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好啊,我想只要你喜欢你的工作,不管干什么都好玩。不过,要我说,我讨厌现代艺术,现代艺术让我觉得冷冰冰的。”

汤姆开始小心地折着垫在酒杯下被鸡尾酒浸湿的餐巾,迈克尔只好赶紧用能想到的任何无关痛痒的问题打破沉默。

关于简·普林格还有一件事:她真的什么都不懂。她继母教了她许多有关服装方面的知识;她在办公室里听到许多关于当前百老汇戏剧的看法,她把它们变成自己的观点——她可以告诉你哪些很不错,哪些是垃圾——问题是,自从她上了寄宿学校,自从她进入漫不经心、做白日梦的青春期以后,她就懒得学任何知识了。她太无知了,简直一窍不通,迈克尔心想,她撒谎可能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

她告诉他圣诞节她会和父亲、继母一道过,因为他们盼了好几个月;后来她从父亲家给他打来电话,说她决定留在那里过新年。

等她终于回到乐华街时,她看来有点心不在焉,甚至跟迈克尔一同坐下来后,她还在四处打量这间公寓,仿佛无法相信她真的住在这儿一般。有一两次她看着他的脸,也是那种不敢置信的样子。

“啊,我玩得好开心,”她告诉他。“我们去了十三个不同的聚会。”

“是吗?啊,那可真——可真多。”

她换了个新发型,太短了,他不喜欢,随之而来的还有些新做派:干脆、一本正经、没有废话。有人送她一个琥珀烟嘴,就是那种用来过滤有毒焦油的东西,那年冬天剩下的日子里她便一直忠实地用它,任它扭曲她的脸也无所谓,她咬紧牙关、歪斜着嘴的样子让她看上去老了十岁,一副蠢相。

二月,她说如果她有间自己的房子可能更明智点,他也同意。他帮她仔细研究《时代》上的“房屋出租”分栏广告,仿佛她是他女儿,正准备离家探索这个世界。他们在西二十街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那里可以俯看圣公会总会神学院的公园,房东提议说,在简搬进来之前,可以把墙粉刷一遍,但她拒绝了,她想自己粉刷。她说:“这样感觉更像我自己的公寓。”

然而那意味着迈克尔得跟她一道站在五金油漆店里,她犹豫不决,不知道挑哪种灰白色,不知道买滚漆筒好还是刷子好;这还意味着迈克尔得穿着满是污渍的工装裤,爬上梯子,闻着油漆味道,把自己累个半死,不知道他自己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一回,简穿着太节省布料的短裤和吊带小背心,爬上另一架梯子,探身到前面的窗外去够窗架。街对面灌木丛里传来圣公会年轻教徒们的喝彩声口哨声。她大笑着朝他们挥手,然后在梯子上摆了个更挑逗的姿势,给他们一个飞吻。

后来,她告诉迈克尔她想把卧室漆成黑色。

“为什么?”

“哦,没有什么为什么。我一直想要间黑色的卧室。难道那不会很可爱很性感吗?”

等油漆活干完,黑色卧室也刷完之后,他决定让她一个人待几天,甚至一周。

下次他去看她时,她迫不及待要和他上床,可是做完爱后,她说的话却并不那么谐调。她跟他解释说,她觉得他们的“关系”现在可能更“稳固”了,因为它“建立在更为现实的基础之上”。这种说话的腔调只可能是她最近从哪本流行心理学书(《如何爱》,德瑞克·法尔写的?)上学来的。

“是啊,是啊,行了,”他说。“那你什么时候再想来一次,星期二?”

又一个晚上,她说:“今天两个神学院的男孩来过;他们棒极了,两个都十分害羞。我请他们喝茶,吃费格纽顿点心——噢,不是那种便宜的小东西;是从英国进口的那种——我们过得很开心。后来,有一个得去上课或有什么事先走了,但另一个留下来,待了几个小时。他叫托比·沃特森,跟我一样大。毕业后,他打算周游世界。难道那不会很过瘾吗?”

“是的。”

“他打算顺着亚马逊河而下,再沿尼罗河而上。他还打算一个人攀登喜玛拉雅山。他说可能要用上两三年的时间,不过他说‘我觉得我会因此而变得更好,成为更好的牧师。’”

“是啊,嗯,好的。”

分手来得十分突然,通过电话来的。一天,他打电话问那晚能不能过去。

“哦,不行。”她听起来很害怕,仿佛“不行”还不足以阻止他过来,她又添上:“不,今晚我要出去,明晚也是;这周每晚我都会出去,实际上。”

“怎么可能?”

“是什么意思,‘怎么可能?’”

“你知道;我的意思是说为什么?”

“因为我家里有客人。”

“家中有客,”他重复说,希望让她明白这话在他听来有多假。

“嗯,当然啊。正常积极的社交生活中,偶尔家中有客是非常正常的社交活动。”

“那么你是想我再也不要给你打电话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自己看着办吧。”

电话挂了几个小时后,他明白自己永远失去了这个姑娘,他觉得他从没真正拥有过她,心中纳闷他到底有没有真正想要过她,迈克尔边走边喃喃自语“去他妈的,去他妈的”。

 

“哦,见鬼,太糟了,”比尔·布诺克劝他道。“这么漂亮的小妞。那晚我看见你带她离开,简直杀了你的心都有。不过,你还是不能把自己关在这里离群索居,迈克,那最糟。天涯何处无芳草,只要你肯多花心思。”

有一段日子,他什么心思也没有。满心里只有性,或者说猎艳,取代了他的生活激情。

有两个姑娘,一前一后,在跟他过了一晚以后都小心地解释为什么不想再见他。接下来,他跟一个健壮的女人交往了五六周,她靠失业救助金生活,但留着无数发黄的剪报来证明她是个舞蹈演员,她常常哭着抱怨他对她的感觉“不是爱,一点也不是爱”,她最后承认,她虚报了年龄:她并非三十一;她四十了。

有几次,他努力了,却仍以失败告终——他跟一个姑娘坐在餐馆里,在痛苦的谈话中挣扎。而那姑娘呢,要么四处打量这间餐馆,要么一直低头看着盘子,直到他送她回不管哪里的家为止;然后她说声“嗯,今天很开心”,而他则一路回家,满嘴失败的苦味。

到来年春天,他心灰意冷,只好找些更简单的法子来打发时间。去看看让人愉快的夫妇啦;找些单身汉一起喝喝酒啊;甚至还找来几本书读——他几乎把阅读全忘了——随着他白天工作的进展,到晚上他常常累得不想出去历险。

一位名叫鲍勃·奥斯本的年轻作家,还有他的女朋友玛丽,都刚二十出头,正准备着结婚,是他最愿意去看望的人。他觉得跟他俩在一起很愉快,他很谨慎,提醒自己去得不要太频繁,每次在那里待的时间不要太长,生怕别人觉得他在利用他们的年轻与慷慨。所以,一天下午,当这个女朋友出现在他家门口时,他像这家人的亲密朋友一样招呼她:“哦,玛丽,见到你真高兴。”

“听着,”她说,“我能解释一切。”

他太迟钝了,没有听懂这句话。他请她坐下,去厨房给她倒点喝的。在厨房里,他想起上次见他俩时,他曾说“听着,我能解释一切”这句话是美国电影史上最常用的一句台词,博得他俩一阵大笑——同样是这个笑话,多年以前,在拉齐蒙汤姆·尼尔森楼上的公寓时,还让他赢得了汤姆和帕特夫妇俩的赞许。有时,他这辈子似乎曾说过七八件可笑的事情,但让他显得幽默的似乎总是那些巧妙的老调重弹,一遍又一遍地炒剩饭。

“你和鲍勃还没结婚吗?”他把喝的放在她椅子前的矮桌上时问道,这时他想起这姑娘叫玛丽·方塔纳。

“呃,还没有,”她说,“不过日子定好了,二十三号——我想,只有八天了。噢,谢谢,真可爱。”

于是他在她对面坐下,当她说话时,他有礼貌地微笑,看着她长长的光腿,还有她漂亮的夏天的裙子,一饱眼福。她的一切看来都那么美好。

鲍勃决定这周在乡下的家里闭门不出,她告诉他说,因为鲍勃想在婚礼之前对他的书进行最后的修改、定稿,所以她自个儿在纽约,处理最后几件小事——买点东西啦,退掉她的旧公寓啦,在购物中心见见鲍勃的母亲,跟她一起喝茶啦;诸如此类。

“嗯,好啊,”他说。“我很高兴你过来看我,玛丽。”

可他还没有明白她此次来访的惊异之举,最后他几乎逼她把它说清楚。

“…我今天跟我的心理医生聊了聊,”她平静轻声地说,弯腰把杯子放在咖啡桌了,“准确地说,我觉得他并不赞同,可是他也没有——也没有任何反对。所以,不管怎样…”她又坐直身体,将一缕黑发拂到脑后,十分严肃地望着他的眼睛。“不管怎样,你看,我来了。”

“嗯,玛丽,我想我不太明——哇,”他吞了口口水。“噢,天啊,噢,全能的主啊。”

他俩同时站了起来,可是他得笨拙地跨过咖啡桌,才能将她揽入怀中;她瘫倒在他怀里,那种眼泪婆娑的呻吟他永远不会忘。她高高的个子,身体柔软,身上有一股丁香香水味,还有淡淡的柠檬味,她的嘴真是不可思议。他简直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可是它又似乎自有它的道理: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们在婚期将至时,对婚姻十分恐惧,有逃婚的冲动,哪怕只有几天也要去找个她们感兴趣的男人——只有大傻瓜才会辜负这种事。

很快,她轻薄的裙子滑落在地,还有她轻薄的小内裤也是,当他还在拼命挣扎着从衣服里脱身时,她已钻进被子。

“噢,玛丽,”他说,“噢,玛丽·方塔纳。”

然后他压在她身上,用嘴用手尽情享受着她的肉体,令她喘息呜咽,可是没多久,一股恐惧向他袭来:如果不能勃起怎么办?

他真的不能。刚开始时,重要的是不让她知道,他精细复杂的前戏似乎永不停歇,他拖延着,拖延着,直到她的兴奋退去。

“…迈克尔,你没事吧?”

“天啊,我不知道;我似乎无法——似乎无法开始,就这样。”

“噢,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说,“我就这样突然闯进你这儿,也确实会让你这样。我们等一会儿,行吗?然后再试一次。”

可是直到午夜过后,他们还在尝试,什么也不管用。他们就像一对苦工,忙于微妙的工作却适得其反,所有的努力只让他们精疲力竭,垂头丧气。在长长的间歇当中,他们坐在黑暗里抽烟,靠说各自的故事做安慰。

噢,瓦萨大学对一个意大利姑娘来说并不容易。考渥得-麦肯恩[1]对一个意大利姑娘来说也不是很好,因为那里有些人总把她当成那种很随便、利欲熏心的人。看来她的生活一直不顺心,直到她遇到鲍勃之后,也许那样说不对?她提起鲍勃会不会让他不开心?

不,不,当然不会,要是那样可太傻了。他俩全都明白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俩也明白,再明白不过,这里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呃,他真的不能说他的婚姻是个错,即使现在也不能——也许没有谁会这样说自己的婚姻——虽然他猜有可能是他妻子的钱在作怪。他妻子有钱这码事得解释一下,可能有点难以理解;但是玛丽想听吗?

玛丽想听,听完后,她说真了不起,他有这么坚定的立场,并坚持了这么些年。她觉得她以前还从不认识这么有“原则的”男人。

得了吧,见鬼;谁知道?也许靠着露茜的财产他俩本可能过得更快乐,劳拉也是;也许他甚至能出版更多作品。

但是,那他得变成另一个人,玛丽点出。没了这些基本品质,他就不是他了。而且,要是他不是他,她也不会在这里了。

迈克尔感觉良好——她知道怎么奉承人——他从她指间拿过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还有他自己的。然后他慢慢地吻了她几次,低声叫着她的名字,说她真可爱,又开始爱抚她。他让她坐在他身边,他的手令她相信这次会如愿以偿,接着他让她转过身,抬高腿,仰面躺下,然而这次还跟以前一样。

第二天,因为缺乏睡眠而神经兮兮,他想带着玛丽在西村里随意闲逛,多走一会儿,以抚平自己的羞愧之情。她挽着他的胳膊,时不时愉快地捏捏他,可是整个谈话主要是他在说话,说些美好的事情,语调淡漠疲倦,有点亨弗莱·鲍嘉的味道。如果他在她面前无法做个真男人,至少可以扮个人物。

可是,当他们走到白马酒吧,他停了脚步,想款待她一下。他在那里只是再次发现她是个漂亮姑娘,修长的颈项,漆黑的眼睛,甜美的嘴唇;仿佛啤酒与下午的光线合谋让她看上去更诱人,让他坏了的脑子无法抵挡。

不过还有时间——他们还有一周的时间——他知道过早放弃希望可不好。

回到住处,她羞涩地提了个他无法抗拒的建议——“想不想一起洗个澡?”——洗澡时,她也完美无比。整个下午他都盯着她那小小的乳头,当她抹香皂再冲干净时,它们骄傲地晃动震颤。他惊异于她可爱的大腿根部没有完全合在一起的样子:它们之间那慷慨的小地方宽得足以容纳下两三根手指,还有一簇浓密的阴毛,仿佛大自然让她比别的姑娘更特殊些。

哦,天啊,如果他真的想占有她,那就是现在。他越来越肯定,如果他们用毛巾为对方擦干身子的话,一切马上成真。

“现在,”他低吟着。“噢,现在,宝贝…”

“是的,”她告诉他,“是的…”

他们几乎无法走路,只想搂在一起,可他们还是走完了到床前的这段距离,躺下来完成好事,好让他们的生活恢复平静。

没有。没这好运。这次还是没这运气。最糟的莫过于他说光了道歉的话:他不知道再对她说什么好。

但是,又一次,他们努力尝试直到深夜。

“…宝贝,你觉得你能挠挠我这儿吗?用你的手?”

“你是说,这儿吗?像这样?”

“不,我是说再上一点。两边。两只手。那儿,就那儿。别太用力。噢,对了,对了,真好。真好…”

“它是不是有种——你觉得——我这样做对吗?”

“嗯,别管了,亲爱的;消失了,我又没感觉了…”

最后她说:“噢,我觉得这是我的错,绝对是我的错。”

“别这样说,算了,玛丽,说这话可真傻,千万别这样说。”

“可我觉得是真的,我觉得我没留在鲍勃身边反倒跑你这儿来,你有点瞧不起我,也许我也有点瞧不起自己。”

“真是疯了,”他对她说。“我觉得你在这儿真是太好了。我喜欢你在这儿。如果我能——你知道——如果我能跟你做爱,你就不会再瞧不起自己了,我会做到的。”

于是他们详尽地讨论这两种观点,没讨论出任何结果,直到最后玛丽说她想睡了,明天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第二天上午,她去上城买衣服和其他婚礼用品,回来换了套新裙子,又出去了,去看她以前住的公寓。

那天他觉得好孤单,有大把时间供他毫无意义地翻来覆去地想着阳痿。其他男人有没有类似经历?如果有,为什么除了当笑话说说以外,大家很少讨论?姑娘们在说笑闲谈时会不会聊到这个话题?她们私下里是不是对此很反感、很鄙视?机缘巧合的话,它是不是一个字、一个眼神或一杯酒就能解决?抑或你得花上几年时间去看心理医生才能找出它的症结?

那天下午她回来后,他们坐在一起喝了一杯,就是那个时候迈克尔突然冒出个草率的新念头:如果是因为性方面无法估量的愚蠢失败导致了这么多麻烦,也许注入点爱会有用。

于是他开始对玛丽·方塔纳说他爱她,自从那晚在鲍勃家他第一次认识她以来,他便无望地爱上了她,他对她恋恋不忘,无法接受她要结婚的事实,因为他太想拥有她了。“所以你明白吗,玛丽?”他结束道。“你会试着理解吗?我爱你,就这样。爱你。”

她显然很不好意思,红着脸垂下头盯着酒杯,十分迷人,他看得出她也很开心。如果事情真是那样简单,她也许不用再鄙视自己。她轻易便避开说爱他作为回报——毕竟几天前她出现在他家门口时,可没想过要付出这么多——尽管如此,从现在开始,他们的每一个举动中可能都含有种全新的浪漫意味。

可是最好之处莫过于迈克尔挽救的东西对他自己甚为重要。虽然对一个不举的男人你可以反感鄙视,这都说得过去,但这些情绪对于恋爱中的男人却不怎么适用。

“哦,听着,玛丽,”他说。“我不是想让你难堪;我只是觉得你知道真相对我们两人来说都更好;如果我不告诉你,那我就是一直在撒谎。”他觉得他可以察觉到他的声音里有种宁静全新的说服力:绝望之感消失了。爱就是不同。

他们又喝了一杯,仿佛在庆祝冥冥中爱的涓涓细流越来越浓烈,就像他们血管中的威士忌一般;很快他们又光着身子上了床,迫不及待地打算要让一切焕然一新。就像从前,他开始仔细抚摸她全身,仿佛想弄明白她到底是什么做的一般;然后他拿出她的乳头,一个捏在指间,一个含在嘴里,爱抚着它们,直到她的臀部开始按它们的节奏摆动起来。有一会儿,他想用手让她达到高潮,两根手指伸到她身体最温暖湿润的深处,嘴里呢喃不休说着永远永远爱她;然后他又来老一套,重新安放好两人的身体,好用嘴来占有她。不过,他早就知道,从玛丽到这里来的第一个下午他就知道了,她不在乎前戏高潮,除非它们能保证还有更好的、真正的高潮在后面。如果你拖延太久,想用手或用嘴让她完事,她总能感觉到你有麻烦;于是她不知怎么就失去了兴致,屁股也不摆动了。如果你时间算得正好,在那发生之前采取行动——如果你指望奇迹发生,爬到她身上,就像迈克尔今天这样——这仿佛像推进一截绳子:没人能推进一截绳子的。爱可能有帮助,但帮助不够大。

一天,她约好跟鲍勃的母亲在购物中心喝茶。她说她应付不来,她从没见过鲍勃的家人,他们都很有钱,是盎格鲁-撒克逊人。好多个月来,这事儿一直折磨着她。噢,天啊,她现在如何面对这个女人呢?

“行了,宝贝,”他劝道,同时帮她扣好她为这次见面新买的裙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去那里迷死那个女人呢?她会爱你的。再说,并没有什么——你知道——你又没做什么可以责怪自己的事。”

玛丽转过身来看着他,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之笑,说她明白他说得对。

她见面回来后,有点小兴奋,因为过得很开心——比她料想的要好——她端庄地坐在椅子上,接过迈克尔递来的饮料,这是迈克尔为她调的。她四下里打量整个房间,抬头看看他的脸,又低下头来:她似乎在问自己他是谁,她怎么会认识他,她在这间可笑的公寓里做什么。这令他想起简·普林格参加完十三个聚会后回到这里,也是四下里打量,他知道又是开始说他爱她的时候了。

“知道了吧,”他说。“我告诉你那没什么好怕的。我知道你会迷倒她的,任何人都看得出你是个特别的姑娘。你有自己的规矩,独具一格的人都是这样的。知道吗?你来这儿这么长时间,我没听你说过半句废话。噢,我猜当你说起你的心理医生时,你有一两次差点就说了,但那是因为心理医生让人们这样说话的。他们就是干这个的。我想你可能觉得自己有点与众不同,所以才去看医生,但是我不担心:他对你不会有害处,因为你与众不同,有些方面他永远接触不到。你让我想到一个姑娘。她的名字叫戴安娜,她嫁给了费城的一个家伙。她有一次告诉我,她喜欢我的一首名为‘坦白’的诗,我还记得当时我想,好吧,行了。如果戴安娜·梅特兰喜欢《坦白》,我才不管这个该死的世界上其他人喜不喜欢呢。我一直偏爱与众不同的姑娘,你知道。她们知道自己是谁,能为自己做主…”

听着自己抑扬顿挫的声音,看着她的脸,他想,从以前在英国空军基地时的某个姑娘开始,不知道这种奉承话俘获过多少这样冷静保守的姑娘,他纳闷她们有没有觉得这全是一堆废话。而且,玛丽·方塔纳身上并没有一丝与众不同之处,她只是个想在结婚前跟陌生人做爱的普通姑娘罢了。但他无法住口,他担心如果他一停下,她可能会起身离去,或者她可能马上消失在椅子上。

“迈克尔?”当他给她机会说话时,她立即说。“让我们脱了衣服,到床上躺一会儿吧,好吗?我们就是光躺在那儿什么都不做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