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身边的女子便醒了。她一看到鼠妖就全身颤抖,害怕地躲到了我身后。我忙安抚她道:“别怕别怕,他命不久矣。”

鼠妖也看到她醒了。他停下了与尧司的打斗。

尧司手里的仙诀来不及收回,一股尖锐之气直直没入鼠妖的身体里。

鼠妖身体踉跄了几下,站稳,想靠近女子。他受伤地问:“你为何要出来?你为何要离开我?”

女子更加害怕,手指揪得我的手臂很疼。我想我的手臂肯定一片青紫了。女子努力沉静了半晌,方才颤颤地说出一句话:“我死也不会跟你走的。”

鼠妖身体一震,继而疯狂大笑。乌黑的妖气自他身体四处蹿出。

他看向女子的眼神慢慢从柔情变得残忍了起来。然女子躲在我后面,鼠妖那恐怖的眼神倒像是在看我一般,让我缓不过气来。

这时周围渐渐响起了人声。这里的动静太大,将其他凡人都吸引过来了。

此刻,鼠妖眼里一狠,腾空飞起,遣散所有妖气统统向我与我身后的女子袭来,大吼道:“你是我的!是你负了我!我得不到的东西那便毁了!”

我大惊,这气势太猛了。看来他自己也是不想要命了。

妖怪没了妖气,就不是妖怪了。

而眼下,却不是担心鼠妖的时候,我更应该担心我自己。

鼠妖这么个鱼死网破的做法,让我为我身后女子的性命堪忧。我捏诀结了盾挡在身前,若妖气再像刚刚那样左侧右漏一下,那女子便也活不成了。

头一次,我为自己蹩脚的仙法干着急。

但我看见鼠妖身后飞速赶来的尧司时,我又有些不着急了。只见他两指放于唇间念决,赶在鼠妖的身后。

一阵猛烈的强光自尧司手里生起,他一挥,强光便穿透了鼠妖的身体,直奔并撞击了向我汹涌而来的妖气。

(三)

华光过后,妖气尽散。鼠妖虚弱无力地跌落在了地上,伸手想抓住什么。

我大骇,眼下我面前忽而多了一个人。

他正挡在我的盾外,企图用肉身抵挡住刚刚涌上来的妖气。

血顺着我的晶盾淌了一地。

“上初——”

恍惚间,我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忽然我手里的晶盾没了,手臂被人一拉,我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我站进了尧司的怀里。

地上,女子死死抱住那人,身上全是他的血,绝望地大哭:“上初,上初,你不要吓姐姐!你乖,听话,不要吓姐姐!”

这时,我才得以看清那人的脸。一张脸五官依然端正,肤色却苍白如纸沾染了血色妖华,只是那眼神不再如昨晚我所见到的那般空洞冰冷,而是夹杂着浓浓的暖意。

他便是登徒子云上初。

登徒子伸出手臂,想替女子擦擦脸上的泪渍,动了动嘴,无声道:姐,上初没事。

登徒子的手还未碰上女子的脸,滑落了。

“上初——啊——”

此情此景,我突然觉得我打听来的第二个样本也不是完全正确的。云上初,是个我读不懂的凡人。

鼠妖躺在地上的身体一抽一抽的,他见女子痛苦的样子,细声道:“水心不要哭,不哭。”

女子眼眶里眼泪止不住地流,她侧头慢慢看向鼠妖,看了半晌。不再有惶恐,不再会颤抖,却是安静而冷漠地笑了。

女子对鼠妖道:“当初我救了你,那不是爱。现在你毁了我,这亦不是爱。一切皆是我作孽,那时我应该眼睁睁看着你死去的。”

鼠妖一怔,慢慢垂下眼来,暗淡无光。

最后,他变回了一只鼠,一只白鼠。

(四)

繁华散去,不过一场山河永寂。

去年今日,云水心如往常一样与云上初一起出门时,在家门口处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可爱小白鼠。

她救了小白鼠,并带了它回去养着。

小白鼠很乖,似乎很懂云水心的心思,很温顺地陪着她。云水心也特别喜爱它,去哪里都会将它捧在怀里。

直到一天晚上,在云水心的闺房里,她眼睁睁地看见自己最喜爱的白鼠变成了一个男人。

变成人的白鼠要她跟自己走,她害怕,不肯。当夜,白鼠变成的男人就在云水心的闺床上强行占有了她。

看着床上妖冶的落红,云水心叫他滚。

然云水心压抑的叫喊引来了将将从院子路过的弟弟云上初,当云上初推开房门时,却只见自己的姐姐衣不蔽体地蜷缩在床角。

一室散乱。

而云水心的贴身婢女闻声赶来时,也正好看见云上初与云水心独处一室。世人皆说,他眷恋着自己的姐姐。

对,他是眷恋着。他自己也知道他眷恋着,所以才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她,甚至不惜坏了自己的声誉。

云水心还是倾城第一美人,云上初却是城里第一浪荡子。

只是不曾想,时至今日毁掉云水心的白鼠又回来了。他爱云家大小姐,他要得到云家大小姐。

于是他不惜化成人形,在云家的湖里用纯净的流动的水来洗净压制自己身上的浊气,让云家大小姐能够真心接纳他。

云水心发现了他的身份。打从一开始,她就不爱也不会爱上他。

于是白鼠将云水心变成了活死人,哪怕天天能看到也好。而云上初,白鼠亦是派了几个女鼠妖将他勾引和纠缠,最终吸尽他的阳气。

白鼠不想他坏了自己与云水心的好事。

直到云上初死,他才终于找到了姐姐,见了她安好。

世人皆说,云家二少爷云上初是个登徒子,花心又滥情。

世人皆说,世人皆说。

章十四

(一)

从云水心那里知晓了真相,我久久回不过神来。

一切不过一个情字。

可这情字,我看不懂,比话本上的要难,要复杂。

离开人间之时,尧司不语,一直陪着我走到天际。

我与他并肩站在天边。只听他无谓地笑笑,道:“好了,这次才真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我抬眼看着他。淡金色的阳光将他的侧脸照得很美丽。他手上拎着一个小笼子,笼子里趴着一只白鼠。

我问:“你打算把这玩意儿怎么整啊?”

他抖了抖笼子,撇撇嘴道:“先拿上去试着炼药,看看能不能炼出个什么东西来。”

我当下一阵恶寒。要真炼出了个什么东西来,能吃么。毒不死他也要骚臭死他。

他却是看了看我,挑挑眉淡笑,忽然手里变出一枚铜镜,放在了我眼前,道:“告诉我,这次是真的你。”

我朝铜镜里一看,却发现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回了本来的模样。

尧司解释道:“你喝了我还本复原的仙水。”

我恍然大悟。原来那时他说了两次还本复原的功效,不是因为怕我浪费了仙药,而是因为我变化了容貌。

这时尧司收起铜镜,淡淡问道:“你叫什么?”

我又一惊。我忽然想起。这些天我与他一直呆在一起,共同祛除瘟疫,竟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他也一直是唤我小神仙小神仙。

而我一直唤他要死君要死君。

我想,我与他同为神仙,此番又共同下界干了一番大事,不留名实在不是我的作风,一点都不爽快。

于是我便道:“我叫倚弦,在此别过。”我向他作了一个揖。

然就在我将将转身之际,尧司却拉住了我。

我不解,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尧司眼睛眯了起来,邪邪一笑,道:“什么意思,莫不是倚弦仙友记性不大好,当初在天界从桃花树上跳下压住了本仙君又骂了本仙君,这么快就给忘记了?仙友真以为本仙君肚量大不计较?”

我不禁哆嗦,二傻要死君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尧司似看穿了我的心思,又道:“你左一个要死君,右一个仙友,这三界之内还没有哪个敢如此称呼本仙君。除了当初桃树下那个不识好歹的家伙。”

这下我不记仇都不行了,我不记人家都要记。

索性我心一横,道:“说吧,你想怎么样?要决斗的话,先让我三百个回合。”搓药丸的能舞刀弄枪,他要决斗我定是没有活路。

然尧司没有与我决斗,也没有跟我做多少实在的较量。他只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来日方长。”

看着尧司远去的白色背影,我恨得牙痒痒。来日方长你个毛。

(二)

眼下本神仙成功祛除了瘟疫,要回归昆仑了。

这些日子估计大师兄在人间乐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临走前,为了我的桃花林,我还是决定引神识呼唤一下他。

这次大师兄格外听话,我唤了他之后不到一刻他便匆匆赶来了。

我遥看见大师兄几日不见,愈加丰神俊朗了起来,而再对比一下我自己,却是憔悴得不堪入目。

遂我眼红道:“大师兄怎么越来越丑了,巨丑。”

大师兄毫不生气,也不反驳,只悠哉地说了一句话:“小师妹你刺激不到我。”

我更加不会生气,挽起手问:“那大师兄快说说,此番下界又与哪家姑娘深夜谈经论道了?”

大师兄面目一嗔,道:“休得胡说。”

我懒得再理他,捏了个决翻上一朵祥云,往昆仑山方向回去,道:“回头是岸啊。”

大师兄一愣,面色一抹肃色,问:“小师妹什么意思?”

我自个也觉得惊诧,竟能说出这么深奥的话来。我真是太欢喜我自己了。于是我正了正声,道:“大师兄在昆仑山坑害小师妹就是了,莫要去人间坑害姑娘们,她们脸皮不如小师妹厚实,凡事容易当真啊。”

大师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的也是。小师妹脸皮厚实得很。”

我闻言差点从云朵上栽了下去。大师兄一向抓不住重点,喜欢偏着跑,我一番苦口婆心全喂狗了。

好忧伤。

很快,我与大师兄双双抵达了昆仑山。

这到了之后,首要的事情便是去见师父,向师父汇报情况。

我与大师兄进了师父的书房后,见师父一如往常地坐在书桌前,嘴角挂着清淡的笑。他抬眼对我与大师兄道:“此番下界,羽儿和弦儿辛苦了。”

我与大师兄闻言,忙低头作揖道:“师父,徒儿不辛苦。”

师父一手撑着下颚,笑道:“羽儿和弦儿做得甚好。东华帝君已遣弟子同为师说了大致情况,此次人间的瘟疫徒儿处理得甚好,为苍生立了一次大功。”

师父一夸我,我就有些难以把持。

还是大师兄从容,只听他道:“回师父,弟子不曾立功,倒是小师妹她功不可没。小师妹聪明又勤劳,万事都做得特别圆满,处理得十分得当,让我这个做师兄的自愧不如。”

我听了十分受用,不住地跟着点头。大师兄这话委实有见识,不愧我路上悉心调教一番。

“哦?弦儿如此能干?”

我欣喜地抬起眼来,却不料恰好对上师父那狭促的眼,似笑非笑意味深长。我遂忙低下头去,谦虚道:“回师父,是大师兄谬赞了。”

大师兄稍稍侧头幽幽看了我一眼,似在说:你知道就好。

(三)

我与大师兄从师父书房里出来后,并肩走在一起。

遥望这昆仑山的风光景色,几天不见,我竟如此想念。我深呼吸了几口气,心情不由得大好。

于是我对大师兄道:“大师兄,我们现在就一起去茅房吧。”

大师兄不解,问:“一起去茅房作甚?我现在不急。”

我耐心而好心地解释道:“大师兄不急我急。现在我就带大师兄去熟悉熟悉刷茅房的任务。”

茅房,桃林。想起这二者的关系,我就忍不住心花怒放。

大师兄闻言却是面色一僵,缓了好一阵才道:“小师妹你不要这样子。”

看大师兄难看的脸色,想必现在大师兄心里很不是滋味,正如我当年初初刷茅房那般惊慌失措。但谁都有第一次,过了这个坎就顺了。

可我生性就是太善良,见不得别人一丁点委屈,更是做不来强迫别人那种缺德事。见大师兄如此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我便安慰他道:“大师兄莫要忧伤,我不会强人所难的。”

大师兄闻言,伤感道:“小师妹你是好人。”

我笑笑:“是,那是。”

说着我便转身往回走。

大师兄忙叫住我,问:“小师妹这是要上哪儿去?”

我回过头来,看了看大师兄,道:“也没什么大事,我只是将将想起还有些事情未与师父他老人家说详尽,现在得再去师父书房一趟。”

大师兄咬咬牙,道:“小师妹不用先与我一同去茅房吗,这刷茅房的事项还得小师妹手把手教才行。”

我很善解人意,不想勉强大师兄,便道:“大师兄千万不要为难了自己。”

大师兄过来拉着我就往茅房跑,还道:“一点都不为难,我最喜欢茅房了。”

我欣慰地笑道:“如此甚好。”

(四)

夜里趁众师兄都睡下了,我偷偷出了卧房往后山的十里桃林处去。现如今那已是我负责打理的桃林,我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谁能奈我何。

不行了,我怕是要激动坏了。一次没去过桃林的人,眼下走路都走不稳。

第一次站在这片桃花树下,我便痴了。这桃林比我初初在天界看到的,还要美。

我看见,凉凉的夜风拂过时,飞舞了漫天的桃花瓣。即使是在夜晚,也还看得见泛着粉红色的光泽。

风顺着撩起我的发丝时,兀自飘散着一股甜腻。我伸出手,桃花一朵一朵蹭过我的指尖,很柔软。

忽然觉得,这淡淡的桃花香有点像师父身上的味道。每次师父一靠近我的时候,我都能闻得到,虽然只是淡淡的。也对,这本就是师父的地方,长年累月下来,身上沾染了桃花的味道也是必然的。

我闲适地倚着一棵开得正艳的桃花树坐了下来。我轻轻拈起掉落在我衣襟上的桃花,放在嘴边一吹,然后眯起眼看它在空中打着旋儿,缓缓落地。

这桃林与茅房就是不一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手撑着地,想躺下来。

可我手刚碰到地面,发现树脚下有一片凸起。顺手拂去上面松散的泥土,我不禁细细查看了起来。

树下竟埋着两坛酒。一时我喜不自胜,好家伙,大师兄居然在这桃林里藏了酒。若是被师父发现了去,他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自认为我与大师兄之间还是和谐友爱的,实在是不忍心看他被发现了受责罚,于是我将两坛酒喝干了。

佛语说得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待明日我告诉大师兄时,我想他必定会对我感激涕零。

我心里腾起一股英雄豪迈感,雄纠纠气昂昂。

我虽不爱饮酒,但这酒却尤为好喝。

只是喝完之后,才觉得有些晕,而且越来越晕。我努力眨了眨眼,看到的却是一派天旋地转的景象。

几经摇晃,我终是受不住闷头倒在了地上。

然身下的触感却不是地面的寒凉,而是软软的,暖暖的。我侧头看了看,恍惚间却看到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在我身后轻轻搂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脸。

他清润地道:“小心。”

周围的风也跟着清清润润的,带着他身上淡淡的桃花香。我能隐约听到他的呼吸声,薄薄的气息喷洒在我的颈窝里,有些痒。

一时,我不禁往他身上靠了靠。桃花香,七万年来一直熟悉的桃花香,到底是在谁的身上闻到的呢,明明刚才还隐约记得,现下我一时糊涂却是想不起来了。

只听他唤我:“弦儿。”他手环上了我的腰,使了些力从后扶着我。

不知为何,此刻我心里竟踏实得紧。只想这么静静呆着。

闭眼入睡之际,我轻轻道:“别吵。”

霎时,桃林里响起他温和清魅的低笑声。

章十五

(一)

半夜的时候,桃林里的风凉了些,将我给吹醒了。

我动了动身子想蹭起来,却不料两只坚实的臂膀紧紧搂住我让我动弹不得。此刻我酒是醒了些许但头依旧昏昏沉沉。

我的背里紧紧贴着一个胸膛,很暖和。

我记不清身后何时有了一个人抱着我,我歪着头稍稍往后瞧去,却只看见他的侧脸,在清粉的夜色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如此柔和的一张侧脸,空气里还弥漫着他轻轻浅浅的呼吸。风一扬,他的发丝几缕跟着飘了起来。

借着桃林里淡淡的月色,我一时竟看得愣了神,待他张开眼来的时候,万物都暗淡了光辉。他斜着眼珠看向我,轻轻挑起嘴角划了一个优美的扩度,像是在笑。

这笑本很温和,可我瞧见了顿时瞳孔紧缩,心头犹如一盆寒水浇灌而下,哆嗦得很。七万年来,犹记得我每每拜见师父,目光停留在他下巴左右时,最经常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淡淡的笑!

我顿时四肢僵硬。转眼一想,我看到的不过只是一个侧脸,说不定是我看错了,我心里暗暗祈祷,千万千万不要是师父才好。

于是我努力淡下定从他怀里缩了出来,与他面对面。然待彻底看清了他的面容,我立马就凌乱了。这眼前之人,不是师父还有哪个!

这下我是玩完了。

我当下跪坐在地上,垂着头向师父作了个揖,惶恐道:“徒儿不知道是师父,师父恕罪,师父恕罪!”

此番我居然能躺在师父怀里睡着,真真是太没礼数了。师父高高在上,不是我这个徒弟敢轻易冒犯的。太作孽了。

然师父却不说话,桃林里静默了许久,只有幽幽的桃花轻轻舞动。我犹豫了好一阵,方才鼓起勇气稍稍抬头看去。

只见师父斜靠在桃树下,黑色衣摆柔和地铺在地上,沾染了几瓣桃花,他的墨发也一直柔顺地顺着肩膀垂到了地上。师父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协调,反而每一处都那么好看。

这一看,我的小心肝跟着是一颤一颤的。昔日没敢如此仔细看师父时已觉得他是三界中长相翘楚的上神了,现如今看得细致些了觉得他比昔日更加美。

这关键是,眼下师父他老人家正半低着眼帘,拿他那双细长而流光溢彩的眸子瞧我。

我总算领悟到慌乱如麻是什么样的滋味了。

我忙又垂下头去,垂得更低了些,声音忍不住有些瑟瑟道:“师父徒儿知、知错了!”

每当师父这般瞧我的时候,总觉得他定是在思忖用什么法子责罚我。

哪知师父又静默了半晌,竟向我伸出手来,白皙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微微弯了个淡淡的弧度,曲线很是优美柔和。

他与我道:“弦儿,到为师这里来。”

(二)

片片桃花自我与师父相隔的空隙飞过。

师父黑色的宽松袖摆微微飘了飘,衬得向我伸过来的那只手愈加葱白莹润。

我盯着那只好看的手,神情有些恍惚。将将师父说了什么我听不大清,而眼下我却觉得我的心窝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撞击了一番,突突蹦了好几下。

师父的手,常常用来握笔。为此我不止一次地幻想,要是这双好看的手用来握那威慑三界的轩辕神剑时,应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我想,应该是优美而霸气的。

而此刻,师父居然向我伸出手!我一看见心里就横冲直撞得厉害。怎么了这是?

我猛力摇了摇头,将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感觉给压了下去,方才清醒了些。

“弦儿?”师父唤我。

我一怔,心里又紧了紧,却还是不敢抬头看他,只紧张不安地应了声:“啊?”

师父再一次道:“弦儿,过来。”

师父越这样做越让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我怎么能与师父并肩坐于树下,这简直是对师父的大不敬。

我当下蜷缩着这身子向师父磕了一个重重的头,道:“师父折煞徒儿了。徒儿不知师父在此,扰了师父清静,还请师父责罚!”

哪知,这个重重的头我却是没能够磕得下去。将将在我额头要触及地面时,突然被师父一只凉润的手给扶住了。

隐约间,我听见了师父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师父指尖滑腻轻柔的触感传至我的额上,让我全身猛地一阵怔怵。

只听师父淡淡道:“弦儿何故要与为师行如此大礼。”

我想也不想就脱口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话还是我从凡间的话本里学来的,大抵是要说话的人像尊敬自己父君一样尊敬自己的师父才能由此感触,我觉得用来形容我与师父简直是太贴切不过了。

可师父放在我额间的手却清晰地抖了一下,随即缓缓收回。

师父不再说话。我偷偷瞄了一眼师父,却见他紧紧抿着唇,垂着眼,神色晦暗不明。我还未舒展的心肝更紧了些。

我料想,大抵是人间话本的那句话太深奥了,师父他老人家之前并未听过,所以一时难以明白其中的深意。见师父那般低沉的模样我就有些不抑郁,遂与师父解释道:“师父不懂也不要紧,只要师父懂了徒儿的情意就行。”

“情意?”师父闻言挑了挑眉梢,看着我呓念。

想想我对师父七万年滔滔不绝的崇敬和仰慕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于是我便道:“师父恕罪,徒儿对师父的情意奥妙得很,一时说不清道不明。”

师父愣了一下,随即神色舒缓开来,嘴角又浮现出那抹若有若无的淡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