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世了吗?”
“不是,可是她很——让我从头说起,好吗?我有四五天没看到她了,那有点奇怪,因为通常她——你知道——过来得很频繁,今天早上,我让埃里克去车库上面那套房子看看她怎么样,他跑回来说:‘妈,你最好过去看看。’她躺在客厅的地板上,身上一丝不挂。一开始,我以为她去了:我甚至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呼吸,可是我很肯定我感觉到有微弱的脉搏。另外,她——我可以直说吗?”
“你是说她去大便过吗?”
“对。”
“嗯,萨拉,人们会那样,在他们——”
“我知道,可是还有脉搏。不巧的是,我们自己的医生在休假,替班医生是那种没礼貌的年轻人,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他给普奇做了检查,说她还活着,但是处于昏迷状态,他问我她多大岁数,我没法告诉他——你知道普奇在年龄这件事上,一直是什么样——他眼睛扫了一圈,看到那么多威士忌酒瓶,他说:‘唉,威尔逊太太,没有人长生不老。’”
“她现在在医院吗?”
“还没有。医生说他会安排,不过可能需要时间。他说我们可以指望救护车今天下午什么时候会来。”
爱米莉在圣查尔斯终于从闷热的火车上下来时,救护车还是没到,萨拉在圣查尔斯接她,开了一辆旧的普利茅斯牌小汽车,那是她跟几个儿子共用的。“哦,你来了我真高兴,爱米,”她说,“我现在已经对什么都感觉好了点。”她把妹妹载回家,开得很慢,对离合器和刹车都糊里糊涂的,好像她一直没有熟练掌握使用要领。
“有意思,”她们经过一座规模巨大的粉红色、白色相间的购物中心时,爱米莉说。“我第一次来这里时,这儿还是一片空旷。”
“世界会变的,亲爱的,”萨拉说。
但是威尔逊家的老地方完全没有变化,只是高高的野草早就遮住了“无敌树篱”的小牌子。托尼那辆茶色雷鸟牌汽车光闪闪地停在车道上。他每隔一年给自己买一辆新车,别人都不准开;萨拉解释过一次,这是他唯一的奢侈行为。
“托尼在家吗?”爱米莉问。
“没有,他今天一天都跟马格纳姆工厂里的几个人去钓鱼了,他对这件事情还一点都不知道。”萨拉在距离雷鸟车较远的地方把车停好,下了车,萨拉皱着眉头看手里的车钥匙,说:“哎,爱米莉,我知道你肯定饿坏了,但是我想我们应该先去看看普奇。我是说我不想让她就躺在那儿,好吗?”
“没问题。”爱米莉说,“没问题,当然。”他们走在吱嘎作响的砾石路上,走到车房那里晒着太阳的“车库”房子,里面停车的地方窄得新式汽车开不进去。爱米莉看望妈妈时,来过几次楼上的住处——在矮矮的纤维板天花板下听她一聊几个钟头,盯着脏乎乎的纤维板墙上挂着的她和萨拉小时候的照片,等着一有机会就逃走——但是没有什么,能让她这次对吱嘎作响的楼梯上端那里所发现的有心理准备。
那个光着身子的老太太脸朝下躺在那儿,似乎她在地毯上绊了一下,往前跌倒了。这里热得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光是热,也很有可能让她昏倒——威士忌酒瓶的事也说得没错:房间里各个地方总共有六个或者八个,牌子全是“贝娄斯拍档选择”,全是空的。(是她不好意思把这么多瓶子放进垃圾袋让哪个孩子拎走吗?)
“孩子们,我对这一切很抱歉,”她似乎在说。“我们不是可以做点什么吗?”
“你觉得我们能把她抬到床上吗?”萨拉说,“救护车什么时候到?”
“对,好主意。”
她们先把卧室准备了一下。乱糟糟的床单看上去像是好多个星期没换过,萨拉也找不到干净的,不过她们尽量把床弄得像样点,然后她们过去抬她。她们两个人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她们蹲着把她挪得仰面躺着。爱米莉抬着她的腋下,萨拉抬着膝弯,她们把她抬了起来。她个子小,但是挺重。
“小心门框,”萨拉说,“窄。”
她们让她坐到床上,把她扶正,萨拉用一把梳子梳她稀疏的头发。
“别管头发了,亲爱的。”她无力的头在梳子下左右摇晃时,她似乎说,“晚点我自己可以梳,只用把我盖上,盖上。”
“好了,”萨拉说,“这样好点了。现在,你让她稍微转下身,我把她的脚抬起来,我们就——对了——轻点,轻点——好了。”
她仰面躺着,头搁在枕头上,她的两个女儿从那具丑陋而衰老的躯体退后一点站着,因为干成了一件事而感觉如释重负。
“你知道吗?”萨拉高兴地说,“我到了她的年纪,要是能有那么好的体形就太棒了。”
“嗯。她有没有睡衣什么的?”
“我不知道,我们找找吧。”
她们只找到一件浅色的夏天穿的晨衣,几乎是干净的。她们弯着腰,身子挤在一起,把一只袖子穿到软绵绵的胳膊上,然后把又轻又薄的布掖到她身子下面,再把另外一个袖子穿好,等这件晨衣终于拉好扣上之后,她们的妈妈就算穿上了衣服,她们还把上面的床单拉到她的下巴位置。
“嗯,我可以跟你说这一直不容易,”她们走回客厅去收起威士忌酒瓶时,萨拉说,“让她在这儿住,我们一直感觉不容易,在过去的——到现在有几年了,四年?”
“我能想象到。”
“我是说你看看这里,”萨拉一只胳膊抱着三四个瓶子,用那只空着的手比划这套住房的处处地方。看到的每处表面,都蒙上了一层污垢。烟灰缸里全是抽得很短的烟头,满得要掉下来。“过来看看这儿。”她把爱米莉领进浴室,指着马桶,里面的水线上下都是褐色的。“哦,她要是本来待在市里该有多好,”萨拉说,“有事情做,可以跟别人见面。因为问题在这儿,她是绝对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她会总是去房子那边,她不看电视,也不让我们看;她会说啊说啊说啊,让托尼快疯掉了,她还——她还——”
“我知道,宝贝,”爱米莉说。
她们下了楼——新鲜空气让人感觉舒服,即使正值炎热时候——每人都抱了一抱威士忌瓶子拿到大屋那边的厨房门口,到了后,把瓶子塞进垃圾桶深处,桶里苍蝇孽生。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她们精疲力竭坐在厨房里的桌前时,萨拉说,“我想我们都有资格喝一杯。”
下午三四点时,救护车到了——四个穿得白得晃眼的动作敏捷、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似乎对工作乐在其中。他们把老太太固定在一个铝制担架上,动作又快又细心地把她抬下楼,推进他们的车里,关上车门就把车开走了。
那天晚上,萨拉开车拉着爱米莉去了医院,那里一个面带疲态的医生解释了脑溢血是怎么回事。他说,她们的妈妈有可能在第二天左右去世,要么有可能在脑部严重受损的情况下活很多年。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她很可能得一直住院。
“…当然住院要花钱,”她们开着车穿过整洁的郊区回家时,萨拉说,“可是我们根本没有钱。”
“吃”,就在前方的一个大型电光招牌上写着,下方是小字:“鸡尾酒”。萨拉把那辆旧普利茅斯车开到停车场。
“反正我还不想回家,”她说,“你呢?”她们在里面一个华而不实的隔间里坐下后,她说:“事实上我更想享受空调,而不是喝酒,可不是感觉舒服极了?”然后她突然显得很年轻,举起酒杯来祝酒,“祝普奇完全康复。”
“嗯,”爱米莉说,“我想我们最好别指望会出现这种事。医生说过——”
“我知道他怎么说,”她坚持道,“可是我了解普奇,她非同一般。她顽强,我敢打赌她这次很快就恢复过来,咱们走着瞧吧。”
争论是没有意义的,爱米莉也同意了她们会走着瞧。有一小会儿,两人都闭口不言。爱米莉利用这段沉默时间,又是纳闷又是懊恼地回想起那天早上她醒来时的样子。耐德?泰德?她究竟能不能想起来?她是不是经历了喝醉酒的人所称的那种失忆?
她再次专注地看着姐姐那张脸时,因为谈起了彼得,那张脸上热情洋溢。彼得秋天就要上大学了,他只是把上大学看做是为上大神学院做必要的准备。
“…这么多年了,他的雄心一直没有动摇过。他想那样做,也正是要那样做,他是个很不一般的孩子。”
“嗯,小托尼怎么样?他去年肯定中学毕业了。”
“对,只不过问题是他没有毕业。”
“哦?你是说他成绩不够好?”
“对。噢,他本来能毕业的,可是他几乎整年都围着那个——我没跟你说过吗?”
“你是说一个女孩?”
“她不是个女孩,问题全在这儿。她已经三十五岁了,离过婚,有钱,她在毁了小托尼,毁了他。我甚至没法跟他说话,他爸爸也不行,就连彼得也没法跟他说话。”
“哦,这个嘛,”爱米莉说,“很多男孩都会经历这种事,我想他会没事的。长远说来,很可能对他也是件好事。”
“他爸爸也这么说,”萨拉闷闷不乐地盯着自己的酒杯。“还有埃里克——嗯,埃里克有点像小托尼,也有点像他爸爸,我想。从来不像个学生,他关心的只是汽车。”
“你——有没有写什么东西,萨拉?”
“哦,谈不上。我可以说已经放弃了写那种家庭生活的幽默小品。我写了四篇,可是托尼说写得不好玩。他说写得不错——写得好,细节不错,能让人有兴趣读等等——可是他说写得不好玩。也许我太用力了。”
“什么时候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你要是想看的话。只是你很可能也会觉得写得不好玩。我说不好。比起——你知道的——严肃作品来,幽默作品要难写得多,反正对我来说,要难得多。”
爱米莉又走神了,想到了自己的问题。她之所以回过神,只是因为萨拉的谈话开始围绕着钱。
“…你知不知道托尼从马格纳姆工厂能拿回家多少钱?”她在说,“等一下,你看,我给你看看。”她在她的手袋里找东西。“这是他上一张工资支票的票根,你看看吧。”
爱米莉本来想到过不会很多,但即使这样,她还是吃了一惊——比她在广告公司挣的还要略微少些。
“而且他已经在那儿干二十一年了,”萨拉说。“你想象得到吗?还不是大学学位那件老生常谈的破事儿。跟他岁数一样、有工程学学位的人现在全是高层管理人员了,当然托尼也算是管理岗位上的,可是在那个——你知道——机构里面,等级低得很。我们唯一的额外收入,就是小屋的租金,主要都花在维护上了。你能不能想到我们要付多少税?”
“我想我一直以为老杰弗里多少能帮你们。”
“杰弗里比我们还穷,亲爱的。那个小小的进出口公司赚的钱几乎不够支付在市里的办公室租金,埃德娜一直病得很重。”
“所以没有什么——遗产之类。”
“遗产?哦,没有,从来没有。”
“嗯,萨拉,那你们是怎么过下来的?”
“哦,我们过下来了,只是很勉强。每个月初,我坐在饭厅里的餐桌前——而且我让孩子们也跟我一起坐下来——至少在他们小时候时,我要他们这样做;对他们了解怎么花钱有好处——我把钱分成几个科目,首先并且最重要的,是‘G. H. ’科目,包括——”
“G. H. ?”
“‘无敌树篱’。”
“你干吗把那儿叫这个名字?”
“你什么意思?它一直叫——”
“普奇起的名字,宝贝。她想到的时候,我也在场。”
“是她吗?”萨拉看样子目瞪口呆,爱米莉后悔自己那样说。她们都伸手去拿酒。
“哎,萨拉,”爱米莉又开口说,“这大概也不关我的事,可是你和托尼干吗不把这块地方卖了?房子值不了什么钱,可是想想这块地吧,你们在长岛发展最快的地方之一有八英亩地。你们很可能能拿到——”
萨拉摇起了头。“不,不,那不可能,我们不能那样做,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不能那样做,对孩子们不公平。他们很喜欢这个地方,你知道,这是他们的家,这是他们所知道的唯一一个家。记得我们小时候有多糟糕吗?从来没有一个——”
“可是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爱米莉说,酒精也开始对她起了作用:她说得比她想要说的更尖刻。“他们很快就会离开。你和托尼难道不应该开始为自己考虑了?问题是你能得到一座住着方便的新式好房子,只需要一半你们现在花在——”
“那是另外一回事,”萨拉说,“就算不考虑孩子们,我也完全不能想象托尼和我住在一座迂腐的小——”
“‘迂腐’?”
“你知道的,就像所有别的房子那样,一座传统的农场小屋。”
“‘迂腐’不是指这个意思。”
“不是吗?我还以为指的是传统的呢。不管怎么样,我看不出我们怎么有一天会那样做。”
“干吗不会?”
这样争论了半个钟头,以同样的论据讲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起身走回汽车那边时,萨拉突然让步。“哦,你说得对,爱米,”她说,“卖掉那里对我们的确会是件好事,对孩子们也好。只是有一个障碍。”
“什么?”
“你永远都不可能说服托尼。”
回到家里后,她们穿过有垃圾气味的厨房,穿过饭厅,穿过有霉味的、吱吱作响的客厅——爱米莉一直觉得会看到老埃德娜在沙发上蜷着身子、面带笑容——走进了萨拉所称的书房,托尼和彼得在里面看电视。
“嗨,爱米姨妈。”彼得说话声音像是个大人,他说着站了起来。
托尼慢慢地起身,似乎不愿意离开电视屏幕。他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罐啤酒。他还穿着去钓鱼的衣服,上面有鱼饵留下的星星点点的脏地方,他的脸膛晒得发亮。“我说,”他说,“普奇的事情我很难过。”
彼得关掉了声音很响的电视,萨拉详细跟他们讲了医生是怎么说的,并以她自己不顾事实的预测来结尾:“我敢说她很快就会好的。”
“嗯,”托尼说。
那天晚上有几个钟头——在托尼和彼得去睡觉后很久,在埃里克甚至还有小托尼无精打采地进来嘴里咕哝着跟他们的姨妈打招呼、对她们外婆的事咕哝着表示难过后很久——格兰姆斯家两姐妹不睡觉,聊天、喝酒。她们在书房里就开始了,后来转移到客厅,萨拉说那边凉快。在客厅里,爱米莉盘腿坐在地上,方便伸手就能拿到咖啡桌上的酒,萨拉则窝在沙发上。
“…我永远也忘不了特纳弗莱,”萨拉在说,“记得我们住在特纳弗莱的时候吗?在那座可以说是外墙是拉毛面的房子里,厕所在一楼?”
“我当然记得。”
“当时我九岁,你肯定是五岁左右;那是我们在爸妈离婚后住的第一个地方。爸爸去那里看过我们一次,你睡了后,他领我出去散步。我们去杂货店买了黑白两色的冰淇淋汽水。在回家的路上——我还记得那条路,记得它拐来拐去的样子——在回家的路上,他说:‘宝贝,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然后他说,‘你更爱谁,你妈妈还是我?’”
“天哪,他真的那么问?你是怎么说的?”
“我跟他说——”萨拉吸了一下鼻子。“我说我得想一想。哦,当然我当时就知道的”——她的声音失控而变了调,不过她又控制住了——“我知道我很爱他,比爱普奇要深得多,但是当场就实话实说的话,好像对普奇是极大的背叛,就说我要考虑一下,第二天再告诉他。他说:‘你答应吗?要是我明天给你打电话,你到时候会告诉我?’我答应了。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不敢正视普奇的脸,那天晚上也睡得不是很好,可是爸爸打电话时,我跟他说了。我说:‘是你,爸爸。’我觉得他快哭了,就在电话里。他以前很爱哭,你知道。”
“是吗?我从来没见过他哭。”
“嗯,他是那样的,他是个很情绪化的人。不管怎么样,他说:‘太棒了,甜心。’我记得他没有哭,让我感觉松了口气。接着他说:‘听着,等我一旦安排好几样事,我就要接你过来跟我一起住。也许不是马上,但是会很快,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天哪,”爱米莉说,“然后当然他一点也没有行动。”
“哦,过了一段时间,我也不指望会发生了;我不再想这件事了。”
“你就不得不继续跟我和普奇一起生活。”爱米莉摸索着找一根烟。“我一点都不知道你有那样的经历。”
“哦,别误会,”萨拉说,“他也爱你。他总是向我问起你的情况,特别是到了后来,当时你正在长大——你怎么样,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你知道的,只是他从来没能真正很了解你。”
“我知道。”爱米莉喝了口酒,发现酒精似乎从她的口腔上颚直接进入她的静脉,因此强化了她心底深切的悲哀。这时她也要讲一个自己的故事,可能不像萨拉的那样伤感。“记得拉什蒙特吗?”
“当然。”
“嗯,爸爸那年来过圣诞节时…”她讲了自己怎样躺在那儿没睡着,听到父母在楼下谈啊谈啊,还有她怎样大声叫妈妈,她上来了,带着杜松子酒味,说他们“正在达成新的谅解”,还说怎样到了第二天,希望全都破灭了。
萨拉在点头确认这件事。“我知道,”她说,“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也没睡着,听到过你叫。”
“是吗?”
“我听到了普奇上楼,我当时跟你一样激动,然后迟一点,可能是半个钟头后,我起身下了楼。”
“你下了楼?”
“客厅里没多少光亮,不过我能看到他们一起躺在沙发上。”
爱米莉咽了下口水。“你是说他们在——干那事?”
“嗯,不是很亮,可是爸爸在上面,他们——你知道——很热情地抱在一起。”萨拉很快端起酒杯,来遮住自己的嘴。
“哦,”爱米莉说,“我明白了。”
她们都沉默了一阵子,后来爱米莉说:“我真希望很久以前你就跟我讲了这件事。哦不,再想一想,我想我挺高兴你没有说,萨拉。跟我说点别的吧,你有没有想明白他们干吗要离婚?哦,我知道妈妈的说法——她感觉‘透不过气’;她想要自由,她一直把自己比做《玩偶之家》[2]中的那个女人。”
“《玩偶之家》,没错。嗯,部分是那个原因,但是离婚两年后,她想回到爸爸的身边,可是爸爸不让她回来。”
“你肯定吗?”
“对。”
“为什么?”
“嗯,想一下吧,爱米。你要是个男的,你会让她回来吗?”
爱米莉考虑了一下。“不会。可是呢,那他干吗一开始要娶她?”
“哦,爸爸爱过她,这点你别担心。他有次跟我说过,妈妈曾是他所遇到过的最有魅力的女人。”
“你开玩笑。”
“嗯,也许他没有用‘有魅力’这个词,可是他说妈妈让他迷上了。”
爱米莉定睛看着手里的酒。“对了,你们什么时候谈起的这些?”
“噢,主要是在我戴牙套那段时间。你要明白,我没必要每星期都去市里一次——牙医只是想每个月给我看一次。一星期一次的说法,是爸爸跟我一起编出来的,那样我们就能有更多时间在一起。普奇一直没明白过来。”
“我也没有。”甚至到了现在,年已三十六岁时,爱米莉还是感到嫉妒。“另外,艾琳·哈蒙德是谁?”她说,“我在爸爸的葬礼上遇到的那个?”
“哦,艾琳·哈蒙德只是最后几年里才出现的。还有过别的。”
“是吗?你见过她们吗?”
“见过几位。两三个吧。”
“她们都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