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量着这个男人。绕过韩潜从自己仅有的那么点媒体资源里联络到他,还真是不容易:张哲语,二十六岁,菱角分明的脸,长期外出取材所以皮肤晒成了橄榄色。近五年的记者经验,在媒体界也算精英人士,三年前曾成功的曝光过一起颇为轰动的体坛服用兴奋剂黑幕,之后低调过一段时间。这是一场双赢和合作,他有能力,有关系,有经验,为人正直,而且急需一个能让他重现当年辉煌的爆料。我就是这份大爆料的持有者。他背后是一家国内知名的综合纸媒,比单纯的围棋杂志影响力不知大多少。更重要的是,我判断他跟盛世一点沾不上边。

因为他虽然从事体育赛事报道,却压根不懂围棋。

“我不明白,为什么时间要定在棋圣战挑战赛的第二天?”

“你知道,韩潜现在做的事情我全程参与,曝光之后处理下来,我还有棋手资格吗?”我给自己倒了杯茶,TM的真不会选破茶馆,这里的茶水淡出鸟味:“这是我最后一场比赛,我想好好下。”

我们彼此都沉默片刻,他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一个硬壳大本子,打开,然后从本子上方看着我:“我很佩服沈先生,这种毫无利益关系的反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说来韩潜五段升六段的棋都是你下的——虽然我不知道围棋升段是什么概念,但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拿出钢笔在上面勾勾画画:“我很好奇你为了什么反水?”

“为了理想。”我笑道:“我有个不靠谱的师傅,偶尔说的话还可以听听。他曾今抱着家猫大黑教育我,‘心如明镜台,棋艺自然来’。棋艺有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我要站在陈耀然那么高的顶点,我必须对过去和自己做一个了断。”

雅门的棋干净纯粹,而我的过去像压在脊梁上的大石。只有甩掉它,我才能在围棋这条路上走得更长久,更遥远。

我才能看到师傅当年所看到的,远方的世界。

张哲语没注意到我出神,只是在自己的本子上不停的记录什么,突然合上本子:“话放在前面,我很可能会因受到阻力而中止调查。”

“我的资料一共准备了五份,一份我别处存档,一份将陆续给你,还有三份给了另外三家媒体同行。曝光盛世成则名利双收,败则一无所有。张先生随时可以选择退出。不过这些资料很难的,一旦你退出,一定会有人抢这先机。”我继续说:“但是如果你不退出,我保证你的资料足够抢先报道。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胜者。”

“如果我们不能笑到最后呢?”

我耸耸肩:“不会的,因为不管最后结局如何,我都会笑。”

他向我伸出手,啧啧:“真是有意思的人——祝我们合作愉快。”

我们商量了一些细节。张哲语先看现有资料,如果不够我可以继续收集。虽然从现在我跟韩潜的关系来看,再收集具有核心价值的东西可能性不大,但是只要我在盛世一天,就多一份机会。

盛世背后牵扯到中国棋院内部,商界,甚至地方政府,我怕张哲宇一个人搞不定,又私下联络了三位其他记者。

QS不来烦我,韩潜对我选择了无视,赛前大把大把的时间我无从花费,于是一个人关在棋室里打师傅的旧谱。

棋圣战是历史最悠久,持续时间最长影响力最大的职业围棋赛事。它的预选赛采用循环赛,本赛采用淘汰赛。

本赛三十二名参赛棋手,共赛五轮,第五轮决出挑战权。获得挑战权的棋手与现任棋圣下三番棋,三局两胜制。本赛五小时时限,三番棋八小时时限。

也就是说,如果我要站在耀然面前,我需要五轮破关斩将,最后才有和他分枰对坐的资格。

我以为在那之前,我见不到他。本赛第一轮的上午,中国棋院的对局大厅,我发现对手王磊六段落子时频频擦汗,不停抬头往我这边瞟,又不像是在看我。

一回头,就看到耀然站在我背后。

早春,他穿着白色的高领薄毛衣,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专注的看我的棋盘。

旁边站着类似棋院领导的人物,低声下气:“陈九段我们可不可以去隔壁对局分析室看?那个,棋圣战时棋圣站在这里,参赛棋手会有压力…”

耀然见我看他,冲我微微颔首,转身往分析室那边走了。

那局棋我下得极其漂亮,果断打入,弃子定型,还没收官就算出是盘赢棋。对方提前投子认输。

出对局大厅时王六段逢人就催胸顿足:“抽签遇到沈昭,我以为他是靠着陈耀然的那个关系才进棋圣战的,以为捡大便宜了——没想到这么厉害!这实力还是初段吗?霉运哟…”

正好李立峰小朋友从分析室里出来。落井下石是这孩子的天赋。他兴高采烈的安慰王磊:“王老师你也不看看对手是谁,连林染九段都要佩服三分的人,怎能不厉害?大不了下次请他让您两子…”

小朋友刚表扬完,看见我走过来,突然别扭的沉下脸,掉头反方向走了。走了几步停下,专心观赏中国棋院走廊上悬挂的历年名师介绍,我路过的时候哼了一声:“下得不错,不愧是我师叔。”

看来小屁孩还是认我这个师叔的,我笑道:“谢谢。”

他又哼一声:“不是我说的,是杨东说的。”

棋院正门长长的台阶下面围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内圈是记者,外圈是挤不进去的棋迷。身旁有人抱怨:“记者怎么都围那边去了,偶尔也来采访采访我嘛!”

我一转头,看到林染哀怨的脸。猛然想起林九段也要参加棋圣战的。

他笑吟吟的说:“真巧,竟然和你一起赢了哎!”

我想说,你堂堂九段棋手,有可能第一轮就输么?

正在这时,黑压压的记者群看到我,竟然十分默契的自动分开,让出了一条路。每个记者都充满期待的看着我。

我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顺着通道一看,看到一个高挑单薄的白色身影。耀然站在人群正中央,悠游有度的靠着他的黑色的轿车,抱着一大束暗红色的玫瑰。一看记者的架势,就是等我过去。

如果他一直在分析室看棋,那么花必定是提前买好的。早在赛前,耀然就断定了我会赢。

其实我的棋,他一直很清楚。

我刚想往耀然那边走,忽然觉得胳膊被拉住。林染不说话,只是拉住我的胳膊。我让他放手,他低声问:“小昭,当真不考虑我吗?”

我讶然:“什么?”

他摇摇头,放手,我就冲到耀然身边,一路上忽视了记者。

耀然把花给我,俯身抱住我,说,恭喜棋圣战初胜。 他抱我的时候,周围都是咔嚓咔嚓的闪光灯。对于记者,耀然有一种毫不在意的从容。他只是抱紧我,下巴搁在我肩膀上,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好像时间停止了。

三个小时的对局坐得我浑身僵硬,抱久了我不舒服的扭动了一下,耀然就放开我,转身去打车门,我摇摇头:“我必须回盛世,车在那边等我。”

“只占用半小时,请你吃便餐。”

周围都是记者,我们的每个字都听得见。

在张哲语曝光盛世前,我还要留在韩潜身边,公共场合和耀然保持距离比较明智。我只能说:“对不起…下次补上,我请你。”他没说什么,点点头。从记者堆里挤回车上是件费力的事情。我坐上韩潜派来的车时,还看见耀然们靠在车边答记者问,转头望我,笑着挥挥手。

之后我跟林染通电话,他阴沉沉的十二分不满意:“陈耀然这是故意的,他正在向全国人民宣示所有权。小昭你不要被骗了,不然到时候你肯定在下面,会痛的死去活来的。”

林染继续循循善诱:“你不如跟我好,我偶尔也让你翻身试试上面的感觉。”

我怒,要挂电话,他赶紧严肃,说我上次托他修的录音笔有回话了,笔是修不好,但是音频能导出来,问我什么时候要。

录音能恢复是件好事,手上的筹码忽然变重了,我顿时愉快起来。

棋圣战决挑战权共五轮,每周一轮,一直从三月份赛到四月中旬。

三十八进十六和十六进八都还顺利。QS也进了八强,我们走廊上遇到,只是僵硬的点点头。

八强名单公布的时候,《棋艺》的分析说,沈初段的棋圣战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看着八强的名单,心有戚戚焉。

林染九段,赵志远九段,王新强九段,张凌九段,陈意八段,张青白八段,韩潜七段,沈昭初段。

我的名字排在晋级选手名单里,简直像一个…笑话。

我在电话上也是这么跟师叔说的。签了韩潜之后,人虽然一直在北京,可是就没有和师叔联系过。这次他老人家主动打电话过来问我棋圣战的情况,一个字没提盛世的事情。

师叔问我:“沈昭,想想你师父,他会怎么要求你?”

我拿着听筒愣住了。

师父会安慰我,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如放手一搏? 或者是,输了棋回家洗碗拖地擦棋盘,不准吃肉?

师叔在那头长长的叹了口气:“隐师兄会要你把这个笑话,变成神话。”

师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沈昭,你来北京这么久,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大杯具。今天我晚上出门去超市,把钥匙忘家里,我一个人住,于是自己把自己锁了T T
只好身无分文的去请师父来开锁,因为门锁的质量过硬(真难得),专业师父差点开不开,要上锤子砸。请想象昏暗的楼道里一男一女捣鼓一把锁,来去的阿姨都警惕的看着我们。
重新回家躺在床上的感觉真好,逛超市什么的,最讨厌了~

 

51具体

我终于还是提了两瓶二锅头去见师叔。到的时候是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四合院的门敞开的,约莫着他在。
院子里静悄悄的,老枣树发了新芽,零零星星的开了一树淡鹅黄色小花。我堂屋里转了一圈,没见师叔,于是去了放棋谱的偏屋。
油漆斑驳的木门虚掩着,我推开的时吱呀一响,里面的靠在书架上的人侧过脸看我。
耀然懒洋洋的靠着高大的木书架翻一本棋谱,身边的棋桌上摆着一盘未打完的残谱。下午的阳光从窗外落进来,照得空气中的尘埃纤毫毕现。他看见我突然愣住,棋谱只翻到一半。然后耀然忽然放回棋谱,两步迈到我面前,伸手抱住我的腰。
我讶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柔软的额发垂在我脸颊上,听声音我觉得他在笑:“我来查证一件事情。我以为是我记错了,事实证明没有。”
我问他什么事情,耀然笑着摇摇头,不说。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突然放开我,弯起眼睛瞅我:“有事必须先走,我在三番棋上等你。”
出门的时候有懒洋洋的回头:“对了,昭昭,你打赌输了,还欠我一笔账,我记得的。”
我猛然记起三国战上跟他赌对小林拓也中盘胜的事情,立刻追出去:“什么帐,我怎么不记得?”
然而耀然已然走远。
我把他刚才看的棋谱原地抽出来,是师傅当年寄给师叔的《雅门弟子实战谱》,有我和耀然小时候稍显幼稚的对局。旁边棋盘上摆的,正是我在棋圣战上和王磊六段的对局。
我把那盘对局颠来倒去的看,始终没看出问题,不知道他想查什么。
师叔半小时候就回来了,中山装,提着新切的卤猪耳朵和咸菜,见了我沉着脸。我立刻蹭上去接菜端盘子拿碗,把晚饭摆在老枣树下惯常用的木桌上。
师叔不看我,看着那两瓶二锅头说:“还是大师侄好,起码人家然然一星期知道来看我一次。”
他环顾四周:“陈耀然呢?”
“有事先走了。”
师叔“哦”了一声:“这说明他百忙之中都抽时间来看师叔。”
我迅速主动认错:“我错了。”
“错哪里了?”
“不该签盛世。”
师叔终于肯看我一眼,叹了口气:“你还是没意识到。你错的,不是签盛世的事,你错在两点——一,棋圣战没有必赢的气势。二,来北京这么久,都不来看看你师叔。我白担心你这么久。”
“不要小看了师叔的能力。盛世在做什么,我知道得很清楚,但我相信你不会同流合污。对了,你知道为什么你师父做了那么多年雅门掌门人,从来没有在私下或者正式场合用过岫玉云纹棋吗?我给你讲个故事。”
晚风微熏,枣花香甜,师叔的声音苍老而低沉。
那时夺得世界级大赛冠军可以直升九段的规定还没出台,纵我师傅棋艺高超,尚是六段棋手,要升段还必须参加每年一次的定段赛。师傅性格随便是出了名的,该升七段的时候觉得这个比赛无聊,连续旷赛三年,第四年也不知道哪里开窍了,觉得高一段办事比较方便,突然去升段赛上报了个名。
这三年里师叔年年参赛,续三次年升段赛败北,始终卡在六段上,上不了七段。所以第四年,两人在升段赛上碰上了。
那时鬼手丁南的名号并不是很响亮,而且任何荣誉放在师兄张隐面前,就像太阳底下的萤火虫,泯然于众。师叔又是自尊心极强的人,加上师傅有事没事的拿升段赛的事调侃两句,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已是极度压抑。
第四次升段赛,他提前半年推掉了所有的比赛,潜心练棋。升段赛事积分制,积分胜率超过65%方能升段。也就是说,当时的二十场对局中,至少要赢十三场。
有时候人会陷入循环怪圈,还没下棋,心理上就认为自己会输,于是真的就输了。
“第四次升段赛,到最后一场前,我只赢了十二场。也就是说,最后一场对局我无论如何都要赢。”师叔喝了一口酒,手撑着头:“可是啊,最后一场,我遇到了你师父——隐师兄。”
“师傅手下就我们两个弟子,我们是一起学棋长大的,他的棋路我比任何人都熟悉。在任何人面前输棋,我都不希望在他面前输棋。对局前我做了充分的准备,早早的就坐在棋盘前严阵以待。师兄惯常性的在最后一分钟懒懒散散的进场。那盘棋定时五小时,我们整整下了四小时五十八分。有时候你了解一个人的棋,不代表能赢他。隐师兄名气不是盖的,中盘非常艰难。而且他边落子,还会挑衅的冲我挤眉弄眼。”
我小时候经常看到师傅挤他的小三角眼倒八字眉,很能理解当时的师叔的心情。
“所以当我找到他的破绽时,你可以想象我是多么高兴。乱战之中黑棋被逼得只能外逃,我突然看到一手不起眼的‘长’,长一子多三口气,这样之前不能成立的打吃和粘上都变得可行了。所谓一子定胜负,我反败为胜,荣升七段。整盘棋下得极其辛苦,因此胜利的果实越显甘美。师兄投子时很困惑,你连我都能赢,怎么会输给其他人?我想想也是,连隐师兄都能赢,为何其他对局我还会输?瞬间心态逆转,七段以后,我连续拿下了三国战和手谈杯,鬼手丁南的名号这时才打响。当时我没发现,隐师兄再也没在公共场合用过岫玉云纹棋。渐渐的,私下也不再用这幅棋打谱。后来我再看当时的棋谱,突然明白,那手‘长’其实很幼稚,以隐师兄的实力,一百步后的生死劫都算得到,怎么会看不到这个?他是先挑衅,然后故意放水,让我升段,摆脱输棋的怪圈。二十场对局他赢了十九场,就输了跟我对局的那一场。”
我很奇怪:“既然师傅和您同时升段,岂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渐渐淡去的晚霞中师叔笑得很苦涩:“升段赛是循环赛,胜率积分制。本来我这一盘是输棋,我赢,就使得原本应该晋级的一名棋手被淘汰出局了。这是名很有才华的棋手,也是三次升段赛没过,在这之后他选择了退出职业围棋界,开了家棋馆专门教小孩下棋。师兄一直很内疚,闷在心里,直到一年后我又升了八段后,棋艺稳定下来,他一次喝醉酒时才说,难过得像个小孩子,说他不配拿雅门的掌门棋。我的师傅一直说,小隐性格玩世不拘,丁南你沉稳些,要多照顾你师兄…到最后,还是他照顾我。”
我明白了,为何师叔直至隐退,都一直是八段。知道以后,他再也没参加过升段赛。
“小昭,所以我不管你和盛世的事情。你和隐师兄很像,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骨子里倔成一根筋,相信你不会做出有辱雅门的事情。”师叔拿筷子敲碗边,大声道:“韩潜那里有问题一定要告诉我,别看你师叔隐退了,人脉关系都还在,没照顾好你师父,照顾照顾师侄还是可以的——偶尔,还是要回来看看我嘛!”
我咧嘴笑,说知道了。
就着月光,我们在木桌上摆上黄花梨木棋盘杀棋。棋盘被时间染成暗褐色,棋子碰上去音色沉闷低调。我们谈了很多,我甚至开玩笑问师叔为什么不结婚。他低头喝酒:“ 如花美眷,也敌不过似水流年——不管多重要的人,最后都留不住。”
师叔落子依然如风如雪,且下且问:“昭昭你记得围棋九品吗?”
小时候师傅让我们背的《棋经》上说围棋九品,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
这好比下棋的境界,从“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每一品即是棋路上的一个顿悟。守拙最低,入神最高。但具体深意,师傅从来没解释过,据说要等我和耀然自己去悟。
我这么说,师叔大笑:“第九层‘守拙’,指自守钝拙,简而言之装傻,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下,是实力差时遇到高手的最好应对。第八层‘若愚’,指看似傻,其实不好欺负,比‘守拙’又进一层。第七层斗力是指实力提升了,可以和对方中盘搏斗。第六层‘小巧’是说渐渐找到窍门,能以巧法制胜。第五层‘用智’是说小巧变成大智慧,可以通盘考虑。第四层‘通幽’,已是中上品,指能心灵开朗,知道何时该战该退,体会到局内妙境。第三层‘具体’,是以上下品。人各有长,未免一偏,到此层则博采众长,具体而微。第二层‘坐照’,为上中品,到此层不需劳神动思,万象一目了然。第一层上上品——”师叔低头呷口酒:“是我跟你师父一直追寻的东西——‘入神’。变化不测,而能先知,精义入神,不战而屈人之棋,无与之敌者。”
我们对局到深夜,也不知道何时睡着的,醒来时已经是早上,趴在棋盘上,浑身僵硬,口水流了一大片。对面趴着师叔,还在呼呼大睡。夜里起风了,枣花铺了一地。
我找了件大衣给师叔盖上,赶早班的公交车回盛世。
睡着前,师叔似乎已经喝醉了:“小昭你、你的已经到了第三层,具体。隐师兄、我、然然、林染——你算是博采众长,自成一家…我不信到了具体的人,还拿、拿不到棋圣战挑战权!”
我想如果我是具体,那么耀然又在哪里,师傅又在哪里?
回盛世时天还灰蒙蒙的,韩潜办公室的灯竟然亮着。我没回自己房间,直接去了常用的云深棋室。开门发现有人等我。
QS坐在我的棋盘前看一本杂志。听见我进门,他转过头,把翻开的杂志伸到我眼皮底下:“陈耀然真是太嚣张了。”
我看到一整页彩色照片,耀然穿着白色高领毛衣,背后是黑色的车门。他俯身轻轻抱我,削尖的下巴搁在我肩膀上,睫毛纤长低垂。侧面照,照片的聚焦点在我的眼睛上,我看到一个清清秀秀瞪大眼睛的十六岁少年,臂弯里暗红色的玫瑰几乎要把纸页点燃。
“自己出钱买的报道,指明要用这张照片。”他把杂志递给我:“他在高调的宣布你的背景,有意告诉韩总他的人暂时寄放在我们这里,谁要敢动你一根毫毛,先过他这关。”
电视表白,媒体采访,我突然明白,为何一向低调的耀然忽然做这出这么多张扬的事情。他是在…保护我?
耀然难道知道我要做什么,提前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我?
QS掰起一根指头:“韩总让我跟你说,一,以后不准夜不归宿。签了盛世就要守盛世的规矩,你不回来,韩潜不睡觉,连着我也等了一天。二,有个叫张哲宇的记者骑着小电瓶车来这里游逛,已经被我们赶出去了。韩总说,这件事要和你没关系。”
他看着我,慢慢说:“我帮你解读一下,韩总的意思是,即使这件事情和你有关系,也要变得没有关系,懂吗?一切到此为止。”

52开悟

即使有关系,也要变得没有关系。一切到此为止。
我把杂志递还给QS:“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转头望着窗外的晨光,怔了一会儿,轻声道:“如果韩潜对我,有对你一半那么在乎,我什么都满意了。”
然后他收回目光,轻笑一声:“沈昭,不管韩潜怎么看重你,你始终不是盛世的人。你把自己陈腐的捆绑在雅门棋道上,无法看到我们的顶峰,枉自我曾对你抱有期望。见到你以前,我曾以为我们可以至少做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