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我也喜欢专挑人痛处捏。
我将书合起来,看着沛衣师兄土灰色的脸,笑道:“师兄这书看得好生轻松啊。这书光滑得很,白花花的一个字都没有,想必撂谁手里都看得顺畅。”原来他也喜欢装正经,这破玩意儿谁不会看。
沛衣师兄十分不善地抬手夺过书,斜着眼珠睨我不屑道:“小师妹有眼无珠,不识元虚宫无极仙君的无字天书,这不怪你。”
敢情这是无字天书?我倒是略有听过。听说天上那无极仙君是个顽固老头儿,但道法却高深得很。奈何他几千年才在元虚宫开一次法会论道,能在法会上得到无极老头的无字天书的是少之又少。
一时我盯着师兄手上那本白花花的书,纳闷沛衣那厮什么时候弄到这本无字天书的?难不成这些天趁我不在时他去听了法会?
顿时我有些眼红了。虽说那样白净的书拿来是没啥看头,但起码往边上一摆就觉得忒有面子。
(四)
我冲沛衣师兄努努嘴,问道:“你看得懂么?”说着我捏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话本来,摆在桌上。
沛衣师兄瞟了一眼小话本,嘴角挑起,满脸嘲讽道:“小师妹莫不是也想一起钻研学问?”
我将小话本递上去,道:“与你换无字天书。”
这话本可好看着,与其他的与众不同,当初我看的时候自个都摸索了好一阵才理出个头来。里面的学问委实是深奥得很。
沛衣师兄挑挑眉,伸出干净修长的手指将我的小话本拈起来,颇有些嫌恶的意味。但他还是很有修养地将书翻开了。
结果不到片刻,沛衣师兄的脸就黑了。
他颤抖着手一把合上小话本拍在石桌上,怒瞪着我道:“小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疑惑地拿回小话本来跟着翻了一翻,确定就是我现在钻研了很久的那一本,莫不是沛衣师兄觉得太深奥了没看懂?遂我看着沛衣师兄,道:“师兄,虽说这学问是深晦了些,但起码也算图文并茂,难道这还看不懂?”
我指着一副画得算是细致的男女图凑上前去,让沛衣师兄看,又道:“你看,画得多清楚!”
哪知沛衣师兄脸一红,身体一颤,骂道:“荒唐!”
“师兄一时不懂也没关系,旁边还附有文字呢。”我拿起小话本,看着图边的一段文字便念了出来,“今日中秋。李公子与赵姑娘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双双花前月下把酒言欢。怎知薄酒醉人,不消片刻赵姑娘就已经双颊酡红。娇·喘吁吁之间,李公子打横抱起赵姑娘进了屋去。”
“良夜漫漫,春宵却苦短。李公子一层层褪去赵姑娘的衣裳,露出她那迷人的身子,顿时李公子如饥渴地豺狼一般,猴急地撕下自己的衣裳,覆上床上的人儿去…”
“这闺房之事,乃天地阴阳之调和,男女双修亦是需毫无间隙方能尝尽云雨滋味…”
我还没念完,沛衣师兄忽然惊吼了一声:“够了!”
我抬眼看去,见他脸色铁青。怎么才一小段就够了,我却是看了一整本方才有些顿悟的。
遂我由心地夸赞沛衣师兄道:“想不到师兄当真是悟性极高。”
沛衣师兄闻言用他那双锐利无比的清冷眸子狠狠剜了我一眼,凶神恶煞得很。他难得谦虚道:“怎及得上小师妹道行高深。”
师兄真是太谦虚了。我顿了顿眼巴巴看着沛衣师兄,道:“小师妹想拿这个与师兄换无字天书。”
“这无字天书肤浅得很,怕是及不上小师妹手里的东西。我看小师妹还是自个留着好好琢磨,日后必能成就一番作为。”
一席话沛衣师兄说得十分顺畅,随即就越过我往自己屋里去了。
师兄何曾如此没礼数过,唯独每次都喜欢摆脸色给我瞧。我也不跟他一般见识,遂在他身后应了声:“好说好说,无字天书什么的确实是肤浅得很。”
“砰”地一声,沛衣师兄的房门关上了。声音比平时响亮了许多。
章十八
(一)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条河,血色的河水聚着迷茫的雾气,静静流淌。偶尔水湍急了些,拍打在形状怪异的石头上,发出的声音像是令人发怵的呐喊和哀嚎。
彼岸,大片大片的血色朱华开得正艳。
我在花丛里欢畅奔跑,一直到了那尽头。
尽头,立着一个人,长发飘飘,身体却像雕塑一般动也不动。
我听他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道:“你看这忘川河里的水,全是红尘痴念。过了这忘川河上了奈何桥,一个轮回也不过千百余年。我等了数不清多少个轮回,你究竟还要我等多久呢。”
说罢他缓缓转过身来。
一看到他的脸时,我就给吓醒了,猛地从榻上翻了起来。
身体隐隐作痛,原来我从榻上翻起来时一歪翻到地上去了。榻上一床薄被娇羞地盖在了我的头上。
我脚踝磕到了床沿,青了一块。
我呲牙咧嘴地爬起来,疼得我直抽气呔。我将被子撂脚下踩了两脚再扔上榻,方才解了气缓过来了些。但考虑到我睡觉要盖被子,我便又沉住气爬上榻将薄被上脚踩的尘给弹了去。
说来说去,还不是那个梦给整的。
梦里那人转过脸来,我是瞧得清清楚楚,不是师父是谁。这还是七万年来师父第一次入我的梦。
我私以为,徒弟第一次梦见师父应是十分和气的。师父坐在上方,听我这个徒弟坐在地上的蒲团上念念有词地讲述所领悟的道法。罢后,师父欣慰地看着我微微一笑,道:“弦儿不愧是师父的徒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师满意得很。”
如今总算是梦见师父了,可却不是我幻想的那样一副光景,更别说听他道一声“弦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师满意得很”了。
眼下我却是纠结得很。回想起梦里师父的那番话,我脑子一点都不好使,混混沌沌的,体会不出师父的深意。
但我总觉得,这样下去很不好。师父是我师父,我对师父的敬意天地可鉴,可我却做了这么个意味不分明的梦,十分戳心。
那梦境,表现不出我对师父的滔滔崇敬。
一时,我颇为忧伤。
(二)
虽然天色还早,我却无心再眠。遂我收拾收拾了满面愁容,踱出了屋去。
早起的神仙有饭吃。想必现在六师兄恰好将早膳给准备妥当。
说起来我们昆仑山师父与众师兄以及我这个小师妹的膳食一直是六师兄负责一手操办的。
六师兄为人实在,不如其他师兄们喜欢投机取巧,他只是少了根筋,有些死心眼。因为六师兄别的什么不学,偏偏在三四万年前喜欢上了钻研厨道。
当年六师兄的厨艺惨不忍睹,我记得我第一次品尝六师兄做的菜的时候就呕吐了,不光我一个呕吐了,其他师兄吐得比我更甚,当时他们还个个扼住脖子一副要自我了结的样子,看得我着实解气。
只有师父一个人皱了皱眉头,抿紧嘴唇,颇为淡定道:是有些难以下咽。当下六师兄就默默收拾桌子,一脸哀怨。
那时师父常对着六师兄叹气,但嘴上却说得好听。师父说,道有方方面面,各有所长,如六师兄这样的,以后出门也能有口饭吃养得活自己。
我私下里常唏嘘,就六师兄那悟性还指不定能不能养得活就先给自己毒死了。
索性还好的是,六师兄是个能承受住打击的人,自那以后他越加勤奋钻研,一发不可收拾。直到现在,他的厨艺虽谈不上天下绝伦,但也不再难以下咽。
我出了自个的卧房,一路闲逛着往吃饭的地方走去。
这大早上的,我们昆仑山的景色真是怡人。微风有些和煦,浸点儿凉,将山间的迷茫雾气吹拂得一荡一荡的,煞是养眼。
我心情亦跟着飘忽了起来,十分舒畅。
一路走过去,甚巧,我遇上了大师兄。
此刻大师兄正洒脱地坐在屋前的石台阶上,单手抵膝撑着下颚看着远方,神情有些悠远又迷茫。照妖镜他也不照了,仪容也不怎么时时刻刻整理了,安静得很。
这倒怪了,自上次人间回来之后,大师兄时常这副模样。我心下有些疑虑,莫非大师兄人间一趟突然悟道了?
以往每每大师兄与我闲磕牙时,一张八卦嘴满带骚气洋溢得那是天花乱坠,这三界芝麻大点小事都能被他说得惊天动地,委实厉害。可如今,他变得一副正经样,不骚摇了亦不八卦了,真真是日月颠倒都难得一见的事。
我思量了下,走过去与他同坐。
大师兄却是看也不看我一眼。估计他还没回过神来,不知道我在他旁边坐着。
于是我戳了戳他的臂膀,他侧过头来看着我,有些茫然有些痴呆。
半晌大师兄才道:“天色已暗,小师妹怎么还不去歇息?”
我正了正声,深沉道:“天还未暗透,待我先多逛两圈。”
我没告诉他我才将将起来,他也还不晓得现在是早晨不是夜晚。看来这次他真是精神恍惚得有些不合理。
(三)
我亦单手抵膝撑着下颚,随大师兄一起看向远方。
看得累了,除了白茫茫的云雾,我却是没看出个别的名堂来,遂问大师兄:“大师兄你可是顿悟出什么了?”
大师兄嗯了一声。
我便又问:“那你看见了什么?”
他张了张嘴,停顿了一会儿,婉转道:“姑娘。”
原来那货如此要死要活竟是饥渴成狂,亏我还本着菩萨心肠想可怜他一回!算了,同为仙友一场,本神仙也不跟他一般计较,遂关怀了一声:“想必大师兄是先前去巫山看云雨时同携太多姑娘了,累着了。我劝大师兄还是莫要太操劳的好。”
大师兄讷讷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怒道:“小师妹,你怎可如此肤浅!”
我有些不大顺畅,大师兄怎能随便将“肤浅”二字挂在嘴边,他真真是肤浅至极!
但肤浅归肤浅,眼下见大师兄如此形容枯槁的模样,我却是有心帮他。我想了想,遂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话本来,递给他。
大师兄疑惑地问:“这是何物?”
我沉吟道:“好东西,可以先借你慰藉慰藉。”
正好,前两天我想将此本与沛衣师兄的无字天书作交换,他却死活不愿。恰逢此刻可以派上用场做大师兄一个人情。反正此本凭着本神仙的悟性早已钻研了个透,已经毫无新意可言。
大师兄接过小话本,颇为不屑。大抵他是以为我必定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于是他便状似敷衍性地随便翻了翻。
这一翻,大师兄的手顺带着眼皮一起抽筋了。那架势,比抽风还要好看上几分。
我正观赏得意犹未尽,却听大师兄低吼一声,甚为严肃道:“小师妹,你何故会有如此龌龊的东西!简直是不堪入目!”
我一听就拉下脸来,没好气道:“常言道,世间万物之善恶,全凭看者一念之差。大师兄能如是说,你委实是龌龊得很!”
想不到平日里偶尔听师兄们稀里糊涂地讲道论法还是有些用处的,此番我能说出如此有深意的话来,造诣能达到如此高度,我真是太欢喜我自己了。
大师兄不与我多争论,而是板着脸认真地问:“你老实与大师兄交代,此物哪里得来的?”
我瞥了他一眼,忿忿道:“大师兄看不起就算了,还请还与小师妹拿回去做压箱物珍藏就是!”
大师兄顿了顿神色,再道:“那我再问你,除了我还有谁知道你有此物?”
我老实道:“前些日拿此本与沛衣师兄换无字天书未果。”
“作孽。”大师兄抚额哀叹了一声,又问:“那师父可曾知道?”
我虽觉得此中学问奥妙,但若是摆在师父他老人家面前,凭他的道行定能轻松参透,我便没拿给师父献丑。遂我道:“师父不曾知道。”
大师兄闻言顿时换上一脸悲愤,道:“小师妹糊涂,若是被师父知道小师妹你藏有此物,你非得被师父重重责罚不可!小师妹休要再多说一句,此物现在大师兄就没收,免得你闹出什么乱子来!”
说罢,他还是一脸悲愤地瞪着我,只是将我的小话本纳入己怀时甚为理直气壮。
我一时心头老血淤塞,他奶奶的熊样儿!想要本神仙的东西还敢跟本神仙装正经!
但本神仙是个有度量的神仙,此刻毫不凌乱,淡定得很。毕竟我的压箱货也甚为厚实。
我十分有涵养道:“大师兄说得大义凛然,着实让小师妹自愧不如。大师兄先莫急,待明日我去其他师兄那里走一遭,师兄们必定人手一本且形色各异,就当是让其他师兄们也没收一回。”
顿时大师兄收起理直气壮的神情,也不再瞪我。而是拿他那双勾魂的琥珀色眼睛黏糊糊的望我,哀怨而娇媚,看得我十分肉紧。
他眼巴巴道:“小师妹,我想全部没收。”
(四)
大师兄拾掇拾掇了仪容,我与他一起往吃饭的地方去了。
这耽搁了好一阵下来,天色都亮开了。这个时辰,六师兄那里想必又是只剩下残羹冷炙了。
一时我不禁气闷。若六师兄那里锅还未冷的话,我恨不得将大师兄洗刷干净弄一锅黄金炸!
都是那厮害得我抢不到众师兄之前用早膳!我不由得呲牙恨恨地瞪着他。
可眼下大师兄并排和我走着,脸上神色却安然得很。他嘴角不如往日那般放肆地挑起,而是微微抿着,恢复到近来沉静的样子。
我不忍心再瞪他,一口气更加郁结,十分闹心,一下憋不住便问出了声:“大师兄从人间回来,倒收敛了不少,害得小师妹好生无聊。”
大师兄一愣,瞧了瞧我,随即将目光投至悠然的远方,淡淡道:“收敛说不上,只是突然了悟了个道理。”
大师兄的语气有几分认真。
我问:“大师兄了悟了什么道理?”
大师兄眉色淡淡,轻声浅笑:“大师兄活了将近九万年,却不敌人间数日。”
“哦?何以见得?”我心头一抽,大师兄能如是说,问题确实很严重。
大师兄停下步子来,转身对着我,问:“小师妹可知晓,这人间的情为何物?”
我怔了怔,直勾勾地盯着大师兄,探口道:“大师兄口中的情,为何种情?”我心下有些不安宁,大师兄所指千万不要是男女之情才好。
佛曰,男女之情乃穿肠毒药,致人堕落,触碰不得更浅尝不得。
回想起大师兄近来的反应,莫不是服下了那毒药?难怪他变得如此沉默寡言,竟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将不久于人世?!
不,这怎么能成,大师兄他好歹是个神仙,还未除魔卫道就被毒死也忒没面子了。
大师兄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他垂下眼帘,温声道:“自然是人间常情。”
我听了心里松了口气,叹道:“啊哈,这人间常情是应该多领悟!看来大师兄的境界又上了一截,飞升上神指日可待,指日可待啊!”
大师兄笑笑,转身继续走在了前面。
章十九
(一)
我与大师兄并排一路晃悠悠地来到了吃饭的地方,路上也不再多言语。
可眼下时辰并不早了,待我与大师兄将将走到屋门口还未踏进去时,我就已经看见众师兄们个个人模狗样地围着桌子坐着,扬一扬衣摆,看起来美丽又规矩。
平日里,若是我这个时辰过来,定是要被众师兄们嘲笑,挤兑我不是仪容不整就是桌上只剩下残羹冷炙。
今日,却是有些不同。
这帮渣男妖孽师兄见了我,肃然起敬。
我站在门口,愣愣看着他们个个挪开椅子站起身来,居然弯身向我作了一个大揖!
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道今日吹的是什么风,将这一颗颗整齐的脑袋瓜子给吹坏透了,他们向我行如此大礼,我顿时就难以把持。
我努力淡下定来思量了下,莫不是师兄们欺压了我整整七万年终于良心发现觉得十分对不住我?所以这一揖是特意让我受下的?
如此一想,我委实有点不好意思。师兄们太跟我客气了。
但这个便宜若此时不占更待何时?
于是我便安心承受了,冲师兄们露出一个大方又有好的笑来,与师兄们道:“师兄妹之间哪来这么多繁文缛节,你们莫要跟我讲礼节,随意就是。”
众师兄们齐齐一抖,脸上抽搐得厉害。
想不到这个时候妖孽师兄们个个正经固执起来了,他们定是觉得我如此好说话太匪夷所思了。但偏偏我就是个好说话的神仙。
遂我又道了句:“你们真的别跟我客气。”
本与我并排站着的大师兄忽然侧身远离了我,像不认识我似的。搞得我十分不明所以。
正待我要问出口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个似笑非笑的声音:“想不到弦儿如此勇敢,竟受得下一干师兄向你行的大礼。”
这声音委实惊悚。我听了当下腿一颤,脚磕上了门槛,身体直直向屋里扑了进去。还好三师兄心善及时拖住了我,笑道:“小师妹当心。”
顿时我老脸火辣辣的,觉得忒没面子,憋了半天才道了声:“师兄莫要跟我客气。”
我扭头,盯着地上那双黑色的靴子和边角绣着暗云的衣摆,闷声闷气地作揖道:“师父早安。”
将将我还觉得光鲜亮丽了一把,原来是沾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光。我实在想不明白,师父平日不喜在这里用早膳,怎么今日偏往这里蹭!
师父自顾自走进来,淡淡说道:“今日为师也与徒儿们一同用早膳。”
用膳间,我气闷地瞧见众师兄们挺直了腰板,雄纠纠气昂昂地瞪我,真真是一点礼数都没有。
(二)
师父坐在上座,拿着勺子优雅地盛了一碗清粥,然后再优雅地喝。
我挑了个离师父最远的位置凄楚地坐着,眼神忍不住时有时无地瞟过师父拿勺子的那双纤美的手,心里妄想,真不知道师父那双握剑的手掌厨勺时应是个什么光景。
一顿早膳下来,我食不知味。
谁让我坐得最偏。眼看众师兄们虽坐得端端正正,吃饭举止也十分得体,可他们那扒着碗里的却盯着桌上的眼神,瞬时现出了他们的原形。
那才叫一个个如狼似虎啊。
我的手臂不如他们的长,自然伸不到宽大的桌子上的盘子里去,只得干瞪眼,瞪渴了再喝一口粥。
今日我起得最早,奈何吃的还不如平日里的残羹冷炙。委实凄惨得很。
我悲愤地抬头,扫了满桌子一眼,在心里面不紧不慢地将众埋头苦吃的师兄们的前世今生问候了个遍,心里方才舒缓了些。
然我这一扫,一不小心就扫到主位上坐着的师父了。一时我还未从悲愤中摆脱出来,脸皮一扭一扭的十分牙疼。
师父却眯着细长狭促的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心里一慌,赶紧埋下了头去。不光是埋进碗里,恨不能在桌上在掏个洞,拉长了脖子埋进地里。
一瞧见师父那副神情,我就不自觉想起了今早做的那个梦。心里怎么都沉不下来,越想越纠结。
我能做出那样的梦,是我对师父他老人家大大的不敬。师徒之间若是能说出像梦里那样暧昧不分明的话来,更加是太不像话了。
以后,我万万不能再对师父有分毫那般猥琐的想法。作孽啊作孽。
我在心里一遍遍教诲我自己,着实是悔恨得很。
这时众师兄们肚饱饭足,都一脸满足地搁下了碗筷。师父的桌前也摆放着他的碗筷,他摆放得很紧致。
只有我一个眼下还抓着碗。
师父笑问我:“弦儿吃饱了吗?”
这一问,我差点老泪纵横。
别说我手伸不到桌中间的盘子里,只有清粥喝,可我一门心思都去想那些奥妙的事情了,连粥也喝得不勤快。
我饱了个毛啊。
我哀苦地擦了擦嘴,矜持地放下碗来,对师父道:“师父,徒儿吃得好饱。”
偏偏这时沛衣师兄幽幽看了我一眼,清清淡淡道:“用膳吃个七分饱就好,小师妹如此好撑歹撑也不怕撑坏了自己。”
我心里洼凉。这厮落井下石啊。
(三)
然这一顿早膳还未收拾,我们昆仑山就来了一个抽风货。
“啊呀,看来本帝君来得不是时候呀!”这才是真真的人未至笑先迎。顿时屋外五彩祥云,仙气腾腾。
沛衣师兄那双清淡的眼睛一下擦得贼亮。
我撇了撇嘴,看向门口,不是东华帝君那抽风货是谁。
师父见了来人,挑起嘴角,懒懒道:“东华,今日吹得邪风么,一大早就将你刮到我昆仑山来了。”
师父这番话,倒像是老朋友之间的寒暄。几万年的仙友,说话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这时众师兄们齐齐起身,我见状自然不能落下,跟着不情不愿地起身与众师兄一齐道了声:“帝君安好。”
我一看就知道抽风货懒散得很,他摆摆手眨眼笑道:“卿华你这昆仑山真是仙家圣地啊,这一众仙家在你座下竟是出类拔萃得很。啊哈哈,小仙友们莫要跟我客气。”
他这前半句说得还像个样子,那“出类拔萃”四个字说得我尤其受用。只是后半句,啧啧,就有些不像人话了。
抽风货一点礼节都没有,洋洋洒洒地走到桌边,伸长了脖子往桌上瞧,瞧了后叹出一口气,道:“我倒是想这个时辰来还能赶上一口饭吃,没想到竟晚来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