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埃德返回歌剧院。剧院里更繁忙,也更嘈杂了。气氛似乎也更加紧张了。有人在兴高采烈地喊,希特勒将以授权法案的建议开启这届议会的开场式。
快到一点钟的时候,劳埃德和沃尔特穿过广场,朝赫仑俱乐部走去。劳埃德说:“海因里希·冯·卡塞尔对你是赫仑俱乐部会员这件事,感到很吃惊。”
沃尔特点了点头,说:“十几年前,我是赫仑俱乐部的创始人之一。那时,它叫朱尼俱乐部。我们聚在一起反对《凡尔赛条约》。现在,这里逐渐成为右翼人士的基地。我也许是这里唯一的社会民主党人。我之所以保留着会员身份,是因为这里是个和对手见面的好地方。”
走进赫仑俱乐部,沃尔特指着吧台边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对劳埃德说:“那位就是路德维希·弗兰克,曾和我们在人民剧院并肩作战的小沃纳的父亲。”沃尔特说,“我确定他不是这里的会员——他甚至都不是土生土长的德国人——不过他似乎正在和他的岳父赫尔巴德伯爵吃饭,就是那位坐在他旁边的老者。跟我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他们走到吧台边,沃尔特为劳埃德做了介绍。弗兰克对劳埃德说:“是你吧,几周前和我儿子打了场群架。”
劳埃德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肿已经消了,但还是一碰就疼。“先生,我们要保护在场的女士。”他说。
“年轻气盛没什么不对,”弗兰克说,“小伙子,干得好。”
沃尔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鲁迪,干扰选举集会已经够糟的了,你们的领导人还想彻底破坏德国的民主!”
“民主制也许不适合德国政府,”弗兰克说,“感谢上帝,我们与美国和法国还是有那么点儿不一样的。”
“认真点,难道你不怕失去自由吗?”
弗兰克突然严肃了起来。“沃尔特,我很认真。”他冷冷地说,“十多年前,我和母亲一起从俄国来到德国,父亲没能和我们一起来。他被人发现拥有一本宣扬资本主义自由的反动小说《鲁滨孙漂流记》,这是个多么严重的罪名啊!他被送往北冰洋的一座集中营。他也许——”弗兰克的声音哽咽了,他咽了口口水,平静了下来,说,“他也许还被关在那里。”
四个人都不说话了。劳埃德非常吃惊。大体上,他知道俄罗斯苏维埃联邦政府可能会很无情,但亲耳听到悲痛中的亲历者讲述自己的经历,却是另一码事。
沃尔特说:“鲁迪,我们都恨布尔什维克——但纳粹只会更糟。”
“我愿意承受风险。”弗兰克说。
赫尔巴德伯爵说:“我们去吃午饭吧。我下午还有个会面。抱歉。”说完,他们便离开了。
“他们总是这样说,”沃尔特发怒了,“纳粹总喜欢把扫除布尔什维克当挡箭牌!似乎布尔什维克是纳粹以外的唯一选择。我们社会民主党人也一样做得到。”
海因里希和一个显然是他父亲的人走进了俱乐部——他们都有一头精心梳理的浓密黑发,只是戈特弗里德的头发稍短,并夹杂着几根白发。尽管他们长得很像,但戈特弗里德有着老式贵族的做派,相比之下,海因里希更像个浪漫的诗人,而非政府助理。
四人走进餐厅。点完菜,沃尔特就开门见山地说:“戈特弗里德,我不知道中央党能通过支持授权法案得到些什么。”
冯·凯塞尔也很直接:“我们是个天主教政党,我们的第一要务是保护天主教在德国的财产。教徒们是为了这个才选我们当议员的。”
劳埃德不满地皱了皱眉。艾瑟尔也是个议员。她总对劳埃德说,在为投票支持他们的民众服务的同时,也要为给反对者投票的民众服务。
沃尔特换了个角度说:“民主的议会能对所有的教堂提供保护——你们却要把民主抛到一边。”
“沃尔特,醒醒吧,”戈特弗里德恼火地说,“希特勒赢得了选举。他拥有了国家权力。无论我们怎么做,他都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统治德国。我们必须自我保护。”
“他的承诺一钱不值。”
“我们要来了书面的保证:天主教会将独立于这个国家,天主教会的学校不会受到骚扰,天主教徒的民主权利不会受到侵犯。”他看了看儿子,似乎在等待他的附和。
海因里希说:“他们答应今天下午第一件事,就是和我们签订这份协议。”
沃尔特说:“你们自己掂量一下,是要暴君签订的一张破纸,还是要一个建立在民主基础上的议会?哪个更有利呢?”
“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来自上帝,我们只按天父的旨意行事。”
沃尔特翻了翻眼珠。“愿天父拯救德国。”他说。
德国人没有得到足够的时间建立对民主的信心,在倾听沃尔特和戈特弗里德翻来覆去的争论时,劳埃德这样想着。德国议会才成立了十四年,还没有建立起完备的民主制度。德国在上一次大战中战败了,民众只看到货币沦为废纸和找不到工作的社会现实——对他们来说,选举权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身外之物。
戈特弗里德看似很难被说动。一顿饭吃完,他的立场还是一样强硬。他的责任是保护天主教教堂。劳埃德真想骂上两句。
四人回到歌剧院,两位议员——沃尔特和戈特弗里德,在大厅就坐。劳埃德和海因里希则坐在楼上的包厢观察战况。
劳埃德看见社会民主党的议员们坐在左后方的席位上,冲锋队员和党卫队员从门口一路站到墙边,把他们围成一圈。议员们如果不通过法案,这些人似乎就不准备让他们走了。劳埃德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一阵恐惧掠过心头,他想,今天所有人都被囚禁在这里了。
在一阵欢呼和掌声中,希特勒穿着冲锋队的制服走了进来。当他登上演讲台的时候,纳粹议员都狂热地站了起来,大多数都穿着冲锋队的制服。只有社会民主党的议员们保持着坐姿,但劳埃德注意到其中一两个议员转身不安地看着卫兵。如果仅仅因为不跟对手一起欢呼就感到紧张的话,他们又怎么能自由地发表意见和投票呢?
会场安静下来以后,希特勒开始发言。他站得笔直,左臂放在身侧,只用右手做手势。他的声音尖厉而强势,既像是机关枪,又像是一条咆哮的大狗。谈到1918年在德国即将战胜前选择投降的“十一月叛徒”时,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激情。他并不是在假装:劳埃德觉得他真诚地相信自己所说的那些愚蠢和无知的话语。
“十一月叛徒”已经被希特勒说滥了,不过他马上改变了话题。他谈到了教堂,谈到教堂是德国最重要的地方。对于他来说,这是个不同寻常的主题。显然是讲给今天会左右投票结果的中央党听的。他说基督教徒和天主教徒是维持国家团结的两股重要力量。他们的权力不会被纳粹党政府干涉。
海因里希得意地看了眼劳埃德。
“如果我是你,我会把希特勒说的话都写在纸上。”劳埃德小声说。
两个半小时之后,希特勒开始致结束语。
结束语里充满了确定无疑的暴力威胁:“民族主义的政府确定并准备对法案遭否决的情况进行应对——法案被否决意味着抵抗。”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众议员明白他的意思:投票反对法案将被视为抵抗的宣言。接着他又用另外一种表达方式强调了这一点:“绅士们,现在请你们决定,要和平还是要战争!”
希特勒在纳粹议员们的欢呼声中坐了下来,会议进入了中场休息。
海因里希非常兴奋,劳埃德则情绪低落。他们朝相反方向的两个小会场走去。社会民主党和中央党将进行最后的讨论。
社会民主党代表非常郁闷。他们的领袖韦尔斯将上台发言,但他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几个代表说,如果韦尔斯发表谴责希特勒的言论,他恐怕很难活着离开会场。他们同样担忧自己的安危。劳埃德感到害怕,如果议员都能被杀,他们的助理又会怎么样呢?
韦尔斯告诉大家,他已经在胸袋里藏好了一粒氰化钾胶囊。如果被捕的话,他情愿自杀也不愿被凌辱。劳埃德吓坏了,韦尔斯是个民选的议员,险恶的形势却逼迫他不得不做出烈士才会有的举动。
劳埃德意识到自己今天早晨的预判全然错了。他原本以为疯狂的授权法案不可能成为现实。现在他发现大多数人都认为这项法案将得以通过。他完全错判了局势。
认为这样的事不可能发生在英国也错了吗?他是不是在欺骗自己?
有人问,中央党的天主教徒们是不是做了最后的决定。劳埃德站起身。“我过去看看。”说完,他跑进中央党开会的小剧场。和之前一样,他探头进去,示意海因里希出来。
“布鲁宁和厄辛已经动摇了。”海因里希说。
劳埃德的心一沉。厄辛是天主教工会的领袖。“作为工会的一分子,厄辛怎么会投票同意通过这种法案呢?”劳埃德问海因里希。
“卡斯说,教会的处境非常危险。如果反对法案,他们觉得整个社会都将陷入无序状态。”
“如果通过这项法案,镇压只会更血腥。”
“你们那边的情况怎样?”
“他们觉得投票反对就会被枪决。但他们还是要反对,不惜一切。”
海因里希进去了,劳埃德也回到了社会民主党那边。“抵抗派的势力正在削弱,”劳埃德告诉沃尔特和他的社会民主党同伴们,“他们害怕反对法案将引起一场内战。”
大家更沮丧了。
六点,各个党的议员都回到了辩论大厅。
韦尔斯首先发言。他平静、理性,不动感情。他指出生活在民主社会将有利于德国民众,民主将带给人民自由和社会福利,使德国重新成为国际社会的正常成员。
劳埃德注意到希特勒在做着笔记。
发言最后,韦尔斯勇敢地提出了对博爱、公正、自由、民主的热烈向往。“授权法案将毁灭这一切,我们不能通过这样的法案。”他的话引来了纳粹的嘲笑和揶揄声。
社会民主党议员拍手鼓掌,但他们的掌声很快被淹没了。
“我们尊重那些被迫害和被镇压的人,”韦尔斯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我们尊重德意志领土上一切和我们志同道合的人。他们的坚定不移和忠诚值得尊敬。”
劳埃德只能从纳粹的叫喊和嘘声中听到只言片语。
“他们的献身和乐观主义精神会给德国一个更光明的未来!”
韦尔斯在刺耳的质疑声中坐了下来。
他的演讲起了什么作用?劳埃德完全说不上来。
韦尔斯发言之后,希特勒又站起来发言。这次他的声调完全变了。劳埃德意识到总理开场时的发言只是在热身。他的声音更亮,发言也更具攻击性,话语中透露着满满的憎恨——他时而指点,时而捶桌,时而捏拳示威。他把手放在胸前,然后双手向外一扫,似乎要把所有反对力量都扫除干净。希特勒每一处充满激情的演说都得到了支持者们经久不息的掌声。他的每句话都表达着同样的情感:吞噬一切的暴虐。
希特勒同样很自信。他宣称他其实不必推出授权法案。“我们是在向议会索取我们本该轻易得到的东西!”他嘲弄道。
海因里希看起来忧心忡忡,他借故离开了包厢。过了一会儿,劳埃德看见海因里希站在楼下大厅里,和他父亲耳语了几句。
回到包厢以后,劳埃德发现他活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劳埃德问:“你们拿到他手写的保证书了吗?”
海因里希躲开了劳埃德的目光。“保证书是打字机打的。”
希特勒以对社会民主党人的谴责结束了这段发言。他根本不在乎他们的那些否决票。“德国将得到自由!”他咆哮道,“但不是通过你们这些人!”
其他党派领导人的演讲都很短,所有人都显得很受挫。卡斯教士说,中央党将赞成这项法案。其他党派也是一样。只有社会民主党还在抗争。
投票结果宣布了,纳粹党人疯狂地欢呼起来。
劳埃德很惊恐。他看见赤裸裸的强权滥施淫威,这是何等丑陋的一幕啊!
他没和海因里希说话就离开了包厢。
在入口大堂,劳埃德看见了沃尔特,他正在哭。沃尔特用一块很大的白手帕擦着脸,但眼泪还是止不住。除了在葬礼上,劳埃德还从没见过哪个大男人像他这样哭。
劳埃德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的人生彻底失败了。”沃尔特说,“没有任何希望了。德国的民主死了。”
4月1日,星期六,是德国的抵制犹太人日。艾瑟尔和劳埃德走在柏林大街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艾瑟尔为自己的新书不断在本子上做着笔记。大卫星被粗暴而醒目地贴在犹太人开的商店橱窗上。冲锋队员站在犹太人开的百货商店门口,恐吓所有想要进去买东西的人。犹太律师的事务所和犹太医生的诊所前,都设置了警戒哨。劳埃德碰巧看见两个冲锋队员正在阻拦病人们去洛特曼医生那儿就诊,洛特曼也是乌尔里希家的家庭医生。一个手掌粗糙的挖煤工人脚踝扭伤了,他让冲锋队员滚开,后者便掉头去找容易对付的患者了。“人和人之间怎么能如此残忍呢?”艾瑟尔问。
劳埃德想起了继父,他很爱他。伯尼·莱克维兹就是个犹太人。如果法西斯主义降临英国,伯尼也会成为被仇恨的目标。这让劳埃德打了个哆嗦。
那天晚上,罗伯特的酒馆自发地举行了一场酒会。没人组织,但晚上八点,酒馆里已经坐满了社会民主党人。茉黛的记者同事们,以及罗伯特那群演员朋友都来了。他们之中的乐观派说,随着经济的萧条,自由进入了冬眠,但经济一旦恢复,民主就会醒来。而其他人只是在一旁喝闷酒。
劳埃德喝得很少。他不喜欢酒精对大脑的麻痹作用。酒精会影响思考。他问自己,德国的左翼政党能做些什么来避免这场灾难,但他找不到答案。
茉黛说了艾达的儿子库尔特的近况。“艾达把婴儿从医院里带回家了,他看上去很开心。但他的脑部受了损伤,很难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等他再大一些,可能就要被送到某类护养机构,可怜的孩子!”
劳埃德已经听说孩子是由十一岁的卡拉接生的。真是个有胆量的女孩!
九点半的时候,托马斯·马赫支队长穿着一身冲锋队的制服走进了酒馆。
上次来的时候,罗伯特把他当成了跳梁小丑,但劳埃德感受到了马赫身上的戾气。他看上去很笨,胖脸上长了一撮小胡子,但目光中的那丝残忍却让劳埃德不寒而栗。
罗伯特已经拒绝把酒馆卖给他了。马赫又来干什么呢?
马赫站在用餐区中间大声咆哮:“这家餐厅被用来搞淫乱活动了。”
食客们都安静下来,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马赫举起一根指头,那个手势仿佛在说:你们都听好了!劳埃德突然对这个动作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畏惧感。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马赫是在模仿希特勒。
马赫说:“同性恋配不上德意志民族的男子气概!”
劳埃德皱起了眉,他在说罗伯特是个同性恋吗?
容格戴着主厨的高帽从厨房走出来。他站在门边,生气地瞪着马赫。
劳埃德被一个可怕的想法惊呆了。也许罗伯特真是同性恋。
毕竟,战后他就一直和容格住在一起。
环顾罗伯特的演员朋友们,劳埃德注意到,除了两个短发的女孩之外,其他的都是些两两成对的男人……
劳埃德疑惑了。他知道同性恋者的存在。作为一个开明的人,他觉得同性恋者不该被判刑,应该得到社会的帮助。不过,他一直把同性恋者看成性错乱的怪人。罗伯特和容格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开个小店,安静地生活着——这么一说,他们倒真像是对夫妇!
他转身轻声问母亲:“罗伯特和容格真是……”
“是的,亲爱的。”艾瑟尔回答。
坐在她旁边的茉黛说:“年轻的时候,罗伯特对所有男侍者来说,都是个‘祸害’。”
艾瑟尔和茉黛轻声笑了起来。
劳埃德受到了双重打击:不仅因为罗伯特同性恋的身份,也因为母亲和茉黛不把这当回事的态度。
马赫说:“从现在开始,这里停止营业!”
罗伯特说:“你没有这个权力!”
马赫无法凭一己之力关闭这个地方,劳埃德想。不过他马上回忆起了人民剧院里冲锋队拥上舞台的事情。他朝门口看去——惊骇地发现冲锋队员已经推门而入。
他们走到每张餐桌旁边,砸碎酒瓶和玻璃杯。一些顾客面无表情地观望着,另一些则起身想走。几个男人愤怒地大叫,有个女人则失控地尖声哭起来。
沃尔特站起身,他的声音非常克制。“我们应该悄悄离开,”他说,“没有必要跟这种人起冲突。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大伙都回家去吧。”
顾客们开始离开酒馆,有些人忙乱地穿上大衣,有些人衣服都不要就往外奔。沃尔特和劳埃德护送着茉黛和艾瑟尔朝门外走。钱柜在门边上,劳埃德看见一个冲锋队员打开,把里面的钱往自己口袋里塞。
目前为止,罗伯特还一直没有发作,他只是悲伤地在一旁看着,看着今晚的生意都跑光了。但抢钱就太过分了。他大声抗议,把抢钱的冲锋队员从钱柜边推开了。
冲锋队员挥起拳头,把他打翻在地,然后开始踢打躺在地上的罗伯特。很快,另一个冲锋队员也加入进来。
劳埃德上前护住罗伯特。当他推开冲锋队员的时候,听见母亲大喊“不要啊!”。容格的动作也很快,两人弯腰把罗伯特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们很快就遭到了更多冲锋队员的围攻。劳埃德被拳打脚踢,有个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他的脑袋。他痛苦地大叫起来,心想:不,别再打了。
他转身面对袭击他的人,用左右勾拳回击,出拳凌厉,就像教练教的那样,努力让每一拳都击中目标。他打趴下两个冲锋队员,接着却被人从背后拽住,打了个趔趄。很快他就被两个冲锋队员推倒在地,另一个狠踢了他几脚。
接着,他被拉起来,两条胳膊反扣在身后,手腕被一种冰凉的东西扣住了。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被戴上了手铐。他感到一种新的恐惧,这不仅仅是一场骚乱。他被人拳打脚踢,但更糟的还在后面。
“站起来。”有人用德语对他说。
他奋力站起身,头非常疼。他发现罗伯特和容格也都被戴上了手铐。罗伯特的手在流血,容格的一只眼睛被打肿了。六七个冲锋队员把他们围在中间,其余的那些,有的拿起桌上的杯子和瓶子喝酒,有的站在甜点车旁,嘴里塞满糕点。
客人们都不见了。劳埃德松了口气,至少母亲安全了。
酒馆的门开着,沃尔特回来了。“马赫支队长,”沃尔特展现出政治家特有的牢记别人名字的才能,他鼓足勇气说,“你们的暴行有何意义?”
马赫指着罗伯特和容格。“他们是同性恋,”接着他又指了指劳埃德,“这家伙袭击正在执行逮捕任务的警察。”
沃尔特指着打开的、只剩几枚硬币的钱柜:“警察现在也抢劫了吗?”
“顾客有权从拒捕引发的混乱中得到赔偿。”
几个冲锋队员会意地笑了。
沃尔特说:“马赫,你过去应该是个执法官吧?你也许为自己自豪过。看看现在的你,还有那种自豪感吗?”
马赫被刺痛了。“我们执法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
“你们准备把犯人带到哪儿?”沃尔特追问道,“是正规的拘留所还是非官方的秘密地下室?”
“当然是正规的地方,他们会被带到弗里德里希大街的拘留所。”马赫激动地说。
劳埃德看见沃尔特脸上掠过一丝满意的笑容,意识到沃尔特巧妙地操控了马赫,利用马赫残存的职业自豪感套出了他们即将被羁押的地址。现在,沃尔特至少知道劳埃德和其他人会被带到哪儿了。
但拘留所里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劳埃德没有被捕过。不过,他住在伦敦东区,认识许多经常和警察打交道的人。小时候,他常和一些孩子踢街头足球,他们的父亲就经常犯事儿。莱曼街拘留所的名声很不好,从那出来的人总是缺胳膊少腿。据说那里的墙上都是犯人的血。弗里德里希大街的拘留所会比那里好一些吗?
沃尔特说:“支队长,这是一起国际纠纷。”劳埃德想,沃尔特之所以这么说,是希望这群人在拘留所的行为更像个警察,而不是恶棍。“你逮捕的三个都是外国人——两个奥地利人和一个英国人。”他举起一只手,像是要做出抗议的姿态,“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奥地利和英国的使馆都得到了消息。我确信,很快使馆的代表就会去威廉大街的外交部登门造访。”
劳埃德不知道沃尔特的话是否可信。
马赫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外交部不会保护两个同性恋和一个愣头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