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近了近了,和炎热的夏天,一起逼过来。
六
自从见过我母亲,马小梅不再和我说话,看时,中间一层单薄的空气,像千山万水的阻隔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她总是轻轻扫一眼,飞快离开,像看隔岸风景,而她是注定无法泅渡的花朵,在岸的一侧,心事装在身体深处,不肯轻易给人看懂,即使年少,秘密却已苍老。
读大学,我南去上海,马小梅北上北京,两个从来不肯相互服气的城市,一个是豪华的将气,一个是繁华的十里洋场。
七
在上海的日子,偶尔会想起马小梅,想起她依在窗口的样子,恬淡的脸,夏天的微风,细细的,像极了一段伤感的爱情电影画面。
放假回青岛时,我去仲家洼找过马小梅,她的母亲隔着门缝审视我,然后塞出一句冰冷的话:“她没回来。”
她不肯跟任何同学联系,断断续续的消息,都不真实。
大学四年,马小梅从未回过青岛。
毕业,我们像游离在其他城市的鱼,陆续游回来,宛如倦了的游子。
母亲已再婚,嫁给一个肯臣服于她犀利眼神的男子,宽大的家,陈列着她想要的幸福,与我的落寞有些许锋利的对峙,在电视台见习期满,我搬出了曾经的家。
如果马小梅回来,找我,是很容易的事,我在市电视台做访谈节目主持人,像一道醒目的广告牌,只要她回来,只要她看电视,找到我,容易到像她看自己的手指。
马小梅没来,更多时候,我在录制间做节目,更多,像是在做一个寻人启事,给她看的。
一年的时间,一直没有出现。
我想大约这一生就是被她丢弃地彻底,就像她无比渴望丢掉的过去生活痕迹。
八
那天,我正在录制间做访谈,导播说有人找我,我穿过明净如无的玻璃,看见马小梅,笑吟吟跟我招手,五年之间,马小梅像换了人,美丽的绰约里完全绽开成熟的花蕾,藏着淡淡的伤感。
心快速窒息一下,表情有片刻的僵硬。千言万语,一下子喷涌而出,那次访谈,我做得最精彩一次,因为马小梅,我像急于开屏的孔雀,想让她看见五年的成长,已经让我丰盈。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马小梅说:“我改名字了,现在,我叫玛姬。”
我呆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她,我手里握着采访资料,望着她,笑得有点傻。
玛姬说:“你的节目做得不错。”
慢慢开始聊,关于过去,玛姬急于忘记,我亦不能提,可以说的话,就不多了,只隐约知道了她回来,在一家贸易公司做文员,毫无风光可言的职业以及公司。末了,玛姬轻笑:“年少时我们多单纯,总以为所有的美好都在未来,一天天继续下去,生活却是依旧。”
便听出玛姬的不如意。
望着她,我有点心酸,然后缓缓说:“怎么不联系我?”从马小梅到玛姬的转换,我有点不习惯,陌生而恍惚的隔阂感。
“总想让你们看见我的好,好一直没来过。”
突兀的,我说:“玛姬,其实我们一直很想你。”
玛姬就笑,“我们都指谁?”
我说:“我啊,我的身体和心。”
九
晚上,我和玛姬去粤菜馆吃饭,临窗坐了,江南丝竹轻轻缭绕。我捉了空闲看玛姬的脸,细腻的象牙色,北京的五年风沙,没有影响她的皮肤,相反,她的眼睛了多了些湿润的灵动,玛姬不在意我眼神的样子,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一直的拘谨还在,是略约的自卑,玛姬始终去不掉,那是一个人成长的痕迹,历经岁月后雕刻在每个人身上。
玛姬慢慢嚼着一片清脆的荷兰豆,说:“嘉跖,我一直想要的生活,就是有个疼爱我的人,和我在环境优雅的馆子里吃饭,他的家里有宽敞明亮的窗子,以及阔大的空间可以让我随心所欲地布置,然后,我和他躺在散发着清香的原木地板上聊天说话,这样的生活,有多美。”
我说:“会有的。”
她笑了笑,喝酒,她酒量出奇的大。我说:“玛姬别喝了。”玛姬还是不停地给自己倒酒,当我暗示服务员用红茶充当葡萄酒玛姬却依然没发觉时,我知道她醉了。
醉眼迷离里,玛姬眼里闪烁着碎玻璃一样的光芒,那些破碎的光泽罩在我脸上,玛姬缓缓说:“嘉跖,我怀孕了,他不要我了。”
我听见自己的心腾然间坠落,像她眼里的碎玻璃,纷纷地扬满了身体。
我说玛姬,她不应了,歪歪伏在桌上,凌乱的长发,若相互缠绕的丝,纠缠在她微红的脸上,鼻息间穿梭着酒精的迷乱香气。
在玛姬的指点里,出租车几乎围绕着城市转了一圈,没找到玛姬的家。
车过宁夏路时,我突兀发现,宁夏路北端的仲家洼不复存在,五年的时光,平素的凌乱破败已是不见,拆迁已让这里面目全非。
只好,我扶着玛姬回我家,在楼下,我驮着玛姬上楼,她在我的背上,这样的场景,无数次进入过梦里,只是玛姬身份应该是我的新娘。
现实,却是如此截然。
有怆然泪下的欲望。
十
一夜,心在痛疼不已地看着玛姬,曾经美好如小家碧玉的马小梅,像秘密藏在我在少年的心路历程,而在于玛姬,或许它根本就不曾存在过意义,很多时候,爱情只是一个人的坚持一个人的心事。
十一
玛姬在北京读书期间,没跟父母要过一分钱,她笃定要在离开仲家洼时和过去彻底脱离。
她做过美院的裸体模特,给人做过钟点工,最后的落脚,是在三里屯的酒吧间唱歌。
夜晚,玛姬绰约的身材摇曳在光线迷离的小小舞台上,轻唱细吟,苍茫的眼眸里有雾霭一样的前尘灰烬,她摆脱不掉的成长痕迹,是另一种缓慢的迷人。
她像一个挑剔的妇人,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形形色色的男人嚣张在灯红酒绿里,青春美丽是她唯一的资本,不能轻易挥霍掉,所以,任凭一些男人表现得怎样痴心,玛姬从不肯落于他们的掌心。
她要等啊等的,像蓓蕾张开在喧嚣的渡口,耐着寂寞,慢慢等来,她想要的人,将自己渡过彼岸。
先后和一个荷兰人、一个加拿大男人爱过,他们总去寝室楼下,仰着金黄色头发,操着生硬的中文喊:玛姬!玛姬!惹周围无数女孩子的羡慕,在某段时光,狠狠地,成就了玛姬的自尊虚荣。
那些被玛姬设想成地老天荒的爱情很快随着他们的回国而烟消云散,像一滴露珠,在太阳下很快了无踪影,让玛姬恍惚:他们,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十二
后来的玛姬,出入在酒吧间垂钓男人,早已是与爱无关,她只要周围羡慕的眼神,两场风花雪月般的爱情,高高张扬起了她的虚荣,想放下,不很容易了。那段日子,玛姬像驾着马车四处流浪的灰姑娘,混迹在酒吧寻觅腾然间出现的白马王子。
总有一天,她要让这个世界,在顿然间仰头:哦,玛姬,和那个走路都要低眉顺眼的马小梅截然不同。
结果却是,玛姬的身体若一条坚韧钢轨,给未来铺设,期望机车驶过时把自己带到美丽的远方,却每一次都是机车驶过,她,留在原地。
高敬宣就是这时出现的,那夜,玛姬唱完歌后在酒吧里喝了很多酒,隔着灯光看自己的手指,它们苍白细弱,抓不住她想要的任何东西,绝望就一丝丝涌上来。
十三
高敬宣在她对面,抽烟,用宽厚安好的眼神,看她。
玛姬穿过自己的指缝看他,定定的,不动眼眸,一直看到高敬宣的眼眸暖起来,玛姬举起杯子碰碰他的杯沿:“喝酒。”
高敬宣却一把攥住她的腕:“你已经醉了。”
玛姬说:“我想喝。”
高敬宣的手就盖在她的杯子上,玛姬不言不语,起身,去吧台要了吸管,穿过他的指缝,艰难地吸,高敬宣慢慢笑了。高敬宣腕上有华贵逼人的劳力士男表,以及衬衣袖口的末端,细密的针脚穿过,在酒吧里混迹,已让玛姬懂了怎样通过男人握杯的手指以及腕部的细节判断他的身世,这些小小的细节,从没欺骗过玛姬。地位和金钱都是不错的东西,前者封锁男人场面上的卑微,后者张扬魅力。
一个与白粥青菜为伍的男人,没有绅士的能力或者资本。
高敬宣另一只手捏住了玛姬的吸管,定定看着她:“不喝了。”
在这个男人温暖的霸道里,玛姬渐渐绵软下去。
被高敬宣背到车上时,玛姬内心清醒无比,只是意识指挥不动身体,她不知道这个陌生的男人要带她去哪里,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高敬宣把玛姬背到酒店房间,轻轻放到床上,用热水给她擦脸,玛姬张着眼睛看他,一动不动地看,在他温暖柔和的指下,眼泪不停地滚下来,她离开温暖已经很久很久了,以至于成了她的诱惑。高敬宣不停地给她擦泪却是不语,像极了一个慈祥的父亲,玛姬从小羡慕的、别人的父亲就是这样的。没有一丝恐惧感,甚至渴望蜷缩在他的怀里。
高敬宣静静注视她,酒精让她的颊,有浅淡的绯红,若慢慢扩散的水韵。
高敬宣脸上有一种迷醉的心疼,一波波扩散,手抚摩过玛姬的皮肤,玛姬多想,让他的手指像细密无痕的针,慢慢缝上秘密开裂在心里的伤口。
竟然,就安宁地睡去了,高敬宣没碰她的身体。
十四
早晨,玛姬睁开眼,高敬宣在冲麦片,满屋子香气迷人。
尽管玛姬早已习惯早晨醒来看见身边的男人,但她知道,男人不喜欢醒在身边的女子满眼千帆阅尽的淡漠,玛姬懂得掩饰,在他身上掠过一眼,飞快移开,两根食指拧来拧去。
“你醉了。”
“谢谢哦。”玛姬声音细小如婴。
“一夜,你睡得像婴儿。”
玛姬的手指拧得有点红了,这一次,她想用它们,不动声色抓住这个在五星级酒店睡眠的男人。
玛姬始终懂得该怎样内敛自己,不声不响,静静如无人存在,她的小心,让人心疼的,像是过往的生活里,她习惯了这样藏匿声息。
高敬宣端过麦片,玛姬接过去,慢慢地吸,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间湿润起来。
泪落进碗里,找不到语言的出口。
十五
高敬宣从青岛来的,在北京开定货会的,因为玛姬,他又逗留了四天,四天时间,高敬宣带玛姬逛遍了北京的商业名店,买给玛姬的东西,占据了整整一张床。
只有过马路时,高敬宣才自然地拉起玛姬的手,穿过马路后自然放弃。被他攥在掌心里,玛姬的心是从未有过的暖,从没有人对她表达这样奢侈的好,即使有,也未必这样心无旁羁地疼她,何况一夜之前,他们还素不相识。
第三个晚上,玛姬从卫生间出来,身上裹了香软的浴巾,在高敬宣宁静的注视里,静静地松开手指,它们,缓缓地滑下来,暧昧的光线里,她像出水的婴儿。
高敬宣静静地看,抽烟,不动,末了,他提起浴巾,裹回她身上,玛姬望着他,眼泪晶莹滴下来,落在粉色的脚趾上:“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好?”
高敬宣只说了一句话:“如果必须有人对你好,或许那个人就是我。”
玛姬就哭了,一直在哭,高敬宣抽烟,慢慢地,告诉玛姬,他已经失掉了爱她的权利,他有一个除了就一无所有的太太,离开他,她会死的。
玛姬不在乎,一种近乎崇拜的爱,疯狂地生长在玛姬的心里,他霸道、他温暖,他有她想拥有的一切。
是她要爱的,是她要给的,高敬宣更像一个成全了她所有渴望的圣人。
很久很久以后,玛姬才明白,高敬宣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有足够的理由推卸掉责任。
送走高敬宣,玛姬在一个袋子里发现了大叠的现金和一封寥寥几语的信:玛姬,别再去酒吧唱歌了。
十六
玛姬不再踏进酒吧一步,除却学业,等待高敬宣每月一次来看她,是她唯一的幸福。
为了高敬宣,玛姬在校外租了房子,辅导员习惯了她每月都要请假,理由:各种各样的病。心照不宣的,这不是什么秘密。
臣服感最容易让女人产生爱情,那阵子她像着了迷,疯狂地想靠近高敬宣,哪怕靠近了只是轻轻触摸一下,触摸到了,就想拥有片刻,片刻之后,就想拥有一生。她要用痴情的等待一点点抓过高敬宣的心,一直一直到,娶她。
那时玛姬明白了人的贪婪,无论物欲或者感情。
最后半年里,高敬宣每次北上北京,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玛姬所有温柔的背后,都伸着长长的手,至于索要的是什么,他这样一个阅人无数的锐利男子怎会不懂?
十七
持续到毕业,高敬宣可以有万般的好,但惟独不说爱,高敬宣固执地要求玛姬留京,甚至,替她寻好了接收公司。
玛姬不肯,为此高敬宣跑到北京,与玛姬进行了长达一个礼拜的谈判。
到最后,玛姬已是只哭不说话,把所有的东西打进包里,高敬宣索然离开,对跟在身后的玛姬不睬不问。
望着高敬宣愤然的背影,玛姬忽然忽然明白了太多的事情,高敬宣这个周全的男人,不肯让她回青岛自然有他的道理,在熟悉的环境里,婚外情,像纸包不住的火焰,会把他惯于保持的完美形象破坏掉的。
玛姬不过是一味饭后甜点,他想起时,一个小时的班机就可抵达,顺手抓来,玛姬留在北京,一切都将完美得天衣无缝。
高敬宣去了机场,而玛姬,拖着支离破碎的心,去了火车站。
十八
离开青岛已是四年的光阴,站在略显陌生的街上,玛姬感觉自己是被贪婪的孩子吃完糖果后丢下的狼籍空盒子。
回到青岛的玛姬,第一件事是找房子,仲家洼让玛姬的自尊受尽了屈辱,从走出仲家洼的那刻起,她已在心里发过誓,这一辈子,永远的,不踏进这块低洼的贫贱之地。然后,玛姬在派出所静坐四天,争取了彻底改名字的权利,从此,那个马小梅和仲家洼一同消失在这个繁华的都市,她是全新的玛姬。
到一家贸易公司上班时,玛姬曾想彻底丢掉高敬宣,忘记他就像忘记仲家洼。
当某个晚上,玛姬打开电视,看见高敬宣对着镜头,依旧的温暖平和,他锐利的眼神像尖利的刀子,穿过屏幕,扎中她试图隐藏起来的疼。
玛姬看得泪流满面。
她不能忘记这个给过她三年温暖的男子,在他的掌心里,暖暖的纵容里,是她多年一直想要的想要的生活。
玛姬抓起电话,高敬宣迟疑,最终还是来了,世上哪个男子能够抵挡艳遇的诱惑?
十九
为表示自己不是爱高敬宣的钱,玛姬不花高敬宣一分钱,朝九暮五地拥挤公交车,对可望而不可及的事物泪流满面,她不想被高敬宣看作为钱而爱的轻贱女子,即使是,也要掩饰得不露痕迹。
穿过她风情万般的明媚,高敬宣已明显感觉到了她的节节进逼,渐渐,去的稀疏,而彼时的他,已是玛姬唯一的稻草,于爱于生活,青春有几个四年可以无辜放弃?
电话一路追进高敬宣的公司手机,甚至家里,高敬宣狼狈不堪。
当玛姬把一张早孕化验单递到高敬宣手里时,高敬宣捏着它,慢慢地看,然后看玛姬一脸的期望,缓慢而决绝地说:“玛姬,打掉他。”
玛姬的泪,刷拉砸下来。
高敬宣没再看她,从包里抽出一叠钞票压在茶几上,起身,在门口,他再一次,决绝地:“玛姬,你必须打掉。”
高敬宣再没来过,打过电话去,被告知:“高总全家去欧洲旅行了。”
二十
我陪玛姬去医院,在医院门口,玛姬说:“你不要进去,很多人认识你。”
我说:“无所谓。”
玛姬站在阳光下,脸上有点浮肿的苍白,这几天,她总在哭,无声无息地流泪。“你若进去,我就不进去了,让你来只是不想让自己感觉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
我明白玛姬的善意,身体的或者心灵的,是她的伤,不说也罢。
我站在飘着来苏水味道的医院院子里等玛姬。
她虚弱着出来,苍白的寸轻轻颤动一下,伏在我肩上哭了:“嘉跖,这场疼是我故意的,我没吃避孕药。”
“玛姬,忘了吧。”我叫车,扶她进去,玛姬气息轻微对司机说了一条路的名字。
我把肩递给玛姬,她的手在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串钥匙给我。
二十一
打开门,却怔住了,客厅里坐着是高敬宣,做访谈时,我们配合默契,一个知识型的靠智慧赢得财富的男人,这样的情景下再一次会面,是两个人的尴尬。
毕竟大家都在场面上厮混的人,短暂的僵持或者尴尬,轻易间被渡过去。他伸出手说:“嘉先生。”
我也面扬微笑说高先生。内心却是寒冷而坚硬,如果可以,我想放弃所谓的男人的教养,狠狠地,把他打翻在地。
男人的虚荣最终还是让我保持了外强中干的微笑,我们都不是那种可以随便把风度一扫在地的男子。
玛姬冷着脸,而她冷漠的眼神背后,已浮起了浅浅的温柔,晶莹的泪花,卖掉了她内心的虚弱。
玛姬从我肩上抽走身体,径直进卧室,丢下我和高敬宣,以表面的冷静,尴尬在客厅,其实我是懂的,径直走进卧室的玛姬,彼时,她宁肯要高敬宣没有温度的眼神,亦不要我温暖的怀抱。
高敬宣不停地搓着双手,眼神像疲惫飞翔的蝴蝶,找不到地方落脚。
真的想问,高敬宣你爱玛姬么?
尴尬的缄默里,他顺手打开电视,话就僵在嗓子里,上次访谈,除去谈经济,高敬宣曾他过对婚姻的看法,他说起妻子时的感动,我曾经暗暗给他的妻子下了定论,在我见过的所谓成功男人中,她是最幸福的女人,因高敬宣曾说:要把婚姻当作事业来经营,白头偕老是一种成就感。
而眼前的和过去的高敬宣,两相真实,在屏幕上是表演给别人看的,而现在,是活给自己的爽朗。
爱情是一种太个人化的东西,别人的说,只是一些无谓的花絮。所以,除却缄默,我只能缄默。
我说:“她很虚弱,你陪陪她吧。”起身告辞,高敬宣也起身:“我公司还有点事。”随手在茶几上放一个袋子,启口处,露出金钱的尾巴,我们一前一后下楼。
在楼下,我说:“高先生,请你上去陪陪她。”
高敬宣看了我一眼,淡淡的无奈之后继续往前走,我说:“高敬宣,请你上去陪陪她!”
他没有停下,我追过去,拳头落在他脸上,他趔趄着抹了一下鼻血,说:“我不能。”他走了。对于他,这次来看玛姬,不过是了结一场欢情的符号,与良心有关,无关爱或不爱。他这样的男子,懂得在必须时该怎样收场到利落,以不伤到自己。
玛姬绝望的哭泣飞扬在楼道里。
纠缠在我梦里的马小梅已是物是人非的荒凉。
二十二
玛姬常来找我,眼里是无边无际的寂寞,大多失恋的女子都有的表情,那时,我明白了玛姬,不是天使,只是一朵开在凡俗尘世的花朵,略微妖娆就是了。
而我,还是忍不住想起她,忍不住泛起细微的痛楚,疼到想流泪时,我给玛姬打电话,不语,聆听她的呼吸,每一次长长的沉默之后,玛姬便说:“高敬宣,我知道是你。”或者“高敬宣,我不逼你离婚,我已是如此委屈自己,难道还不可以?”然后是低低的哭泣。
心便黯然得更是零落,默默扣掉电话。就此笃定,高敬宣已是电话都不肯给她打的,要把绝情演绎到彻底。
见面时,关于高敬宣,她不再提,就像她极力想埋葬的过去。尔后,她讲一些事,稀稀落落,塞在五年的光阴,它们都显得单薄而无足轻重。
我始终没有对玛姬说,那些沉默的电话,是我打的,玛姬茫然的眼里,时常闪过一丝希冀,我不忍心抹掉。
那是等待幸福的眼神,我曾经有过,尽管已是绝望得了无痕迹。
二十三
一个艳阳高照的周末,我和玛姬去海洋娱乐城滑水,我们在休闲区等滑水车过来,滑水区传来尖利而兴奋的尖叫,高敬宣一家三口,在水车上,俯冲而下,水花纷纷后退,画面温暖而快乐。
玛姬直直盯在这个让她身心俱焚的画面。我说玛姬。她不理我。
玛姬站起来,径直走过去,我拽她,拽不住。
高敬宣看着玛姬的样子,惊呆,尴尬,恐慌,像预知地震来临却无力逃脱的小动物。
玛姬莞尔:“高先生,不认识了?”
高敬宣说:“哦哦,玛姬小姐…”
玛姬爽朗地笑笑,说:“轮到我们了,遇见你很高兴,不要再给我打莫名其妙的无言电话,我笨着呢,参不透。”玛姬拽我上滑水车,高敬宣喃喃道:“莫名其妙。”
玛姬丢下一声干干的冷笑。
滑水车俯冲而下,玛姬说:“嘉跖,抱紧我。”
滑水车停下时,艳阳高照下,玛姬的脸已是不露痕迹。
我们在滑水区一侧休闲厅,玛姬拽下一瓣玫瑰,捻在指间,湿润的红色,在指间弥漫开来:“嘉跖,是不是每个人心里都藏了一个让自己流泪的名字?”
我说不出话,玛姬不知道,那个让我想起来就想流泪的名字就是马小梅。
“高敬宣就是让我想起来就想流泪的三个字,繁华一梦般的四年,我曾以为会延续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