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得听从指挥。现在,你已经在妨碍我执行公务了。”
“我警告你,”沃尔特勇敢地说,“你最好按规章办事——不然就会有大麻烦。”
“快滚。”马赫说。
沃尔特离开了酒馆。
劳埃德、罗伯特和容格被带到门口,坐进了一辆小卡车的后车厢。他们被迫躺在两排长凳之间的地板上,冲锋队员们坐在长凳上看守着。卡车开动了,劳埃德觉得被铐着的两只手钻心地疼。他觉得自己的胳膊似乎都快掉了。
好在路程不长。他们被推下车,进了一幢建筑。楼里很黑,劳埃德几乎看不见。他的名字被记在一本簿子上,护照被收走了。罗伯特的金领带夹和金表链都被拿走了。之后,他们被摘下手铐,扔进了一个光线昏暗、窗上钉着木条的囚室。里面已经关着四十多个犯人了。
劳埃德浑身都在疼。他的胸口很疼,似乎断了一根胸骨。脸蛋乌青,头疼得非常厉害。他想要一粒阿司匹林、一杯水和一个枕头。他觉得拿到其中任何一样东西至少都需要好几个小时。
劳埃德、罗伯特和容格坐在门边的地板上。劳埃德用双手抱住头,罗伯特和容格讨论着何时才会得到救援。沃尔特无疑会为他们找个律师。然而,在《议会大厦纵火案特别法令》通过以后,原有的许多法规都被废止了,他们得不到任何法律保护。沃尔特还会联系使馆——政治影响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劳埃德觉得母亲很可能会给伦敦的外交部打一通越洋电话。如果打通这个电话,英国政府肯定会对他这个英国学生的被捕说上些什么。但这些都需要时间——至少一个小时,多半要两三个小时。
四个小时过去了,五个小时过去了,囚室的门仍然关着。
文明国家规定了公民在没有律师,没有逮捕令,没有审判的情况下最多会羁押多长时间。劳埃德意识到这种规则在德国是没有用的,他可能会被关上一辈子。
劳埃德发现,囚室里的其他犯人也都是政治犯:共产党人、社会民主党人、工会组织者和一个神父。
夜晚很漫长,三个人都没有入睡。劳埃德觉得,在这种状况下睡觉实在难以想象。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通过钉有木栏的窗户照进囚室时,门终于开了,但来的既不是律师,也不是外交官。两个穿着袍子的男人推着辆放着一个大盆的滑轮车进来了,盆子里盛着稀薄的燕麦粥。劳埃德没有喝粥,只是喝了一小杯完全没味的咖啡。
他估计英国使馆值夜班的应该是没有什么经验的初级外交官。大使起床以后,使馆一定会展开营救行动。
吃完早饭的一小时以后,门又一次被打开了。但这次站在门口的只是些冲锋队员。他们把所有犯人赶出囚室,装进一辆盖着帆布的卡车。四五十个犯人挤在卡车的后车厢里,所有人都只好站着。劳埃德设法挤到罗伯特和容格身旁。
尽管是周日,但他们仍然有可能被带上法庭。劳埃德希望最好能这样。至少法庭有律师,有法律规定的审判程序。他觉得他的德语流利得可以把案情陈述出来。他开始默默演练。他在酒馆里和母亲吃饭;看见有人洗劫了钱柜;他参与了之后的纷争,他站在了正义的一边。他觉得审判后应该还有交叉询问。法官会问他,知不知道自己袭击的是一个冲锋队员。他会说:“我没注意他的穿着——我只看见了一个小偷。”法庭上会传来一阵笑声,公诉人会让自己显得很傻。
卡车把他们载到了城外。
他们可以从帆布的缝隙中看到外面的情况。行驶了大约二十多英里以后,罗伯特说:“这是奥拉宁堡。”奥拉宁堡是柏林北部的一个小镇。
卡车在一扇木门前停住了,两边都是石墙。门口站着两个持枪的冲锋队员。
劳埃德慌了。法庭在哪儿?这更像是所监狱。冲锋队怎么能不经审判就把他们收监呢?
等了一会儿,卡车开进大门,停在几幢废弃的大楼前。
劳埃德更紧张了。昨天晚上他比较安心,那是因为沃尔特知道他身居何处。这个地方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如果警察坚持说没有拘留劳埃德,更没有逮捕记录,那就麻烦了。碰到这种极端情况,他如何能被救出去呢?
囚犯们下了车,被带到类似厂房一样的地方。劳埃德闻到一股酒味,也许这里原来是个酿酒作坊。
他们的名字又被点了一遍。劳埃德稍稍有些宽慰,至少他的行动被人记录下来了。他们没有被绳子绑在一起,也没戴上手铐,但周围都是荷枪实弹的冲锋队员。劳埃德突然觉得非常害怕,这些年轻人似乎很想找个理由在他们身上试枪。
每个人都拿到了一个塞满杂草的帆布床垫和一条薄毯子,然后被赶进一座原来很可能用作仓库的破房子。之后又开始了等待。
一整天,劳埃德都没盼来救他的人。
晚上,推车照例推着一大盆稀饭过来了,这次里面多了些胡萝卜和大头菜。每个人都得到了一小碗稀饭和一片面包。这次劳埃德不再拒绝了,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顿贫乏的晚餐,希望还能再吃一点。
附近的什么地方,三四条狗狂吠了一整夜。
劳埃德觉得自己很脏。他已经连续两天穿着同一身衣服了。他需要洗澡,刮胡子,换一件干净衬衫。仓库角落的两个便桶看上去非常恶心,劳埃德实在不想去那种地方如厕。
明天是星期一,有关方面肯定会采取行动。
凌晨四点的时候,劳埃德终于睡着了。不到两个小时,他就被一名冲锋队员的吼声惊醒了:“施莱彻,谁是容格·施莱彻?”
也许他们很快就会被释放。
容格起身说:“我,我是施莱彻。”
“跟我来。”冲锋队员说。
罗伯特惊恐地问:“为什么?你们找他干什么?要把他带去哪儿?”
“你是哪位?他老妈?”冲锋队员说,“躺下,闭上你的嘴。”接着他用枪指了指容格,“你,出来。”
看着两人的背影,劳埃德责问自己,刚才为什么不打倒冲锋队员,抢过那把枪呢。他也许可以逃出去。即使失败了,他们又会拿他怎么样——关进监狱吗?但在刚才的紧要关头,他甚至想不到要逃。难道他已经开始拥有囚徒心态了吗?
他甚至期望能赶快喝上一碗燕麦粥。
早饭前,他们都被带到了仓库外面。
他们站在一个铁丝网围起来的场地上,大约四分之一个网球场那么大。这里似乎不久之前曾经用来存放过木头和轮胎这种不太值钱的东西。劳埃德在清晨的寒风中颤抖着:他的大衣落在罗伯特的酒馆里了!
接着,他看见托马斯·马赫走了过来。
秘密警察的支队长在冲锋队制服外面套上了一件黑色大衣。劳埃德注意到,马赫拖着步子走路,每一脚都踏得非常重。
在马赫后面,两个冲锋队员抓着一个裸体男人的手臂,男人的头上被套了个水桶。
劳埃德恐惧地注视着。犯人的手被绑在身后,他的下巴被一根绳子扣着,用来固定头上的水桶。
这是个身材纤细的年轻男子,长着金色的阴毛。
罗伯特呜咽道:“老天,那是容格。”
营地里的所有冲锋队员都在场地上集合了。劳埃德皱起眉。他们要干吗?玩一场残忍的游戏吗?
容格被带到铁丝网场地的中央,独自站在那里,浑身颤抖。押送他的两个人离开了几分钟,他们回来时,每人手里都牵着两条阿尔萨斯犬。
整夜狂吠的就是这四条狗。
它们很瘦,不健康的褐色皮毛一块块地秃了。它们看起来饿坏了。
冲锋队员把它们牵到了铁丝网场地上。
劳埃德依稀感觉到了即将发生的可怕一幕。
罗伯特尖声大叫:“不!”他冲上前去,“不,不,别这样!”他试图打开铁丝网上的门。三四个冲锋队员粗鲁地把他往后拉。他反抗了,但那些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小痞子,五十多岁的罗伯特根本无力抵挡。他们轻蔑地把罗伯特扔在了地上。
“不,”马赫对手下人说,“让他看着。”
他们把罗伯特拉起来,让他面对着铁丝网。
四条狗被带进场地。它们吠叫着,狂躁地流着口水。两个冲锋队员熟练地引导着它们,毫无惧色,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驯狗师。劳埃德沮丧地想,他们可能已经这样干过很多次了。
他们放开狗,迅速退出场地。
四条狗冲向容格。一条撕咬容格的小腿,一条撕咬他的胳膊,还有一条狠咬他的肚子。被金属水桶罩住面部的人绝望地发出嘶吼。冲锋队员一起欢呼鼓掌。犯人们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鸦雀无声。
从最初的惊骇中恢复后,容格试图保护自己。他的两只手被绑住了,眼睛看不见,不过他可以把两只脚胡乱地往外踢。但他裸露的双腿对这些饥饿的狗来说,几乎没有威慑力。它们后退两步,又扑了上去,用利齿撕咬着他的肌肉。
他试图逃跑。被恶犬追着,盲目地往前猛跑,一头撞在了场地边的铁丝网上。冲锋队员们放肆地欢呼着。容格试图向另一个方向跑,但还是被铁丝网拦住了。一条狗从容格背上咬下一大块肉,引得一阵更为热烈的狂笑。
站在劳埃德身边的一个冲锋队员狂喊:“他的尾巴!咬他的尾巴!”劳埃德觉得德语里的尾巴(der schwanz)就是俗话说的阳具。这个冲锋队员乐得忘乎所以了。
容格的身体伤痕累累,全是血。他脸朝外,身体正面抵住铁丝网,保护着自己的生殖器,两条腿用力向后踢。但他越来越虚弱,踢打也越来越无力,整个人都开始站不直了。几条狗越来越凶恶,撕咬着他,咀嚼着带血的肉块。
终于,容格瘫倒在地。
四条狗专心致志地吃了起来。
驯狗师回到场地内。他们训练有素地牵住系在狗头上的绳索,把它们拽离容格,牵走了。
演出结束了,冲锋队员们开始散去,边走边兴奋地谈论着。
罗伯特冲进场地,这次没人阻拦他,他伏在容格身上大声呜咽着。
劳埃德帮他解开了容格手上的绳索,拿下了头上套着的水桶。尽管不省人事,但容格还有着浅浅的呼吸。劳埃德说:“抓住他的脚,把他搬进仓库。”劳埃德抓住容格的两条胳膊,两人合力将容格抬进昨晚睡觉的仓库。他们把容格放在一张垫子上。其他的囚犯带着一脸被慑服的恐惧表情围了上来。劳埃德希望其中有人说自己是医生,但没人是。
罗伯特脱下外衣和马甲,然后脱去衬衫帮容格擦拭血渍。“我们需要干净的水。”他说。
院子里有根储水管。劳埃德出了仓库,但他没有容器,只好回到铁丝网围起的场地上,用方才罩住容格脑袋的水桶接水。他把桶子洗干净,然后在里面装满了水。
回到仓库,劳埃德发现容格躺着的垫子已经被血浸透了。
罗伯特把衬衫浸湿,跪在垫子旁擦拭容格身上的伤口,很快他的衬衫也被染红了。
容格的身体动了动。
罗伯特轻声对他说:“亲爱的,镇静点。都结束了,我在这儿。”然而,容格却似乎没有听见。
这时,马赫带着四五个冲锋队员走进仓库。他抓住罗伯特的手臂,把他拽了起来。“现在!”他说,“你知道我们对搞同性恋的变态的态度了吧。”他说。
劳埃德指着容格,愤怒地说:“做出这种事的人才是变态。”他勃然大怒,一脸鄙夷,“马赫支队长。”
马赫对一个冲锋队员轻轻点了点头。后者看似随意地反转枪身,用枪柄狠击了一下劳埃德的头。
劳埃德摔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
他听见罗伯特在说:“求你们了,我只想照顾容格。”
“那就照我说的做。”马赫说。
劳埃德强忍住疼痛,睁开眼睛,看着发生的一切。
马赫把罗伯特拽到仓库另一边的木桌旁,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文件和一支圆珠笔。“现在我只能给你当初的一半了——一万马克成交。”
“随你吧,我只要和容格在一起就行了。”罗伯特说。
“在这儿签字,”马赫说,“然后你们三个就可以回家了。”
罗伯特在文件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我们可以找这个绅士当见证人,”马赫把笔递给一个冲锋队员。他环顾仓库,看见了盯着他的劳埃德。“这个愣头青英国佬可以给我们当另一个见证人。”
“劳埃德,照他说的办。”罗伯特说。
劳埃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揉了揉肿胀的头部,接过笔在文件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马赫把文件往兜里一塞,志得意满地走出了仓库。
罗伯特和劳埃德回到容格身边。
但是,容格死了。
沃尔特和茉黛来到莱特火车站,就在烧毁的议会大厦北面,一起送别艾瑟尔和劳埃德。莱特火车站是新文艺复兴式样的建筑,看上去像是座法式宫殿。他们来得早了,坐在站里的咖啡馆等火车。
劳埃德很高兴能离开。在六个星期的旅德时间里,无论语言还是政治方面,他都学到了很多,但现在他急切地想回家,想把这里的所见所闻告诉人们,不要让同样的事发生在英国。
同时,他又对“逃走”这件事有几分罪恶感。他将回到一个制度完善、新闻自由、社会民主党人不受压迫的国度。他将离开冯·乌尔里希家,离开无辜者会被恶狗撕碎、人人都可能被安插罪名的独裁国度。
冯·乌尔里希家的人看上去很沮丧。沃尔特所受的打击更甚于茉黛。他们的样子,就像是听到了某个噩耗,或是亲人去世似的。除了降临在身上的灾难,他们似乎已经无力思考其他事了。
劳埃德被释放时,德国外交部道了一大堆的歉。他们说这是个可怕而不幸的错误,暗示这是劳埃德本人的愚蠢和当局的行政错误共同导致的。
沃尔特说:“我接到了罗伯特的电报,他已经安全抵达了伦敦。”
作为奥地利公民,罗伯特要离开德国并不太难。他拿到马赫那笔钱的过程倒是更曲折。沃尔特让马赫把钱汇入瑞士的一家银行。起初马赫坚持那是不可能的,但沃尔特向他施加了压力,威胁要在法庭上质疑这笔交易,他说劳埃德会证明交易是迫于压力成交的。马赫最终付了那笔钱。
“罗伯特能走,真是太好了。”劳埃德说。如果自己也能平安回到英国,他的心情会更好。劳埃德的头还是昏沉沉的,晚上在床上翻身,肋骨仍然会感到钻心的疼痛。
艾瑟尔对茉黛说:“为什么不来伦敦住呢?你俩带上孩子,一家人都来。”
沃尔特看了看茉黛。“也许我们应该去。”劳埃德判断不出这句到底是不是真心话。
“你们已经尽力了,”艾瑟尔说,“你们战斗得很勇敢,只不过对方赢了。”
茉黛说:“事儿还没完呢。”
“但你们的处境很危险。”
“德国也很危险。”
“如果你们回伦敦,菲茨也许会心软,出手帮助你们。”
劳埃德知道,南威尔士地下的煤炭,让菲茨赫伯特伯爵成了英国最有钱的人之一。
“他不会帮我的,”茉黛说,“菲茨没有怜悯心,你我都知道这一点。”
“你说得对。”艾瑟尔说。劳埃德不知道母亲为何会如此确定,但他没机会问。艾瑟尔说:“凭你的经验,很容易在伦敦的报社找到工作。”
沃尔特问:“我又能在伦敦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艾瑟尔说,“但你在德国又能做些什么呢?作为一个无能议会里的民选议员,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劳埃德觉得母亲的话很残酷,但某种程度上,她说了必须要说的话。
劳埃德很想让冯·乌尔里希一家去英国,但又觉得他们必须留下。“我知道在这儿的日子很难,”他说,“如果好人都离开德国了,法西斯必定会越来越猖獗。”
“已经很猖獗了。”艾瑟尔说。
茉黛直截了当地说:“我不去英国,我绝不离开这里。”她的话让艾瑟尔母子吃了一惊。
沃尔特、艾瑟尔和劳埃德同时把目光投向她。
“我已经在德国待了十四年,”茉黛说,“这里已经是我的祖国了。”
“但你出生在英国啊。”艾瑟尔说。
“祖国是和人息息相关的地方,”茉黛说,“我不喜欢英国。我父母很久以前就死了。哥哥也和我脱离了关系。在德国,却有许多爱着我和我爱着的人。这里有我亲爱的丈夫沃尔特,有管教不严、正走向歧途的儿子埃里克,有禀赋异常的女儿卡拉,有女仆艾达和她那个残疾的儿子,有朋友莫妮卡一家,还有我的那些记者同事……我要留在这里和纳粹斗争。”
“你已经做了很多了。”艾瑟尔说。
茉黛的声音里饱含着情感:“我丈夫已经把一切都献给了这个国家,他的命,他的整个人生,为了让这个国家变得自由和美好。我不应该成为他放弃这项事业的理由。丢了事业,他也就丢了灵魂。”
艾瑟尔以一个老友的身份,推心置腹地说:“可是,你们仍然想把孩子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吧。”
“想?我们当然渴望、企盼、拼了命也愿意这么做!”茉黛哭了起来,“卡拉一想到冲锋队就会做噩梦,埃里克穿上那套该死的制服就不肯脱下来。”茉黛的暴怒让劳埃德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么优雅的女士也会说“该死的”。茉黛又说:“我当然想带他们走。”劳埃德看得出她有多么绝望。茉黛不停搓着手,就像是它们被弄脏了似的,她的脑袋不安地转来转去,声音里透露着内心的挣扎。“但这是错的,不管是对他们还是对我们来说。我决不屈服。吃苦受难好过袖手旁观。”
艾瑟尔碰了碰茉黛的手。“很抱歉,我不该这样问。是我糊涂了。我应该知道你是不会逃跑的。”
“很高兴你提出来了。”沃尔特说。他伸出手,握住茉黛纤细的双手。“这也是茉黛和我一直在考虑的事,只是我们谁也没说。该是面对的时候了。”咖啡桌上是两人紧握的双手。劳埃德很少思索母亲这代人的情感——他们结婚,人到中年,好像这就是全部了——但是今天,他看到了沃尔特和茉黛之间那种强大的纽带,远超于世俗的婚姻关系。他们不抱幻想:知道留在这里会危及自己和孩子的生命。但他们都有视死如归的决心。
劳埃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这样一份爱。
艾瑟尔看了看咖啡馆里的钟:“老天!”她说,“我们差点误了火车!”
劳埃德抓起包,和母亲一起急匆匆地穿过月台,奔向即将出发的火车。汽笛轰鸣,两人在开车前的最后一刻赶上了。火车启动了,他们从车窗里探出头,向沃尔特和茉黛挥手告别。
沃尔特和茉黛站在月台上向他们挥手。两人的形象在劳埃德眼中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不见了。
* * *
保罗·冯·兴登堡(1847-1934),德国陆军元帅,政治家,军事家。1925年当选魏玛(德意志)共和国总统,1933年1月任命希特勒为政府总理,1934年8月2日在东普鲁士的诺伊代克去世。(注:如无说明,本书所有注释均为译注)?拉格泰姆,是一种采用黑人旋律,依切分音法循环主题与变形乐句等法则结合而成的早期爵士乐。?鲁迪,路德维希的昵称。?
奥斯瓦尔德·莫斯利(Oswald Mosley,1896-1980),英国极右翼政治家,因组织创立英国法西斯联盟而出名。?赫尔曼·戈林(Herman Wilhelm Goering,1893-1946),德国纳粹党的重要头目,希特勒上台后,出任普鲁士总理兼内政部长、航空部长,策划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国会纵火案”,建立了秘密警察组织“盖世太保”。?约瑟夫·戈培尔(Paul Joseph Goebbels,1897-1945),因患小儿麻痹症而致使左腿萎缩,擅长讲演,希特勒及纳粹党执政后,他被任命为宣传部长,以铁腕捍卫希特勒政权。?鲁道夫·狄尔斯(Rudolf Diels,1900-1957),是赫尔曼·戈林的左右手,1933年2月6日,戈林任命其为普鲁士邦警察政治部门“1A课”(即“盖世太保”的前身)课长。?希特勒青年团,是1922年至1945年间纳粹党设立的准军事组织,其任务是对13-18岁的男性青年进行军事训练,为德国的对外战争做准备。?此处特指前苏联。?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由于德国战败,不少德国民族主义者怀恨在心,就借此谴责外国人与非民族主义者出卖德国。?
|另一张面孔|第二章
1935年,布法罗
“对于布法罗的女孩,你只需要知道两件事,”黛西·别斯科娃说,“第一,她们像鱼一样喝水。第二,她们都是势利眼。”
伊娃·洛特曼咯咯地笑个不停。“我才不信呢。”她的德国口音几乎听不出来了。
“哦,是真的。”黛西说。两人正在黛西的粉白色闺房里试衣服,站在三面全身镜前。“白色和海蓝色适合你,”黛西说,“你觉得呢?”她把一件上装举到伊娃胸前,比划着。对比鲜明的颜色的确很衬伊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