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丽斯汀不在,沃伦。”格雷丝·阿诺德解释道,一边礼貌地从门口让开让他进去。“她让我跟你说她会打电话。她得去苏格兰几天。”
“哦?那——家里有什么麻烦事吗?”
“你说‘麻烦’,指的是什么?”
“嗯,我只是说会不会——”沃伦发现自己在说着那个蹩脚的同样理由,他和卡罗尔曾经都认为对朱迪思来说已经够好,那似乎是上一辈子的事了。“她家里是不是有人生病了,还是类似怎么样?”
“对了,是的。”格雷丝显然很感谢他来解围。“她家里有人生病了。”
他说听到这个消息挺遗憾。
“我给你倒点什么好吗,沃伦?”
“不,谢谢了。再见,格雷丝。”转身要走时,他发现在他心里,一些词正在自行组成,能够凑成最后一段冷淡的退场话。可是他还没到门口,阿尔弗雷德下班回来了,看上去很尴尬,他的前臂打着厚厚的石膏,从肘部一直到骨折的手指尖,用一条棉布吊带吊着。
“天哪,”沃伦说,“看样子真的不舒服啊。”
“哈,都会习惯的。”阿尔弗雷德说,“跟别的事情一样。”
“知道他断了多少根骨头吗,沃伦?”格雷丝问,几乎像是在吹嘘。“三根,三根骨头。”
“哇,可是你的手成了这样,还怎么上班呢?”
“哦,这个嘛,”阿尔弗雷德脸上挤出一丝自嘲的微笑。“他们只派给我轻松的活。”
在门口,沃伦手握着门把手要走时,又转过身说:“告诉克丽斯汀我来过了,格雷丝,好吗?你也可以告诉她我对你说的苏格兰那边的事,一个字儿都不相信。噢,要是她想打电话给我,告诉她别麻烦了。再见。”
坐车回家时,他一再跟自己说可以放心了,很可能再也不会听到克丽斯汀对他说什么。他也许希望过会有一个更令人满意的结局,不过也许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让人满意的结局。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越想越得意:“要是她想打电话给我,告诉她别麻烦了。”在那种情形下,是以完全正确的方式,传递了正确的信息。
那天晚上很晚时候,电话响到第二声,几乎可以肯定朱迪思当时在睡觉,沃伦一跳而起,在朱迪思被吵醒前拿起了电话。
“听着,”克丽斯汀说,她的声音完全没什么温情,甚至没有起码的礼貌,就像一部警匪片里的告密者说话那样。“我给你打电话,只是有件事情你应该知道。阿尔弗雷德生你的气,我是说很生气。”
“是吗?为什么?”
他几乎能看到她眯起眼睛,绷起嘴唇。“因为你说他老婆是骗子。”
“哦,得了吧,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我的话?好吧,走着瞧吧。我是为你好才告诉你。如果像阿尔弗雷德那样的男人觉得自己老婆受到了侮辱,那就麻烦了。”
第二天是星期日——那个家里的男人应该在家——沃伦花了快一上午时间,才决定最好去跟他谈谈。这样做好像没道理,他害怕见到克丽斯汀;不过呢,一旦做完这件事,他就可以把一切都置之脑后。
可是他不用走近那座房子。转过街角,走到最后一个街区时,他碰到了阿尔弗雷德和六个孩子走在街上,全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是星期天要去哪儿,也许去动物园。看样子简很高兴看到他:她抓着阿尔弗雷德那只没受伤的手,她非洲人式的头发上,扎了个鲜艳的粉红色蝴蝶结。“嗨,沃伦。”她说,那几个年龄更小的小孩停下来围了一圈。
“嗨,简,你打扮得真漂亮。”说完他对那个男人说,“阿尔弗雷德,我想我该向你道个歉。”
“道歉?干吗?”
“嗯,克丽斯汀说我跟格雷丝说的话让你生气了。”
阿尔弗雷德露出大惑不解的样子,似乎在考虑太复杂、太微妙、怎样都理不清楚的问题。“没有啊,”他说,“没有啊,根本没这回事。”
“那好吧,好吧,可是我想跟你说我没有什么——你知道的。”
阿尔弗雷德做了个小小的鬼脸,调整了一下他打石膏的胳膊的吊带位置。“给你提个建议啊,沃伦,”他说,“千万别太相信女人的话。”他像个老熟人一样,挤了一下眼睛。
克丽斯汀再打电话给他时,语气又是像女孩那样热情洋溢,似乎他们之间完全没有过任何问题——可是沃伦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样变化的原因何在,也永远不需要衡量这种变化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
“亲爱的,听着,”她说,“我想到现在,家里的事情都过去了——我是说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什么的——所以如果你明天晚上或者后天晚上,或者无论你什么时候能过来,我们都可以好好地——”
“哎,等一会儿,”他告诉她,“你听我说一分钟话好吗,宝贝——哦,对了,我想我们该别说‘亲爱的’和‘宝贝’那些词儿了,你不觉得吗?听我说。”
他站起来以强调语气,不再让步,他说最后几句话时,电话线绷紧缠到了衬衫上,他空着的那只手攥成拳头,有节奏地在空中挥动,就像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神情激昂的讲话者那样。
“听我说。我想跟阿尔弗雷德道歉,他根本他妈的不知道我什么意思,根本他妈的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明白我的话吗?好吧,这是一件事,另外,我也受够了。别再给我打电话了,克丽斯汀,你明白我的话吗?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好吧,亲爱的。”她说得又快又温顺,她挂电话的声音几乎让沃伦没听清楚她说什么。
他仍然紧抓电话贴在脸前,呼哧呼哧的,这时他听到楼上朱迪思的电话听筒放回话机上的声音,缓慢而小心。
嗯,没关系,谁在乎?他走到装了满满一箱书的纸板箱前,狠狠踢了一脚,让箱子滑开三四英尺,腾起一片颤颤的尘雾;然后他眼睛扫了一圈,看有没有别的东西可踢或者用拳头砸,或者打碎、打破,但他没有那样做,而是又走回原来的地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颠了两下,一只手握拳抵着另一只手的掌心。好吧,好吧,嗯,去他妈的。那又怎么样?谁在乎?
过了一会儿,随着他的心跳缓下来,他发现自己所想的,只是克丽斯汀的声音随着“好吧,亲爱的”响了一下就归于空寂。从来就没什么好害怕的。这么久以来,如果他以前跟她说话严厉点,她会立刻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好吧,亲爱的”——也许甚至还带着亲切和退缩的笑容。毕竟,她只是个愚蠢的伦敦街头小妓女而已。
几天后,他妻子写来的一封信改变了一切。自从她回到纽约后,她大约每星期寄来一封匆匆写就的语气温和的信,用打字机打在漂亮的信纸上,是她找到工作的那家商业公司里的。但这封信是手写的,写在柔软的蓝色信纸上,处处看得出是精心写成。信上说她爱他,很想念他,想让他回家——不过马上又说,选择权完全在他。
“…回想起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知道问题更多出在我身上,而不是在你身上。我经常错误地把你的温柔当成软弱——那肯定是我所犯过的最糟糕的错误,想到这里就让我感觉痛苦之极,可是还有很多别的…”
她不改本色地用了一大段来写房地产方面的事。纽约的公寓荒很严重,她解释道,可是她已经找到一个相当不错的地方:在一个邻近地方都不错的地方二楼的三个房间,租金惊人地…
他很快地看了有关租金、租约、房间大小和窗户的那部分,他多看了两遍她那封信的结尾。
“如果你想提前回国,富布赖特项目的人不会反对,对吧?哦,我真的希望你会——希望你想回来,我是说。凯西老是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老是说:‘快了。’”
“我要坦白一件很糟糕的事。”那天下午在朱迪思的客厅里用茶点时,她说,“前不久有天晚上,我听了你在电话上说话——然后当然,我犯了个愚蠢的错误,在你之前放下了电话,所以你肯定知道我在听。我抱歉极了,沃伦。”
“哦,”他说,“嗯,没关系的。”
“对,我想也是,真的。如果我们住得这么近,我想总会有这种侵犯个人隐私的小事情,要是我真的想让你知道我——嗯,没关系,你知道的。”过了一会儿,她淘气地、开玩笑般地看了他一眼。“我以前没想到你会发这么大的火,沃伦。那么严厉,声音那么大,那么说一不二。不过我得说,我不是很喜欢那个女孩的声音。她听着有点俗气。”
“是啊,嗯,那件事说来话长。”他意识到自己的脸红了,就低头看着自己的茶杯,直到他觉得可以再次抬眼看,就换了个话题。“朱迪思,我想我很快就要回家了。卡罗尔已经给我们在纽约找到一个地方住,所以等我——”
“哦,那么说你们是解决了。”朱迪思说,“哦,那可真是太好了。”
“解决什么?”
“让你们都这么痛苦的什么事呀。哦,我真高兴。你没有真的以为我相信了什么家里有人生病的胡话,对吧?有没有哪个年轻的妻子会为了那种原因,就独自漂洋过海?卡罗尔以为我信了,我当时甚至还有点不高兴。我一直想说,哦,跟我说说吧,亲爱的,跟我说说吧。因为你知道,人一老,沃伦——”她眼里涌出了泪水,她用手擦却擦不干净。“人一老,就很想让你爱的人过得幸福。”
沃伦启航前一晚,行李都已经收拾好,地下室干净得像是花了一天时间擦洗后的结果。他开始完成最后一件任务,即把书桌收拾好。大部分书都可以扔掉,需要的文件全都可以一起放进行李箱里的最后一点地方——天哪,他就要离开这儿了;哦,天哪,他要回家了——可是他拿起最后一把东西时,露出了那个纸板做的小音乐盒。
他不急不躁地把音乐盒慢慢倒着演奏,似乎想让自己永远记住这首声音细细的、旋律忧郁的乐曲。他由着它唤起了一幅情景——克丽斯汀躺在他怀里喃喃地说:“哦,我爱你”,因为他也想把这记住,然后他松开手,让音乐盒掉进垃圾堆。
* * *
[1] 商标名,该商品是一种速溶水果味饮料粉。
[2] 罗森伯格夫妇为美国公民,被指控是苏联间谍,1953年被处死。
[3] 《走向永生》(From Here to Eternity,又译《乱世忠魂》)为美国作家詹姆斯·琼斯(1921—1977)于1951年出版的小说,根据此书改编的同名电影于1953年上映。
[4] 杰克是约翰的爱称。
理查德耶茨作品系列
探亲假
对五十七师来说,好像诸事不顺。这个师开赴海外后,正好赶上在突出部战役[1]中遭到重创;在太快补充了大量兵员而实力加强后,先是在法国东部,然后在德国浴血奋战——一直表现得不算糟糕,但也不是特别出色——直到战争在五月份结束。
到了那年七月份,在作为占领军那段服役期开始完全有望成为他们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光时——当时德国的单身女孩极多——倒霉的第五十七师全体官兵被装上货运列车拉回法国。
他们中间有很多人纳闷是不是因为自己是平庸的士兵,所以受到这样的惩罚。百无聊赖地坐在货车车厢里时,有人甚至讲出了这个疑问,直到有人让他们闭嘴。他们的目的地那边,没多少指望会有人欢迎或者得到什么慰籍:当时的法国人出了名地讨厌美国人。
拉着整支部队的这趟列车终于停在兰斯(根本没人想去学会这个地名应该怎样发音)附近一片阳光照耀的野草地时,那些人下了车,吃力地把他们的装备抬上汽车,然后把车开到他们新的居住地——这个营地,由几天前匆匆支起来的一座座深绿褐色帐篷组成,一座能住一个班。他们得到通知,要往平纹细布的床垫套里塞满专门为此提供的一团团禾秆,把他们未装子弹的步枪枪口朝下架到他们的帆布床的木头床腿交叉处。亨利·R. 威多斯上尉——他态度粗暴、爱酗酒,是C连的连长——第二天早上把什么都解释了,当时他手下的人在本连指定区域的草地上(草长得深,已经变黄)集合,他对他们讲话:
“照我的理解,”他开始了,一边紧张地小步子来回走着,那是他的特点。“这儿就是所谓的重新安置营地。这一整片地区建了很多这样的营地。他们会根据积分方案把人从德国调回来,拉到这些营地,再安排他们回国。我们要做的,我们要做的是那什么,安排。我们在这儿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职责,很有可能是供应和文书工作,我想。我一有更多消息,马上会通知你们。就这样。”
威多斯上尉曾被授予银星勋章,因为去年冬天,他在齐膝深的积雪中,率领士兵发起了一次进攻,为他赢得了绝佳的战略优势,但是让自己一个排的人死伤近半。甚至到现在,连队的人还是怕他。
他们到了这个营地过了几星期后——当时他们塞草的床垫已经睡平,因为露水,他们的步枪上面有点点锈迹——有座营房里出了件好玩的事。一个名叫迈伦·费尔普斯的下士(他三十三岁,但是显得比实际年龄老得多,入伍前是个煤矿工人)仔细弹掉一枝从陆军消费合作社买的粗雪茄的烟灰后说:“哈,我希望你们这些小孩子别谈论德国了。我听够了说德国、德国、德国。”然后他伸了伸腰,让他那张不结实的帆布床在不平的地上晃了两晃。他一只胳膊垫在头下面,以表示那是个平和的世界,另一只胳膊懒洋洋地借助雪茄来比划。“我是说就算你们在德国,又他妈会干吗?呃?你们会去睡女人,睡女人,得上淋病、梅毒、睾丸肿,就这些,你们还会灌很多烈酒、啤酒,变得没力气,身材走形。对吧?对吧?嗯,你要是问我,在这儿要好很多。我们有新鲜空气,有地方住,有食物,有纪律。这才是男人的生活。”
一开始,大家以为他开玩笑。好像至少过了五秒钟——这段时间,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费尔普斯,然后面面相觑,之后才爆发出第一波哄堂大笑。
“岂有此理,费尔普斯,‘男人的生活’,”有人叫道,另外有人喊道:“费尔普斯,你是个混球,你一直是个混球。”
这番攻击之下,费尔普斯挣扎着起来;他的眼睛和嘴巴露出了愤怒,让人同情,他的两边脸上,都有一块块尴尬的粉红色。
“…你那操蛋的煤矿呢,费尔普斯?那也是‘男人的生活’吗?”
他显得无助,努力想说什么,却没人听,很快他显得可怜。他的脸上显然说明他知道“男人的生活”这样的话如今会传遍别的帐篷,引发一阵阵哄堂大笑,只要他还在这个连队,这件事就会一直纠缠着他。
一等兵保罗·科尔比跟别人一起大笑,但笑声未歇就离开了帐篷,他要按照那天下午约好的时间去见威多斯上尉。他身后的笑声降低了,停息了,可是他没感到什么可惜。可怜的迈伦·费尔普斯这家伙之所以被提升为下士,是因为他是突出部战役后他们排仅剩的两人之一。如果他再继续闹笑话,几乎可以肯定他很快就会被降职。
还不仅仅是这样。无论保罗·科尔比是否愿意向自己承认,他至少同意费尔普斯那惊人之语中的一方面:在草地帐篷里这种简单、有秩序以及无所事事的生活,他也开始喜欢上了。在这里,完全不用去证明什么。
科尔比是去年一月份在比利时加入这个连的众多补充兵员之一,战争的最后几个月里,他经历了自豪、恐惧、疲劳和气馁几个阶段。他当时十九岁。
科尔比走进作为连部办公室的那座帐篷里,走到威多斯上尉的办公桌前,立正,敬礼,然后说:“长官,我申请休探亲假。”
“休什么?”
“探亲——”
“稍息。”
“谢谢,长官。是这样,在国内,如果你家里有事,有时候就可以休探亲假——如果有人去世,或者有人病得很厉害或者类似的情况。现在在这里,因为战争已经结束,他们允许休探亲假,仅限于去看望住在欧洲的直系亲属——我是说不一定得生病还是怎么样。”
“哦,是吗?”威多斯说,“对,我想我读到过。你在这边有亲戚吗?”
“是的,先生。我妈妈和我妹妹住在英国。”
“你是英国人?”
“不,长官。我是密歇根州人;我爸爸住在那里。”
“嗯,那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会——”
“他们离婚了,长官。”
“哦。”威多斯皱了一下眉头,显然他还是不太明白,不过他开始在一个拍纸簿上写字。“好吧,呃,科尔比。”他最后说,“现在,你把你的——你知道——在这儿写上你妈妈的名字,还有她的地址,我会让人把其余的破事安排好。办成了就会通知你,可是我最好跟你先讲一声,这里的文书工作乱七八糟,我想你最好别抱太大希望。”
所以科尔比就决定不抱太大希望,那稍微减轻了他的良心压力。十一岁以来,他就没有见过他的妈妈和妹妹,现在对她们几乎一无所知。他申请休假,主要是出于一种责任感,另外因为好像也别无选择。可是现在有了两种可能性,好的是这两方面都非他所能控制:
顺利的话,也许得经历过分讲礼貌和有着假笑及难堪沉默的十天。这段时间,她们都装作他不是个陌生人。也许会慢慢去游览伦敦,打发掉整个下午;她们也许会想让他看看要做的“典型英国事情”,例如吃用报纸拧着裹起来的炸鱼和薯条,要么去做英国人所做的其他典型的英国事情,会一再用表情来说明一切都多么好,大家却都在心里数着日子过,直到结束。
如果请不到假,也许他再也不会见到她们;不过话说回来,很多年前他就让自己无奈地接受了那一点,当时这件事要重要得多得多,事实上,失去她们在当时几乎不可忍受。
“嗯,你妈妈是那种聪明的英国女孩,她们来到美国,以为街道上都铺着黄金。”保罗·科尔比的爸爸跟他解释过,解释过好多次,经常同时手里端着一杯酒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所以我们就结婚了,你和你妹妹出生了,然后很快,我想她开始琢磨,哎,这个国家的美好承诺呢?幸福快乐在哪里呢?黄金在哪儿呢?你明白我的话吗,保罗?”
“当然。”
“所以她开始变得不安分——妈的,她变得不安分,不过这方面,我就不跟你说了——没过多久,她就想离婚。嗯,好吧,我想,那都是注定的,可是接着她竟然说:‘两个孩子跟我。’我跟她说:‘等一下,’我说,‘稍等片刻,英国女王小姐,咱们得讲公道。’”
“嗯,幸运的是,当时我有个好朋友,厄尔·吉布斯,厄尔是个顶呱呱的律师。他跟我说:‘弗雷德,在争夺监护权上,她根本没什么好理由。’我说:‘厄尔,只管把孩子给我要来。’他就去努力。厄尔尽他所能帮我,可是你要知道,你妈妈搬到了底特律,把你们两个都带到了那儿,所以也不好办。有一次我去那儿领你们俩去看球赛,可是你妹妹说她不喜欢棒球,反正那天也感觉不是很舒服——天哪,那样一件小事能带来多少痛苦!所以那天只有你跟我去了布里格斯体育场看老虎队比赛——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吗,保罗?”
“当然。”
“然后我带你回到这儿跟我住。哼,你妈妈大发雷霆。只能这么说她。她完全不可理喻。她已经给你们三个人买了去英国的船票,你要知道,她开着那辆普利茅斯牌小破车来到这儿,她甚至还不会开车呢。她一上来就大喊大叫,说我‘绑架’了你。你还记得吗?”
“记得。”
“嗯,那个下午过得很要命。厄尔·吉布斯和他太太当时正好在我这儿,可以说挽救了那一天——要么说挽救了一半,我想。因为我们刚刚一起努力让你妈妈安静下来,厄尔就走到她跟前,跟她聊了很久。最后他说:‘维维安,往好的一面看,适可而止吧。’”
“所以你看,她没办法,就开着那辆破车走了,你妹妹在她旁边,我想几星期后,她们就到了伦敦,就那样了。就那样了。
“嗯,可是我现在说的意思是,保罗,到头来,事情还差不多算是圆满吧。很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你的继母,我们很般配。谁都能看得出我们很般配,不是吗?至于你的妈妈,我知道她跟我在一起从来不快乐。当一个女的跟他在一起不快乐时,任何一个男的,保罗——任何一个男的——都应该知道的。管他的,人生苦短啊。我早就原谅她是我妻子时带给我的痛苦了。只是有一件事我无法原谅她,永远不能:她带走了我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