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抹了一把额头,擦了擦冷汗,心想师父总算是明白我对他的敬意了。

(三)

眼下,夜沉静得厉害,就是愈加泛凉了些。

可师父,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靠着树微微仰着头,阖着双目,不语。即使我隔了他一段距离,也还能看得见师父眼睫落下的小片阴影,还有师父那柔和万分的轮廓。

花瓣纷纷落在他黑色的衣袍和浓密的长发上。不知怎的,我这么一看,心里又突突了起来,怪异得很。

许久,我也不见师父睁开眼来。莫不是师父他睡着了?

虽说我难得如此肆无忌惮地瞧着师父,越瞧越顺眼;可师父若继续在这里睡下去的话我怕他难免会着凉。

但我又怕此时出声吵到他安睡,有些矛盾。

几经婉转犹豫,我终于鼓起勇气,唤他:“师、师父,这里可不是让你睡觉的地方。”此话一出,我觉得意境有些不对,可能是因为我太紧张的缘故。

“哦?”师父听见了却是睁开了眼来,半眯着,像月牙儿一样闪闪发亮,让这满天的星辉都坠落了下去。

见师父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模样看起来很是迷人,我便吃吃地解释道:“我、我怕师父这么冷,夜、夜会着凉。”

师父淡淡笑道:“弦儿真会说话。”

被师父这么一夸赞,我是又尴尬又难为情。意识到自己说了胡话,我咬了咬舌头,纠正道:“我、我是说怕夜太冷,师父会着凉。师父快回屋歇息吧。”

师父挑眉问:“那弦儿为何不回去?”

我顿了顿,随即手拂了拂衣摆,颇为自豪却内敛道:“师父莫要担心,徒儿皮糙肉厚不怕冷。”

结果师父一听,居然毫不矜持地低声笑了起来。他这声音不大不小地敲在我的心窝里,让我的老脸倏地变得火辣辣的。

师父定是在嘲笑我。我埋怨地看了他一眼,起身道:“师父,徒儿好冷,现下就回去。”

(四)

将将一转身,身后师父的声音就拉长了唤我:“弦儿——”

师父的声音懒懒的,柔柔的,让我浑身一震。我僵硬地扭过身来,弯身作揖恭敬道:“天色已晚,不知师父还有何吩咐。”

师父又笑:“弦儿早前来时天色便已经很晚了。”

我弱弱地瞪了师父一眼,却又不敢真的瞪,心里颇为压抑,道:“原来师父在跟踪徒儿。”

“为师一直在。”师父好笑地看了我一眼,又指了指树旁歪斜着的酒坛,戏谑道:“不知弦儿偷喝了为师的两大坛子桃花酒,可还满足?”

我闻言心里不大顺畅。这桃花酒虽味甘,这桃林虽归师父,但师父也不能抢了大师兄的功劳硬说酒是他的不是?师父这样霸道着实要不得。

我刚想辩驳,抬眼就看到师父那细长的眼睛,一下没了底气,嗫喏道:“我、我以为那是大师兄的…酒。”

“喔,羽儿哪来这么大胆子在为师的桃林里埋酒?”

师父如此说,我领悟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当下就恨不得想狠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就是,大师兄那厮哪有胆子敢在师父的地盘埋酒!我是浆糊脑子啊!

完了,这下师父他老人家怕是要跟我计较到底了。

干脆我脸皮再厚一点算了。我走过去,抱起一个酒坛放在怀里掂量了一下,才眼巴巴地抬头看着师父道:“师父,不是两大坛子酒,是两小坛子。”

师父却眉眼含笑,信手拂落身上的桃花瓣,悠然道:“一小坛子桃花酒也是为师在这里埋了一百年。”

当下我腿就有点不听使唤,一颤一颤的。我带着哭腔乞求师父道:“师父,徒儿不想关禁闭。”

师父嘴角一挑,看着我道:“那弦儿觉得为师的酒可还顺口?”

“顺口极了。”

“那便好。”师父手臂随着一挥,将桃林里大大小小的酒坛纷纷搬了出来,与我道:“弦儿且随师父喝一晚酒,师父就不罚你。”

隐隐的酒香开始蔓延,一路直奔我鼻腔。我看着地上摆满了酒坛,干瞪眼。嘴里却不争气地泛滥了起来。

见我不语,师父又问:“弦儿以为如何?”

我抱住了一坛最大的,揭开盖子,伸手蘸了蘸放进嘴里,味道却是比先前的更醇香。我美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道:“好,一言为定。”

章十六

(一)

与师父对饮,我喝得多了些。

凉风习习。我与师父一人手里捧着一个酒坛,清脆磕碰,然后满坛的醇厚桃花酿顺喉而下。

我突然有些领悟了话本里所说,何为英雄儿女豪气万千何为对酒当歌人生疏怀。活了七万多年,原来这般月下迷离繁华锦簇,酒比甘露与君独幽,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酒,好生畅快。

我拎着酒坛,侧头看了看旁边的师父,他正微仰着头喝酒,眼眸细长如水氤氲,喉结细细滑动,几滴晶莹剔透的酒珠正顺着他的嘴角,沿着下巴和脖子一路滑下,最终没入黑色的衣襟里。

师父,果真养眼得很。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我胆子也跟着壮了起来。此番坐在师父旁边,我没再觉得不妥,反而很坦然。

师父喝完酒,低下头来侧目瞧着我。他的嘴角还泛着莹润的酒渍。

他笑:“弦儿可是醉了?”

我打了一个酒嗝,亦跟着笑:“师父莫要小看徒儿,这酒不醉人。”

酒不醉人,人自醉。

师父轻笑两声,抬手凌空拎住一坛酒,递到我面前,问:“弦儿可要继续?”

我看了他一眼,接过来打开,喝了一口,道:“自然是奉陪到底。”

师父也重新拿过一坛新的过来,打开仰头灌了一口,伸出袖摆擦了擦嘴角,幽幽道:“弦儿随为师在昆仑山修行已经七万年了啊。七万年,转瞬即逝。”

月光皎皎,我心如镜。我私以为我心如镜,可见到师父那般有些恍然有些凉楚的神情,纵然是明镜也漾出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我抱着酒坛兀自与他的碰了一下,道:“整整七万年,师父的大恩大德徒儿没齿难忘。这坛酒徒儿敬师父,七万年如一日地悉心教导徒儿,用心良苦。”

说罢,我闷头大喝。

师父却顿了顿,笑得有些无奈,道:“是用了心方才知良苦。真是难为了弦儿对为师的一片孝心。”

大抵是酒喝得多了,尝尽了香甜美醉,师父的这番话却让我再也识不出滋味。师父终于明白了我对他老人家的孝心,我自然是欢天乐地喜不自胜。

欢天乐地喜不自胜,可恍恍惚惚间,为何心里竟漫出一股慌乱。说不清究竟是在慌乱什么。

我手捏紧了酒坛沿口,摇摇晃晃站起来,道:“嗝,师父明白就好,徒儿、徒儿要回去了。”

(二)

浮华,不过一场梦。

我的梦里,桃花飞舞,烂漫得很。眯着眼,整个夜都浸着浅浅粉粉的光泽。

桃花树下,一身黑衣的师父斜斜地倚着,青长的发丝随着衣袂淡淡飘着,他低垂着眼帘,葱白圆润的指腹摩挲着酒坛,恍若隔世。

赶紧回去睡一觉,这就真的是梦了。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然酒喝得多了,走起路来连脚步都有些踉跄虚浮。都说那酒不醉人,偏生我却醉了。

我跌跌撞撞地走到师父面前,勉强弯身向师父行了一个礼,道:“嗝,师父也早些回去吧。”

说罢我就看了看四周桃林,桃花灼灼,却灼得我眼神愈加迷茫。

咦?我是从哪边进来的?

来时怎么没注意,桃林里一条像样的路都没有。看这光景,莫说眼下我脑子浆糊不好使,就算我清醒着也不一定走得出去。

我胡乱·揉了揉眼,打算从面前的师父身边走过,独自寻路。

可哪知,我脚下将将走了两步,突然被边上散乱的酒坛一绊,结果身体重心不稳给往前扑倒了下去。

这下好了,这一摔下去,定是毫无美感可言。我在师父眼里的形象又将被颠覆一番,破坏殆尽。

然我只顾着形象,却忘记了此刻我面前的不正是师父他那尊大佛!待我猛然清醒时,为时已晚了。

一时,清然的桃花香充斥着鼻息。

我愣了好久都回不过神来,不知该作何反应。眼下我竟毫不知羞地扑倒进师父的怀里,动弹不得。

他轻轻摇了摇我的肩膀,低声问:“弦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我一顿,僵硬地撑起身来,道:“没、没、没事,就、就是一下没站稳,冒犯了师父,徒儿罪过。”

说着我就奋力站起来,尽量离师父远一些。大抵是怕他被我给冒犯了会很生气,躲远些总归是好的。

可我将将一直起腰来,身体就忽然不可控制地往后仰了去。这一次,我是真没站稳。我心里暗恼,这一摔下去,必定四叉八仰。

这时我眼前倏地一阵晕头转向。恍惚间,一只手拉住了我,往前一拽,顿时我便不再往后仰去,而是再一次向前扑倒!

我缓过神来,却发现师父再一次接住了我,手若有若无地扣着我的后腰,让我再也爬不起来。我头埋在他的胸前,脑子嗡嗡作响,空荡荡的一片。

(三)

他问:“七万年了,弦儿为何如此怕师父。”

师父的怀抱很舒服,淡淡的暖暖的,我突然不想起来了,嘴里闷闷道:“我没有怕师父,凡是讲究尊卑礼节,这样才能表现出我对师父的敬爱。”

师父扣着我腰的力道重了些,他嘴里却轻声叹道,说不出的落寞:“原来是敬爱啊。弦儿一直叫我师父师父的,怕是连师父的真名都忘记了罢。”

我不自觉地双手拽紧了师父的衣襟。

师父那样说,我的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复杂得很。我知道师父温和,七万年来我一直看着他下巴上面一点的清清淡淡的笑,心里很舒坦。

曾经一度,见到那样的笑时,我是恍惚了好一阵的,随之便是鄙视。我私以为,师父身为三界叱咤风云的战神,若随便见了哪个都是那一副淡淡的笑的话,真真毫无威信可言。

那时我心里的战神,应该是不苟言笑的,随时板着一副僵尸脸。任谁见了都吓得屁股尿流。

可随着日子久了,我却觉得,若是没有那样轻轻浅浅的笑,没有那样斯文如小白脸一样的气息,那三界战神亦如普通上神一般也就不是一个传奇了,也就不再为众大小神仙所津津乐道了。

眼下,师父那样的语气,却让我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窒息疼痛。大抵是身为他的徒弟的缘故,我不想听到师父叹息,我不想看到师父的落寞无奈的样子,无论如何都不想。

我脸贴着师父的胸膛,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能让脑子不再那么闷。我手抓着师父的衣襟,手心里却是浸了一层薄薄的汗,待我放开手时,师父的衣襟上显出深深的褶皱。

心里翻腾而来的情感,我不知道该如何压抑。张了张嘴,许久,我才沙哑着声音低低道:“我记得的,记得的。”

师父的身体一顿。

我缓缓念出声来:“卿华,我记得的,卿华。”

师父身体忽然有些颤抖,手臂紧紧环上了我的腰,呢喃:“你将将唤我什么?”

“卿华,卿华。”我唤多少遍都可以,唯独不想再看见师父哀寞的神色,不想再听见师父的一声叹息。

忽然心里酸涩无比,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

我只想见师父,下巴上方,那一抹轻轻浅浅的笑。

(四)

清晨,桃林里染上了薄薄的水雾。地上铺满了粉粉的桃花。

我醒来时,怀里抱得满满的。心想,定是昨夜抱着桃树做了一个美美的梦,这不,桃树都被我给捂热了。

话说,我也委实不争气了些。

我与大师兄从人间回来后,他将这桃林交与我打理,这是件好事。怎知昨夜我太欢喜,竟鬼使神差地一个人跑来了桃林,还喝光了大师兄偷偷藏的两坛酒。

虽说我是帮大师兄解决了一个麻烦,可我自己却到现在还有些晕乎乎的。

然当我坐起身来,看清四周尤其是我身下的景象时,猛然惊觉事情似乎大大超出了我的意料。

身下,有人一身黑衣散乱,墨发纠缠,丝丝凌落在铺地的桃花上。他前襟微敞,大片春光凝泻。

此刻他那张绝代风华的脸上,正睡眼惺忪,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肤色白皙有光泽,唇色红润无边,还有全身上下一派凌乱不堪,俨然就是一朵被千树万树梨花压榨的娇嫩海棠!

我经不住全身哆嗦,惊悚地大叫一声:“啊——师师师师师父!”

怎么会这样!我怎会压着师父!完了完了,昨夜他什么时辰来的怎么跑到我下面了,见他被我欺凌成这般模样,我就是死都难辞其咎啊!

师父丝毫不如我惊慌,反而懒懒地淡定地坐起来,两指揉了揉太阳穴,舒气道:“弦儿扰到为师清静了。”

见师父如此气度,我不禁一边抹老泪一边暗叹,师父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处变不惊能屈能伸。

我却是无论如何都学不来师父那份气量的。眼下我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师父饶命,徒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师父声音婉转好听得很,魅然道:“弦儿何错之有。”

我一耸。咦,难道师父他老人家认为我没错吗?将将我从他身上爬起来时见他没什么反应,难道他没看见是我欺辱了他一晚上?

此番如此对待师父,估计这心里最不好受的就是我了。谁让我心地善良又为人正直,我实在是觉得对不住师父得很,我居然敢对师父做出这般犯上作乱的事来,真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但转念一想,豹子胆我不记得有吃过,酒却是喝了些。估计是酒胆。

眼下,见师父他老人家淡然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这个做徒弟的也万万不会笨到往刀口上撞。

于是我心里来回辗转了好一阵,才道:“师父昨夜定是被鬼压身了,才会是如今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徒儿惶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

话一说完,我差点就抽了。每每一面对师父,我就十分不会说话,此次说师父狼狈不堪,我真是嫌自个活得太长了。

哪知师父沉吟了下,却缓缓笑道:“我的弦儿明明是小神仙,何时变成鬼了?”

“啊?…师父,徒儿不想英年早逝!”

章十七

(一)

我与师父面对面。

只不过,师父坐着我跪着,师父谈天我看地。

师父问:“弦儿可是全忘干净了?”

我跪了好一阵,腿都酸麻了,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师父,却不料师父正低着眼帘看我。吓得我嗳,赶紧低下头来,嗫喏道:“徒儿不敢。”

“那弦儿还记得些什么?”

我料想,如今我做了这番丑事,师父已是脸上无光,自然是万万不想让人知道的。我也万万不想被师父发怒给一掌劈折了,在心里权衡了下,遂道:“师父莫要担心,徒儿正打算全忘干净了,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看到。”

师父声音突然变得阴沉下来,重复念道:“正打算忘干净了?那昨夜还记得多少?”

我身体一抖,随即瑟瑟发抖。我当然记得,我记得偷喝了大师兄的酒,后来就躺在桃林里睡着了,一觉醒来就这副样子了。眼下师父好恐怖,莫不是想要在这里劈折了我?

我带着哭腔乞求师父:“师父您放宽了心,我是真的真的不会再记得!徒儿自知罪孽深重,师父想如何责罚都行!”

想想,整整七万年来,我在昆仑山与众师兄切磋互掐时虽蛮横霸道了些,但在师父面前却一直是乖顺得很,偶尔犯些错也都是一些小错,师父得过且过就不跟我计较了。可眼下,我竟胡乱压了师父一夜,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居然让我给做了,真真是跳几次东海西海都洗不净我的冤孽啊。

我也觉得十分委屈,昨夜压着师父还什么感觉都没有,死不瞑目…恨就恨在大师兄那两坛酒上。

我眨眼挤出一滴眼泪来,凄零地瞟了瞟师父一身上下松散凌乱的衣裳,嗳喂,娇艳艳的惨遭蹂躏的海棠喂。

师父长长吐了口气,却挑挑眉忽然变换了语气,戏谑道:“弦儿那眼泪挤得可辛苦?”

我愣了愣,抬手拭了拭眼角,道:“师父,徒儿是到了伤心处。”其实是有点辛苦来着眼下我心里只顾着哆嗦,哪还有心情哭啊。

“伤心处?”

我抹了一把鼻涕,道:“师父,徒儿以下犯上欺辱师父死不足惜,只是徒儿伴了师父七万余年,此间师徒情深非一言两语能够道清。一直以来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能有今天也全靠师父的恩德兼施。徒儿是师父捡来的,徒儿没有父君母上,一直跟着师父,早已将师父当做徒儿的再生父母了,若师父将徒儿一掌给拍没了,徒儿没有怨念,唯独只怕舍不得师父,舍不得啊!”

大抵是我太入戏了,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悲从中来的意味。怎知眼眶就真的润了。

师父顿了顿,声音柔软了些许,道:“弦儿起来吧。”

我喉里酸酸的,置气道:“师父若不原谅徒儿,徒儿就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哪知师父不发一语,直接上前,一手撂住我的胳膊,一下就将我给拉起来了。那气势,却是容不得我有丝毫抗拒。

我愣愣地抬头望他。

他清晰的轮廓背着晨光,眉眼柔润中透着坚毅,鼻梁和薄唇如雕刻一般镶嵌在脸上。几丝被吹乱的头发在身后扬起,像是沾染了晶莹的晨露一般,有些晃眼。

师父伸手擦去了我眼角的泪痕,抿着唇半晌,道:“弦儿莫要真的哭。”

(二)

师父从未离我如此近过。

我一时慌乱无措,竟伸手推了他。

师父离了我几步,眉头微皱。看得我差点就想将自个那双贱手给宰了。

我惊慌道:“师、师父,徒儿、徒儿惶恐得很。”

师父愣了下,随即轻笑:“还是昨夜醉了的模样可爱些。”

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莫不是师父觉得被徒儿压着很爽?”

…近来我委实十分不会说话。

师父一怔,随即眉眼舒展开来。他只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句:“酒醒了,却不记得痴醉时的光景,全忘了。”

我不太明白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可能是话里玄机太深,不是我这个小徒弟能揣测得到的。

只是将将要离开桃林时,师父叫住了我。

他道:“弦儿一直叫我师父师父的,怕是连师父的真名都忘记了吧。”

我抬头,恰好见到师父眼里的流光一闪而过。

不知道为何师父突然这么说,但一听到心里却有一瞬莫名的窒息感和疼痛感。我努力将那股酸涩的怪异感平复了下去,道:“师父名讳,徒儿怎敢忘记。”

师父站在了我面前,轻声道:“那弦儿再唤一声。”他缓缓伸手,往我脸上靠来。

我不知道师父气息通过的鼻间盘绕进我心间时我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恍惚听见像城墙一样的东西缓缓剥落,像繁花一样的东西灼灼绽开。

结果师父还未碰上我脸的时候,我就逃了。

师父如此动作,我如此反应,自己都觉得诡异极了,一时老脸火辣辣地烧。

我寻得路飞奔回去,连头也不敢回一下。身后的是我师父,可他疼爱徒弟却不是我脑子里想的那样个疼法,我总觉得这样下去十分不妥。

好不容易我一鼓作气出了桃林,现身脚将将落地时,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小师妹,这一大早的怎么如此会煞风景?”

我那深呼吸的一口气,顿时郁结在心头,四处岔了去。

(三)

我转过头来,却发现自己不巧停在了沛衣师兄的住处。

眼下,沛衣师兄正一身素身白衣,坐在树下的石桌旁。他手里拿着一本书,看起来勉强算个清高公子哥。

可他脸却是面向我,那眼神百转千回间,毒辣辣的。

身为神仙,向来我脾气甚好。即使此刻师兄对我恶语相向,我也定会彬彬有礼的。

我淡淡笑着,走上前去,同沛衣师兄打招呼:“唷,沛衣粪球,大清早的你不睡觉还会看书呐,你看的是啥玩意儿哪?”

沛衣师兄脸色极不好看。他紧紧抿着唇,估计是怕嘴里咬牙切齿时被我看到,失了风度。

我看见沛衣师兄捻着书的手指关节青白交加,书也皱了。见师兄不心疼我却有些心疼了,忙从他手里将书拿过来。

他有些不乐意,死死捏着书。怎奈,我这个做师妹的有的是力气,待我拿过书时,书更皱了。

跟沛衣师兄的面皮一样皱。

我不满道:“师兄何苦为难了一本书。”

沛衣师兄闻言胸腔跌宕起伏了一下,道:“小师妹若是闲得慌,不妨勤加修炼,争取早日升为上神,也不用苦等七十万年之久。”

这厮,专挑我的痛处捏。

我手里使了些力,将他的书页用力翻得啪啪作响。待看到他脸色都变了时方才心里出了一口恶气。

沛衣师兄是我们这十二个师兄妹中最爱读书的,也是最有学问的。我深知,若他不是遇上我这个小师妹,是绝对不会虐待一本书也绝对不会任由别人虐待一本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