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西在衣橱里翻找着适合伊娃参加海滨野餐穿的衣服。伊娃并不算漂亮,黛西大部分有很多褶边和蝴蝶结的衣服只能让她显得土气。条纹衣服显然更适合伊娃粗犷的五官。
一头黑发的伊娃拥有深棕色的眼睛。“你应该穿颜色鲜亮的衣服。”黛西告诉她。
伊娃没有几件自己的衣服。她的父亲,一个柏林的犹太医生,用了一辈子的积蓄才把她送到美国。一年前,伊娃刚到美国的时候,几乎什么东西都没带。一家慈善组织支付费用,送伊娃就读黛西所在的寄宿学校——两人都是十九岁。暑假里,伊娃没有地方可去,黛西兴冲冲地把她带回了家。
起初,黛西的母亲有一点不乐意。“你一整年都在学校里,我多么希望暑假里就我们母女俩好好过。”
“妈妈,她是个好女孩,”黛西说,“她很有意思,很好相处,是个很棒的朋友。”
“我想,因为她是个从纳粹手里逃出来的难民,所以你才可怜她。”
“我才不管什么纳粹呢,我就是单纯地喜欢她。”
“好吧,但她非得和我们一起住吗?”
“妈妈,她没有任何地方可去啊!”
和往常一样,奥尔加最后还是顺了女儿的心意。
这时,伊娃问:“势利眼?没人敢瞧不起你吧!”
“哦,有,就是有这样的人。”
“但是你这么漂亮,又这么活泼。”
黛西没有否认伊娃的话。“她们就是讨厌我。”
“而且你还很有钱。”
这是真话。黛西的父亲很有钱,母亲继承了一大笔遗产,黛西到二十一岁时也能拿到一笔财产。“这不算什么。在布法罗,谁有钱谁就有权势,认真工作的人谁都看不上。布法罗最受尊敬的是那些从爷爷辈就拿到上百万美金的人。”黛西掩饰着不满,故作轻松地说。
伊娃说:“而且你爸爸还是个名人!”
“他们都认为他是个强盗。”
黛西的外祖父,约瑟夫·维亚洛夫,拥有许多酒吧和宾馆。她的父亲,列夫·别斯科夫,用这些地方赚来的钱买下杂耍剧场,再把剧场改造成电影院。现在,他还拥有一家好莱坞制片厂。
伊娃为黛西的遭遇感到不平。“他们怎么能这样说?”
“他们说我爸爸是个走私犯。也许并没说错。我不确定禁酒令的时候,他的那些酒吧是怎么赚到钱的。不管怎样,我妈妈一次都没被邀请参加布法罗商界夫人联谊会的活动。”
两个女孩同时把目光投向奥尔加,她正坐在黛西床上翻看《布法罗哨兵报》。在年轻时的照片里,奥尔加是个身材苗条的美人。现在她已经发福了,穿着也极为平庸。奥尔加对自己的外表已经失去了兴趣,但她会精力充沛地陪女儿逛商场,只要能让女儿打扮得漂亮,她从不计较会花多少钱。
奥尔加从报纸上抬起头来,说:“亲爱的,你父亲是不是真的走私,他们才不在乎呢。那些人计较的是他俄国移民的身份,计较他时不时去埃迪尔街的东正教堂领圣餐。在他们看来,这和信奉天主教一样糟。”
伊娃说:“这不公平!”
“我也许应该提醒你,他们对犹太人也有偏见。”黛西说。伊娃有一半的犹太血统。“原谅我如此直白。”
“我喜欢你的坦率——和德国比起来,这里简直跟梦幻王国一样。”
“千万别高枕无忧,”奥尔加忧心忡忡地说,“这份报纸上说,有些美国的商界领导人憎恨罗斯福总统,敬佩阿道夫·希特勒。我知道这是真的,因为黛西爸爸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政治好无聊,”黛西说,“《布法罗哨兵报》上就没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倒是有一件,穆菲·迪克森受邀去英国了。”
“她真行啊。”黛西酸溜溜地说,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嫉妒。
奥尔加读着报纸上的新闻:“大战中,在法国阵亡的‘查克’查尔斯·迪克森,其女穆菲·迪克森小姐,下周二将在美国大使夫人罗伯特·W.宾汉姆的陪同下造访白金汉宫。”
黛西受够了穆菲·迪克森的消息。“我去过巴黎,但从没去过伦敦,”她转身问伊娃,“你呢?”
“两个地方我都没去过,”伊娃说,“我第一次离开德国就乘船来了美国。”
奥尔加突然说:“哦,我的天啊!”
“怎么啦?”黛西问她。
奥尔加把报纸揉成一团。“你爸爸带着格拉迪丝·安格鲁斯去了白宫。”
“哦,”黛西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惊叫道,“他原本说要带上我的!”
罗斯福邀请一百位商界人士到白宫,希望他们支持他的“新政”。列夫·别斯科夫觉得罗斯福总统比共产党人好不了多少,但他很高兴能拜访白宫。可是奥尔加拒绝和他一起去,她生气地说:“我可不想陪你到总统面前装模范夫妻。”
列夫名义上住在这里——黛西的外祖父维亚洛夫在战前建造的别墅,但事实上他更多时候都在市中心的豪华公寓里过夜,和跟随他多年的情人玛伽一起。更过分的是,人人都说他和制片厂里最有名的红星格拉迪丝·安格鲁斯也有一腿。黛西能理解母亲为什么觉得被冷落。在列夫驾车出去和别的女人过夜的时候,黛西也同样有被遗弃的感觉。
列夫让她代替母亲和他一起去白宫。听到这个消息,黛西非常兴奋。她告诉自己认识的所有人,她将去白宫做客。除了父亲是议员的杜瓦两兄弟,她的朋友里还没人见过总统。
列夫没有把确切的日期告诉黛西,黛西本来以为父亲会像以前那样,在最后一刻才通知她呢!他显然改变了主意,或完全忘了有这样一回事。无论是忘了还是改主意,总之他又一次遗弃了黛西。
“宝贝,对不起,”奥尔加说,“对你父亲来说,承诺根本不管用。”
伊娃同情地看着黛西,她的目光让黛西浑身难受。伊娃的父亲在千里之外的德国,也许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了,但她可怜黛西,好像黛西的处境比她更糟似的。
这让黛西义愤难平,她不想让报纸上的报道毁了这一整天。“不管怎样,我是整个布法罗唯一比格拉迪丝·安格鲁斯漂亮的女孩,”她说,“现在,我该穿什么好呢?”
巴黎今年的裙子出奇的短,但相对保守的布法罗不流行穿短裙。不过,黛西有一条及膝网球裙,浅蓝色,像她的眼睛一样。该让这条裙子亮相了。她脱下长裙,换上网球裙。“你们觉得怎样?”她问。
伊娃说:“黛西,这条裙子很漂亮,只是有些……”
奥尔加说:“你会让所有人眼前一亮的。”奥尔加喜欢女儿打扮出挑的样子。也许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伊娃说:“黛西,如果他们都是势利眼,为什么你还要去参加聚会呢?”
“查理·法奎森也会去,我想嫁给他。”黛西说。
“你是认真的吗?”
奥尔加兴奋地说:“他是条大鱼。”
伊娃问:“他长什么样?”
“非常可爱,”黛西说,“不是布法罗最英俊的男孩,但非常殷勤,还有点害羞。”
“听上去是个和你完全不一样的人。”
“性格相反才会互相吸引嘛!”
奥尔加又说:“法奎森是布法罗最古老的家族之一。”
伊娃挑起深黑色的眉毛。“他们家势利吗?”
“非常势利,”黛西说,“但查理的父亲在华尔街股灾中失去了所有的钱,然后就死了——有人说是自杀——因此他们家需要重新积累财富。”
伊娃很吃惊。“你希望他为了钱娶你吗?”
“当然不,我要他为我着迷而娶我。但他母亲一定是为了钱才接受我的。”
“你说要他为你着迷。他有这方面的意思吗?”
“现在还没有。但我想可以从今天下午开始。没错,这条裙子正合适。”
黛西穿着浅蓝色的裙子,伊娃的衣服则是蓝白相间的条纹。打扮停当以后,她们已经迟了。
黛西的母亲没有私人司机。“我嫁给了父亲的私人司机,毁了自己的人生。”奥尔加有时会这样说。她害怕黛西也会做类似的事情——所以她才如此醉心于让女儿和查理·法奎森在一起。如果她想出门,就会让园丁亨利脱去胶鞋穿上黑西装,开上那辆老掉牙的1925年款斯图兹载她。黛西有自己的车,她有一辆红色的雪佛兰跑车。
黛西喜欢开车,喜欢开车带来的力量感和速度感。汽车向南驶到了布法罗城外,五六公里的路程让她意犹未尽,黛西真想多开一会儿。
一边开车,黛西一边想象着成为查理妻子后的生活。有了黛西的钱和查理的地位,他们将成为布法罗上流社会的领军人物。晚宴餐桌上的精美餐具会让客人们惊羡,他们将拥有布法罗码头上最大的帆船,为所有爱享乐的有钱夫妇在船上办聚会。人人都希望得到查理·法奎森夫人的邀请。如果没有黛西和查理坐在主桌,任何慈善晚会都不会成功。黛西仿佛在脑海中看到一部以自己为主角的电影,她穿着一件令人着迷的巴黎礼服,从一群仰慕她的男女中间走过,微笑着接受他们的祝福。
到达目的地时,她仍然在做着白日梦。
布法罗位于纽约州北部,靠近加拿大边境。伍德劳海滩是一片长达一英里的沙滩,在伊利湖畔。黛西停好车,和伊娃一起步行穿过沙滩。
已经有五六十人到场了。他们都是布法罗上流社会的年轻人,每到夏天,他们都会白天滑水、玩帆船,晚上跳舞、聚餐。黛西和她认识的人打了招呼,几乎所有人她都认识,然后向大伙介绍了伊娃。她们拿了两杯宾治酒。黛西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有些男孩也许喜欢把宾治和琴酒混着喝,他们觉得好玩。
这场聚会是多特·伦肖办的,为人很刻薄,没人想娶她。和法奎森家一样,伦肖也是布法罗的名门望族,但在经济危机中他们的财产没有受到损失。黛西走到晚会的主办人——多特的父亲身旁,向他表示感谢。“抱歉我们来晚了,”她说,“我一时忘了时间。”
菲利普·伦肖上下打量着她:“这条裙子可真短啊。”不满的神情里掺杂着情欲。
“很高兴你能喜欢。”黛西假装听到的是对方的赞美。
“无论如何,你们总算来了,”菲利普说,“《布法罗哨兵报》来了个摄影记者,拍照最好要有一些漂亮女孩。”
黛西轻声对伊娃说:“这就是请我来的原因。他这人真是不错,还老实告诉我!”
多特出现了。她的脸型像个梨,有一个削尖的鼻子。黛西老觉得多特似乎会啄她一口。“我还以为,你和你父亲一起去见总统了呢。”她说。
黛西很窘迫。如果没到处吹嘘这件事,那该多好啊!
“我知道他带上了他的,嗯哼,女主角。”多特不依不饶,“真是罕见,这样的事情,在白宫发生。”
黛西说:“我猜,总统偶尔也想要见一见电影明星。他需要有魅力的女人,你不觉得吗?”
“埃莉诺·罗斯福才不会同意呢!根据《布法罗哨兵报》的报道,其他人都带了老婆。”
“那些人想得可真周到啊。”黛西转过身,想快点逃走。
她看见了查理·法奎森,他正在为沙滩网球设置拦网。查理脾气很好,不会拿格拉迪丝·安格鲁斯的事情捉弄她。“查理,今天过得好吗?”黛西春光明媚地问。
“还好。”他站起身。查理二十五岁左右,高个子,稍微有些超重,像是担心过高的身材会吓到别人似的微微弯着腰。
黛西向他介绍了伊娃。人多时查理会有些害羞,尤其在女孩子面前不大敢说话。但今天他努力地和伊娃搭话,问她是否喜欢美国,是否从德国收到了家信。
伊娃问他是不是喜欢野餐会。
“不太喜欢,”他真诚地说,“我情愿和狗一起待在家里。”
查理无疑觉得宠物比女孩更容易对付,黛西心想。但狗的话题十分有趣。“你养了什么狗?”
“杰克罗素犬。”
黛西在心里记了下来。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精瘦女人走了过来。“查理,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还没把网弄好吗?”
“快好了,妈妈。”
诺拉·法奎森戴着镶钻的细金手链、钻石耳钉,以及蒂凡尼的项链——她身上的珠宝对于一场野餐会来说奢侈了点。法奎森家并没有他们自称的那么穷,黛西心想。他们对外宣称破产,但法奎森夫人依然拥有女仆、司机和庭院里供骑用的几匹马。
黛西说:“法奎森夫人,下午好。这是我来自柏林的朋友伊娃·洛特曼。”
“你们好。”诺拉·法奎森没有伸手。在她看来,对于苏俄暴发户,礼貌是不需要的,更别说是犹太客人了。
这时她似乎突然想起件事。“黛西,你能不能四处走走,看看谁愿意打网球吗?”
黛西知道自己多少被当成了佣人,但她决定顺从法奎森夫人的要求。“当然可以,”她说,“可以来场混合双打。”
“好主意,”法奎森夫人拿出一个铅笔头和几张纸,“把参赛人的名字记下来。”
黛西甜甜地笑了笑,从包里拿出金笔和一本米黄色的记事本:“纸笔我都带来了。”
她知道网球打得好和打不好的都有谁。黛西属于网球俱乐部,从流行度来说,网球俱乐部略微逊色于高尚人士参加的帆船俱乐部。她让伊娃和杜瓦参议员十四岁的儿子查克·杜瓦搭档,让乔安妮·罗赫和杜瓦家的长子配对,十五岁的伍迪已经和他父亲杜瓦参议员一般高了,至于她自己,当然是和查理组队了。
黛西吃惊地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她认出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玛伽的儿子格雷格。两人很少碰面,黛西已经有一年没见过他了。在这一年里,格雷格似乎已经长成了一个男子汉,他身高一米七,尽管只有十五岁,但嘴边已经长出了一圈胡子。小时候他就不修边幅,这点依然没变。他把一身昂贵的衣服穿得很马虎:夹克衫的袖子卷了起来,条纹领带松松垮垮,亚麻裤子被海水打湿了,裤脚上都是沙粒。
黛西看到格雷格的时候总是很尴尬。他一出现,她就会想起父亲遗弃自己和母亲,偏向玛伽和格雷格的事实。她知道,许多已婚男人都有情妇,但他们不会像她的父亲那样把情妇带到公开场合。爸爸应该把玛伽和格雷格送到谁也不认识谁的纽约,或是对这种事习以为常的加利福尼亚。只要他们不走,这桩丑闻就永远不会消逝。因为格雷格的存在,黛西难免会受到轻视。
格雷格礼貌地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黛西回答:“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我只能说,真见鬼。爸爸让我丢脸了,又一次。”
格雷格小心地问:“他又做了什么?”
“他让我和他一起去白宫——最后却把那个荡妇带了去。现在几乎每个人都在笑话我。”
“这对格拉迪丝最近的影片《激情》是个很好的宣传。”
“爸爸偏向你,所以你也总是向着他。”
格雷格被惹恼了:“也许,那是因为我尊敬他,而不是天天抱怨。”
“我没什么……”黛西正想说自己没抱怨,突然间意识到格雷格说得也不错,“是啊,我的确是在抱怨,但他总应该遵守诺言吧。”
“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也许他不该有一个妻子外加两个情妇。”
格雷格耸了耸肩:“的确很难应付。”
他们都意识到了这种难以言传的默契,过了一会儿,两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黛西说:“我想我不应该责备你,你也不是自己要生出来的。”
“我或许也不该为每周三个晚上夺走爸爸而怪你——不管我如何乞求,他就是不肯留下。”
黛西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在她看来,格雷格是个篡夺者,是个偷走了她父亲的私生子。但这时她意识到,格雷格受到的伤害并不比她少。
她打量了格雷格一眼。不少女孩会觉得他很帅。不过他的年龄对于伊娃来说未免太小了一些。另外,长大以后,他可能像父亲一样自私和不可靠。
“对了,”黛西问,“你玩网球吗?”
他摇了摇头。“他们不让我这类人加入网球俱乐部。”他强迫自己装出笑容。黛西意识到,和她一样,格雷格也感受到了来自布法罗社交圈的排斥。“我打冰球。”他说。
“可惜。”黛西离开了。
找到足够的人以后,黛西回到查理身旁,他已经把网架好了。黛西让伊娃把第一组参赛的四个人叫过来,然后对查理说:“帮我一起列赛程表吧。”
他们跪在一起,在沙地上画起了小组赛、半决赛和决赛的图表。在表里填写名字时,查理突然问:“你喜欢看电影吗?”
黛西不知道查理是不是想和她约会。“当然喜欢。”她说。
“顺便问问,你看过《激情》吗?”
“查理,我没看过,”她用恼怒的语气说,“那是我爸爸的情妇主演的。”
查理吃了一惊。“报纸上说他们只是好朋友。”
“你觉得二十出头的安格鲁斯小姐会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半老男人做朋友吗?”黛西讽刺地问,“她是喜欢他渐渐后移的发际线,还是他的大肚腩,或者是他兜里的五千万美元呢?”
“哦,我明白了,”查理看上去很窘迫,“对不起。”
“不必道歉。我有点太恶毒了。你和别人不一样——你不会去想人最坏的一面。”
“我想我是太笨了。”
“不,你只是善良而已。”
查理看上去有些尴尬,但是也很开心。
“我们继续做表格吧,”黛西说,“必须把强弱分开,让最好的两组会师决赛。”
诺拉·法奎森又出现了。她看了看肩并肩跪在沙地上的查理和黛西,然后审视着他们在沙地上画的图。
查理说:“排得不错吧,妈妈?”他显然希望得到母亲的赞许。
“很好。”她打量黛西的眼神,就像是狗妈妈审视那些企图接近狗宝宝的陌生人。
“基本上是查理规划的。”黛西说。
“他才没那么聪明呢!”法奎森夫人直截了当地说。她看了看查理,然后又把视线转回到黛西这里。“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忍住了。
“怎么了?”黛西问。
“没什么。”她转身离开了。
黛西站起身。“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轻声对伊娃说。
“她在想什么啊?”
“她觉得我很聪明——如果出自一个更好家庭的话,就配得上她儿子了。”
伊娃不太相信。“你怎么知道她在想啥呢。”
“我敢肯定。而且只有证明她错了,我才能嫁给查理。”
“哦,黛西,你为什么要这么在乎别人怎么想呢?”
“看网球赛吧。”
黛西和查理并排坐在沙滩上。查理也许不够英俊,但是个能和妻子相濡以沫,会为妻子奉献一切的人。婆婆会是个问题,但黛西确定自己能对付她。
高大的乔安妮·罗赫正准备发球,她的白裙子正好衬出她的大长腿。她的搭档伍迪·杜瓦,比她个子更高,上前递给她一个网球。从伍迪注视乔安妮的样子判断,黛西觉得他被她吸引了,甚至也许爱上了她。但男方十五岁,女方十八岁,他们不会有什么结果。
她转身看着查理。“也许我应该去看《激情》。”
查理没有理会她的暗示。“或许是的。”他不置可否地说。机会溜走了。
黛西又转向伊娃。“我想知道去哪儿才能买到杰克罗素犬。”
列夫·别斯科夫可以是孩子能拥有的最好父亲——如果能多陪孩子们一些,他本可以是个很好的父亲。他又有钱又大方,比任何人都聪明,甚至连穿着都很时髦。他年轻时或许很英俊,即便是现在,还有很多女人争相投入他的怀抱。格雷格·别斯科夫很尊敬他,只对不能经常见到父亲有点不满。
“我应该早点找机会把这家该死的铸造厂卖掉,”列夫走在安静的、荒废了的铸造厂里时,这样对格雷格说,“罢工之前,这里就开始亏钱了。我应该投资电影院和酒吧。”他挥着手指说教般地对儿子说,“不管时代好坏,人们都喜欢买酒喝。即便买不起票,还是想看电影。永远不要忘了这一点。”
格雷格确信父亲在生意方面绝不会犯错。“那你为什么要保留这间工厂?”他问。
“怀旧,”列夫回答,“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在圣彼得堡的普梯洛夫机械厂工作。”他看着厂房里的熔炉、模具、起重机、车床和工作台,“事实上,那儿的情况比这里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