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扮得挺漂亮的啊,艾米,”他坐在沙发上说。

她的肩膀放松下来,松了口气,可是脸上没带笑。“天哪,”她说,“你把我吓坏了。”

她穿上外套出了门后,克丽斯汀又进了这个房间,显得懒洋洋的,自我放纵,就像一个找到好理由待在家里不去上班的女孩那样。

“过去点。”她说,然后挨着他坐下。“你这两天怎么样?”

“哦,还行吧。你呢?”

“还行。”她这时迟疑了一下,似乎因为找不到话聊而感觉不自在。“看了什么好电影没有?”

“没有。”

她抓过他的手放在她的两手中间。“你想我吗?”

“我当然想。”

“想我才怪呢。”她一把扔开他的手,好像那是什么脏东西。“最近有天晚上,我去过你那儿,想让你吃一惊,我看到你跟一个女孩进去了。”

“不,你没有。”他跟她说,“好了,克丽斯汀,你知道你根本没有那样做。你干吗老是想告诉我这些——”

她威胁地眯起眼睛,也绷起了嘴唇。“你说我是个骗子?”

“哦,天哪。”他说,“别这样。你干吗要这样?我们别说了,好不好?”

她似乎考虑了一下。“好吧。”她说,“你看,当时天黑,我在街对面;我不可能弄错房子;我看到跟那个女孩在一起的不可能是别人。好吧,我们不说了。可是我想告诉你:永远别说我是骗子,沃伦。我警告你,因为我向上帝发誓”——她提高嗓门,指着她的卧室——“我以那个孩子的性命来发誓,我不是骗子。”

“嗬,看看这对恩爱人儿。”格雷丝·阿诺德说,她搂着丈夫出现在门口。“我才不会嫉妒你们呢。我和阿尔弗雷德也是对恩爱人儿,不是吗,亲爱的?结婚这么多年,还是恩爱人儿。”

接下来是晚餐时间,主要是烧煳了的豆子,格雷丝滔滔不绝地说着她跟阿尔弗雷德第一次认识时那个无法忘怀的夜晚。当时有场派对,阿尔弗雷德一个人来了,很腼腆,谁都不认识,还穿着军装;格雷丝隔着房间第一眼看到他就想道,哦,他,哦,对,就是他。他们随着唱片音乐跳了一会儿舞,不过阿尔弗雷德跳舞不怎么样;然后他们去了外面,一起坐在一道石头矮墙上聊天,只是聊天。

“我们聊了什么,阿尔弗雷德?”她问,同时似乎在徒劳地想回忆起来。

“哦,我不知道,亲爱的。”他说。他用叉子在豆子中间搅动,因为高兴和尴尬而变得脸色通红。“我想也没聊什么。”

格雷丝又转过身压低声音亲切地跟她别的听众说:“我们聊了——嗯,什么都聊,又什么都没聊。”她说,“你们知道怎么可能那样吗?就好像我们都知道——你们知道吗?——就像我们都知道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最后一句话相对于格雷丝的品位,也似乎有点感情用事了,她忍不住哈哈大笑。“哦,好玩的是,”她笑着说,“我们走后,我的这些朋友也离开了派对一会儿,是去看电影?她们去看了电影,把电影全看完了,后来她们又回到那间酒馆,在那儿一直待到打烊,等到她们又走到那条路上,已经快到第二天早上了,她们发现我和阿尔弗雷德还坐在那道墙上,还在聊天。哈,天哪,她们现在还为那件事跟我开玩笑,我见到我的朋友们时,她们还会,甚至是现在。她们说:‘你们俩到底聊了些什么,格雷丝?’我只是哈哈大笑,我说:‘哦,没什么。我们只是在聊天,如此而已。’”

餐桌上的人一时都相当安静。

“可不是很棒吗?”克丽斯汀语气平静地问。“你们俩就那样找到了对方,可不是很棒吗?”

沃伦说那当然。

那天夜里晚些时候,他和克丽斯汀光着身子坐在床边喝酒时,她说:“嗯,我还是跟你说件事吧:我一点也不介意拥有格雷丝那样的生活。我是说在她遇到阿尔弗雷德之后的那段,而不是以前。”她顿了一下又说,“我想你不会想到,从她现在的样子——我想你不会想到她自己就当过皮卡迪利广场上的女孩。”

“是吗?”

“哈,‘是吗。’她当然是。做了好几年,那还是在战争期间。她进了这一行,因为她那时跟我们别的人都一样,根本不懂事;后来她有了简,不知道怎样离开这行。”克丽斯汀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中间还挤了一下眼睛。“没人知道简的爸爸是谁。”

“哦。”如果简今天是九岁,那就意味着怀上她和她出生时,是几万个美国黑人士兵驻扎在英国时,据说那些人在英国女孩那儿很吃香,惹得白人部队打架、骚乱——只是在进攻诺曼底地区时带来剧变,让一切都不再重要时才停止。阿尔弗雷德当时应该还在缅甸当战俘,还要等足足一年多才获释。

“哦,她从来没试过否认这件事。”克丽斯汀说,“她从来没在这件事上撒谎,我佩服她。阿尔弗雷德从一开始就知道怎么回事。他们认识的第一天晚上,她就很可能跟他说了,因为她知道瞒不住的——要么也许他早就知道了,因为那群人可能全是皮卡迪利女孩儿;我说不准。但是我知道他清楚。他带她离开了街头,他要了她,他收养了她的孩子。你找不到有多少男人能那样做。我是说格雷丝是我最好的朋友,帮了我很多忙,可是有时候,她表现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有时候——哦,不是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她是在你面前炫耀——可是有时候,她根本不拿阿尔弗雷德当回事。你想象得出吗?像阿尔弗雷德那样的男人?那可真的让我着急。”

她伸手下去把他们的杯子倒满,等她坐好开始小口呷酒时,他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做。

“嗯,所以我想你可以说也在寻找丈夫,对吧,宝贝。”他说,“那当然可以理解,我想让你知道我希望我可以——你知道——向你求婚,可事实上我不能,真的不能。”

“没错。”她平静地说,一边低头看着她手指捏的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没关系,别提了。”

他对两人最后这样说了几句话而感到高兴——即使在他这一方,说了“希望”这样的大谎话。他往这个陌生女孩生活中令人困惑、不无危险的涉足结束了,他现在可以准备有条不紊地撤退。“我知道你会找到合适的人,克丽斯汀,”他跟她说,话说得好心好意,让自己也感觉暖洋洋的。“肯定很快就会实现,因为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同时呢,我想你知道我会永远…”

“哎,我说过别提了,好吗?天哪,你以为我会在乎吗?你以为我他妈在乎你吗?听着。”她站了起来,赤身裸体,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强壮。她晃动一根伸得直直的食指,差一英寸就戳到他往后避开的脸上。“听着,瘦鬼。我想找谁都能找到,不论什么时候,你最好搞清楚了。你在这儿,只是因为我可怜你,你最好把这点也搞清楚。”

“可怜我?”

“哼,没错,都是因为你的老婆和你的小女儿那些惨兮兮的破事儿,我可怜你,我想哎,干吗不这样做呢?我就是这个毛病,从来不长记性。我总是迟早会想,干吗不这样做呢?然后我他妈就倒霉了。听着:你究竟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能挣多少钱?呃?不,你从来根本没想过那方面,对吧。噢,不,你总是好心好意,花言巧语,不是吗。哼,你知道我怎么看你吗?我看你是个‘庞斯’。”

“什么叫‘庞斯’?”

“我不知道你们那儿叫什么,”她说,‘不过在这里,指的是靠一个那什么样的女人挣钱而生活的男的——咳,算了,管他妈的,操,我累了。过去一点,好吗?因为我是说只能睡觉的话,那就睡吧。”

可是他没有挪过去,而是不出声站了起来,像个受到侮辱的男人一样,气得发抖地开始穿衣服。她扑通一下又坐到床上时,似乎没有注意或者不关心他在干吗,但是没过多久,他在扣衬衫扣子时,他知道她在看着他,准备跟他道歉。

“沃伦?”她用害怕的声音低低地说。“别走。对不起我那样叫你,我再也不说了。请过来跟我在一起,好吗?”

那足以让他的手指停止扣上衬衫,然后很快,就足以让他开始再次解开扣子。现在走,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很有可能比留下来更糟糕。再说,给人看成一个胸怀够宽广、能宽恕的男人无疑是不错的。

“…哦,”他又回到床上后,她说,“哦,这样好点了。哦,再靠近点,让我——对了,对了,哦,哦,我想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想夜里一个人。你呢?”

这是一次脆弱而愉快的停战,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较晚时候,当时他走得尽管紧张,但还是挺愉快。

然而在坐地铁回去的一路上,他后悔没有跟她说出最后的话。坐车时,他在脑子里想了几种最后宣言的开头——“你看,克丽斯汀,我看这样下去根本不行…”或者“宝贝,要是你想把我看成一个‘庞斯’什么的,我想我们该…”——直到他从这节车厢里别的乘客扫他一眼就躲开的不自然眼神中,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唇在动,还在用手做相应的小小手势。

“沃伦?”那天下午,电话上传来了朱迪思那老年人的悦耳声音,她是从苏塞克斯打过来的。“我想我有可能星期二去市里,住上一两个星期。会给你添很大麻烦吗?”

他说不要这样说,并说他很盼望她回来,可是他刚放下电话,电话又响了,克丽斯汀说:“嗨,亲爱的。”

“哦,嗨,你好吗?”

“嗯,还行,只是昨天晚上我对你不是很好,我有时候会那样的。我知道挺糟糕,可是我真的会。不过我能给你弥补一下吗?星期二你可以过来吗?”

“嗯,我不知道,克丽斯汀,我在想。也许我们最好可以说——”

她换了语气:“你来还是不来?”

他沉默了一两秒,让她等着,然后才同意去——他当时之所以同意,只是因为他知道当面说最后的话,要比在电话上说好。

他不会整个晚上都待在那里,而会把自己的意思讲清楚就走;如果那幢房子里人很多,他会带她去酒馆,他们可以在那儿不受打扰地谈谈。他决定不再排练怎么说话:到时间他自然会找到正确的用词和正确的语气。

但是他要说的除了得是最后的话,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让人头痛的一点——是一定得说得讲究,不然会给她留下怨恨,可能在电话上有很多麻烦——朱迪思在家,不能再冒这种险——甚至有可能出现比那更糟糕的时候。他能想象他和克丽斯汀下午茶时去朱迪思那里做客,在她的客厅里(“一定把你的年轻朋友带来啊,沃伦”),就像他和卡罗尔以前经常做的那样。他能想象出克丽斯汀等到聊天不活跃时,把杯子和盘子用力放下以加强语气,说:“哎,太太,我要跟你说件新闻。你知道你这位可爱的大侄子是个什么角色吗?呃?嗯,我告诉你,他是个‘庞斯’。”

 

他本来计划晚餐后过了很久才到,可是这天晚上他们肯定开饭开得晚,因为当时都还坐在餐桌前,格雷丝·阿诺德递给他一个盘子。

“不,谢谢了。”他说,可是不管怎样,他还是坐到了克丽斯汀旁边,因为不那样会显得没礼貌。

“克丽斯汀?”他说,“吃完饭你跟我去酒馆坐一会儿好吗?”

“干吗?”她噙了一嘴食物说。

“因为我想跟你聊聊。”

“我们可以在这儿聊。”

“不,我们没法聊。”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那我们可以晚点聊嘛。”

沃伦觉得自己的计划开始像沙子一样散开了。

艾米那天晚上似乎情绪很好。不管阿尔弗雷德和格雷丝说什么,都能让她放声大笑;她唱了《难以忘记》中的一段副歌,至少跟克丽斯汀唱那首歌时所带的感情一样丰富;她退到房间中央,脱掉鞋子,伴随着电影《红魔坊》的主题曲,轻轻扭动屁股,为观众跳了一段漂亮的舞蹈。

“你今天晚上干吗不出去,艾米?”克丽斯汀问。

“哦,我不知道;我不想吧。有时候,我只想安安静静待在家里。”

“阿尔弗雷德?”格雷丝叫道,“看看还有没有青柠汁,有的话,我们可以喝金青柠酒了。”

他们在收音机里找到了舞曲,格雷丝的身子软绵绵地靠在阿尔弗雷德的怀里,跳一曲老式的华尔兹。“我喜欢跳华尔兹。”她解释道,“我一直喜欢跳华尔兹。”——可是他们碰到熨衣板并把它撞翻时,突然就停下来了,大家觉得这件事再滑稽不过。

克丽斯汀想证明自己会跳吉特巴,也许是想跟艾米比一比,可是跟她跳,沃伦是个动作笨拙的舞伴:他单脚跳起来,拖着脚步,跳出了汗,也不是真正知道该怎样让她旋出到两人一臂之远,然后再怎样让她旋回来,所以他们的表演也变得难看,让大家哈哈大笑。

“…哦,真好啊,我们都是这么好的朋友。”格雷丝·阿诺德说,一边迫不及待地又打开一瓶杜松子酒。“我们今天晚上只是在这儿开开心心的,世界上没有任何别的要紧事,对吗?”

对。过了一会儿,阿尔弗雷德和沃伦一块儿坐在沙发上讨论英国和美国军队的异同,这是和平时期的一对老兵;后来阿尔弗雷德起身再去喝一杯,艾米微笑着坐到他空出的地方,轻轻用指尖碰了碰沃伦的大腿,重新开个头跟他聊天。

“艾米,”克丽斯汀在房间那头说。“你别碰沃伦,要不我杀了你。”

之后一切都变味了。艾米一跃而起,激动地否认自己做错了什么,克丽斯汀反驳的声音很大,话又说得难听,格雷丝和阿尔弗雷德站在那儿,就像观看街头车祸的人一样,脸上带着一丝微笑,沃伦则想消失掉。

“你总是这么做,”克丽斯汀大喊大叫。“自从我让你住到这儿,我带回家的每个男人,你都会卖弄风骚,跟他蹭来蹭去。你是个贱货,骚货,你是个小浪货。”

“你是个婊子。”艾米哭着说,马上眼泪就出来了。这时她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可是没走到:她不得不转过身,拳头堵着嘴巴,眼里闪烁着害怕的光芒,她要听听克丽斯汀跟格雷丝·阿诺德说什么。

“好吧,格雷丝,听着。”克丽斯汀声音很高,镇定得让人觉得有危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可是你得做个选择,要她还是要我。我是说真的,因为我凭着那个孩子的性命发誓”——她一只胳膊演戏一般向着她的卧室方向挥了一下——“我凭着那个孩子的性命发誓,她留下来的话,我一天都不会多待。”

“哦,”艾米说着逼近了她。“这么做真差劲。哦,你是个肮脏的——”

两个女孩突然就打起来了,扭打着,用拳头捶,撕扯衣服,揪头发。格雷丝像个尖叫着的、浑身颤抖的裁判,想把她们分开,可只是让自己挨了几下,给推来推去,直到把她弄倒了,这时阿尔弗雷德·阿诺德过来干涉。

“妈的,”他说,“别打了,别打了。”他总算把掐着艾米脖子的克丽斯汀拉开,一把把她推到一旁,然后不让艾米有进一步行动,把她整个人摔倒在那张沙发上,她在那里捂着脸哭。

“娘儿们,”阿尔弗雷德绊了一下又直起身子时说,“操蛋的娘儿们。”

“煮点咖啡吧。”格雷丝已经爬到那张安乐椅上,她在那儿建议,阿尔弗雷德跌跌撞撞地走到炉子那儿,把一锅水坐到煤气炉上。他笨手笨脚地找了一会儿,找到一瓶速溶咖啡浓浆,呼哧呼哧地往五个干净杯子里面各加了满满一勺那种玩意儿;然后就开始在房间里大步走来走去,瞪着眼睛,眼神炯炯,像是一个从来没想到自己的生活会过成这样的男人。

“操蛋的娘儿们。”他又说了一遍,“娘儿们。”他用了全身力气,右手一拳砸在墙上。

 

“嗯,我知道阿尔弗雷德不高兴,”克丽斯汀后来说,当时她和沃伦在床上。“可是我没想到他会把他的手伤成那样,真可怕。”

“我能进来吗?”格雷丝胆小地敲了一下门问道,她看上去挺高兴,却衣衫不整。她还穿着裙子,但显然取掉了吊袜带,因为她的黑色尼龙袜都掉到了脚踝和鞋子那儿,皱巴巴的。她光光的腿上颜色苍白,隐约能看到汗毛。

“阿尔弗雷德的手怎么样?”克丽斯汀问。

“嗯,他把手浸到热水里。”格雷丝说,“可他老是拿出来,想放到嘴里。他会没事的。不管怎么样,听着,克丽斯汀,你说艾米的话说得对,她一点都不好。自从你把她领到这儿,我就知道了。我以前不想说什么,因为她是你的朋友,可这是千真万确。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克丽斯汀,你永远都是我最喜欢的。”

沃伦躺在那儿听着,把床单拉到下巴处,他渴望享受到家里的宁静。

“…记得那次她把干洗衣服的票弄丢了,然后又撒谎吗?”

“哦,记得那天我准备跟你去看电影的时候吗?”格雷丝说。“没时间做三明治了,所以我们就只是用吐司夹鸡蛋,因为那样更快?她一直在旁边晃悠,老是说:‘你们煮鸡蛋干吗?’她很生气,也很嫉妒,因为我们没叫她一起去看电影,她表现得像是个小孩子。”

“嗯,她的确是个小孩子。她不够——她根本不成熟。”

“对。你说得一点不错,克丽斯汀。我跟你说我想好了要怎么做:明天早上一起来,我就告诉她。我就那么说:‘对不起,艾米,可是我家不再欢迎你了…’”

天没亮沃伦就离开了这座房子,他想在自己家里睡觉,不过他没法指望睡眠能超过一两个钟头,因为朱迪思下来洗澡时,他得起床,穿好衣服,面带微笑。

“我得说你的气色真不错,沃伦。”朱迪思跟他说,“你看上去就像一个对自己的生活很有把握的人,平静、健康。一点憔悴的样子也没有,以前有时候看到你那样,会让我为你感到担心。”

“哦?”他说,“嗯,谢谢,朱迪思。你的气色也很不错,不过当然了,你一直是这样。”

他知道电话会响的,他只希望到中午再响,当时朱迪思会去吃午餐——要么在她哪天想省钱时,出去少量买些东西。她会拎一个网兜去附近,那里有很多恭恭敬敬、心怀钦佩的铺主——英国的男男女女几代人都受到了教育,在看到一位高贵的女士时,还是心里有数的。

中午时,从前窗那里,他看着她仪态庄严的老人身躯走下台阶,慢慢地走在街上。好像还没过一分钟,电话就突然响了,他的神经让电话铃听着比实际上更响。

“你走得真是急啊,”克丽斯汀说。

“是啊。嗯,我睡不着觉。今天早上艾米怎么样?”

“哦,现在没事了,全都结束了。我们三个人谈了很久,最后我劝格雷丝让她留下来。”

“嗯,好,不过她愿意留下来,还是让我很吃惊。”

“开玩笑吧你?艾米?你以为她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天哪,你要是以为艾米有别的地方可去,那你可是疯掉了。我是说你了解我,沃伦:我有时候会很生气,可是永远做不到真的把谁赶到街上。”她顿了一下,他能听到她嘴里嚼口香糖啪嗒啪嗒响的声音。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她原来也嚼口香糖。

有一会儿,他想到她这样处于平静、讲理、嚼着口香糖的思想状态,也许是目前为止跟她分手的最佳时机,无论是不是在电话上,但是他还没有组织好开场白,她就又说话了。

“哎,听我说,亲爱的,我想我有几天不能跟你见面了。今天晚上要出去,明天也要,还有整个周末都要。”她刺耳地轻轻笑了一下。“我得去挣点钱,不是吗?”

“嗯,那当然。”他说,“你当然要。我知道的。”这些随声附和的话说出来后,他才意识到那些话,正是一个“庞斯”有可能会说的话。

“不过我也许哪天下午可以去你那儿。”克丽斯汀提议。

“不,别过来。”他马上说。“我——我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去图书馆。”

他们说好了下个星期的某个晚上,五点钟去她住的地方;可是从她的说话声音里,有哪里让他怀疑即使到那时,她也不会在家——有意失约,那会是她不用开口就摆脱他的方法,要么至少是这样做的开始:没有谁的“庞斯”可以永远当下去。所以,到了那天和那个时辰,他发现她没在时,没有感到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