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吧,叔叔,逃吧!」
彷佛发出如斯喊声。接着的瞬间,我往右边大大摆动驾驶盘。
岩先生下了车,过去确定相撞的对头车安全之后,飞身回来问我:「转去哪边?」
「右边。」
我淸晰地回答。你那伸向无线麦克风的手停住,惊讶地回头看我。你用怜悯的眼神短促地凝视我的眼睛,想说什么,结果什么也不说,对着麦克风,照我所说的转吿一遍。
为什么——你想这样问。为什么我在那时突然转右,故惹跟对头车发生相碰事件?为什么我撒谎说积特车向右边转?换言之,为什么我要让犯人逃脱?
岩先生恐怕亲眼看到犯人往左边转吧。而我故意伪称转右,你该发觉我有意让犯人逃脱了的事。
可是,你终于什么也没问。
没有必要问。
你从我无声的视线里,在那一瞬间读出一切。
我知道了一切。知道那宗案子的真相——包括还有另外一个歹人存在的事。
是的,岩先生。事件发生不久,我就发现那宗绑票案的岂有此理诡计。
冈田启介的确是诱拐犯。可是,他不是绑架山藤一彦的歹人。绑架一彦小弟弟的另有其人。
那一瞬间,岩先生从我眼中读出一切。
我早已发现还有一个歹人。我撒谎放掉的不是开积特的冈田,而是另一个诱拐犯。
岩先生,那个诱拐一彦小弟弟的真歹人,当然就是你了。
诱拐一彦小弟弟的犯人,犯了两项错误。
一是联络山藤的部下K时的第二次电话。歹人使用「明天」的词句,K认为当时凌晨两点,时间有点含糊,于是反问「明天是不是指今天星期五?」歹人有些困惑的沉默一会,然后才答「是的」。虽然肯定了,当天却没联络。大家单纯的认为是歹人时间上不方便。这件小事却使我产生很大的疑惑。
K反问的时候,如果歹人不淸楚明天是指星期五或星期六,表示打电话的歹人不晓得下次应该几时联络。
这么一想,使我模模糊糊的想到,这次的事件还有另外一个人物受牵连在内。
那个人物掌握了这次事件的程序,打电话的男人依据那人的指令而行动。
假设那个人物是A,打电话的男人是B。A和B的关系可说是共谋者。若是普通的共谋者,A说下次的联络是「明天」,B应该知道是星期五或星期六才对。再深一层想,B也是在等候A的下一次联络才能行动。B是否不能马上联络到A?B是否不知道A的行动?
这样的共谋关系不可能存在。我在暗中思索,当我在山藤家的客厅,看到他们夫妇等候歹人电话的焦躁样子时,蓦地恍然大悟。
B的情形不是跟山藤夫妇同样立场么?B也是亲生孩子被绑的受害人。那个歹人可不是A吗?换言之,一彦诱拐事件的背后,其实还有另一宗绑票案同时发生。
足球的传球方法,有时没有直接传给对方,而是先传给站在中间的同党,然后传给真正的对手。这次的事件跟此相似。
有一个男人,自己的孩子被绑票了。这个男人B无法筹到犯人A所要求的五百万,但又因立场问题不能报警,处境十分为难。犯人答应只要钱到手就归还孩子。B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不靠警察帮忙而筹到五百万,然而束手无策。到了走投无路的绝境时,他想到最省事的办法。
换句话说,自己本身制造另一宗绑票案。十分简单。用赎金付赎金。
他只要依照歹人指示,照样转达给自己制造的事件受害人即可。
绑票案有一大特点。若是偶然顺路见有机可乘而进行绑架的犯罪,歹人对受害人的家事知道不多,受害人也不知道歹人的来历。彼此不能正确掌握对方,唯一的接触点是交付赎金。
B看准这一点,于是诱拐山藤夫妇的孩子,企图利用那笔赎金交给绑架自己孩子的歹人。这个计划成功了。歹人A冈田启介,做梦也想不到那是别人孩子的赎金,依时到代替桥前的指定地点接受五百万元。换言之,冈田或山藤夫妇根本没有怀疑过,中间有个同时是受害人又是歹人的人物B介入。
实际上,到了这个阶段,我已大略知道介入者B的来历,在他犯第二次错误之前我已想像到了。
如果我的推测正确的话,我所在意的一点是为何B不报警。假如他筹不到五百万,不管歹人怎么恐吓,他都会要求警方介入才对。起码比起自己另外绑架别人的孩子这么大胆的赌注来得安全。我想,原因在于B并不太信任警察的关系。若是有此人物,他就是警方内部的成员了。我想,最不信任刑警的人就是刑警本身。
碰巧在我身边就有这种人物。如果B是警察内部的人,他必须是个有机会不断使用电话的人。拥有这个条件的人只有一个而已。持着自己的孩子发烧病情危急为理由,随时可以离开我,打电话回家的人物。
岩先生,是的,你利用那个谎言打电话回家,向太太査询歹人A有无联络,一有联络就依样通知山藤夫妇。你不直接打去山藤家是怕他们听出你的声音。星期六在新宿车站交钱之际,你指定在不可能来得及的三点钟,是因那次你没机会悄悄跑开去打电话。冈田把孩子还给主人,然后在四点钟回到广荣庄的原因,如果那个孩子不是一彦而是真一的话就可解释得到。岩先生,你透过其他方法得回真一后,再叫你太太把一彦放在樱木公园的吧!
那宗案子使我情绪低落的原因,前面写过了,因为歹人和二十年前诱拐我的歹人重叠出现。那个歹人一直在我左右,他的眼神使我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歹人的眼神。
岩先生,我确信我的推理正确是因为你(正确说是你们夫妇)犯了另一次错误。对你而言,我是危险的证人。当你离开我去打电话时,我可能发现时间上跟歹人联络山藤家的时刻一致。因此,为了消除我的疑惑,你让我探望睡眠中的真一。
星期六晚上,我并没有淸楚的确认到真一的脸。当时房间幽暗,孩子的脸只露出一半在棉被外面,而你立刻过去挡住孩子的脸,你太太又把我的注意力移转到足球上面去。我没想到岩先生做得那么大胆,差一点点我就相信那个孩子是真一了。假如你太太不说「三小时一直这样躺着」的话……
你和太太都忘了,我和真一君一起睡过几晚。你们当然也不知道,我已发现真一君有捉住床垫俯面而睡的习惯。
你们却说,那个孩子仰面躺着一直睡了三个钟头。那不是真一,而是被麻醉药弄睡的一彦小弟弟。这样确信的一瞬间,我再也呆不下去,马上逃出你家。当晚,二十年前的事件重现在我眼前。岩先生,你的耳朵贴在受害人一彦小弟弟的嘴巴上——星期六的岩本家,就是二十年前的我和那位犯人叔叔的诱拐事件现场。
回到警署,我打电话去真一君的养育院,听说那里的老师知道真一病了,从星期四起请假,曾经去你家采望,被你们以发烧的理由请了回去。因此我最终确信自己的推理,那时一心在思考怎样让你逃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让你逃之夭夭。
岩先生的策略十分巧妙,可是有一个大弱点。即使冈田和山藤夫妇之间,藉着真一君的赎金交换成立,真一回到你身边,可是其后冈田被逮捕,泄露出冈田所绑架的不是一彦小弟弟的话,大家就会发现你的存在了。办法只有一个,一是让诱拐真一的犯人平平安安逍遥法外,不然就把他消灭掉。
星期日下午,我的车子在A街道的丁字路往前,坐在前座的你在暗中焦虑,盼望开积特的犯人逃掉吧!你的心情沉痛地传到我身上。我要放过你的罪行,首先必须放过冈田。A街道的丁字路是你的分歧点,也是我的分歧点。「逃吧!岩先生,逃吧!」
我在内心拚命向邻座的另一个诱拐犯呼喊,就在那时向右摆动驾驶盘。
为什么——你望着我,想这样问。接着的瞬间,你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了。为了放你一马,我让开积特的犯人逃了——你不说话,我也保持沉默。我们的车子靠在中央线的方向斜斜停着,彼此凝视,交换沉默的共谋者的密约。正如你和冈田互相不认识对方,但在利害的点上是共谋者一样。
其后,冈田死了。我也怀疑那不是意外。冈田是在我们抵达之前逃离广荣庄的。警察内部有人紧急通知冈田,说明他所不知道的来龙去脉,表示在自己的帮助下让他逃跑,约好会合地点,然后杀掉冈田,做成是意外事故——但我不愿意那样子想。
那是冈田受天惩罚的意外,这就可以了。
「逃得了也是好事。」
送我回乡的新干线月台上,岩先生这样说。那不是针对我说的,恐怕是你对自己说的话吧!要不然就是沉默的凶手唯一的表白之词。
我只是沉默的抬眼望你。二十年前一个五岁的小孩子的眼神。
岩先生的眼神和那个诱拐犯的眼神一样。真一君被冈田诱拐时,你不报警,并非单纯因为你不信任警察。你不担心弱智的真一会吿诉歹人,自己的父亲是刑警,而是害怕歹人发现自己碰巧拐掉的是刑警的孩子。而札幌的绑票案孩子被杀的悲剧刚刚发生不久。万一歹人知道自己绑的孩子父亲是刑警,你怕他一时混乱,不哓得会采取何等残暴的行动。首先你把自己是刑警的意识驱除出去,逼得走投无路时,你宁可选择做父亲而不是刑警。
牺牲家庭也要贯彻刑警这份职业的岩先生,在刑场上显露的仅仅是父亲的脸孔啊!
那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父亲,为了孩子的性命变得盲目而做出愚蠢事。
我从那个愚昧的父亲眼中看到二十年前的歹人叔叔。
「逃得了也是好事。」
那时岩先生说的话,现在由我赠给你。
一年前我在新干线的月台想说的话,毕竟只有这一句。
再见,岩先生。
关于那件事,我将从此永远闭上嘴巴。
)化石之匙
「蝴蝶在翩翩起舞……」
少女如此细语。可是发不出声音。蓝黄相间的领带噬入少女细小的脖子,喉咙被勒住。那张遮盖住少女的脸背着逆光,形成暗影。影子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流泪的关系吧,看起来只有眼睛发亮。少女不明白,变成影子的脸为何哭泣,为何浮现恐惧的表情。从嘴里吐出的喘息般强烈气息吹在少女的颊上。刚才那片嘴,还在她的耳边轻唤:「不要怕。很愉快的……不必担忧。」
少女的确一点儿也不怕。领带卷住自己时也许很痛,有点担忧,然而疼痛只是最初一刹那的事,接着逐渐变成温暧的手臂环抱在脖子上的感觉。爸爸和妈妈感情还好时,曾经合力把自己抱起来。现在就如爸妈的手臂温柔地环抱自己一般……身体快要溶进愉悦的黑暗中。突如其来地,一只蝴蝶在黑暗中飞舞。
「蝴蝶在翩翩起舞……」
少女不明白,为何自己发不出声音,她想再一次对影子的脸说——为什么哭?这么美丽的蝴蝶在飞舞哪。
少女还未见过蝴蝶在空中飞舞。她所认识的蝴蝶,只是当宝物收藏的化石之蝶。很久很久以前死掉变成石头的蝴蝶。少女毎天把那宝物悄悄放在枕下睡。死掉的蝴蝶,在梦里生命复苏,张开双翼自由地飞翔。可是,梦里的蝴蝶有没有飞翔?早上醒来时,少女经常把梦忘掉。
那只蝴蝶终于飞了。
二千年、二万年……数算不完的冗长岁月,那条关闭在灰色石头里的生命,现在终于苏醒过来。
蝴蝶无声无息地继续优美的飞舞。
它正缓慢地拍着翅膀的当儿,一道光粉撒下来,落入黑暗里。
黑暗愈来愈浓,光的翅膀更加鲜明地飘浮。
少女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
曾几何时,自己的身体也长出光的翅膀,在黑暗的空中飞舞。就像蝴蝶一样,自从去年四月遇到交通意外,身体变成化石以后,不知怎地自由地飞舞起来了。
为什么哭?我的身体舒畅得很,在空中飞翔哪!
自己也变成一只蝴蝶儿,随着化石之蝶愉快地飞来飞去时,少女对着流泪的影子发出没有声音的细语。
发出叫声的是影子。
从少女的嘴唇吐出细如游丝的声音。
「蝴蝶——」
确实听到了。
影子不由松开领带,用手压住自己的叫声,霎时间忘了逃跑,也忘了确定少女的生死,仅能呆呆地瞪着少女那张做着幸福的美梦的小脸。
新宿区藤代庄公寓的管理员室传来敲门声,乃是晚上八点十分的事。管理员藤代沙和办完事回来,提醒读高中的独生子昌也,电视的声量太大了。昌也咕咕哝哝地扭低声量的同时,门上传来细小的敲门声。
藤代沙和的丈夫在两年前因癌病逝。丈夫把乡下的农地卖掉,用那笔钱盖了这幢公寓,竣工时他病倒,半年后撒手尘寰。死时还不到五十岁。
有一个时期沙和觉得这幢公寓吞吃了丈夫的生命,十分憎恨这幢建在平房之间的三层楼建筑物。毎一层有四个单位,总共十一个单位,赚来的租金一方面偿还欠银行的贷款,一方面提供足够两母子生活的费用。恨是没道理的,后来看成是丈夫的遗物十分珍惜。乡下长大的沙和为人随和,公寓的住客不叫她「管理员」,称她「阿婶」,人人喜欢亲近。
沙和时常忙碌地移动她那胖墩墩的身体,不仅自己的房子,连公寓的毎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加上天性喜欢照顾别人,有时替新婚夫妇看看孩子,不时多做一点菜拿去单身汉的房间。
特别是隔壁一号室的父女,她从三个月前俨然如管家一般照顾该父女。
住在隔壁的是三十七岁的公司职员白井准太郞,还有十岁的独生女千鹤,因半身不遂而过轮椅生活。原因是去年春天的交通意外,折断了腰椎骨。为了转入附近为残废儿童设置的小学,去年秋天从世田谷区搬到沙和的公寓。刚搬来时,白井准太郞和妻子次子十分庇护坐轮椅的女儿,看起来感情和睦。可是当白井的妻子外出时,沙和开始照顾坐轮椅的千鹤之后,逐渐知悉白井夫妇的内情。千鹤之所以变成残废者,是因母亲开车时不注意而肇祸的。当时车门没关好,坐在前座的千鹤往门边一靠,直抛出路面,被后面冲上来的汽车辗个正着。白井不肯原谅妻子的粗心大意,千鹤出院后,搬进这幢公寓时,他们夫妇的关系实已完全冷却下来。白井憎恨妻子,另外找女人,形成直接原因,终于他们在今年秋天离了婚。次子把千鹤留在丈夫身边,独自搬出公寓。
其后三个月,取代母亲职务照料千鹤的就是沙和。沙和本来就喜欢孩子,千鹤也愿意接近她。自己的儿子昌也进高中后,开始讨厌母亲的啰唆,刚好沙和闲得无聊,觉得嘴巴和手脚都寂寞的时期。她只接受普通管家三分之一的酬谢,正式接过照料千鹤的担子。
毎早先把千鹤送到半公里外的小学,放学时间去接她回家,其后等她父亲回来以前,帮忙准备晚饭等等。
白井在银座的贸易公司做事,每晚回家总在八点以后。今天到了六点钟时,千鹤说:
「婶婶,我想在爸爸回来以前睡一会。今天是我的生日哩。爸爸会买蛋糕替我庆祝。今晚我会睡得迟,我答应爸爸从六点到八点之间好好睡觉。」
今天从六点半到八点之间,沙和必须出席街市居民会。昨晚吿诉了白井,大槪是白井吩咐女儿那样说的吧!
沙和把千鹤从轮椅抱下来,放到床上躺着,然后出席居民会去了。回来不久就听到那敲门声。
想必是千鹤小妹妹的父亲回来了。沙和想着,提起摆在桌上的新钥匙,打开房门。今天傍晚五点左右,锁店的人来替一号室的门换过新锁。新钥匙由沙和保管。
开门后,沙和「啊」一声叫起来。站在门背后的不是千鹤的父亲,而是母亲。
「请问……我的钥匙怎么打不开隔壁的门……」
「今天傍晚换过新锁了。」
「坏了吗?」
「不。」沙和吞吐一下,狠心说道:「其实,太太你偷偷跑来看千鹤的事,被你先生发现了。不是我说的,好像是千鹤说出去……」
「几时?」次子问。
「两三天前。今早你先生突然吿诉我,傍晚有人来换锁,叫我保管新钥匙……并不是坏了。」
「为了不要给我进去屋里吧!」
次子垂下眼帘自言自语地说。深色眼影膏涂到睫毛上。近三个月来,白井不在家时,她来找过千鹤五六次。听说在赤阪的酒廊舞厅上班,每来一次服装更华丽,化妆愈来愈浓。白晰的脸裹在黑底绣金边的围巾里,双唇紧咬一下,然后把视线移到沙和握着的钥匙上。
「请把钥匙借我一下。」
「可是,你先生快回来了……况且千鹤还在睡觉。」
「一分钟就够。我只想看看她的脸……今晚多半是我最后一次来看千鹤了。我准备再嫁人……对不起,一分钟而已。」
沙和叹一口气。对方讲到这个地步,如果拒绝的话未免太不近人情。次子从沙和的手接过新钥匙走向隔壁时,沙和站在门边,只是伸头出去偷看。次子的手把钥匙插进锁洞里。沙和听到开了锁的声音。可是次子并没有推门进去,她的侧脸埋进从围巾露出来的红褐色发堆里,怔怔地发呆。
「太太——」
沙和走过去喊她。次子抬起脸来。眼泪流到颊腮上。
「还是不见的好……见了反而难过。」
次子把门重新锁上,把那钥匙和一个纸包递给沙和。
「就说这是婶婶送给她的礼物,不是我……今天是那孩子的生日。她想要一件附有蝴蝶的毛衣。」
次子将包裹塞给沙和,逃也似的冲出大门。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之后,沙和用次子还给她的钥匙开了门,进到屋里。这个单位的结构跟管理员室相同,一进门就是厨房兼饭厅,里边有三间房,千鹤睡在最靠近入口的二十平方米大的洋式房间里。
起初沙和没有察觉什么异样。千鹤躺在窗边的床上,半边脸埋在棉被里,看起来好像还在安眠。正当沙和想把她母亲的礼物放在枕边时,这才发现从棉被探出来的领带。沙和心觉奇怪,掀起棉被的同时,不由大叫一声。千鹤那细小的脖子上,蓝黄相间的领带像蛇一般缠着。她不禁捉住千鹤的两肩,拚命摇晃,但她的小身体软绵绵的毫无反应。沙和觉得血液往头逆流,也不记得怎样才按到枕头旁边的钮。枕边的钮直通营理员室,一按的话沙和的房间就会响铃。听到铃声的昌也冲了进来。懂柔道的昌也虽只十六岁,身体却很健硕高大。沙和最近时常埋怨儿子空有发达的四肢,这时却觉得十分需要他。
被昌也用他那比自己大一倍的身体环抱时,沙和失去了知觉。
当晚,沙和辗转不能成眠。
千鹤没有死,仅仅晕过去而已。沙和失去知觉时,昌也在她的横膈膜加力,使她恢复意识。据说玩柔道时颈项被勒得太紧,也会发生类似的意外。沙和被昌也劈劈拍拍地拍她的脸,终于回到现状。马上把领带从千鹤的脖子上取下来,问:「怎么了?千鹤,发生什么事?」可是千鹤只是拚命咳嗽,然后不停地猛烈摇头。
沙和向她伸手,千鹤用力摔开,嘶哑地喊:「出去。不要管我。」但是怎能不管她?脖子上留下一条红肿的领带印,像一条项链。有人趁千鹤睡着时进到屋里,用领带勒住她的脖子,想谋杀她啊。「谁?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事来?」可是无论怎么问,千鹤只是摇头。
正当不知所措时,白井回来了。听沙和讲出事情后,他惊慌地抱紧千鹤,发出相同的质问。然而千鹤只是伏在父亲的臂弯里啜泣,什么也不回答,仅仅摇动她的长发。「请让我们单独留下。」白井说。沙和与昌也遵从他的意见,离开一号室。
三十分钟,白井来了。千鹤终于平静下来,吃着父亲买回来的生日蛋糕。除了喉咙有点痛以外,身体并无异常。可是问什么都不答,所以跑来问沙和。可是沙和也摸不着头脑,不晓得发生什么事。
六点钟,沙和离开公寓,到八点十五分再去开门的二小时十五分钟期间,应该不可能有任何人进去一号室。
今天下午两点半,到学校接千鹤回来,直到五点以前,沙和跟平时一样陪千鹤。五点钟,白井用电话预约的锁店派了一名年轻人来,开始着手替换门上的新旋钮锁。那年轻人好像从乡下来的,木讷寡言,沙和顺口请他留意一下千鹤,然后去买东西。三十分钟后回来,刚好年轻人换好门锁,千鹤用新钥匙插进锁钮洞里把玩。沙和先付了费用,当年轻人回去以后,开始像平日一样准备晚餐。六点钟准备妥当时,千鹤就提出在父亲回来以前想睡一会的要求。沙和从千鹤口中第一次听到今天是她生日的消息。
「哦,你的生日呀。早知道多做两道好菜替你庆祝啦。」
「没关系。爸爸会买蛋糕给我。」
这样对话之后,沙和替千鹤换好睡衣抱她上床。等她睡着才出房门,那时沙和肯定自己从门内侧押了门钮才出去。新锁钮也跟公寓所有单位使用的自动按钮式一样,只要从内侧将旋钮上的钮按上关好门,就会自动上锁。那是许多酒店使用的旋钮锁。
沙和出到门外时旋转一下门钮,肯定上了锁才离开,不会有错。
锁店的人留下两支新钥匙,其中一支摆在千鹤房间的衣柜上面,另外一支自己带回屋里,摆在厨房的桌面上。然后替昌也准备好晚饭,六点半左右到附近的咖啡室出席居民会,回到家里乃是八点多一点。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