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我一点也不喜欢,别的都不错。”

“你觉得爸爸干吗一直没有再结婚?”

“我不知道。他说过一次——是在我跟唐纳德·克莱昂订婚后——他说一个男的应当先工作得开心了,然后再结婚,这也许是部分原因。他的工作从来干得不开心,你要明白。我是说,他想当个出色的记者,像理查德·哈丁·戴维斯或者海伍德·布龙那样的,我想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个——你也知道——只是个负责处理稿件的人。”

就等这句话了。整个傍晚,整个晚上,她们都在强忍泪水,可是那个短语太过分了,萨拉先哭,爱米莉从地板上站起来抱着安慰她,直到显然她谁都安慰不了,因为她也在哭。她们处于昏迷中的妈妈躺在二十英里以外,她们醉醺醺地搂在一起,为失去父亲而哭泣。

 

 

普奇第二天没有去世,第三天也没有,等到第三天过完后,可以认为她的状况“稳定”了。爱米莉决定回家,她想回到自己有空调的公寓,那里没有一样东西有霉味,到处都干干净净,而且她也想回去上班了。

“可惜我们没法跟你多见面,爱米。”在把他的雷鸟车开得飞快地送爱米莉去火车站时,托尼说。他把车停到月台附近等火车时,爱米莉意识到要想提起卖掉那个地方的事,也许此时机会最好不过。她尽量想说得婉转,点明了自己也知道完全不关她的事,并暗示托尼以前也绝对考虑过这件事。

“哦,天哪,对,”他说,这时他们听到火车开来的声音。“我很愿意摆脱这一切,让他们用推土机把它埋了吧,如果是我说了算,我会——”

“你是说不是你说了算?”

“哦,不,亲爱的,是萨拉,你要知道。她听都不肯听。”

“可是萨拉说她想那样做,她跟我说是你不想。”

“哦?”他说,显得摸不着头脑。“是吗?”

火车开到他们身边,噪音盖过一切,爱米莉别无他策,只好道别。

她到了她那层出了电梯后——墙上那匹马身上,大阳具和睾丸还是突出着——她几乎累得站不住脚。公寓里如她所想,凉快,感觉惬意,她一屁股坐在一张厚坐垫的椅子上,她的鞋后跟伸出去搁在地板上。这就是疲劳啊。明天,她会坐车去上城的鲍德温广告公司,她会如别人所指望的,既完全发挥聪明才智,又讲究效率地工作,她会一个星期除了每天下班后一瓶啤酒或者一杯葡萄酒,别的什么都不喝。马上,她就能找回自我的感觉。

不过呢,当时才晚上八点钟,家里没有什么她想读的,电视上也没有什么可看,除了坐在那儿把在圣查尔斯待的时光想了一遍又一遍,别无他事可做。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咬着拳头在屋里踱来踱去。后来她的电话响了。

“爱米莉?”一个男的声音说,“噢,哇,真的是你吗?我给你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

“你是哪位?”

“泰德,泰德·班克斯——星期五晚上,记得吗?星期六早上以来,我一直在给你打电话——一天三四次,你一直不在家。你没事吧?”

听到他的声音和他姓什么,她全想起来了。他那张普普通通、眉毛浓重的脸庞此时浮现在她眼前,她想起了他的体型、重量和感觉,她全都想起来了。“我去外地待了几天,”她说,“我妈妈病得很厉害。”

“噢?她现在怎么样?”

“她——好点了。”

“好。哎,爱米莉,首先我想道歉——我有好多、好多年没喝过那么多了,我不习惯。”

“我也是。”

“所以要是我出了大洋相,我很——”

“没关系,我们都挺出洋相的。”她不再感到累了,累也是感觉惬意、终于等到的那种累。她感觉不错。

“嗯。哎,你觉得我可以跟你再见面吗?”

“当然可以,泰德。”

“噢,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因为我真的——什么时候?最快什么时候?”

她愉快地扫了一眼她的公寓,到处都干干净净。“嗯,”她说,“几乎什么时候都行,泰德?干吗不今天晚上?给我半个钟头洗一下,换换衣服,然后——你知道——过来吧。”

 

* * *

 

[1] 一种通常用伏特加、番茄汁和调味料制成的鸡尾酒。

[2] 指挪威剧作家易卜生的剧作,主要写主人公娜拉从爱护丈夫、信赖丈夫到与丈夫决裂,最后离家出走,摆脱玩偶地位的自我觉醒过程。

 

 

理查德耶茨作品系列

 

 

第四章


疗养院大致在纽约市区到圣查尔斯的半路上,是新教圣公会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休养地,格兰姆斯家的两姐妹分摊了她们妈妈的住院费用。一开始,爱米莉每个月去一次,后来她减少到每年三四次。她第一次去,是在普奇病倒后的那个秋天,那次最让她难忘。

“爱米!”老太太半躺在病床上大声喊道,“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

第一眼看上去,她气色好得惊人——她两眼放光,笑得热情洋溢,假牙全露了出来——不过接着她就说起话来。她湿润的嘴巴努了很大力,含糊不清地发出一些音节,是对她这辈子说话方式的模仿,但是语速缓慢。

“…我们的一切都这么顺利,可不是太好了?想想看吧!萨拉是个真正的王妃,再看看你。我一直知道我们这家人不一般。”

“嗯,”爱米莉说。“哎,你气色不错。感觉怎么样?”

“哦,我有点累,可是我真的很开心——为你们俩感到很开心,很自豪,特别是你,爱米。有很多女孩子嫁进欧洲王室——只是你知道有件滑稽事情吗?我还没有学会念他的姓!——可是有几个能当上第一夫人?”

“你——在这儿习惯吗?”

“哦,这儿挺好的——当然我本来就知道会挺好的,直接建在白宫里头——可是我跟你说,亲爱的,”她压低声音,像是在舞台上急切地低语。“有些护士在跟总统的岳母打交道时,不注意自己的行为。不管怎么样——”她往后靠在枕头上。“不管怎么样,我知道你肯定是忙坏了,我不耽误你了。前两天他顺便过来看望了我。”

“是吗?”

“哦,只待了几分钟,在他开完记者招待会后,他叫我普奇,轻轻吻了我一下。他带着漂亮的微笑,真是个帅男人。他很——很有派头。想想看!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

爱米莉小心想好了才说下一句。“普奇,”她说,“你一向做梦很多吗?”

老太太眨了几下眼睛。“梦,哦,有时候——”她突然露出很害怕的样子。“有时候我做噩梦,可怕的梦,关于各种各样可怕的东西,不过我总是会醒来的。”她脸上放松了。“我醒来后,一切又都是太棒了…”

离开时,她经过好多个开着门、里边有人低声说话的门口,房间内全是床和轮椅,偶尔能看到某个年纪很大的人的脑袋。她找到一个护士站,那里有两个身穿白衣服、腿长得粗的年轻女孩在喝咖啡、看杂志。

“对不起,我是格兰姆斯太太的女儿——2-F的格兰姆斯太太。”

其中一个护士说:“哦,你肯定是肯尼迪夫人。”另一个说:“您可以给我签个名吗?”她带着一丝疲倦的微笑,以表明她只是开玩笑。

“我就是想问这件事。她总是这样吗?”

“有时候,并不一直是。”

“她的医生知道吗?”

“那你得问他。医生只是在星期二和星期五上午来。”

“我明白了,”爱米莉说。“那,哎,最好多少跟她就这样演下去,要么尽量——”

“这样,那样,没什么区别,”那位护士说。“这没什么好担心的,该叫你什么太太?”

“格兰姆斯,我还没结婚。”

那种错觉并未持续很久。整个那年冬天里,多数时候普奇似乎知道自己是谁,可是她说话很是前言不搭后语。她会坐在椅子上,甚至会走来走去,不过有一次尿在地板上。到了春天,她变得郁郁寡欢、不爱说话,开口时,只是抱怨自己日益下降的视力、护士们粗心大意和没烟抽。有一次在让一位护士给她拿来一枝口红和一面镜子后,她仔细察看自己皱着眉头的样子,在镜子上涂了个完整的深红色嘴唇。

 

 

那一年,爱米莉被提拔为鲍德温公司的“文案监督”。汉娜·鲍德温是个身材苗条、精力旺盛的“女生”,五十来岁,她喜欢告诉别人在纽约,她的公司是仅有的三家由女性开办的广告公司之一。她告诉爱米莉她在这一行前途无量。“我们爱你,爱米莉。”她说过不止一次,爱米莉不得不承认这种爱是相互的,噢,准确地说,不是爱——哪一方都当然不是爱——而更像是相互尊重和满意。她喜欢自己的工作。

不过她远远更喜欢自己的空闲时间。跟泰德·班克斯的关系只持续了几个月,问题主要是他们在一起时,两人都有种不可抑制的酗酒冲动,似乎他们不想在清醒状态下碰对方。

在跟迈克尔·霍根的关系中,智力层次上的交流要多得多。他长相粗犷,精力充沛,但又极为文雅;他开了家小型公关公司,不过很少谈起他的工作,她有时会忘了他是以何为生的。他身上最好的一点,是对她几乎完全没有感情要求,甚至也不能说他们是好朋友:可能整整几个星期过去,都完全听不到他的消息或者关心,等到他真的打电话了(“爱米莉,想一起吃晚饭吗?”),好像他们从来不曾分开一样,他们都喜欢这种方式。

“你知道吗?”她有次跟他说,“你乐意一起过星期天的人并不是很多啊。”

“嗯,”他说。他站在刚进浴室的地方刮胡子,她躺在他的大双人床上,靠着枕头,在翻看他的《纽约时报书评》。

她翻了一页,杰克·弗兰德斯的照片跃入眼帘,显得苍老了许多,样子甚至比她最后一次见他时还要悲伤。在同一个整版的评论文字中,还有另外三个人的照片,评论的标题是“春季诗歌总结”;她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那几栏,找到了关于杰克的一段:

 

 

曾经性格易变的约翰·弗兰德斯进入中年后,已经心平气和地安于接受现状——因为所失去的而极度后悔,这种感觉一次次将他刺穿。他的第四本书《日日夜夜》显示了我们期待他会表现出的精雕细琢的诗艺,然而过于经常的是,除此之外,就少有令人击节之处。是否接受与后悔就已足够?对于日常生活来说,也许如此——而对于艺术的更高要求而言,人们怀疑这并不够。本读者怀念弗兰德斯以前的那种热情。

其中有些情诗令人感动,特别是《艾奥瓦的橡树》,最后一节有力而具有色情意味,还有以奇特的句子“我看你跟狗玩而纳闷/这个女孩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开始的《求婚》一诗。然而在别的部分,人们会倾向把一首又一首视为平庸或者多愁善感之作。

最后一首长诗大概在付印前,就应该从手稿中抽出。就连标题都蹩脚——“怀念重访伦敦”——这首作品在双重倒叙中,做了一次令人困惑的演练:诗人对有一次他站在伦敦的一处门口感到后悔,当时他在后悔更早些时候的另外一次同样举动。仅仅一首诗中能够盛下多少懊恼而并不会显得可笑?

合上这薄薄的一册时,人们多少会对诗人自己那种悔恨之中再悔恨感到不适,还会像他那样,带上希望过于暗淡的感觉。

下面再说说威廉·克鲁格精彩而大胆的新作,我们发现了只能说是让诗歌大家感到尴尬的方面…

 

 

迈克尔·霍根的电动剃须刀已经停了有一会儿,她抬起眼,发现他在隔着她的肩头看。

“怎么了?”他问她。

“没什么,只是这儿写到一个以前我认识的人。”

“是吗?哪个?”

那一版上有四张照片,她本来很可能指着别人——甚至是克鲁格——迈克尔·霍根永远都不会知道,也不关心,但是她有点念旧情。“他,”她用食指指着杰克的脸说。

“看样子他好像刚刚失去了最后一位朋友,”迈克尔·霍根说。

 

 

有个星期五上午,萨拉打电话到爱米莉的办公室,高兴地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吃午饭。

“你是说你在市里?”

“对。”

“好啊,”爱米莉说,“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嗯,托尼今天得来市里开个业务上的会,那是部分原因,但主要的,是我们有戏票,今天晚上去看罗德里克·汉密尔顿演的《回家吧,陌生人》,之后我们去后台跟他见面。”

罗德里克·汉密尔顿是位著名的英国演员,他的新剧最近在纽约首演。“太棒了,”爱米莉说。

“他和托尼在英国同过学,你知道——我跟你说过吗?”

“对,我想你说过了。”

“一开始托尼不好意思写信给他,可是我非让他写。我们收到了他写的一封非常热情、非常亲切的回信,说他当然记得托尼,也想跟他再见面,还想见见我。多让人兴奋啊。”

“那当然。”

“哎,我们住在罗斯福旅馆,托尼整个白天都不在。你干吗不过来吃午饭?这儿有间很不错的地方,叫克服万难者餐馆。”

“嗯,”爱米莉说,“对于你我两个克服万难者来说,那儿听着挺合适嘛。”

“什么,亲爱的?”

“没什么。一点钟你合适吗?”

她刚走进那家餐馆时,以为萨拉还没到——每张餐桌前坐的都是陌生人——不过后来她就看到一个身材丰满、穿得过于讲究的小个子主妇独自坐在那儿,在对着她笑。

“过来坐吧,亲爱的,”萨拉说,“你打扮得真漂亮。”

“你也是,”爱米莉说,但那不是实话。在圣查尔斯,萨拉穿着乡下的衣服,也许看上去接近她的年龄,爱米莉很快算出是四十一岁——但是在这儿,她显得比那要老。她勾了眼线、画了眼影,长了双下巴,塌着肩膀。显然她曾经难以决定戴哪件闪闪发光的珠宝饰物来配她的廉价原色哔叽呢套装,解决的办法是全戴上。在过去的一年里,她的牙齿上长了很多褐色斑。

“来点酒,两位女士?”侍者问道。

“哦,对,”萨拉说,“我想要一杯糖分特别少的马提尼酒,不加冰,放一片柠檬。”

爱米莉要了一杯白葡萄酒(“我下午还得回去上班”),她们两人都尽量放松一下。

“你知道吗,”萨拉说,“我刚才在想,这是我九年来第一次来纽约。一切都变得让人感觉怪怪的。”

“你应该多来几趟。”

“我知道,我也很想啊,只是托尼很讨厌。他讨厌这儿的交通,还说什么都太贵了。”

“嗯。”

“哦!”萨拉说,脸上又显得热情洋溢。“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收到了小托尼的信?”几个月前,在跟那个失婚女人(她找了个年纪更大的男人)断了关系后,托尼报名参加海军陆战队。“他现在在加利福尼亚的彭德尔顿军营,他给我们写了封挺好的长信,”萨拉说,“当然托尼对他还有一肚子气——甚至威胁过要剥夺他的继承权——”

“剥夺他继承什么?”

“——嗯,你知道,跟他断绝关系;可是我觉得这次经历对他也有很多好处。”

“另外两个孩子怎么样?”

“哦,彼得在大学里忙,每学期都是优秀学生。埃里克——嗯,埃里克不好说,他还是很迷小汽车。”

后来谈话就转到了她们的妈妈身上,爱米莉有段时间没去看她了。萨拉说,疗养院的社工打过电话给她,告状说普奇变得不守纪律。

“你什么意思,不守纪律?”

“嗯,他说她做的事让别的病人不满。有天夜里大约凌晨四点钟时,她去了一个老头的房间说:‘你干吗还没准备好?你忘了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吗?’显然,她就那样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个老头叫护士来把她领走。”

“哦,我的天。”

“不,可是他说得很客气——我是说那位社工。他只是说这种行为再继续下去,我们就得把她从那儿接走。”

“嗯,可是我们往哪儿——我是说我们往哪儿安置她?”

萨拉在点烟。“艾斯利普总院,我想,”她喷了一口烟说。

“是什么?”

“州立医院,免费的。哦,不过我听说那里也挺好。”

“我明白了,”爱米莉说。

在喝第二杯马提尼酒时,萨拉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我真的不应该这样做,”她说,“我的医生跟我说我酒喝得太多。”

“是吗?”

“哦,倒不是严厉警告还是怎么样,他只是要我减少一点。他说我的——你知道——我的肝变大了。我说不好。我们别再谈伤心事了。我几乎见不着你,爱米,我想听你说说你的工作、你的爱情生活等等,所有方面。另外,我今天晚上还要见罗德里克·汉密尔顿呢,我想有个好心情。我们只管自个儿开心吧。”

可是几分钟后,她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一圈这家餐馆里面。“这儿挺好,不是吗?”她说,“这是爸爸以前带我来过的地方之一,就在送我上火车之前。有时候我们也去贝尔特摩酒店,还有科摩多尔酒店,但是我对这儿记得最清楚。这儿的侍者认识他,也认识我。他们总是给我来双份冰淇淋,爸爸是双份威士忌,我们聊啊聊啊…”

后来,爱米莉想不起来在克服万难者餐馆吃午饭时,萨拉是喝了三杯还是四杯马提尼酒,只记得等到皇家奶油鸡上桌时,自己喝葡萄酒喝得迷迷糊糊,萨拉的那份只吃了一丁点儿,她也没有喝自己的咖啡。

“哦,亲爱的,爱米,”她说,“我想我是有点醉了,真可笑对吧?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哦,不过没关系,我可以上楼睡一会儿。托尼回来之前,我会有很多时间,然后我们吃晚饭、去看戏,我没事的。”

她需要人搀扶,才能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餐馆也要人扶——爱米莉搀着她软绵绵的胳膊,用力把她扶正身子——走过大厅去电梯时那边也是。

“没事的,爱米,”她一再说,“没事的,我能行。”可是一直等到她们进了房间,爱米莉才放手,萨拉往前踉跄几步,一下子倒在双人床上。“我没事,”她说,“现在我睡一会儿就没事了。”

“你难道不想把衣服脱了吗?”

“没关系,别担心,我会没事的。”

爱米莉就回去上班了,那天下午上班上得心神不定。直到快五点钟,她才感到一种带愧疚的满足感:既然她已经见过她的姐姐,可能会再隔几个月——也许是几年——她才会再次不得不去看望她。

这个晚上会是一个人待着,有时,如果安排得好,她发现自己根本不介意一个人待着。她先是换上舒适的衣服,拿出做一顿分量少的晚饭所需的材料,开始在厨房做,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从来不超过两杯——然后看CBS电视台的《晚间新闻》。晚一点,在她吃过饭也洗过盘子之后,她会拿一本书坐到她那张厚坐垫椅子上或者躺到床上,不知不觉读上几个钟头,然后就该睡觉了。

电话在九点钟响起时,把她吓了一大跳,那个虚弱而痛苦的声音是萨拉的——“爱米?”——让她一激灵站了起来。“唉,”萨拉说,“我很不想开这个口,可是你觉得你可以来一趟吗?来旅馆?”

“怎么了?你干吗没去看戏?”

“我——没有去。见了面我再解释,好吗?”

在坐着的士去下城,一路又总是遇到塞车时,爱米莉尽量让自己什么都不想。她在走过铺地毯的走廊,走向萨拉那扇门时,还是尽量让自己什么都不想。那扇门开了道一两英寸宽的门缝。她想过把门推开,但还是敲了门。

“安东尼?”萨拉大声说,声音又是怀疑,又是带着希望。

“不,宝贝,是我。”

“哦,赶紧进来吧,爱米。”

爱米走进那个黑乎乎的房间,让门在她身后咔哒一声关上。“你没事吧?”她说,“灯开关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