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真那样想,她倒很愿意把它放在一边。可是才过了一两天,有天晚上他们刚做完爱躺在床上,他便说起整个讨厌的故事来,她只觉得时机不对,再说,他讲的时间也太长。
他说,那个姑娘很年轻,刚从大学毕业,对她称之为“艺术”的东西充满梦想,而且长得也非常漂亮。卡尔·特雷诺以为她会很棒,当她搬进来跟他一起住时,他记得他曾经想,如果我能让她再成熟一些,那她就完美了。可是没多久,他发现在他认识的所有女人当中,她是唯一一个比他喝得还多的。
“她醉倒在酒吧里;”他说,“在聚会上,她从椅子上跌落;每天晚上她都喝得不省人事。那意味着我总是得担起责任,每天清晨我得把她叫起床,帮她穿好衣服,带她来到街上,送进出租车——而且总是得搭出租车,因为她说地铁很‘可怕’——坐车去上城,她在那里有份无聊的小编辑差事。
“所以,当我得到那份改编剧本的活时,我甩了她,可以这么说——我告诉她我想独自去加利福尼亚——那天晚上,她想用剃须刀片割开两手手腕上的动脉。哦,天啊,说起来都可怕。我尽可能地给她包扎一下,然后抱起她一路朝圣文森特医院跑去。你能想象那样子吗?抱着她奔跑?那晚在急诊室值班的是位年轻的西班牙医生。他告诉我她没有碰到动脉,她只是划破了几根静脉,他还说缠紧纱布就能止血。而且她比我更清楚——她知道在纽约企图自杀可能让你自动进贝尔维尤待上六周——所以,一俟包扎完毕,她便坐起来,滑下治疗台,比猫还快。她穿过走廊,跑过第七大道,快得警察都追不上。最后我在她以前住的旧公寓门廊里堵住她,她对我说的只有‘走开,走开’。”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所以,就这样。我觉得我有点爱她——从某种程度上说,可能今后一直会——但是我现在甚至不知道她的下落,我也不着急马上把她找出来。”
沉默了好久之后露茜说:“这故事真不好听,卡尔。”
“天啊,我知道它不好——你是什么意思?”
“讲故事的人太过得意,”她说。“这是自我吹嘘,这是大言不惭吹嘘性爱的故事。我对这类故事从来不感冒。为什么,比如说,有什么必要强调你是抱着她跑到医院去的呢?”
“因为从市中心到第七大道的交通堵塞,那就是为什么。乘出租车又贵又费时间,而我只知道她在流血,她可能会死。”
“啊,是的,为了爱你而流血至死。听着,卡尔,千万别把这故事写成小说,好吗?至少不要用你刚才讲述的那种口吻来写。因为如果那样,只会损害你的名声。”
“噢,真该死,”他说。“凌晨一点钟,你躺在我的床上警告我说什么‘会损害我的名誉’。你可真行,露茜,你知道吗?而且,我跟你说过这个故事可能——”
“——让你招人非议。我知道。你最喜欢这样说话,是不是?这样可以激起人们的兴趣,对吗?拖延他们,让他们等,等到大家都不抱希望时再告诉他们。”
“我们这是在吵架吗?”他问道。“是吗?我是不是该回击,这样我们可以坐起来,通宵对吼?即使你脑子里有这种打算,甜心,你可没有这样的好运,我现在只想睡觉。”他翻过身背对着她,可是他并没有说完。过了一会儿,他换了种小心克制的语调说,“亲爱的,我想,如果以后你能克制自己,不要告诉我什么不能写或为什么不能写,也不要给我任何其他这类不着边际的狗屁建议,也许反而对我很有帮助,行吗?”
“好的。”她搂着他的腰,让他知道她很抱歉。
第二天清晨,她更觉惭愧,因为这时她才明白她的愤怒主要源于对那个酗酒女郎的嫉妒,所以她极为谦卑地道歉。可话没说完,他便笑着打断了她,搂住她,要她忘了这件事。
他俩很容易就把这次冲突抛到了脑后,几近完美、无比和谐的很多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不过,你永远也料不到下一次争吵何时爆发。
“你还跟凯利先生有联系吗?”一天,她问他。
“谁?”
“你认识的,乔治·凯利,我们班上的同学啊。”
“噢,那个修电梯的家伙。不,没有联系了。‘保持联系’?你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还跟他有联络,仅此而已。他对我帮助很大,我总觉得他非常睿智。”
“是啊,当然,‘非常睿智’。听着,宝贝,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这类外粗内秀的家伙,这类社会中坚,他们全都非常睿智。我的天啊,我在军队中认识的那些半文盲,他们的智慧也会吓死你。所以,如果你教这种写作课,班上有一两个这种人,你就偷着乐去吧——你甚至能让他们完成你的大部分工作,我让凯利做的就是这样——可是,课程结束,一切也就结束。他们跟你一样清楚,如果还指望别的什么,那简直疯了。”
“噢,”她说。
“好了,看在老天份上,露茜,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搭地铁,坐上半小时,到皇后区去跟乔治·凯利共度良宵?凯利太太会端上咖啡和蛋糕,说话快得像机关枪,为这场见面,身上戴着七种不同的假珠宝,还有四五个小凯利站在地毯周围,全都在边嚼泡泡糖边瞪眼看着你。你想要这样?”
“真是太奇怪了,”露茜说,“一个只受过十二年级教育的人,居然如此势利。”
“是啊,是啊,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的。知道吗,露茜?你还没张口说话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如果我要写本关于你的书,里面的对话是小菜一碟,轻而易举。我会往后一靠,任打字机自己去干。”
那次她一气离开了他家,临走丢了句他有“多可恨”之类的话。
可是三个小时后她回来了,为他家的墙壁精心挑选了四幅印象派油画复制品,他看到她很开心,简直落泪了,他一把搂过她,紧紧地抱了好久。
“我的天啊,”当她小心地把四幅画粘在墙上后,他说,“它们带来这么大的变化,真让人吃惊。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墙上什么也没有,我是如何过的。”
“哦,这些只不过是临时的罢了,”她解释道,“我有个想法。我有很多跟你有关的想法,你知道吗?我打算,等我攒足自己画的画——我喜欢的、桑托斯先生也喜欢的画后,我打算把它们拿到这里,挂在墙上,那时它们就是你的了。”
卡尔·特雷诺说,那可真是太好了,他真是无比荣幸。他压根就没敢指望,也配不上她的画。
他们现在手牵手坐在床沿上,像两个害羞的孩子。他告诉她他不是故意的,在乔治·凯利这件事上他并非存心想做个讨厌鬼。他说他今晚非常非常愿意给乔治·凯利打个电话,要不这个周末也行,或者只要她高兴,随便什么时候都行。
“哦,太好了,卡尔,”她说,“这事儿我们先放到一边吧,等你觉得舒服了再说,那不更好吗?”
“好的,那好。不过还有一件事,露茜。”
“什么?”
“请不要再像那样走掉。我是说,天知道,我无法拦住你。别那样走出去——甚至永远离开我,如果你决定这样做的话——但是下一次,尽量提前给我警告,好吗?我好尽早想方设法留下你。”
“哦,好的,”她说。“我觉得这种事我们用不着太操心,对吗?”
消磨那个快乐无比的下午的唯一办法便是脱去衣服,钻到被子下面,疯狂做爱。
他从没在厨房里做过饭,仅仅煮点咖啡,冰箱里也只存放啤酒、牛奶,可是没多久,露茜让厨房里设备齐全起来。她买了铜底锅和各式平底锅,全在架子上挂成一排,还有足够丰富的碟子和银制餐具,甚至还有装调味品的架子。(“调味品架?”他问她,而她说:“嗯,当然啦,调味品架。调味品架不行吗?”)
那年冬天,她常为他俩做晚饭,为此他一直感动加感激。但是她慢慢理解为什么他宁愿上餐馆吃饭了,因为他整天窝在家里干活,晚上“实在得”离开这个地方一会儿。
随着春天来临,手头的这本书让他越来越焦虑。有时候焦虑让他喝得太多,根本无法工作。不过对于这类麻烦,露茜就算是新手,也多少有点了解。她帮他定好每天适当的饮酒量——如果想喝的话,下午只喝啤酒,晚饭前最多只能喝三杯波旁酒,之后什么也不能再喝。但是她无法帮他写小说。他不让她读草稿,因为“大部分都很讨厌,再说你无法认清我的笔迹——更别提页边的那些手迹,我自己几乎都不认识”。
他曾经打出二十页纸的一个章节给她看,自己躲进厨房,直到她叫他出来,告诉他写得“美极了”,他憔悴的脸上方才有了一点犹疑的宁静。他问她几个问题,想确定他希望她喜欢的地方正是她最喜欢之处;然而,一两分钟后,他又焦虑起来。她几乎猜得到他在想什么:嗯,好吧,她人很好,可是她懂什么?
现在她知道这本小说写的是个女人,以这个女人的视角来讲述整个故事——这本身就是个大问题,他说,因为他以前从来没站在女人立场上想过问题,他不知道能否以别人信服的方式一直写下去。
“哦,这个部分绝对令人信服,”她说。
“是啊,嗯,好了;可是二十页跟整个三百页并非一码事。”
从他提供的一些线索,也从这个摘选的章节里,她知道主人公名叫米丽娅姆,基本上以他前妻为原型。这个发现并没让她不开心,他是这么出色的作家,不会让描写因恶意或思念而走样。再说,人人都知道作家有权在任何地方寻找素材。
“即使我控制好这个角度,”他说,“还是有很多东西让人头疼。我担心这姑娘身上发生的事情不够多;我担心它故事性不够强,不足以成为一本小说。”
“我可以想出很多有名的小说,它们的‘故事性’也不强,”露茜说,“所以你也可以。”
他又一次告诉她,她总是很会说话。
一天晚上,他们打破了三杯波旁酒的规则,好几个小时后才回到他的住所。他们喝得太多——多得让他们迷糊,步履不稳,随时会倒头睡去——可是这个晚上,让人愉快的是他俩似乎都“把握”得不错:他们情绪高昂,话很多,仿佛今晚的谈话比其他任何时候的谈话都要聪明都要有趣。他们甚至又喝了几杯才在面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女性角度有个麻烦之处,卡尔说,但也许露茜能够帮上忙。他问她,能不能跟他说说怀孕的感觉。
“啊,我只怀过一次孕,当然。”她说,“那也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可是我记得那段时间很宁静。你的身体变得笨拙沉重,你担心自己变丑,至少我有这个担心,可是很安宁,你觉得很健康,胃口好,睡眠好。”
“好,”他说,“一切都好。”接着他的脸色一转,说明他的下一个问题跟他的研究毫无关系。“你有没有过癔病性怀孕?”
“有过什么?”
“嗯,你知道。有些姑娘特别想结婚,她们就假装怀孕。她们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而是逐渐形成各种症状让别人相信她们真的怀孕了。我就认识这样一个姑娘。那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她是弗吉尼亚人,可以说长得很标致、很可爱。她每个月都在发胖,她的乳房胀大,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然后,哇,她来例假了,一切告吹。”
“卡尔,我觉得你又来了,”露茜说。
“又来什么了?”
“又来吹嘘你的风流韵事,想证明你跟姑娘们相处时你从来都是个魔鬼。”
“不,等等,”他说,“那不公平。什么意思,‘魔鬼’?如果你知道每个月我有多恐惧,你在我身上就看不到任何‘魔鬼’样的东西了。我像个温驯、听话的小可怜虫绞着双手。最后,可能在她第七次或第八次那样做时,我带她去看帕克大道上最有名的产科医生。花了我一百大洋。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那家伙笑着从检查室里出来,他说,‘好消息,特雷诺先生,祝贺你。你妻子是个健康的孕妇。’好了,你能想象得出我有多震惊。可是两三天后她又来例假了,又是虚惊一场。”
“那接下来你怎么办?”
“我做了任何正常人都会做的事。我帮她收拾好行李,把她送回了弗吉尼亚,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好吧,得了,”露茜说。“不过跟我说点别的,卡尔。谈到姑娘们时,你有没有失败过?有没有哪个姑娘主动跟你分手的?主动甩掉你或要你滚蛋的?”
“噢,宝贝,别说傻话了,当然有,我的天啊,姑娘们对我颐指气使,她们把我当成一坨狗屎。万能的主啊,你真该听听我妻子在这个问题上对我的评价。”
六七月间,卡尔交给她一叠打好的稿纸,约莫一百五十页——他说,不到全书的一半——要她拿回托纳帕克的家,在那儿待上几天。
“你会发现它跟我的第一本书完全不同,”他告诉她。“里面没有雷霆闪电,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对抗或惊喜或类似情节。我并不是说第一本小说就肯定比这本书更有激情,只不过它的激情更明显罢了,它是一本强大、厚重、‘坚韧’的书。
“这次我尝试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我希望这是部宁静、看似谦逊的作品。我试着在写作中获得宁静与平衡。你知道,我追求的是美学价值而非戏剧效果。”
他们站在他家门口,露茜拿着装着手稿的牛皮纸信封,她希望他别再说了。她宁愿他把手稿给她就好了,让她跟任何陌生读者一样自己去阅读领会,可他偏偏不把一切解释完说清楚就不放她走。
“我觉得最好是,”他还在说,“用你自己正常的阅读速度看一遍,然后再非常慢地读一遍,寻找其中你觉得应该修改的地方——可能需要扩充或删节或重写的地方。好吗?”
“好的,”她说。
“哦,听着:你知道关于冰山的老比喻吗?八分之七的冰山在水面下,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之巅?嗯,这有点像我追求的。我想要读者们体会到日常琐事中隐藏的某些巨大而可悲之处。你明白那个的作用吗?”
她告诉他她会记着他的话的。
当晚,在托纳帕克,她和劳拉一道吃晚饭,耐心加小心地跟劳拉说说话,以证明她还是个尽责的母亲。之后,露茜早早地上了床,安顿好准备开始阅读。
她一口气读完,失望之情简直无以言表。时睡时醒一阵子之后,毫无胃口地吃了点早餐,她坐下来重读一遍。
她认为她能欣赏其中的美学价值,当然也明白他所谓的“谦逊”,如果不是“貌似”谦逊的话。
它温驯、冷漠、乏味。她读着技术上非常非常完美的句子,等啊等啊,等某种东西出现,她无法相信这是出自同一作家之手。他的另一本书,它的尖锐与力量,它的爆发力,曾让她那么入迷。相形之下让她觉得这是种背叛。
当她读到她看过的那二十页后,这种背叛感更强了,她曾告诉他说这部分写得“美极了”,可当它们嵌入整个乏味之中后,“美”似乎给削弱了。
她再也不相信卡尔的前妻是米丽娅姆的原型,因为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绝不会似这般平淡。问题不在于他试图让她品行高洁,而是他让她永远正确。她的每一点感知与领悟都是卡尔完全同意的,他也指望读者完全同意;几乎没一句对话听着像真的,因为她总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米丽娅姆喜欢哲学反思——有时尖锐的小品文会打断全文的叙事节奏,它们如此尖锐,看得出小说作者在努力尝试这种另类文体。读着一篇连一篇的随笔,露茜不禁纳闷,卡尔不厌其烦地这么写是否因为他觉得受过大学教育的人就该这样写。
整本书中“故事性”可能够强了——他无须为此担心——但这是任何称职、平庸的作家都能写的故事。在开头几章里,米丽娅姆是个被人忽视的孩子;然后她是个孤独的女孩,爱过几个男孩,时间都不长,他们也没时间与她周旋,直到她遇到这个你知道她会下嫁的男人:一贫如洗、生活动荡、野心勃勃的商业写手。小说第一部分写到这里。
显而易见,几乎所有读者都猜得到第二部分会怎么写:你可以断定这个婚姻不太幸福;你知道总是有争执,即使有争执,米丽娅姆总是那么理智冷静;你知道她会从离婚中站起来,成为勇敢而自信的女人;你知道她条理分明的哲学思维定势从始至终支撑着她,直到最后一页。
如果卡尔·特雷诺真的能出十五本书的话,那这本绝对是令人遗憾的一本。这座冰山不管从什么位置看都是安全的,因为水面之下根本什么都没有。
即便如此,露茜仍不太喜欢自己尖锐的评价。回纽约的前一天,她独自在后院里阴凉处走着。对这份手稿的每个疑点,她尽量往好处想,她承认她可能对它有点苛刻,因为——嗯,因为她对卡尔有点厌倦了。你如何知道你厌倦了某个男人?不管何种亲密关系都得包容某些不耐烦与厌倦;这不是人人皆知的吗?
看来,早在与迈克尔·达文波特分居前,她便厌倦了他;不过,她知道,如果不是最后几个月中他们格外的不合,他们也许不会离婚。他们也许能在彼此身上找到新的兴趣,那可能是件好事,哪怕是为了劳拉。
关于这本书,该如何应付卡尔呢,她决定说点鼓励的话。如果她无法说她“爱”这本书,至少她可以赞扬他的某些句子、某些场景;她越思索,越发现有很多好东西可告诉他,那并非撒谎。
所以,回到他的公寓后,她就照此办理,而他也来之不拒。无疑他很失望,但无疑他自己对这本书的兴趣也只够撑到写完这本书。有关冰山的比喻没有再次出现,她很高兴就这样算了:她生怕在问他米丽娅姆这个故事隐藏着什么巨大且可悲之处时,他可能会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说出“人的境况”那类东西。
有些炎热的夏日午后,在卡尔公寓里,露茜会想着他是个失败者,以此折磨着自己。她坐在那里假装看杂志,其实十分密切地注意着他背影的细微移动,他正埋头写着,一个小时或更长时间,她任自己的思绪想到最坏之处。
这个缺乏自信、老犯错误、自怨自艾的男人根本写不出十五本书,最多两三本罢了,而且一本比一本差;然后下半辈子他会说个不休、喝个不休;找女人,跟她们讲他的其他女人;谋一份教职,就像在新学院里那样,对学生们没有任何用处。他可能早死,也可能活得长,但他死时他知道除了第一本书外他没什么可说的。
她为这种念头而鄙视自己。如果她对卡尔如此没有信心,那她还在这里做什么?
有时候她会起身去厨房,因为厨房总是最能代表她与卡尔在一起的家庭生活,在厨房里她的苦涩通常会淡去。不管怎样,对一个男人有“信心”与否并不重要——当然更不能根据他的职业前景来决定;如果重要的话,就不会有成千上万的妇女献身于那些一望而知没有前途的男人们。而且,这第二本书还没写完。他还有机会找到法子让这本书起死回生。她还有机会出点力。
“卡尔?”一天,她坚决而随意地从厨房里踱出来。“关于米丽娅姆我觉得我有些好主意。”
“噢?”他头也没抬地说。“什么主意?”
“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些总体上的感觉。”她立即想起这是杰克·哈罗兰说过的话,那晚他说她的整个表演太做作。
“我在想,”她说,“你可能有让她成为一个坚强人物的危险。”
“我不明白,”他说,现在他直瞪瞪地看着她了。“危险在哪儿?这跟人物坚强有什么关系?”
“嗯,我在想乔治·凯利以前说过的话。他说一个人坚强或脆弱,在仔细考量之下其间的区别总是土崩瓦解,这便是为什么太过伤感的念头会令一个好作家难以信服。”
“噢,得了,听着,甜心,我觉得我也有个绝妙主意。我们能不能让乔治·凯利修他妈的电梯,让我来写他妈的小说,好吗?”
九月的一个下午,一场毛毛雨让艺术学生联盟正面那阔大漂亮的窗户玻璃闪闪发光。露茜可以不急不忙地研究这幢建筑的样子,仿佛她正打算为它画一幅画,她很惬意地坐在街对面一家亮堂堂的熟食店里。好几周来,每天下午放学后她都要来这里吃一个百吉饼和奶油奶酪,喝杯茶;这是她对自己努力作画,且画得不错的小小犒劳。但她打一开始便知道这里头还有另一层原因。这是在延宕,在不得已要去卡尔那里之前,至少可以打发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