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想,”迈克尔对她说。“我过会儿再去。”

“…用绳子捆好,”比尔·布诺克的大嗓门正向达蒙夫妇解释着,凯伦挽着他的胳膊,小鸟依人的样子。“放在一个纸箱里。那是六年半的作品,所以,你们看,艾尔,我可以同意你说的一切,以及可能要说的一切——但是仅限于政治方面。那种素材本身并不适宜小说体裁。也许从来就不适合,也许以后也不会适合。”

“啊,”艾尔·达蒙说,手指神经质地把头发从额头上捋开。“好了,我不打算用‘出卖’这个词来指责你,我的朋友,可是我想跟你说,你正在追随虚假的神。我想跟你说,你还死抱着三十年前‘失落的一代’不放,问题是我们跟那些人再也没有共同点,我们是失落的第二代。”

迈克尔还从没听哪个成年人说过“我们是失落的第二代”这种蠢话,他想认识达蒙夫妇,于是靠了过去,紧挨着比尔。

“…我听说你是开自动排字机的,对吗,艾尔?”他问道,“在普莱森维尔吧?”

“哦,是的,我以此为生,”艾尔·达蒙说。

“有道理,”迈克尔同意他的说法。“学会这门手艺,拿工会工资和福利;可能比我和比尔有意义得多。”

比尔·布诺克同意很可能是这样。

“你看起来身体很健康,艾尔,”迈克尔说。“平时都做些什么锻炼?”

“哦,我骑自行车上班,”达蒙说,“我还搬重东西。”

“好;这两样都值得做。”

达蒙太太名叫雪莉,有点不安起来。

“跟你这么说吧,艾尔,”迈克尔说。“我们来试点东西,好玩而已。”他指着自己的上腹部。“朝我这里打一拳,用尽全力,朝这里。”

“你开玩笑吧?”

“不,我是当真的。用尽全力,”迈克尔收紧、锁定上腹腹肌,哪怕是业余拳击手也会来这套小把戏。

这时,达蒙脸上不解的傻笑不见了,他眼睛眯成一条缝,射出愤怒的光,他摆好架势,聚集全身力气,右手朝迈克尔指定的地方狠狠来了一拳。

这一拳并没有让迈克尔太吃惊,他只是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不过比他料想的痛。他从大学毕业后就没再玩过这游戏了。“这一拳很棒,艾尔,”他说。“现在轮到我了。你准备好了吗?”他站好后问。

迈克尔这一拳打得快狠准,艾尔·达蒙躺在地毯上不省人事了。

雪莉·达蒙尖叫着跌坐在他身旁,露茜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冲到前面,抓住迈克尔的胳膊,仿佛她当场捉到他用手枪杀了人。“你为什么这样做?”她厉声责问。

现在房间里的女人们发出轻微的尖叫声,有些男人嘟囔着说“喝醉了…喝醉了”。一开始迈克尔以为他们是在说达蒙喝醉酒了倒地;后来,当露茜不停地摇他、责骂他时,他方才明白人们是在说他喝醉了。

马乔妮·格兰特哆嗦着的尖叫声传过来:“哦,我受不了暴力;我受不了暴力,不管什么样的。”

“听着,这是游戏,”迈克尔向露茜以及其他愿意听他解释的人说道。“我们各打一拳,绝对公平。他先打我的,天啊,我从没想过要——”

汤姆·尼尔森站在工作室门口,隔着眼镜眨眨眼,笑着说:“怎么回事?”

几秒钟后,艾尔·达蒙回过神来;他侧着身,抱着肚子,两腿蜷起,身子缩成一团。

“给他一些空气,”有人指挥说,但他有足够多的空气,大概数到七的时候,他在妻子的帮助下站了起来。雪莉·达蒙磨蹭着恶狠狠瞪了迈克尔一眼,然后小心地搀扶着丈夫朝大门口走去。有人给他们拿来外套,可是他们还没有穿上,艾尔·达蒙就停下脚步,弯下腰,在门口呕吐起来。

 

“…如果他在昏迷中呕吐的话,呕吐物可能会进入肺部,他会死的!”露茜说。“那会怎么样?那时候你还能一笑置之吗?”露茜在开车,每次她想证明迈克尔喝多了不能开车时,她便来开车,坐在乘客座位上总让迈克尔觉得很丢脸——甚至少了分气势。

“你说得太过分了,”他说。“我跟那家伙各打一拳而已,又没发生什么人间惨剧,更没残杀无辜。许多人都一笑了之,汤姆·尼尔森就是的——还说想让我教他怎么打。帕特也说没事,她在门口还吻了我一下,要我不用为此担心。你听到的。”

“要我说,”比尔·布诺克坐在后面,一手搂着凯伦,“我很高兴看到这一幕。那家伙是个讨厌鬼,他妻子也是。”

“啊,一点没错,”凯伦快睡着了。“他们俩——你知道——他们俩全无魅力可言。”

 

“嗯,她无聊得很,”星期天晚上,等比尔和凯伦回城里去后,露茜说,“却讨人喜欢,她比戴安娜·梅特兰更适合比尔。”

“当然,”迈克尔心头一热,因为这是自星期五晚在尼尔森家聚会后,妻子第一次客气地跟他说话。运气好的话,他们又会和好如初。

可是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凯伦后来怎么样了,因为几周后比尔带来另一个女孩。这次这个姑娘名叫詹妮弗,金发宽肩,一笑就脸红。

比尔说他们只是路过,他们要去皮茨菲尔德去看望詹妮弗的父母,他们想见见他。

“我和比尔在一起才三个星期,你们知道,”那姑娘告诉他们,“而我犯了个大错,让我父母知道了。事情是这样的,一天早上,我正好在冲凉,电话响了,我让比尔接,结果是我妈打来的。自从我搬到纽约后,她和我爸都很不放心——哦,我知道听来有点可笑,因为我都快二十三了,可是他们很老土。他们是另一个时代的人。”

“见鬼去吧,我才不担心呢,”比尔说,晃着他的车钥匙。“我要把他们迷得神魂颠倒。”

比尔也许办到了,不过后来他们再也不知道詹妮弗后事如何,或者琼,或者维克托妮娅或接下来一两年里他带来给他们看的任何一个姑娘后事如何;他们只能认为比尔像跟他们解释过的那样只能适应短期关系。

 

艾尔·达蒙事件一个月后的一个周五下午,达文波特夫妇无事可做,坐在客厅不同椅子上看杂志。他们谁也没吭声,但心里都很焦虑,今晚尼尔森家一定又有聚会,而他们的名字可能从客人名单中划掉了。

就在同一天,保罗·梅特兰打来电话,说戴安娜这个周末会和她男朋友一道过来,如果能见到他俩,她会很高兴。五点钟左右他们能到哈蒙福尔斯来吗?

在去那儿的路上,想到即将再见戴安娜,迈克尔心中忐忑不安。也许她成了个蠢姑娘,成天和她那个演员男友、演员笨蛋、演员讨厌鬼待在一起——姑娘们是会变的——可是,也许什么都没变。从他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从她和哥哥嫂子,还有那个高个子年轻人一道站在车道上,笑着迎接他们的车开进来时起,他知道她一点没变。她还是那儿的唯一:既优雅又笨拙,一个如此独特、如此完整的女孩。如果有了她你还想要世界上别的姑娘,那你准是个傻瓜。

接下来是亲吻握手——拉尔夫·莫林看来想证明,只要他愿意,他能把迈克尔的关节捏碎——随后一群人走进一座乡村石砌大屋。那是为佩基的继父沃尔特·福尔森建的,他是退休工程师。客厅里,福尔森先生和太太站起来迎接这些年轻人。客厅的大窗俯看外面青郁葱翠的山谷,一线明亮、湍急的小溪飞流而下。“我这一辈子,”福尔森先生对他的客人们说,“就想在房间墙上装一个龙头,一开龙头威士忌就流出来;现在你们看,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拉尔夫·莫林埋身在大窗户旁的沙发里,正在跟福尔森太太解释说他一直觉得“这儿真正透出宁静祥和的气息”。他挥着手臂仰靠在沙发背上,阐述他的观点。“如果我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我愿一辈子待在这儿不离开,靠着这面窗户看书。我要看我一直想看的书,甚至更多。”

“是的,”女主人看来更想与别人交谈。“这是个看书的好地方。”

如果你不知道拉尔夫·莫林曾经接受过演员训练,迈克尔想,你也可以从他的动作和姿势中猜得出来:他的头摆在光线最好的位置上,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沙发上,另一只手则泰然自若地握着酒杯,还有地板上他那擦得锃亮的上等小牛皮皮鞋。一切看似随意,实则不然,他做什么都像正在拍照一般。

沃尔特·福尔森跟妻子一样,退休后开始画画,他们都很喜欢年轻的佩基挑的这个丈夫。那天下午,只要保罗听不到时,他们都急于让达文波特夫妇知道他们对保罗的作品评价有多高。有一次福尔森说了句很久以前迪兰西街上那个包工头说过的话:“这个年轻人真有两下子。”看来不管走到哪,保罗·梅特兰都有崇拜者。

可是迈克尔大部分时候都在想方设法寻找戴安娜独自一人的时候,在角落里或在房间什么地方,没跟着大家一起说话的时候。他不知道想对她说什么,他只想挨她很近,就他们俩,这样无论她跟他说什么,他都能风趣作答。

只有一次,当他们大伙出了福尔森家,去梅特兰家吃晚饭时,戴安娜走在他身边说:“那真是本相当出色的诗集,迈克尔。”

“是吗?你真的看过?喜欢吗?”

“嗯,我当然看过,也喜欢。不然我告诉你干嘛?”最紧张的一刻过去后,她说,“我特别喜欢最后那一首,那首长诗《坦白》,写得真美。”

“嗯,”他说,“谢谢你”——可是他太害羞,不敢叫她的名字。

保罗和佩基住在一间小而简陋的木板房里,这房子在沃尔特·福尔森买下这块地之前早就有了的。客厅里处处都是年轻夫妇贫穷的标志:保罗沾满泥巴的工作靴立在前门口,旁边是他的木匠工具箱;几个硬纸箱里装着没有拆封的书,不远处是烫衣板,你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出佩基站在那儿给丈夫熨工作服的样子。当大家挤在一起对着佩基端上来的一碗碗炖牛肉时,他们还不如在以前迪兰西街那座帐篷底下的好。

“噢,真好吃,佩格[2],”戴安娜直夸炖牛肉。

福尔森太太听到女儿的厨艺受到称赞开心不已,漂亮的脸上似乎无法掩饰得意之情,她接着说,“保罗,等会儿我们能去那间屋里看看你的画作吗?”

“噢,海伦,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现在还是不拿出来看的好,”保罗对她说。“我才粗粗画了几笔,还很稚嫩。我觉得,从海角回来后,我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不过,还是谢谢你。”

迈克尔一直还记得“稚嫩”这个词,《哈佛深红报》评论员曾用这个词评论露茜在他第一部话剧中的表现;此刻他寻思不知道自己能否区分得出保罗“稚嫩”和成熟作品之间的差别。保罗这样说他很高兴,省去了他努力分辨的麻烦。

过了一会儿,他听露茜在问“嗯,不过为什么,保罗?”又看到保罗边嚼东西边朝她摇头,很温和却很坚定,仿佛连解释任何“为什么”的问题都不恰当。迈克尔马上反应过来她问的绝不是看他的画的事情,而是另有其事。

“好吧,但我还是不明白,”她坚持说。“尼尔森夫妇很棒,他们是我们的好朋友;我知道你会喜欢他们的,难道就因为你和汤姆对画画的见解不同,就说明你无法跟他们交朋友了吗?”

拉尔夫·莫林侧身朝露茜靠过去,捏了捏露茜的胳膊,“我不会强迫他做这个的,亲爱的;很多时候,艺术家得靠他自己的判断行事。”

迈克尔听到他叫露茜“亲爱的”,还有那愚蠢的小议论,气得真想掐他的脖子。

“…哦,可是半岛在淡季时也很可爱,”佩基·梅特兰说。“景致有点凄凉,风很大,色彩缤纷美极了。去年冬天我们在那儿时,还有人在那里狂欢。他们让人开心,吉普赛人,非常友善但有点骄傲…”

迈克尔从没听她一次说过这么多话,她通常只用单音节字回答问题,要不干脆沉默,向丈夫投以爱慕的一瞥。此刻她正要说到趣事的高潮部分:

“…于是我问他们中的一个人,他是——他在狂欢节上是表演什么的?——他说‘我是玩吞剑的。’我说‘那会受伤吗?’而他说‘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噢,真不可思议,”拉尔夫·莫林夸张地叫道,大笑了。“那是演艺人员的精髓。”

在回托纳帕克的路上,露茜问:“你觉得那个叫什么来着的人怎么样?叫莫林的?”

“我不太喜欢他,”迈克尔说。“虚伪、自我,无聊——我觉得他是个傻瓜。”

“呃,你肯定会这样说的。”

“为什么?”

“你觉得为什么?因为你一直疯狂迷恋戴安娜。今天你脸上全写着,一切都没变。”

由于他觉得没法否认——也不特别想去否认——他们一路沉默开车回家了。

 

除了哈罗德·史密斯和其他几个因车票由雇他们的铁路公司出的职员之外,每天坐火车往返于托纳帕克和纽约的人很少,从托纳帕克到纽约一路要用一个小时五十分钟。当迈克尔不得已每月去两次纽约时,在火车站月台上,他总会跟哈罗德简单打个招呼。上车后,他会一个人看报,而哈罗德加入走道那边的其他几个铁路工人中,坐在面对面的火车座上,玩纸牌一直玩到纽约。可是,有天清早,哈罗德看起来有点开心又有点不好意思,他走过来坐到迈克尔身边。

“我和妻子昨晚还说来着,”他开口道,“你们住在那个客房里,我们真的很高兴。安·布莱克人很好,可我们真担心她把房子租给什么古怪夫妇,我是说这儿住着正常家庭真好,我们安妮塔很喜欢你们家小姑娘。”

迈克尔赶紧对他说,劳拉也很喜欢安妮塔——他又说这真的特别好,因为劳拉是独生女。

“嗯,”哈罗德·史密斯说。“这样她们就有个伴玩了,对不?我家另外两个女儿也才九岁、十岁,也可以一起玩。我儿子六岁,他有点——残疾。”然后,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平时做些什么,迈克?你喜欢打保龄球吗?你玩牌吗?”

“啊,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工作,哈罗德。我想快点写完一个剧本,你知道,同时我还在写诗。”

“是的,我知道;安跟我说过,你把那个老水泵房修好了,在里面工作,对不?不过,我是说你休息时做些什么?”

“啊,我和妻子主要是看书,”迈克尔说,“要不,有时候我们去哈蒙福尔斯,或上金斯莱去拜访朋友”——听到自己说出“上金斯莱”和“朋友”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无礼,可惜话已出口。

哈罗德·史密斯坐在座位上往前弯下腰,伸手去挠一只脚短袜上方的踝关节,他的西装豁开口子,看来他真的在衬衣口袋里插了五六支圆珠笔,迈克尔担心他再次坐好后,可能会打开报纸,余下的漫长旅途恐怕要在受伤的沉默中度过了。

有些事不得不说。好了,我恐怕不是太喜欢打保龄球,哈罗德,迈克尔可能这样开始说,而且我从没真的学会玩扑克;但我喜欢看拳击——你呢?噢,女人们可能不喜欢这个,不过也许你我可以一起去你喜欢的哪个酒吧看,等哪天晚上电视里有拳击比赛的时候,我们可以——

错了,错了,哈罗德·史密斯可能说不,我不看拳击的;或许他会说不,我不去酒吧的;或者更糟,他可能说,哦?我没想到你还是个拳击迷——而那只会让变幻莫测的思绪回到尘封已久的从前,回到布兰查德基地,甚至回到不能提及的金手套上去。

最后,在关键时刻,迈克尔没有经过任何思索和筹划,就任话从自己嘴里这么说了出来。

“哈罗德?”他问道。“不如哪天晚上你和南茜来我家吃晚饭吧?要不,如果你们无法过来吃晚饭的话,晚点儿过来坐坐也行,我们可以喝点酒,熟悉一下。我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是邻居,我们起码就是朋友,对不对?”

“哦,你真太客气了,迈克,谢谢。”就在那一刹那间,哈罗德·史密斯普通、快乐的脸上有点飞红,微微露出安·布莱克曾经说过的那种喜剧天份的痕迹。

原来竟如此简单!他们两人的报纸窸窸窣窣地展开来,意味着余下的行程将互不干扰、惬意地过去。迈克尔头脑里还想着刚才的发现,原来有时候——也许只是偶尔——与人交往也没那么可怕。

在约好的那个晚上,史密斯夫妇用只大手电照路,穿过草地来到客房。

哈罗德换了套户外休闲装,厚重的红黑格子打猎衬衫,领子竖着,下摆露出来;南茜看来也收拾了一番,穿着蓝色毛衣和洗得泛白的牛仔裤。而达文波特夫妇却犯了个大错,他们穿得太过正式——迈克尔西装革履,露茜穿的那种裙子一望便知是鸡尾酒会礼服。可是迈克尔相当肯定,只要聊得欢畅、喝得尽兴,着装不是问题。

好了,当然,在铁路上工作是个鸡肋,哈罗德·史密斯承认。他手端金汤利靠坐在一把简易椅子里。多年前,他被铁路公司聘用,在办公室当一名小职员时,他就不太喜欢,老实说,到现在他还是不喜欢。“我父亲说‘孩子,有工作好过没有工作’,所以我就干了,就开始了我的职业生涯。”他喝了一口酒,留点时间让房间里响起一片笑声。

“不过,”他接着说,“从一开始也有些没有想到的好处。我工作的第一年夏天,一天早上我偶然走过人事部,看见这根瘦竹竿。”他冲妻子眨眨眼。“她跟别的姑娘一样,坐在打字机前面,可她没有打字,而是两手举到头顶,在打呵欠——看来好像这个地方是世界上她最不想待的地方一样——而我记得当时我想,也许我跟这个姑娘能谈得来。可是我那时很胆小,你们知道。噢,我是个自作聪明的机灵鬼,还当过海军呢,可是只要跟姑娘们在一起,我就很胆小。”

“那么你们有一段办公室罗曼史喽,”露茜·达文波特说。“这个故事真诱人。”迈克尔马上担心“诱人”这词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嗯,当然不是立即就去找她说话了,”哈罗德说。“我每天去人事部三四次,不管去那里有没有事要办——有时候我只是拿一把回形针去——三个星期后我才鼓起勇气跟她说话。”

“可能有六个多星期吧,”南茜·史密斯说,赢来一阵轻笑。“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这个帅小伙老来这儿,怎么从不跟我说话?”

“好了,在这里打住,笑星,”哈罗德命令道,食指硬邦邦指着她。“到底由谁来讲这个诱人故事,是你还是我?”

当哈罗德确信自己已夺回话语权后,重新开始了他的故事版本。“以前那个时候,你们知道的,那时我们只有半小时的午餐时间。你得跑到街角的自助店,投几个硬币,买个三明治和一块讨厌的小馅饼,快快吃完后像只耗子似的溜回办公室。也就是说,我知道请她出去吃午饭的可能性很小,你们听明白了吗?于是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我说‘听着,今天天气真好,想不想出去走走?’我们沿着公园大道一路从四十六街走到五十九街,不急不忙,说个不停。好几次她说‘哈罗德,我们会被开除的,’我就说‘想打赌吗?’而她只会笑。因为你们知道,像我们这种小儿科的工作,公司炒掉我们比留下我们花费更高,而且我们只不过消失了一下午,甚至可能没人发现。所以不管怎么样,最后我们四点左右在中央公园的自助餐厅吃了中饭,靠近动物园的那家,可是我觉得我们都没怎么吃,我们只忙着手握手,亲热,彼此说些傻话——那些话我猜都是从电影上学来的。”

“噢,我觉得这故事真浪漫,”露茜说。

“不过后来我们遇到许多麻烦,”哈罗德说。“我全家是天主教徒,你们知道,而南茜家却信路德教,两教水火不相容,还有个可恶的小麻烦——她父母觉得她应该嫁个事业有成的家伙。我们用了一年多才说服每个人,他们总算回心转意了。”

那一刻迈克尔很紧张,生怕史密斯夫妇可能要求听听达文波特夫妇的恋爱经历,那肯定少不了尴尬,免不了将“大学”等词含糊不清、一带而过,更别提“哈佛”、“拉德克利夫”了,但是看来哈罗德觉得任何询问都可以等等。此刻他正在喝第二杯酒。他已经习惯了掌控整个谈话,现在他把谈话带回到他一开始就想聊的话题——他的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