡,上床,索弘跟过来,手搭在腰上,杜婉闪掉了,张着眼,看寂寞无色的夜。
凌晨,杜婉抱着被子去客房,不想隐忍着自己和把心丢在外面的男人共寝一床,如果需要用一个人的委屈来维系一桩婚姻的宁静,被委屈的那个,杜婉不想是自己。
出门前,索弘叫了杜婉,声音轻怯,杜婉的回头一笑里,仿佛前尘后世皆已清楚的鄙夷。索弘便有了玻璃人样的尴尬。
只一夜,杜婉憔悴下来,脸上的骄傲,就是了外强中干,如一粒尘埃,微风一拂就飘摇凌乱得不成样子,别人一个不经意的玩笑,杜婉的脸蔌然变色,仿佛全世界都已是明了,自己的平和不过是尴尬地演绎幸福谎言,他们早已看穿这个幸福谎言的背后拖着长长的灰暗影子,自己,不过是蹩脚的小丑,拼命地想掩饰。
屈辱的愤恨,像寒冷的刀子,穿梭在身体里。
三
夜晚,索弘极少出去,一些主动的示好,杜婉如同无视,她宁肯吃泡面也不吃他特意烧好的菜。
她看电视,看书,跟着情节笑或者哭,眼泪,无声无息挂在脸上,日子沉默得窒息。
索弘如困兽却不敢怒,夜里常常有零丁响起的破碎声。杜婉的眼神跳跃一下,说了唯一的一句话:我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包括离婚。
索弘盯她时,她要么一下一下地调电视频道,要么依旧埋在书里,如同事不关己。
然后,索弘摔门而去。
然后,索弘只在深夜回来,他宁肯偷情也不肯提离婚二字,杜婉知道,这并非对自己的眷恋不舍,而是,他为自己的仕途着想而已,她不过是索弘仕途路上标榜自我的砝码。
愤恨疯狂生长,春雨后的荒草一样伸展枝叶,这就败了么?被他执着地爱着曾经是杜婉的骄傲,有骄傲的资本不是件易事,而放弃骄傲更是艰难,从来,她不习惯把失败摆布给别人看。
一些画面惊悸着闪跳而来。
关于索弘的意外事故,开始了设计历程。
术后的缝合天衣无缝,是每个医生的最理想手术作品,这是习惯了,杜婉改不掉,许多方案出来,又被一次次否定掉。
最后,杜婉选择了热水器,夜里,她一次次踩了凳子,查看可以利用的破绽,而她不能动,像一个完好的身体,打开过就会留下痕迹。
最后,她选择了干烧。那些细碎而干燥的爆裂声,一声声细微地击中她想要的结局。
一次次地放水,用测电笔碰触致命的水流。
当测电笔末端跳跃着橘红色的花朵时,她成功了。
然后,她平静地收拾行李,两天后,她将去外地开学术交流会,这是绝好的时机,留在这里的将是最后的结局。
四
飞机上,杜婉满脑袋都是索弘站在水流下,痛苦地蜷起了绝望的身体。
会议第一天,她恍惚,发言时,前言不搭后语,彻底丢掉了往日的锐利敏捷。满脑袋回旋着:难道我一定要他死?
是夜,恐慌着往回打电话,急切想听到他的声音,电话寂寞地响着,杜婉被自己设计的致命阴谋将要导致的后果吓坏了,握着话筒,她呜咽,哭泣。
电话被接起来,杜婉哭泣着说: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索弘有片刻的诧异:杜婉?然后慢慢道:有事吗?
我就想听见你的声音…脱口而出的话,让杜婉呆滞了一下,在他听来,这该是多么情意绵绵。
那边的声音就暖起来: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一语之间仿佛是隔阂皆去的安然。杜婉木讷了一下:大约要一周吧。
收线,心依然忐忑,他会不会用热水器?心就悬浮起来,空旷的恐慌漫无边际。
想起一些曾经的好,恐慌里搀杂上了疼,一丝丝地抽来抽去,是煎熬。
凌晨,打电话,电话被接通时,杜婉扣掉了,悬着的心落下来,抓起手包就往机场跑,会议比不上生命重要,只是她无法解释。
在黄昏的班机上,洗手间里,看见自己憔悴的脸在不停地流泪,尽管这只是对一场恐怖后果的妥协,但屈辱的还是唯一摆脱不掉的感觉。
五
打开门,家静谧地黑着,到处都是湿淋淋的气息。
夜阑之下,索弘坐在卫生间门外的地上,望着杜婉,像极了溺水的孩子,无助迷茫,怀里抱了轻薄的素白色裙子,若凋零的花瓣,杜婉知是不必问了。
杜婉拉开卫生间的门,光线刷拉冲出来,打亮索弘一脸的泪,地上蜷缩着曾是青春安好的女孩子,眼里张着和索弘一样的迷茫,恍如不能在腾然间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杜婉苍白着脸,这是意想之外的结局,她曾以为,昨夜的寥寥几语已让索弘回转得全然,暖暖之下,她忘记了感情的开始与结束,从来都不是朝夕之间的事。
索弘孩子样望着她,瞬间而来的突然彻底催毁了他的意志,所有的脆弱稀哩哗啦倾落。让杜婉的恨无从开始。
杜婉迈过他摊散的长腿,跨到客厅,握着一杯水寻找镇定:索弘,怎么会这样?
全是慌乱,而凌乱在杜婉心里的已全是后果,逝者已矣,自己和索弘将面对怎样的眼神和后果?
零丁的心就醒过来,杜婉说:索弘,给她穿上衣服。
索弘木讷地不知所措。杜婉厉声:她已经死了,难道你想让别人来质问她为什么死在我们家里?
索弘噩梦醒来样一脸惊慌,任由杜婉给女孩子套衣服,她蜷曲的身体已经僵硬,整个套衣服的过程艰难而漫长,好在杜婉见惯了生老病死,一心想摆脱干系让她有了从未有过的力气,现在,她只想把这个女孩子搬走,让她在她和索弘之间消失得了无痕迹。
索弘像吓傻了的孩子,看着杜婉手忙脚乱得全神贯注。
套上衣服的女孩子躺在客厅地板上,杜婉淡淡说:索弘,必须让她离开我们家,让她回自己家,难道你想让警察来我们家取证,去你我单位调查?以后的生活如果你不在乎了,我也无所谓!
六
把女孩子送回家是一个艰难的过程,那架单车,很久没有用过了,上面步满灰尘,像极了这桩婚姻里尘封的爱情。
把她扶到车坐上,索弘推着单车,杜婉扶着,静谧地穿行在黑夜。
当索弘拿出钥匙开门时,杜婉的心抽了一下痛楚。
把女孩子放在沙发上,杜婉盯着索弘:她有什么习惯?
恐慌已让索弘失掉思考能力:她喜欢穿着睡衣和高跟鞋在家里走来走去地唱歌,很委婉悠扬的细腻。
杜婉便穿着高跟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边轻声唱边问:是不是这样?
索弘点头:杜婉,你要做什么?
她这样唱歌时,你很喜欢是不是?
她唱歌时像个快乐的孩子。索弘的眼泪落下来。
杜婉渐渐放大了声音,渐渐有了呜咽的声息,职业生涯中看惯生死纠葛的她,从未给过索弘这样悠扬的快乐,歪在沙发上的女孩子,眼里的迷茫,以及惊恐,却遮掩不住曾经的恬淡清纯,纯白的长裙散在地上,如一朵摇曳的花,轻轻绽放着诱惑。
抑制不住地,她就想踏上去,碾碎碎这份诱惑。
让索弘收拾干净他曾留在女孩子家的痕迹,打开洗衣机,放水,扔进一些衣服,把女孩子搬过来,让她的手握住电插头,淋上一些水。出门前,用带来的床单擦净所有的脚印。
七
整个过程,索弘像被动的木偶。
回家,杜婉和索弘瘫软在床上,身体相互拥抱,一场意外的事故使他们重新弥和,用来缄默一个秘密。
杜婉一直张着眼睛,和索弘一样空洞:究竟她哪里比我好呢?
你从来都不需要我,任何事,男人是虚荣的,喜欢被所爱的女人崇拜着,而你好象不需要男人就可以独自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她不,连过马路时都要紧紧抓着我的手,让你忍不住就想去疼她呵护她。
杜婉说哦,然后沉默。
索弘突兀说:你为什么要在她家唱歌?
我只想让她邻居知道她这时已回家了,还活着,而你和我正呆在自己的家里,这看起更像是死在自己家里,更像一场意外事故。
索弘默然。拥过她说:杜婉,你还是爱我的,是不是?
杜婉笑了笑,眼泪滑下来,因为背叛,她恨透索弘,恨到希望他死,事实却是,恨是因为还在爱着,谁会为一个不再在意的人费尽心思?所谓的恨不过是爱在另一个极端的表达形式,危难的时候,人才明白最想屏弃的,或许就是最在乎的。
一夜,杜婉和索弘抛开所有芥蒂,缜密得设计万一来临的询问,因那场风花雪月的爱,他们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彼此需要,他们像两个急于缝制天衣的人,弥和所有的破绽痕迹,连同幸福一起粉饰。
关于杜婉为什么提前回来,索弘未问,关于原谅与否就不必说了,这是两个人的秘密,在一些时候,心照不宣是维系安全幸福的秘密武器。
早晨,索弘说:我们换个热水器吧,换一个太阳能的,安全一些。
杜婉说:好啊。随后说了一个牌子,她已经留意很久了,据说很不错。
八
两天后,警察就找过来了。
询问的问题,跟想象里没太大出入,回答警察的询问时,杜婉和索弘紧紧地攥着手,恩爱亲密无隙,索弘和女孩子的关系,他们已调查清楚,问了杜婉在学术交流会上为什么半途而归。
杜婉说知道了,她打算回来拯救婚姻,爱情比事业要重得多。这样说时,泪已经明晃晃一片,这片她最不愿意让人看见的伤疤,终还是被人洞察了。
警察盯住杜婉道:死者白裙子上有一个明显的脚印,如果她真的死于洗衣机触电,她不可能不洗这条裙子,因此我们断定这不是第一现场,说明开洗衣机前她已经死了。
索弘的手在杜婉掌心抖动了一下。
杜婉平静说:是的,那不是第一现场。索弘望着她。
她死在我们家,我早就隐约知道索弘有情人,我也知道只要我出差索弘就会带她回家,所以我提前回来了,我想证实一下,而且这是真的,索弘带她回家,她死于热水器触电,我回来时,索弘正被吓傻,人已死了,再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我们不想卷进这场桃色命案风波,你们感觉这光彩么?
警察带走了坏掉的热水器,索弘望着杜婉,惊诧于她的应变。
杜婉宁静说:亲爱的,给我杯水,我不过说出了事实,人在末路,真话或许比谎言更能证明自己。
九
果然天衣无缝,警察都找不出痕迹。
明天会怎样?谁知道呢,反正现在,索弘是感念着杜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