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中等县城,本来城门不需要太早打开,但坏就坏在青山县是离京后的第一个县城,所以这里城门打开的时间向来与京城同步。
天刚蒙蒙亮,两个打着呵欠的值勤小兵将两扇城门用力推开,一边咕咕哝哝地抱怨着,不过话只说了一半,两人就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那个在马肚子下蜷成一团的东西逐渐站起身,原来竟是个人,再看那神情模样,这人莫非是在城外过了一夜?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不知道晚上城门关闭吗?」
小兵甲出声呵斥,却见那人牵着马从他身边走过,整个人都是轻飘飘地,散了一半的头发在晨风中轻舞飞扬,甚至有一缕拂在了小兵甲的脸上。
小兵甲立刻就收声了,直到这人「飘」进了城,他才靠近小兵乙,惨白了一张脸哆嗦着问道:「兄弟啊,刚刚那人…你看见没?是…是人是鬼啊?」
「我估计是个人吧?」小兵乙咂摸着嘴,却听小兵甲不解道:「你怎么这么肯定他是人?虽然那头发是真的,但我就觉得他是鬼。」
小兵乙冲着对方离去的方向一指,嘀咕道:「是鬼的话,应该不会骑马吧?」
小兵甲回头一看,果然,只见那人已经翻身上马,大黑马以一种矫健的姿态绝尘而去,这绝对不是一个鬼该有的表现,不过事实证明,小兵甲的想象力已经丰富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只见他愣了一会儿,才梗着脖子道:「那可不一定,鬼也可以骑马的,别忘了烧给死人的东西里,纸人纸马都是最常见的。」
两个小兵的议论顾清池自然没听到,事实上就算是听到,他也没有心思去和对方辩驳:自己是人是鬼?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哦,不是不知道,他知道自己是人,然而这种一颗心宛如被挖去一般空空落落,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方的感觉,似乎和鬼更接近。
沈明珠到底还是低估了顾清池对她的情意,这初次失恋的打击,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顾清池是一直到了京城,看见一家酒馆,脑子里才终于恢复了意识:他要去喝酒,不都说一醉解千愁吗?没错,他要醉生梦死。
很快,他的桌上就堆了两个酒坛子,看见趴在桌上人事不知的顾清池,掌柜的直叫晦气,指使小伙计道:「看看他身上有没有钱?有钱就把酒钱收了,然后把人丢出去,这要是耍起酒疯来谁受得了?」
小伙计见多了这种醉汉,看顾清池斯文俊秀的模样,最多就是个穷酸书生,所以他也不害怕,上前就要去顾清池怀中摸钱袋。
不等动手,只觉眼前一花,一个中年男人似是凭空出现一般,此时站在他面前,正面无表情瞪着他。
小伙计心中立刻慌了起来,面上却不甘示弱的嘴硬道:「他…他喝醉了,还没付钱呢。」
话音落,就见对方递过来一锭五两重的银元宝,淡淡道:「不许惊扰他,随他的意,也不许多嘴。」
「哦哦哦,明白,明白了。」
小伙计喜出望外,接过元宝点头哈腰的笑着,心想这又不知道是哪家的纨绔,大概这一次会试名落孙山,所以才借酒浇愁,却不知他父母担忧他,特意派了人跟在他身周,啧啧,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振作
小伙计心中腹诽,不过这似乎也不关他的事,他是有钱收就好。
顾清池直到半夜才醒过来,因为脑子还不怎么清醒,果然就忘了付钱的事,摇摇晃晃出了店门,在街上逛荡了一会儿,所幸没有遇到巡街的兵丁,不过春夜里的晚风可是十分厉害,吹啊吹啊就把顾二少的头脑给吹得清醒了。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他不知不觉就来到宫门外,看着那庄严肃穆的磅礴宫门,原本迷茫黯然的眼神渐渐清亮。
「顾清池,你就这么点儿出息吗?被她拒绝,不早就是你意料中事?不过是拒绝的方式激烈了些,决绝了些,你就受不住了吗?你十年的寒窗苦读,凌云志向,难道就因为一段情爱便要付诸东流?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懦夫?别说你生命中还有其他亲人,不是只有沈明珠,就算是只有她,那又如何?认了干女儿就没办法吗?事在人为知不知道?什么叫百折不挠?你难道连这个精神都没有?还想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呢,呵呵,精诚所至,就是你这么个精诚法儿?遇到困难,就退缩了颓废了?困难不是早就知道会有的吗?只不过比你想象中的难点儿罢了…」
顾清池喃喃自语着,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到最后那双桃花眼中竟如同嵌进了一点银河,熠熠生辉闪耀无比。
转过身去,那租来的大黑马不愧是训练有素,此时竟然还跟在身后,顾清池拍了拍它,胸中浊气尽出,一翻身上了马,便从原路返回,因为他想起青词此时还在青山县,自己这个时候还不回去的话,只怕钟氏和兄嫂要担心了。
「那个疯子可总算走了,虽然隔得远,但我还真怕他念着念着就冲过来。」
宫门前的守卫甲大大松了口气,却听守卫乙沉声道:「别胡说,什么疯子,那是新科进士,昨天还参加承明殿的殿试了呢,说不定十天后,人家就是跨马游街的状元郎。」
「他?状元郎?凭什么?就凭着那股神神叨叨的劲儿?」守卫甲嗤之以鼻,却见守卫乙将一根食指竖在唇上,小声道:「嘘!你还不知道吧?这可是连英国公都青眼有加的一位公子,说是当日在大殿里,英国公看着他都哭了,可见是天生的贵人。」
「把英国公都惹哭了的,是贵人?」守卫甲胡涂了:「我…我怎么就不明白这道理了呢?」
…
顾清池赶回去的时候,沈明珠刚离开顾家。钟氏整个人都疯了,正和顾清轩陶乐芳以及青词分派路线,打算分头出去寻找儿子,却不料下一刻,就听见院中大狗亲热叫起来,出门一看,顾清池好端端地站在院子里。
钟氏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赶上前去使劲儿给了儿子两拳,一面哭叫道:「你是要干什么?我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遇到点不遂心的事便去寻死吗?你为了明珠,就把忠孝节义全都忘到脑后去了?你这个混账…」
「等等等等…」顾清池连忙抓住母亲手臂:「那个…娘,咱们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误会啊?谁说我去寻死了?」
「明珠刚刚过来说,你昨天傍晚知道她认了我做干娘,便纵马跑了,到现在也没回来,不是去寻死是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先回家说?」
顾二少被母亲的脑回路深深惊到了,他怎么想也想不出钟氏怎么会把「纵马跑了」和「寻死」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眼见钟氏还在哭,这厮只得连忙安慰道:「没有没有,我…好吧,我是受了点打击,跑去京城喝了些酒,醉到半夜出来了,在街上逛荡半宿…」
他本来想说「逛荡半宿想明白了」,然而话到嘴边,心中却忽然一动,于是话出口,就变成了:「逛荡半宿,心中也的确萌发了死志,只觉这一世不能和自己心仪的红粉知己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所以…」
果然,不等说完,就听钟氏紧张叫道:「如何?到底叫我说中了吧?你个不孝的东西,到底想去寻死的是不是?你那哪是要喝醉,你分明是想喝死,呜呜呜…可怜我半辈子含辛茹苦…」
「娘别哭,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没错,我是想寻死来的,但是转念一想,我还有母亲兄嫂,若我去了,你们在这世上要依靠谁?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好歹如今我得了功名,还能护着你们些,想到这里,纵然是满心痛苦了无生趣,却也不好一死了之,就如娘亲说的,我怎能忘了您这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
说到后面,顾二少自己也哽咽起来,钟氏见一向洒脱轻浮的二儿子都落泪了,顿时便慌了手脚,将顾清池拽进屋中按在炕沿上坐下,止了泪语重心长道:「儿啊,不是娘不通人情,娘当真是十分喜欢明珠的,只她不是你的良配…」
「怎么就说不是我的良配?」
顾清池抬起头,满脸泪痕倒也不全是伪装,想到自己和沈明珠将来结局难定,心中悲痛愤怒一起涌上。他站起身带着哭腔叫道:「她也这么说,您也这么说,所以你们两个就联合起来,让她认了您做干娘,却还瞒着我,怕因为这事儿影响我科举,你们倒也真是体贴,我是不是还要谢你们?可你们既然有这份儿体贴,怎么就不能好好想想我的心?我对沈娘子是真心的,我是真真喜欢她的,想到有她陪在我身边,我梦里都能笑开了;想到不能得她为妻,纵然前程锦绣,我也觉着人生都是灰暗,再没有晴天。你们不能体谅我的心,反而狠狠插了我一刀,让我这样绝望,这便是你们对我的体贴?这便是娘您对儿子的爱护吗?」
钟氏让儿子说的心里难受,也流泪摇头道:「你个混账东西,只这会儿想着明珠,心里眼里便只有她,你哪知道这世俗人情的厉害?到将来你们两个要被人唾沫星子淹死时,只怕你心里就后悔了,到那时要怎么办?你不是那无情无义能做出抛弃妻子行径的小人,那会儿就算厌烦了明珠,也不能弃她,岂不是白白痛苦?儿啊,你听娘的话,明珠虽好,也只是一个女人,这京城那么些闺秀,我听青词说,会试后就有许多媒婆堵到了客栈,我就不信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明珠的…」
「没有,就是没有,在我心里,那些女孩儿也不过是红粉骷髅罢了。娘啊,我为了她,连从小立下的享尽齐人之福的志向都可以抛弃,你说,这世间还有哪个女人能比得上她?比不上,都比不上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关心则乱
顾清池大叫着,钟氏见说不服他,又见他情绪激动,只得好言安抚了几句。回头看见顾清轩和陶乐芳,她就叹气道:「你们听见了?唉!这可怎么办啊,这混小子向来不是死心眼,怎么在这件事上,就闹起混不吝的脾气来了呢?」
顾清轩嗫嚅道:「娘,当日我就说您考虑的不周到,弟弟对妹子…对沈娘子的感情,我是一点点看在眼中的,他不是不知道厉害,最开始也是想控制一下,不和沈娘子走的太近,奈何到最后,他也没控制住…偏偏你还认了沈娘子做女儿,我早说过你们这样做,后果难料…」
「你这会儿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那认女儿是我自己的意思吗?那不是明珠提出来的?可见明珠心里并没有你弟弟,就算有,也惧怕世俗流言和将来结局不好,所以人家才主动提出此事,为得就是断了你弟弟的心思,那我…我也没想到这混小子会这样激烈啊…」
钟氏眉眼间都添了恼怒,于是顾清轩也不敢再说,忽听母亲道:「是了,让这混账东西一闹,明珠也十分担心,先前从咱们这儿走的时候,也是惶惶不安,这会儿怕是已经出了县城,你让青词骑了马,赶紧去乡下告诉那孩子一声,就说你弟弟已经回来了,没事儿,让她放心。」
「哦,好。」顾清轩想起之前沈明珠从这里离去时的焦急,知道她此刻不知怎么担忧呢,于是连忙找到青词,从马车上解下一匹马,吩咐他骑着去乡下报信儿。
这里顾清池独自坐在屋中,脸上已经不见先前的激动情绪,他倚在被垛上闭目养神,心中却开始盘算起来,暗道我已经把非明珠不娶的激烈态度表达出来了,如此母亲心里该有数,剩下的,便是怎么能让明珠和母亲脱离关系,虽然这事儿很难,非常难,但是顾清池,你必须打起精神,须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亲父子还有可能因为一些事断绝关系,何况只是干娘和干女儿?没错,打起精神来。
若是沈明珠此刻能听到顾二少的心声,只怕要惊得目瞪口呆了:这是什么样的心性?打不死的小强也不过如此吧?大哥你前一天还陷在悲伤愤怒的情绪里无法自拔,这么快就恢复过来真的好吗?你要说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历尽沧桑看淡一切所以能这么快就恢复冷静理智,那还情有可原,可你只是一个刚到弱冠年纪的小年轻啊,穷人孩子早当家不是这么个当法儿?这简直太妖孽了。
不过沈明珠当然不可能知道顾清池这个妖孽已经重燃斗志,她此时心中正如钟氏和顾清轩所预料的那般,全是担忧和焦虑,回程路上但凡看见小湖小河水湾子什么的都要进去寻找一番。
这也罢了,梁氏明白她是怕顾清池想不开投水自尽,但看见小树林也要钻进去找找,她就怎么也想不明白了,后来实在忍不住疑惑一问,才知道沈明珠是害怕顾二少想不开,进了小树林子用裤腰带上吊。
梁氏无语。这一路找不到人却让沈明珠越发焦急,到最后,在路上远远看见巴掌大的一个小水坑,她也执意要过去看看。梁氏见她这幅无头苍蝇般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了,摇头叹气道:「从前你还说只是把二少爷当做弟弟,如今看来,分明是妹子心里也有了他,才会关心则乱到这个地步。」
沈明珠一愣,接着苦笑道:「有没有他我不知道,我始终觉得我还是把他当弟弟的,不过昨天看见他那样的愤怒悲伤,我心里的确不好受…」说到这里猛然醒悟过来,转头对梁氏叫道:「喂!嫂子这话说得,就是姐姐对弟弟,那也会关心则乱吧?现在梁大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当妹妹的能坐得住?」
一句话说的梁氏也笑了,点头道:「也有道理。」话音刚落,就听身后马蹄声响,回头一看,只见青词拍马赶来,下了马和她们说顾清池已经回家了,人倒是好端端的,就是和钟氏大吵了一架。
不管怎么说,听见这个消息,沈明珠总算暂时放下心来,因和梁氏回到小河沟村,这一下午却是心神不宁,梁氏便道:「我看这两日还是不要上山了,以妹子这个状态,就是看见草药怕也认不出来,倒不如在家里好好儿研究一下今年药林大会上你要展示的成药,先前你不是说要做一味藿香正气的药吗?」
沈明珠听见这话,方振作精神,点头道:「没错,这会儿眼看夏天就到了,正该做些藿香正气水,即可预防治疗肠道疾病,又可治中暑。」
梁氏疑惑道:「可是这样一来,这药不就又流传出去了?药材大会怎么办?」
「有办法的。」沈明珠微微一笑:「药材大会我已经有了想法,只等把藿香正气做出来,便开始试验。」
梁氏便竖起大拇指,由衷敬佩道:「别人做药,几十年一百年甚至几百年都有的,妹子做药,却是信手拈来,在这方面,你也算得上是百年不遇的奇才了。」
沈明珠的身子就微微一僵,然后勉强笑道:「其实这些都是父亲在世时秘密收集的失传资料配方,可他身为太医院院判,根本无暇整理试验,所以在家时,多是我摆弄的这些东西,说到底,这都是前人的智慧,我不过坐享其成罢了。不然我纵然再天才,这制药也不是学文习武,花点心思努力个十年八年就能做到,刚刚嫂子也说了,许多药都是花费百年乃至几百年时间,才能真正成功,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只有这么寥寥几十种成药。如今我不过继承父亲遗志,尽量将这些前人未完成的成药做出来,也算是造福百姓,为那些先辈们弥补一分遗憾。」
梁氏默然不语,话说到这份儿上,她就不知怎么接了,她只是一个乡下妇女,所求所知无非温饱而已。因沉默了一会儿,便转了话题道:「二少爷那里,妹子用不用再过去劝劝?」
第一百六十章:悔意
沈明珠苦笑道:「劝什么啊?这时候我和他见面,那不是火上浇油吗?」
梁氏道:「可我总觉得他不会这么善罢罢休,二少爷那人平日里好像随和轻浮,其实心里很有主意的。」
沈明珠断然道:「不肯罢休又如何?只要干娘和我主意打定,他就没有办法,再怎么放肆狂妄,礼法伦常这个坎儿他也迈不过去。这些日子我不进城了,就在家里专心鼓捣藿香正气,冷一段日子再相见也好,最好到那时他能有意中人,再见面也就不必尴尬。」
梁氏忧愁道:「如此虽然好,我只是怕一样,怕那张家又纠缠上来。」
沈明珠冷笑道:「怕什么?如今顾清池已经高中,无论如何,我是他名义上的姐姐,那张家不过一个商户罢了,他们哪里还敢来纠缠我?有那个资格吗?除非他们走了狗屎运,成了宫廷供奉…」
说到此处,不由猛地住口,暗道不会吧?我不会这么乌鸦嘴吧?张家成为宫廷供奉?他们的确是没这个资格,怕就怕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会暗中支持…呸呸呸!不可能,就不信他们这种坏出了水儿的家伙也能做上宫廷供奉,宫里的皇帝和太后又没瞎眼。
且说顾清池,他只在家呆了一天,便重新回到京城,他是故意这样做的,就为了要传达给钟氏这样一个信息:不能娶沈明珠为妻,我就和行尸走肉无异,做什么都没有心思,你们做娘亲和兄长的看着办吧。
这一招果然很好用,从他离开后,钟氏便坐立不安,甚至偶尔心中也会掠过一丝悔意,觉着自己当初或许不该认沈明珠做干女儿,彻底断了儿子的念想,这万一他要是过不去这个坎儿怎么办?
当然,这种想法是非常危险的,钟氏心里也清楚,所以她只是偶尔泛起这种想法,且一想到此处,就赶紧把这危险苗头给压了下去。她却不知,从她生了这个念头的一刻开始,她的决心就动摇了。而她那宝贝二儿子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
「少爷,明天就是殿试发榜的日子,咱们也该去城里寻家客栈落脚了吧?总呆在这佛寺里算怎么回事儿?让别人误会你有心出家就不好了。」
看着捧了一杯茶坐在山石上的自家少爷,青词无奈地劝着,却听顾清池冷笑道:「你懂什么?再等一天,明天一大早再出寺也不迟,就不信那些媒婆敢到皇榜下拉人。」
青词撇撇嘴,摇头无奈道:「京城的官宦勋贵争相出动,这要是别的新科进士,早挑花眼了,心里不知怎样得意呢,许是被民间百姓稍微吹嘘润色一下,就是一桩千古佳话。少爷倒好,竟躲进了佛寺里来。我知道您的心思,只是我想着,沈娘子再好,也终究是寻常女人,论容貌气质出身,京城中这么些名门闺秀,就没有能比上她的?少爷若真的对她情比金坚,您就多看看啊,若是看了那些闺秀还不动心,这才证明沈娘子在您心中是头一份儿,无人能和她相比。强似您这会儿死缠烂打,就算娶了沈娘子又如何?也许将来看见好的贵族女孩儿,再心里后悔,倒弄得夫妻不睦,那样还不如就让她给您做姐姐呢。」
「行啊,你这小子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寻常人也难具备你这智慧,果然是跟在少爷我的身边,沾染了我的几分灵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欺我也。」
顾清池没想到青词竟能说出这样一番好道理,忍不住拍掌赞叹,却见青词得意道:「那是,我好歹也是聪明智慧的好苗子,又跟在少爷身边…唔,少爷,您别光赞美啊,如何?既然你也认为我说的有道理,咱们这就出寺呗,也许还能遇见几个有毅力的媒婆,仍然守在客栈外不肯离去呢。」
「别傻了,你说的虽然有道理,奈何那些名门闺秀都是藏于深闺,你以为我去了那些勋贵官宦府邸,能像买骡子似得要求见面吗?」
顾清池在青词头上敲了一记,却见他摸着脑袋不服道:「怎么不行?上次您去昌平侯府,不是就见到了昌平候那位千金吗?你还说那小姐确实花容月貌,可惜你心里只装得下沈娘子,再装不下她了。」
「昌平侯府的千金在外面有些任性大胆名声,上一次能见到,纯属巧合,与其说是我相她,倒不如说是她要相我。别的官宦女子,哪里有她这份儿任性大胆?再者她在官宦小姐当中,品貌就算是出色的,别人家的也未必能比得上她,连她我都不在意,更遑论别家。」
顾清池捧茶杯轻啜,却听青词道:「那也未必吧,这些闺阁女子最讨厌的就是名声在外,也许就有那空谷幽兰般的人物呢?」
「那我也不稀罕。」顾清池冷笑一声,接着不知是想起什么似地怔怔出神,好半晌才轻声道:「沈娘子…明珠说过,若要她选择,她既不愿做倾国牡丹,也不愿做空谷幽兰,她宁愿做野外一株狗尾巴花,强韧,蓬勃,坚忍,或者还有些彪悍。」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轻声喃喃道:「所以,我原来最喜欢的是狗尾巴花吗?这倒是完全没有想到。明珠,你将我的喜好都改变了,你说,我怎可能放弃你。」
「少爷,那是你姐姐。」青词被自家少爷的喃喃自语肉麻到打了好几个哆嗦,忍不住就提醒了一句,却见少爷扭过头来,龇牙道:「混账东西,不许说她是我姐姐,哼!想做我姐姐?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我了?做梦去吧。」
「少爷,强扭的瓜不甜,您这是何必呢?」青词继续劝,却听顾清池不耐烦道:「放屁,什么叫强扭的瓜?她明明心中对我也有情…咳咳,就算不是很多,但…但总是有的,完全是可以继续发展的,不像她对那个褚凤鸣,完完全全就没有一丝情意,算了算了,你一个半大孩子懂什么?」
第一百六十一章:坏心眼的皇帝陛下
顾清池挥挥手,有些烦躁地道,青词看出自家少爷表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心里其实还是烦恼的,于是也不敢再多说话。
如此又过了一会儿,忽听顾清池淡淡道:「你昨天出寺,说是原先的客栈还有媒婆和各个府上的家丁在那周围梭巡,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青词听见这话,以为顾清池要改变主意,不由得来了精神,挺直胸膛正要再重复一遍那份儿「盛况」,就听顾清池疑惑道:「不对劲儿啊,好歹都是官宦名门,即便这科进士里只有我这么一个没婚配的,哪怕我将来能做状元榜眼,也不至于这么个纡尊降贵法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