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开始明白为什么她说话几乎不带苏格兰或英国口音:她肯定认识了很多美国人、士兵、水手和偶尔堕落的平民,以至于他们进攻并且打劫了她的英语。
“哎,你是靠什么生活的,沃伦?”她问道。“家里汇钱来吗?”
“嗯,可以说吧。”他就再次解释了富布赖特项目。
“是吗?”她说,“你得聪明才可以吧?”
“哦,不一定。在美国,做什么都不再需要很聪明了。”
“你跟我开玩笑吗?”
“不完全是。”
“呃?”
“我是说,我只是跟你开一点点玩笑。”
她沉思了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她说:“嗯,我希望我多上了几年学。我希望我够聪明,能写出一本书,因为我可以写本很不一般的书。知道我会起什么书名吗?”她眯起眼睛,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正式的文字。“我会起名叫‘这就是皮卡迪利’。因为我是说,人们并不是真正了解这儿的事。哈,天哪,我可以跟你说些事,让你会——嗯,算了,不说了。”
“…嗨,克丽斯汀?”又过了一会儿他说,当时他们又回到了床上。
“呃?”
“想不想我们都来讲讲自己的人生?”
“好呀。”她带着孩子般的急切说,他只得不好意思地又跟她解释那只是跟她开个小玩笑。
第二天六点钟,婴儿的哭声把他们都吵醒了,可是克丽斯汀起了身,跟他说他可以再睡一会儿。他又醒来时,是一个人在房间里,这里隐隐有化妆品味和尿味。他能够听到隔得不远的几个女人说说笑笑的声音。除了他要起床,穿好衣服,想法离开这儿,他不知道自己按说还要怎样做。
后来克丽斯汀开门问他想不想喝杯茶。“要是你收拾好了,”她说着小心地递给他一杯热茶。“干吗不出来见见我的朋友,好吗?”
他跟着她走进一个厨房跟客厅连在一起的房间,从那里的窗户望出去,是块野草丛生的空地。一个又矮又壮的三十多岁的女人站在那里熨衣服,插头插在天花板的一个插座上,另外一个跟克丽斯汀岁数差不多的女孩躺靠在一张安乐椅上,她穿了件长度及膝的浴袍,脚上是拖鞋,早晨的阳光把她漂亮的光腿照得亮亮的。一面带框的椭圆形镜子下方,烧煤气的壁炉在嘶嘶作响,到处弥漫着蒸汽和茶的好闻味道。
“沃伦,这是格雷丝·阿诺德。”克丽斯汀说的是熨衣服那个女的。她抬起头,说她很高兴认识他。“这是艾米。”艾米舔了下嘴唇,微笑着说:“嗨!”
“大概再过一分钟,你就能见到孩子们了。”克丽斯汀告诉他,“格雷丝有六个孩子,我是说格雷丝和阿尔弗雷德有六个孩子。阿尔弗雷德是这家的男人。”
沃伦呷着茶聆听着,并适当地点头、微笑、问话,他能够一点点把各项事实拼起来了。阿尔弗雷德·阿诺德是个室内油漆匠,要么应该说是“油漆匠兼装修工”。有那么多孩子要抚养,他和他妻子把房间租给克丽斯汀和艾米来平衡收支,他们也完全知道两个女孩以何为生,所以他们可以说成了一家人。
曾经有多少个文雅而焦虑的男人,第二天早上坐在这张沙发上,看着格雷丝·阿诺德的熨斗轻巧地滑动,难以抗拒地被阳光照到的艾米的腿部奇观所迷,听着三个女人说话,心里在琢磨多快才可以走掉,这样的男人有多少?但是沃伦·马修斯根本没什么家好回,所以他开始希望这个与人交往的愉快时刻可以拖得久一点。
“你的名字挺好,沃伦。”艾米跟他说,一边把一条腿搭到另一条腿上。“我一直喜欢这个名字。”
“沃伦,”克丽斯汀说,“你能留下来一起吃早餐吗?”
很快,他们围坐在一张干净的餐桌前,每人一片抹了黄油的吐司,上面还有个煎蛋,又端上了更多的茶,他们都吃得斯斯文文,好像是在公共场合。克丽斯汀坐在他旁边,吃饭中间有一次,她腼腆地捏了一下他空着的那只手。
“你不着急走的话,”格雷丝在把盘子摞起来时,克丽斯汀说,“我们可以去喝杯啤酒。酒吧再过半个钟头就开门。”
“好啊。”他说,“可以啊。”因为他最不想的,就是急着走掉,即使六个孩子早上在街上玩了以后全回来了,每个都轮流想坐到他大腿上跟他逗着玩,把他们沾有果酱的手指往他的头发中间插。这几个小孩又是吵闹,又是尖叫,都是活力充沛的样子。年龄最大的是个聪明的女孩,名叫简,奇怪地长得像是黑人——肤色浅,却是非洲人面相,头发也是——她从他那里往后退时,笑得咯咯响,她说:“你是克丽斯汀的那位吗?”
“我当然是。”他告诉她。
他把克丽斯汀一个人带到街角的酒馆时,的确感觉很像是她的那位。他喜欢她走路的样子——她穿了件新的褐色雨衣,领子竖起,围着她的面颊,根本不像是个妓女——他也喜欢在那间褐色的老屋里,她挨着他坐在那条皮长凳上,靠着墙,那个房间里的一切——就连照进来的灰尘飞舞的道道阳光——都似乎浸在啤酒中。
“哎,沃伦,”过了一会儿她说,同时在桌上转动着亮晶晶的杯子。“你想留下来再住一晚上吗?”
“嗯,不,我真的——问题是我付不起钱了。”
“哦,我不是指那个。”她说着又捏了一下他的手。“我不是指钱,我是说——你就留一晚上呗,因为我想让你留下来。”
一个年轻的妓女主动提出免费献身,不用别人来告诉他,这是作为男人取得的非凡成功。他甚至不需要《走向永生》[3]来告诉他这一点,不过他一直记得他让她的脸贴近自己的脸时,他有多么快就想起了那本小说。她让他感到有力量。“哦,那挺好的。”他嗡声嗡气地说,然后他吻了她。就在再次亲吻她之前,他说:“哦,真是太好了,克丽斯汀。”
整个下午,他们俩都一再使用“好”这个字。克丽斯汀似乎离不开他半步,除了时不时她得迅速地去照顾一下孩子。有一次,沃伦一个人在客厅时,她似乎听着小提琴的音乐,慢慢地做梦一般舞蹈着过来,就像电影中的女孩一样,倒在他怀里。还有一次,她在沙发上蜷着身子紧紧贴着他,她轻轻地为他低唱一首名叫“难以忘记”的流行歌曲,每次唱到歌名那个词时,她都明显地垂下睫毛。
“哦,你挺好的,沃伦,”她一再说,“你知道吗?你真的挺好。”
他也一次又一次跟她说她也有多么好。
阿尔弗雷德下班回来后——他长得壮实,累了,看上去局促,但是和气——他的妻子和年轻的艾米马上忙着去欢迎他回来,按照已经习惯了的做法:接过他的外套,拉好椅子,为他端上一杯杜松子酒。可是克丽斯汀紧紧挽着沃伦的胳膊没动地方,直到该把他领过去,去跟这家的男人做正式的介绍。
“很高兴认识你,沃伦,”阿尔弗雷德说,“别拘束啊。”
晚餐吃的是腌牛肉和煮土豆,大家都说很好吃。在愉快的情绪下,阿尔弗雷德开始用词精炼地回忆他在缅甸当战俘的日子。“四年,”他说着用一只手屈着拇指比划。“四年啊。”
沃伦说那几年肯定很难熬。
“阿尔弗雷德?”格雷丝说,“给沃伦看看你的表彰信。”
“哦不,亲爱的;没人想费事看那个。”
“给他看看。”她坚持道。
阿尔弗雷德让步了,不好意思地从屁股口袋里拿出一个厚厚的黑色皮夹子,从其中一个夹层里抽出上面有污迹、叠了好几次的一张纸。折缝处几乎快要烂掉了,可是上面打出来的信息倒是能看清,表达的是英国军队认可二等兵A. J. 阿诺德在缅甸当日本人的战俘时,于一九四四年建造一座铁路桥的过程中,俘虏他的人表扬他干活一直兢兢业业。
“嗯,”沃伦说,“挺好的。”
“哈,你了解女人,”阿尔弗雷德在把那张纸放回原来的地方时,跟他交心道。“女人总是想让你把这玩意儿到处拿给人看。我宁愿把那场操蛋的事情全忘掉。”
在格雷丝·阿诺德挤眉弄眼的微笑下,克丽斯汀和沃伦设法提前离席,卧室门一关上,他们就紧紧搂着缠在一起,呼吸沉重,欲望让他们急不可耐、心无旁骛。他们脱衣服根本没费什么时间,却仍然显得极为麻烦,耽误事,接着他们就陷在床上,尽情享受对方,之后又抱在一起。
“哦,沃伦,”她说,“哦,天哪。哦,沃伦。哦,我爱你。”
他听到自己也说了好多遍他爱她,次数比他愿意相信或者记得的更多。
午夜后有段时间,他们安静地躺着时,他纳闷那些话怎么会从他嘴里那么容易、那么频繁就说了出来。差不多也是在那时,克丽斯汀又开始说话,他意识到她已经喝了很多酒。床边的地板上,有一瓶一夸脱装的杜松子酒和两个有指纹印的半透明的酒杯,证明他们经常使用这两个杯子,不过这时她好像领先他许多。在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后,她靠着枕头和墙壁舒服地坐着说起话来,语气让他想到她在为了戏剧效果字斟句酌,就像一个小女孩装作是个女演员一样。
“你知道吗,沃伦?我想要的一切都被从我手里夺走了。我一辈子都是这样。我十一岁时,最最想要一辆自行车,我爸爸后来给我买了一辆。哦,只是辆二手的,便宜,可是我很喜欢。后来还是在那年夏天,为什么事我忘记了,我爸爸生气了,想惩罚我,就把那辆自行车拿走了,我再也没有见到它。”
“是啊,那件事肯定让你难受。”沃伦说,可是接着,他又试着把谈话往没那么感伤的方向引。“你爸爸是干什么工作的?”
“哦,他是个煤气公司的办事员。我们根本合不来,我跟我妈也合不来。我从来不回家。可我说的是真的:我想要的一切都被——你知道——从我手里夺走了。”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要把她舞台化的声音再控制一下,她又开口时——多了点信心——用的是适合让一个亲密听众听的压低了的声音。
“沃伦?你想听听艾德里安的事吗?劳拉的爸爸?因为我真的想跟你说说,要是你有兴趣听的话。”
“当然想。”
“嗯,艾德里安是个美国军官。一个年轻的少校,要么现在也许是个中校了,不管他在哪儿。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滑稽的是,我也不关心了。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了。可是我和艾德里安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时光,直到我跟他说我怀孕了,他就呆住了。他就那么呆住了。哦,我想我并没有真的以为他会向我求婚还是怎么样——他在美国国内有个上流社会的富女孩在等他,我知道。可是他变得很冷漠,要我去堕胎,我说不。我说:‘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艾德里安。’他说:‘好吧。’他说:‘好吧,可是你只能靠自己,克丽斯汀。你得能怎么养就怎么养这个孩子。’这时,我决定去找他的指挥官。”
“他的指挥官?”
“嗯,总得有人出面啊,”她说,“总得有人让他认清自己的责任。天哪,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那位团长很威严,叫马斯特斯上校,他只是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我,听我说,点几下头。艾德里安跟我在一起,一声不吭;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最后马斯特斯上校说:‘嗯,菲利普斯小姐,就我来看,可以这样总结:你犯了个错误。你犯了个错误,就得承担这个错误。’”
“是啊,”沃伦不自在地说。“是啊,嗯,那肯定是——”
但是他不用把那句话说完,或者说别的任何话,那些话也许能让她知道他对那个故事压根一个字都不相信,因为她在哭泣。她刚开始啜泣时,就蜷起了膝盖,把她头发乱了的头部一侧放在膝盖上;后来她小心地把空杯子放到地板上又推到床下,背对着他哭了又哭。
“嗨,好了,”他说,“好了,宝贝,别哭了。”他把她的身子扳过来,把她拥在怀里,直到她平静下来,他也只能这么做。
过了许久,她说:“还有酒吗?”
“有一点。”
“嗯,听着,我们把它喝完,好吗?格雷丝不会介意的,要么如果她想让我出钱,我会给她的。”
第二天早上,因为情绪波动和睡了一觉,她的脸很肿,她想用手指挡着。她说:“天哪,我想我昨天晚上喝得很醉。”
“没关系,我们都喝得很多。”
“嗯,对不起。”她就像习惯时常道歉的人那样,不耐烦到几乎是挑衅地说,“对不起。”她已经照看过孩子,这时穿着褪色的绿色浴袍,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摇摇晃晃地走着。“不管怎么样,听着,你还会来吧,沃伦?”
“当然。我给你打电话,好吗?”
“不,这儿没电话,可是你很快还会再来吧?”她跟着他走出前门,在那里他转过身,从她眼里看到了确凿无疑的恳求之意。“你白天来的话,”她说,“我都在家。”
有几天时间,在书桌前无所事事时,或者在这年一个真正的春日去街上及公园里漫步时,沃伦发现除了克丽斯汀,他没法想别的事。万万没想到他这辈子竟会遇到这种事:一个年轻的苏格兰妓女爱上了他。他完全是一反常态地自信心高涨,开始视自己为一个少见而又得天独厚的心灵冒险者。想到克丽斯汀躺在他怀里悄声说“哦,我爱你”,他在阳光下像个傻子一样笑着。别的时候,在想到她身上那么多令人同情的方面——缺乏幽默感的无知,松松垮垮的廉价内衣,喝醉后的哭泣——时,他有了种不同的、更为微妙的快感。甚至她讲的“艾德里安”(这个名字几乎肯定是来自女性刊物)的故事也容易原谅——要么这样吧,等他一旦找到一个聪明而温和的方式,就会让她知道他早就知道那不是真的。他也许最终还是得想办法告诉她在他说自己也爱她时,并没有当真,但是那些都可以等等。完全不用着急,现在这个季节是春天。
“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沃伦?”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三个或者第四个夜晚很晚的时候,她问道。“知道我很爱你哪一点吗?就是我觉得我可以信任你。我这辈子只想这样:找个可以信任的人。你看我一再犯错,因为我信任人,到头来却发现他们——”
“嘘,嘘。”他说,“没关系,宝贝。我们这会儿睡吧。”
“嗯,等一下嘛。听一分钟好吗?因为我真的想跟你说件事,沃伦。我认识一个男孩叫杰克[4],他老是说他想娶我什么的,可是问题在这儿:杰克爱赌钱,他永远都会爱赌钱。我想你能猜到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指的是钱,就是这个意思。给他赌本,赌输了给他垫上,帮他熬过一个月,直到他发薪那天——哈,天哪,现在我想起来就觉得恶心。几乎有一年时间。你知道我总共拿回来多少钱吗?嗯,你不会相信的,我还是跟你说了吧。要么等等——我给你看看,等一下。”
她起了床,跌跌撞撞地过去开了吊灯;突然亮起来,把那个婴儿惊醒了,她睡梦中呜咽起来。“没事儿,劳拉。”克丽斯汀轻声细气地说,一边在梳妆台最上面的抽屉里翻;后来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拿到了床这边。“给你,”她说。“看看吧,读一下。”
那是一张廉价的带行的纸,是从某种给上学孩子用的拍纸簿上撕下来的,也没写日期。
亲爱的菲利普斯小姐:
附上两英镑十先令,现在我只能出这么多,也不会有更多,因为我下星期就要回美国了,因为要退伍。
我的指挥官说你上个月给他打了四次电话,这个月打了三次。一定别再这样了,因为他是个忙人,不能这样打电话来打扰他。一定别再给他打电话了,也别给军士长或者这里的任何人打电话。
一等兵约翰·F. 柯蒂斯
“这可不是最扯淡的事?”克丽斯汀说。“我是说真的,沃伦,这可不是最扯淡的事?”
“当然是。”他又读了一遍。那句以“我的指挥官”开头的话似乎让一切全露馅了,扫一眼就戳穿了“艾德里安”的事,沃伦在心里很大程度上,相信约翰·F. 柯蒂斯才是她的孩子的父亲。
“这会儿把灯关了好吗,克丽斯汀?”他说,一边把信递回给她。
“当然,亲爱的,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看。”她无疑想看他会不会傻得也相信了这个故事。
房间里又暗下来后,她蜷着身子躺在那儿,贴着他的背,他不出声地准备了一段平心静气、合情合理的话。他会说,宝贝,别生气,可是听着,你千万别再拿这些故事糊弄我了。我不相信艾德里安那个故事,也不相信赌徒杰克的故事,所以别来这套了好不好?我们如果可以多少试试互相讲实话,那样不是更好?
再次考虑之下,让他没说出口的,是如果把那些话全说出来,会让她恼羞成怒,会马上跳下床大喊大叫,用她这一行最脏的话辱骂他,直到那个婴儿醒了哭很久以后。除了不可收拾,不会有别的。
还是可能会有合适的时候问问她实情如何——一定会有,而且很快——他面朝墙躺在那里,她可爱的胳膊搂着他的腰部时,无论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懦弱,他必须承认现在还不是时候。
几个晚上后他在家里接了个电话,听到她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嗨,亲爱的。”
“克丽斯汀?嗯,嗨,可是你怎么——你怎么有这个号码?”
“你给我的。不记得了吗?你写下的。”
“哦,对,没错。”他说,一面对着话筒傻傻地微笑,可是这件事让人警惕。地下室的电话只是楼上朱迪思的电话的分机,两个电话一起响,朱迪思在家时,总是在第一声或者第二声铃响时就接电话。
“哎,听着,”克丽斯汀在说,“你提前一天,星期四来好吗?因为是简的生日,我们要开一个派对。她九岁了…”
他挂上电话后,又弯着腰坐了很久,就像一个人在心里反复考虑重要而秘密的问题。他怎么能傻得把朱迪思的电话号码给她?很快他又想起别的事,另外还有件傻事,让他站了起来,紧张而有戏剧性地在地板上踱来踱去:他的地址她也知道。有一次在酒馆,他没有现金付啤酒钱,就给了克丽斯汀一张支票来付钱。
“在每张支票的名字下面都印上自己的街道地址,很多顾客觉得这样挺方便。”沃伦和卡罗尔去年去开支票账户时,银行里的一位副经理解释道。“我也这样给你们定做好吗?”
“当然,我想是吧。”卡罗尔说过,“干吗不呢?”
星期四时,他几乎一直到了阿诺德家,才意识到忘了给简买礼物。不过他找到了一间糖果店,他让售货女孩把什锦水果硬糖往一个纸袋子里舀了又舀,直到他买了沉甸甸的一包那种玩意儿,他只能希望能让一个九岁的孩子对那有一点点兴趣。
无论是不是这样,为简开的派对结果大获成功。在那间明亮而破旧不堪的房子里,到处都是孩子,他们都坐到桌前时——三张桌子拼在一起——沃伦站在后面微笑着,搂着克丽斯汀旁观,他想起了彼得·潘俱乐部上次那场派对。阿尔弗雷德下班回来时,把一个很大的熊猫填充玩具塞到了简的怀里,他哈哈大笑,然后蹲下来,简真心真意地抱了他很久。不过很快,简又得把她欣喜若狂的心情控制一下,因为蛋糕放在她面前。她皱了皱眉头,闭上眼睛,许了个心愿,勇敢地一口气把九根蜡烛全吹灭了,全屋的人都放声欢呼。
之后有很多酒给大人喝,甚至在派对的最后一位客人回家之前,阿诺德家的孩子们都去睡觉后还有。克丽斯汀离开房间去把她的孩子放下睡觉,还带了一瓶酒。格雷丝已经开始在做晚餐了,显然不大情愿,等到阿尔弗雷德抽身去休息一下时,她把煤气炉关得很小,不管炉子就跟他一起去了。
这让沃伦独自和艾米在房间里,后者在对着壁炉上方的椭圆形镜子一丝不苟地化妆。她真的比克丽斯汀好看得多,沃伦手里端着一杯酒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时,心里这样想。她个子高,腿长,动作极为优雅,屁股结实而且线条好,让人很想用力捏一把,她的小乳房鼓鼓尖尖的,她的黑发垂到了锁骨那儿。这天晚上,她挑了件紧身黑裙,配一件桃色的衬衫。她是个骄傲而可爱的女孩,他不愿意去想那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他当天晚上最后会出钱占有她。
艾米已经把眼部化好了妆,这时到了唇部,她把口红慢慢画过两瓣饱满的嘴唇上柔软的范围,直到嘴唇就像杏仁蛋白软糖一样闪着光,然后她噘起嘴唇,好让上下嘴唇可以互相碰到和摩擦,然后又张开嘴,来看她完美的年轻人的牙齿上是不是可能沾上了红色痕迹。化完妆,她把化妆用品全放进一个小塑料盒,啪的一声合上后,她又在镜子前面似乎站了至少有半分钟,什么都没做,这时沃伦才意识到在这段隐秘而没有出声的时间里,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一直都知道。最后,她很快地耸着肩膀转过身,脸上带着克服恐惧后的勇敢样子,好像他正在扑向她,就快到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