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不学?没兴趣吗?”
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刺痛了她。他这算是什么态度,轻视?认为这不是能赚钱的东西,还是他根本就看不上乐器?这个没有灵魂和感情的男人,夸他两句就蹬鼻子上脸,要给他点教训!
“不过你的手看上去没什么灵活性啊,恐怕连完整的音也拉不出来。刚才的话当我没说好了。”她摇摇脑袋,把五线谱叠在一起,放入文件夹中。
“灵活性这种东西你也能看出来?”他居然吃了她的激将法,看向她的眼神里有几分挑衅。
“当然能,不信你试试。”
“行。”
她把随身携带的琴盒打开,小心翼翼地拿出提琴递给他。一定要挫挫这个骄傲男人的自尊心。她这么想着,堆着不怀好意的笑在他身边坐下,像教小孩子一样把琴放在他的肩上,奇特的是,他就这么妥妥当当地把提琴夹住了,而且放得很平稳——大概是有胸肌的缘故吧,她低头看了看他的胸膛,但很快又不自然地把头抬起来。
她也曾经这样教过小曲,不过那时候小曲还是少年,身材瘦削,腮托调整了半天才放上去。而且小曲是学钢琴的,小提琴与钢琴最大的冲突就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前者都要有保留指(3),后者如不是特殊要求,按键后的手指必须高高地抬起来。所以每次只要一按第二个音,他的手指就会像弹钢琴一样优雅地抬起,无论教几次都没用,最后她一掌打飞他,放弃了说服所有人去拉小提琴的野心。
不知道是不是夏承司太过桀骜不驯,当他架起琴的刹那,她的强迫症又一次发作,而且比以前还要更加严重。她忘记了要刁难他的初衷,如同孜孜不倦的导师般跟他解释拿弓、拉空弦和奏出音阶的方法,同时还兴致高昂地强调很多对初学者而言根本不可能理解的东西。她越说越兴奋,看他的琴架得平稳,还自言自语说“这样很好,如果你没夹住,切换把位的时候琴就会跟着晃”,她抓住他的手往高音部分挪了一些,说这就是切换把位,二把位是这里,三把位是这里,四把位是这里……整个过程中她一直在滔滔不绝,却未留意到,从她握住他手那一刻开始,他轻轻瞥了她的手一眼,目光就再也没从她脸上挪开过。
“……你根本没有听我在说什么对吧。”发现他注意力不集中,她甚至忘记了他的身份,尴尬又不悦起来,“假装注意力不集中,并不能掩饰你根本学不会的事实。”
“是么。”
“所以你不要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是最优秀的,你也有不会的东西。”她这才迟钝地想起自己原意是要打击他,扁扁嘴有些傲气地说道。
他没说话,看着手指把弓子握住,然后按着她说的方法,对着A弦长长地拉了空弦。神奇的是,弓虽然不是很稳,但并没有破音,也没有初学者那种锯木头的声音。
她眨了眨眼,愕然道:“你学过?”
他没说话,按她说的去做,按下手指拉出音阶,依然不熟练,但左右手都十分有力,音色响亮饱满。到他开始试着拉二把位,她终于点点头,肯定地说:“对啊,你是夏娜的哥哥,她多少应该教过你一些。”
“没学过,这是我第一次拉琴。”他把弓和琴放在桌面上,指了指刚才按过的位置,“你刚才说了那么半天,不都全告诉我了么,这里是一把位,这里是二把位,右手五指要全部弯着,琴弓不能歪,要和琴弦呈十字交错状……”
“骗人。你肯定有偷偷学过。”
他不想再解释,重新拿起看到一半的书继续阅读。她凝视着他的脸半晌,发现他好像真的没有在骗自己,忽然用力击掌:“夏先生,你是天才!”
他疑惑地抬头看着她。
“第一次拉琴的人一下就会这么多,你真的很聪明啊。”
他完全不吃她这套:“没兴趣。”
“我以为你很喜欢音乐。”
“喜欢看电影,就一定要去当导演或演员么。”
“可是,你天生条件这么好,脑袋还这么聪明,不学真的很可惜。”
“然后呢。”
“我敢保证,你就算是现在开始学,也会很厉害的。”
从他们认识开始,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过话。她只想说服这个男人,就像一个小女孩喜欢玩芭比娃娃,就要强迫邻居小男孩拿Ken(4)和她过家家一样。她大概不知道,自己对他露出的眼神充满了期望,也没留意到对方睥睨的眼神中的另一种情绪。
“而且,我跟你说说小提琴的好处。吃饭以后你想锻炼身体不长小肚子,肯定不能坐下,散步无聊,运动太激烈又对胃不好,这时候该怎么办?”
“然后呢。”
这时,火车刚好在一个站放慢行驶速度。这是一个偏僻的小镇,站台上的人寥寥无几,窗外的噪音小了很多。她觉得自己快要攻克他了,无心留意外面的景色,只是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热切地说道:“然后,你就可以站着拉琴!它和钢琴不一样,你可以带到任何地方去,还可以用任何姿势演奏。这可是结合了减肥、艺术、品味为一体的……”
话没说完,一片阴影压下来,嘴唇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心跳在这一秒完全停止了跳动。车窗外也变得更加寂静无声。她惊诧地睁大眼,眼睁睁地看着他拨起她的下颚,轻轻地吸吮着她的唇瓣。他的鼻尖触碰着她的脸颊,过近的呼吸唤醒了迟钝的心跳,心脏却开始严重心律不齐。
直到火车完全停下,弓子滑落在地。她才惊恐地退开,弯腰将它捡起。
“终于说完了?”他扬了扬眉,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回靠背,重新开始读书。
刺目却不灿烂的阳光射入车厢。他的侧颜轮廓如此分明,被阳光刻印出峡谷般的倒影。唯独那双琥珀色的瞳仁颜色很淡,几近透明。车窗外有几个穿着制服的女高中生路过,指着他的方向,围在一起激动地讨论着什么。可这一刻,裴诗只觉得洪水猛兽都未必有他可怕。
“我,还有事先下车了,伦,伦敦见。”她把小提琴装回盒子,拿起文件夹和包,飞速奔出车厢。
注释(1):纽姆记谱法(Neumes),或称纽姆谱,是一种早期的记谱法,出现于五线谱诞生以前。大约形成于9世纪,并且于10世纪发展出四线谱,到了12世纪,才发展出标记音符时间长短的方法。
注释(2):贾科莫?法科(Giacomo Facco,1676——1753),意大利的巴洛克小提琴家、指挥家、作曲家。在他的时期他曾经是意大利最出名的作曲家之一,但死后被彻底遗忘。直到1962年,他的作品才被作曲家、指挥家兼音乐学者的乌贝托?扎诺里(Uberto Zanolli,1917——1994)发现。
注释(3):保留指,指按在弦上的左手指,在不妨碍下一个音弹奏时,不要马上松开,而是保留在琴弦上。演奏小提琴的时候如此做可以加快演奏速度。
注释(4):Ken,芭比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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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乐章 欲盖弥彰
每一笔巨额财富的背后都有深重的罪恶。——巴尔扎克
*** *** ***
列车在帕丁顿站台停下。
这是伦敦市最大的一座站台,庞大犹如巨兽的巢穴,但因为坐落于市中心,又直达希斯罗机场,所以永远没有空旷的时候。无论何时,这里永远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有理着新潮发型的英国商业精英,身穿笔直的西装,随身携带笔记本电脑,对蓝牙耳机说着带英腔的德语;有戴着头巾额心带红点的印度胖妇女,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孩子肤色是深咖啡色,大眼长睫毛,可爱地四下探望,就像刚出世的幼猫;有低头听音乐穿着休闲装的黑人男子,他们的牛仔裤往往外露出半截白色内裤;有成群结队穿着低胸短裙的西欧女孩,她们踩着细高跟鞋,拖着小巧的行李箱,张扬地炫耀自己的青春美貌,同时,也伴随蒙面穆斯林女子低调而嫌恶的眼神;在地铁站,还可以看见典型的英国妇人——整个人都像是站在黑夜中,薄黑纱羽毛帽下是浓而精致的妆容,面孔傲气却透着几分绝望……这些毫无相似点的人聚集在了这座巨穴中,与裴诗擦肩而过。她看着站内明亮的光线从四面八方的出口射出去,弥漫开来,融入了夜空,成为了伦敦幽微的喘息。
已经离夏承司那么远了,尴尬却始终像洪水般朝裴诗袭来。她心中清楚,他是觉得她太吵才这样做的,她的表现确实有些不妥当,可是他怎么可以……“吻”这个对她而言一向不痛不痒的词,这一刻让她连想一想都会觉得无地自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次发生得比上次还意外,她一直无法平息,只要回想起来就会浑身发麻,心脏狂跳。
她是如此讨厌无法控制的事物,所以这件事一定当做没发生过。她没有去找夏承司,直接回到酒店开始作曲。拿出笔的时候,唇边好像都有他留下的触感。她开始不可遏制地想起他,想起他每一个凌厉的眼神,冷漠的微笑。随着漫不经心轻哼的曲子,笔下的音符一个个凌乱地呈现。但等她回过神以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把注意放在五线谱上,再看看自己写的曲谱,她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然后把它当废纸叠好塞到草稿堆里。再一次试着作曲,她想的还是那张不该出现的脸。而且只要自己不加以控制,她就会让自己去想更多的东西。例如在火车上,如果自己没有躲开,而是大胆地回应他,结果会是怎样;例如她当时表现淡定一些,不是仓皇逃掉,他会有怎样的反应;例如他真正开怀笑起来是怎样,温柔起来是怎样,难过起来会是怎样……对他越来越多的好奇心让她觉得这感觉实在不对。她终于受不了了,放弃作曲,打电话给了Andy,把他叫出来一起吃饭看电影。
看见Andy略微安定的心情让她感觉好受了很多,她还是喜欢这样平静的相处模式。聊天时她有意无意地透露了自己即将回国,他原本还想强装无所谓,但很快整个脸都拉下来,坦诚地说出自己非常舍不得。看见他闹别扭的样子,她不知为什么想到了裴曲。于是,给了他一个温柔的拥抱,让他以后一定要去看她。
这一场短暂的约会结束后,她回到酒店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重新提笔开始作曲。原来的感觉回来了,她很顺利地写出一首新曲子,反反复复修改了数次,直到四点英国南部的天已经明亮,才意犹未尽地躺在床上。她试着入睡,却兴奋得有些睡不着觉。这是交男友后第一首写好的成曲,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拿给别人分享。算了一下国内已经是白天,她把曲子发给了森川光,然后打电话给他。
“小诗这首曲子很好啊,和以前的风格很像,是稳打稳扎的作品。”电话那一头,森川的声音带着点鼻音,似乎有些感冒了。但他对她永远都是如水的温柔语调。
她的心却凉了一半:“和以前的风格像?没有突破么?”
“突破当然是有的,你是不是最近去了英国北部,好像曲风带着一点那边的味道。只是感情方面……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握着话机的手冒出了涔涔细汗,悬着一颗心说道:“感情和以前一样?那是什么意思,是没感情的意思么?”
森川光非常了解她的个性。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艺术家,允许别人说她有技术上的错误,甚至可以接受别人说“你就是个蠢蛋连基本乐理知识都不知道”,却最忌讳别人说她没天赋。所以他小心翼翼地琢磨着用词,尽量婉转地提点道:“感情这种东西可以慢慢琢磨。”
听见这句话,裴诗明显感到胸前有什么东西在爆炸,一股气血直往脑袋里涌。但越是生气,她就表现得越镇定:“真不懂你的意思。再解释一下。”
“在专业级的演奏水准下,不论是作曲还是演奏,技巧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更重要的是灵魂。小诗,你在音乐上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但是可能是你的好胜心太旺盛了,写出的曲子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总是让人感受不到整首曲子的灵魂。”
这番话瞬间击中她的要害。其实不仅作曲是如此,她甚至不擅长演奏太过欢快或浪漫的曲子。她的技巧性十足,知道何时高亢何时轻巧,再困难的地方,她都知道连音用前重后轻的方式来使曲子变得轻盈,却怎样都没有韩悦悦演奏时那种精灵般的感觉。她轻轻说:“你是想说,我被野心蒙蔽了双眼对么?”
“我只是觉得,有时作曲可以试着保持冷静……”
听见他没有否认自己的话,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了,愤怒道:“森川少爷,我不懂你作为一个古典乐演奏者,怎么会给出这样的评价。我不是写通俗音乐的!梵高、贝多芬、莫扎特,哪个人做事是安牌理出牌的?你希望我写出滥情的作品,和夏娜变成一类人是么?你真的是在为我好?真可笑!”
电话那一头长时间的沉默,让她变得害怕起来。因为担心他会挂电话,她很没底气地硬撑着:“算了,本来这种事我就不该问你。不跟你说了,再见。”
她自行挂掉了电话,在一片混乱中渐渐感到后悔。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森川少爷说话?因为敬重Ricci夫人,不敢对她发作,所以就把脾气全部扔到他身上?对他过度的依赖,到最后竟然变成无度的任性和霸道,真是讨厌这样的自己。想要给他打电话道歉,可是实在拉不下脸来,只好自己坐在桌旁发呆。
过了半个小时,她还是没做任何事,电话却响了起来。看见屏幕上森川光的名字,她稍微愣了一下,接通电话,小心翼翼地说:“喂。”
“现在心情好一点了吗?”他的声音温和且平静,就像静卧在山涧的湖水。
她如鲠在喉,嘴唇抿成一条缝,良久才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
她并不擅长与人交流,但他已经懂了她的意思,只是透过电话,传递给她令人安心的安慰:“没关系。你已经压抑很多天了吧,现在都统统发泄出来,应该可以静下心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嗯。”她用力点头,“真的……谢谢你。”
“不客气。”
再次挂掉电话之后,她的情绪确实平复了很多。只是森川光都会否认的作品,她觉得也没有什么必要再给Ricci夫人看了。她打电话给Ricci夫人坦白自己写不出曲子的事,对方把她叫到了一个餐厅谈心。然后,她从对方口中听见了意料之外的名字——Betty Yan。
这是她养母颜胜娇在海外的译名。
从第一次公开亮相到现在,她没有和颜胜娇正面进行过一次对话。她想,颜胜娇对她的了解,绝对不亚于她对多年前发生事情的了解。而更让她感到吃惊的是,Ricci夫人之所以退居幕后,不到一年时间胖成现在这样,竟然也和颜胜娇脱不开干系。
多年前她和颜胜娇在欧美古典音乐舞台都非常活跃,前者擅长柔情高雅的圆舞曲,后者擅长悲壮激烈的探戈,无数媒体都喜欢拿她们作比较,她们也暗中把对方当做自己的劲敌,屡次各自开演奏会打擂台。后来Ricci夫人结婚生子了,渐渐把事业的重心放在了家庭和孩子上,颜胜娇却自己成立了音乐公司,对自己旗下的音乐家们进行商业化的推广,甚至还培养出以鬼才Adonis为代表的许多偶像式音乐家。不幸的是,Ricci夫人的女儿得了系统性红斑狼疮, 她病危时曾说,想再听一次母亲的演奏。于是Ricci夫人在罗马租用了离医院最近的一家音乐厅,打算专门为女儿开一场演奏会。然而,表演前几日工作人员通知她,颜胜娇临时出天价抢走了当日的演出场地,以举办Adonis的巡回音乐演奏会。她被迫取消演奏会。她没来得及做二次准备,女儿就系统衰竭死亡了。
Ricci夫人对这个过程并没有描述太多。但裴诗心中却非常清楚,当一个艺术家为了某一个人放弃前程,那说明这个人已比自己还要重要。她想起自己还在柯家时,颜胜娇也曾用类似的手段消灭掉过另一个对手,当时连柯泽都看不下去了,说妈你是搞艺术的,怎么可以这样不择手段。颜胜娇只是冷漠地回答:“如果母亲只是甘愿成为一个落魄的艺术家,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在普通学校饱受欺负的、前途未卜的小混混。看清楚你现在身上的少爷光环,这都是母亲的不择手段换来的。”
这番话令裴诗反感,却又如此记忆犹新。
她想起了巴尔扎克说过的一句话:每一笔巨额财富的后面都有深重的罪恶。
回国以后,裴诗一直和Andy保持着邮件联系。但因为两边生活差异太大,渐渐的,彼此回邮件的速度越来越慢,到后来变成忘记对方的存在。她没有忘记Ricci夫人说过的“恋爱的心情”,一直在为自己物色下一任男友。只是从很多年前开始,她的生活就太过简单,又不像同事们那样爱泡吧、逛街、唱KTV,所以目前为止,喜欢她的男生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公司给她写情书的小伙子。
她与他通了邮件,了解到他叫宾彬,比她大两岁,是销售部门的客户经理。他是标准的年轻白领,名校毕业,有一点小资情调,喜欢法文老歌,对名牌有一定程度了解,狂热喜爱苹果公司的产品,天天加班,周末喜欢和同事们泡泡吧喝喝酒,对快节奏的社会的态度略显消极无奈。还有,对古典音乐完全没有了解——仅凭这一点,她就觉得这个男生完全没有Andy适合她。她开始怀念Andy聊到法科时那种激动的感觉,愈发觉得比起很男生聊都市生活、聊工作压力,自己更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和琴玩。甚至是揉乱裴曲的脑袋,把他弄炸毛再安抚之,都要有趣得多。
后来她总算发现,他们之间原来还有共同话题,那就是恐怖的boss。据说宾彬的女上司是个李莫愁式的人物,销售部的员工们提到她,都会不由自主抖三抖。但她只要一遇到夏承司,会立刻变成遇见慕容复的王语嫣。“我有个朋友在香港的盛夏分公司工作,听说夏先生很少过去,但只要到那边转一圈,他们都会紧张得不敢大声呼吸。你在他手下工作,肯定很辛苦。”对于他的话,她不能再赞同了。原来和同事聊天也是一件美好的事。像是夏承司全公司视频会议上傲慢的态度,平时凶得要命的命令口吻,在大厅里和人谈判时那种六亲不认的模样,做什么事都百般挑剔像是机械纠错一样的龟毛,等等,平时都是无法跟人吐槽的。可是,跟同事就可以。在夏承司身边这段漫长受虐时光累积的怨气,终于有了一个发泄的途径。她以前从来不知道,说一个人的坏话也是如此令人愉悦的事。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开始训练自己编制的管弦乐队,把自己谱好的几首曲子演奏录制出来。忙碌之中,又一年过去了。不幸的是,12月31日她没能回家,而是和少董在公司加班。幸运的是,凌晨时小曲非常体贴地帮她送来了夜宵。夏承司虽然还是和平时一样不拘言笑,却对裴曲特别照顾,会问他的工作生活等等问题,甚至还告诉他,你姐姐平时在公司是很尽责的员工。裴诗当时正在吃小曲亲手做的汤圆,一整个汤圆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呛死。裴曲简直完全被夏承司折服了,回家的路上一直叨念这样的话:“他哪里像你说的魔鬼上司,他只是看上去严肃,实际人很好啊。”弟弟向来善良,别人给颗糖他就对对方推心置腹,她不愿意多做评价。
*** *** ***
春季之夜温度总是偏低,街边路灯高高挑起的灯泡像是悬在空中,散发着魔幻又诡谲气息。它们照亮了公园护栏上漏出的植物,枝叶的轮廓像是能吸收光芒一样,被镀上了圈银色的镶边。在这些路灯与植物的烘托下,护栏外的长街显得有些暗淡,却为春夜平添了一丝柔软。让人误以为在光背后的黑影中,依然是无边无际的幽绿植物。这是春季独有的气息,但公园对面夜店里疯狂的年轻人们却连一秒注意力都不屑给它。
大门口停了很多好车,最显眼的莫过于白色、大红、银灰的三台。裴诗虽然不懂车,但大红的兰博基尼还是认得出来,另外两台都扁得底盘几乎贴到地面,一看就知道是同一个档次的顶级跑车。兰博基尼固然骚包,但仔细一看,里面坐的人更骚包:他烫了一头韩式小卷发,秀气的鼻梁上架着蓝镜片黄框的墨镜,从衣服到鞋都是纯粹的亮黄色,黄蓝相间的丝巾直接系在脖子上。车里的音乐开得很大,车里一染了黄发的女孩和他一起随着音乐摇头晃脑。即便隔得很远,裴诗也能从他的皮肤看出来这男生还很年轻,最多大学刚毕业。看见这辆车的时候她预感就不好,没想到这男生真是夏承逸。车门翻起以后,他和女孩一起踏着舞步往夜店里去了。
裴诗忍不住看了一眼手机屏保上的裴曲——怎么都是别人的弟弟,夏承司的弟弟做派就这么吓人呢?若说他哥散发着年轻企业家的气质,他每次出现就一定散发着贪玩富二代的气质。不过她和夏承逸并不熟,这个晚上她的主要任务是当夏承司的跟班。
夏承司穿着经典的黑白叠穿修身西装,系着细长的新潮领带。从香水、酒水、打火机到手表,全都是最彰显身份的搭配。因为是在夜店里活动,为了压制这一身过于认真的打扮,他还戴着夸大的白宝石银戒指,顿时有了优雅又新潮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