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再去买一个就好。”
“那你的归我了。”裴诗有些霸道地把他的冰激凌搜刮过来,用勺子挑起一块抹茶的递给他,“你要不要先尝尝我的?万一不好吃,那可就又白买了。”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咬下她递过来的冰激凌。因为勺子很短,他低头的时候嘴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那一下她的心跳加快了不少,然后她听见他说:“嗯,就买这个。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直到他站起来,跑到大牌长龙的柜台前等候,她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因为,碰到他嘴唇后她的脑中迅速浮现了一个画面:在日本时,他们俩被老爷子关禁闭,他因为忍受不住她的幼稚,把她压在身下……她晃晃脑袋,这可是温柔又不容玷污的森川少爷,她怎么可以有这种诡异的联想。可是,越逼自己不要想,那个画面就越挥之不去,当初他嘴唇的触感与粗重的呼吸也变得如此清晰。当她看到桌子上她与森川光的手机叠在一起后,更是快被自己气死了。
她烦躁地拿起桌上堆起的手机,滑动输入密码,然后打开微信,找到裴曲的名字,发了一条消息出去:“小曲,快来。”裴曲回微信的速度一向很快:“我已经在外面啦,而且看到你和我姐你一口我一口地互相喂东西吃。发展不错啊。”
裴诗呆了一下,看了看窗外。裴曲果然站在那里,正一脸坏笑地望着森川光的方向。这是怎么回事?小曲发错了?她又低头看了看微信,而后被头像吓了一跳——那竟然是森川光的头像。怎么回事?她关掉微信看了看手机桌面上的其它程序,桌面是樱花树的图片——不是她的手机。她把另外一个手机拿出来,也输入密码进去,发现这才是她的手机。
她刚才是……打开了森川光的手机?可是,她是用密码进去的啊。她一头雾水地把他的手机锁上,又重新打开输入了密码。密码再次显示输入成功。
密码是1030,是她的生日。
这或许只是巧合吧。如果她没记错,森川光可从来没有问过她的生日。她赶紧把自己与裴曲的对话删除,把手机放回原处,冲到门外把裴曲拽进来,迅速把这件事交代了,让他待会儿把这件事吞到肚子里去。裴曲一直是个可靠的孩子,只要是姐姐嘱咐的事,他基本都不会令她失望。而且,有他的加入,气氛更热闹了。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吃完了冰激凌,就一起出去在步行街散步等烟花。
街上的树连成一片,都挂满了紫灯,枯萎的叶在躯干的脚下奔跑,被寒冬脱去翠绿的裙裳。雪让它们变得那么不起眼,雪覆从灰色的苍穹上坠落,覆盖了整座城市的视野,蒸发在黑夜的边界。裴诗挽着裴曲,走在他和森川光的中间,一阵冷风吹过来,她习惯性地把右手往弟弟的衣兜里塞。她搓了搓手,正想把左手塞入自己口袋里,森川光却把手套脱下来,递给她:“戴这个吧。”
裴诗连连摆手:“不用,我不冷。你的身体比较重要。”
“天气冷和我的眼睛有什么关系。戴着吧,你穿得少。”
“那我戴一只好了。这只放小曲的衣兜里。”她晃了晃自己的右手,“你要是冷,也把手塞到他口袋里呀,很暖和。”
森川光无奈地笑了,只是默默地把手套递给他。她接过手套,把它戴在自己的手上。 她的手是拉小提琴的手,手指很长,甚至比很多男生都长,但他手套每根手指都比她的长出了一两厘米,戴在手上空荡荡的。而且,手套里的温度比她想的要高许多。她揉了揉手套指尖长出的部分,上下打量了一番森川光:“组长,你有多高?”
森川光思索了一会儿:“十六岁的时候量过一次,是一米八一,现在应该有一米八二、八三了吧。”
“哇,这么高?”她惊讶地说道,又看裴曲一眼,“我一直以为你和小曲一样矮。”
裴曲反应神速地拧过头来:“喂喂,姐,什么叫和我一样‘矮’?你这句话对森川少爷也很失礼!”
“我这不是逗你玩么。”裴诗笑吟吟地捏住他的脸,“小曲很高啊,很早就比姐姐高了。”
“就算是龙凤胎,比一个女生高也没什么好骄傲的啊……”
调侃弟弟已经是裴诗的生活乐趣之一了。她一边逗弄着裴曲,一边把被温暖手套包裹的手握成拳,装入自己的衣兜里,然后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森川光。大概是长期失明带给他的影响,他一直都是这样,话不多,总是面带微笑地倾听别人说话。这一刻也是如此。
如果以后的生活都这样,有音乐,有弟弟,有组长就好了。
就这样已经很满足。不再需要其他的。不需要爱情。
这一刻,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夏承司在火车车窗前的眼神。那趟列车一路奔驰到伦敦,那时他们却如此悠闲,任时间也像列车一样嗖嗖飞去。那双眼睛冷淡又无情,却在她的身上停留了那么长的时间。
但这只是非常微小的一个刹那。哪怕是在这个短暂的夜晚,也只不过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
同一时间,夏娜也夹在两个人中间,在这条街上散步。她左手挽着韩悦悦,右手挽着柯泽。她打扮得这么时髦漂亮,又和这么一帮与她同类的人走在一起,已有好些人认出了她是谁,并上来找她要合照和签名。她象征性地停下来签了几次就没心情了,目中无人地大步往前走,不时留意周边的人潮。
奇怪,裴曲不是说裴诗来了这里么?星太都就这么大,怎么找了半天没找到人?难道她一直在餐馆里?她想着裴诗的事,和韩悦悦以及身后的姐妹们聊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我哥的性格真是太孤僻了,这种时候居然不跟我们一起出来逛街,反而躲在车里玩电脑,那他还出来做什么?真是的。”
韩悦悦捏了捏她的胳膊:“别这样。你明明知道他不是在玩。不是公司临时有事情需要他处理吗?”
“话是这么说,我保证,过一会儿他连电话也不会打给我,就直接让他助理发消息说他有事先走了,我们赌吧。”
“你哥现在要养着盛夏这么多人,忙碌是肯定的。体贴一点呀,妹妹小姐。”
“老帮他讲话,当我嫂子得了。”
“娜娜……”韩悦悦被她说得面红耳赤,“今天你到底要开几次我的玩笑才开心……”
“不是开玩笑,我真觉得你和他挺配的。你看,你是大美女,家境也不错,会做饭,小提琴拉得这么好,还这样为他着想,完全符合我最佳贤内助嫂子的要求。我觉得你俩有戏。”
“可是,他不是才向裴诗求婚吗?”
“那又如何。裴诗那女人这么我行我素,只适合玩玩,结婚找她肯定不行啊。贤内助什么的,和她也毫无关系吧。”她这话说得比刚才大声,好像是故意说给柯泽听的。
“这倒没有,她做饭很好吃,和裴曲在一起的时候也把家里料理得挺好的。”
“好吧,即便如此,哪个男人愿意把这种永远别人欠她钱一样嘴脸的女人娶回家里?”
“其实,她对自己重视的人都还蛮温柔的……”
“我说悦悦,你就是要跟我唱反调是不是?”夏娜有些不高兴了,“我不管啊,说你和我哥配就是你配,你别把不相关的人扯进来好吧!”
虽然夏娜态度很强势,但她却一点也不生气,举起了双手:“夏小姐脾气上来了,饶命,我投降。”
夏娜最喜欢这种别人让着自己的感觉,看她这么听话,也就得意洋洋地扬起了下巴。原本她在和姐妹聊天时,柯泽从来都像道具一样不需要开口,但他总拧着头的动作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狐疑地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立刻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显眼的目标: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穿着白色的皮草西装,简直像画里走出的人一样。即便是在晚上,他的皮肤也像是打了苹果灯一样微微发亮。本来天天盯着自己二哥看,她理应对帅哥有着很强的免疫力。但这个不如二哥完美的男人,不管是外貌还是衣着,都显得年轻又养尊处优,甚至有着画一般飘逸的气质,让她都不由有几分心跳加速。这时,他正低着头在帮一个长发女生戴耳环,眼中透露着浓浓的宠溺,就好像不论这女生提出再过分的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夏娜又看了一眼柯泽,他还是很帅,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一直都活得如同行尸走肉。说好听点是浪荡不羁,说难听点就是颓废懒散。这样一看,柯泽简直完全被比下去了……
“那个男人是日本人吧。”她假装不经意地说道,“看打扮就知道,日本年轻男生都很爱穿皮草,真是越来越娘了……”话还没说完,那个男生已经帮前方的女生戴好了耳环。女生转过头来朝他笑了笑,说了些什么。
夏娜呆住了——那竟然是裴诗!
怎么可能,这就是裴诗的约会对象?这一刻她连抨击他们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特别震惊。在朋友圈里看见裴曲说的话,她本来是抱看戏的心情过来找裴诗,可是……这不可能,裴诗那种女人怎么可能交到这种男朋友?啊,这男人既然是日本的,那多半是男公关了。就算不是男公关,肯定也是个小白脸,是为了什么目的才接近裴诗的。就算比柯泽好看怎样,他的家境肯定不如柯泽。她既然能从裴诗那抢走男人,裴诗肯定就没法找到更好的。演艺圈比柯泽帅的男人多了去,但有哪个是她夏娜可以看得上的?
想到这里,夏娜感觉好受了一些,她掰过柯泽的脸,用热情的吻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十多分钟后,第一朵烟花带着热烈的声响,在夜空中绽开。
“啊……”裴诗仰头看着烟花,像是收到新年礼物的孩子一样,露出了崇敬的眼神。她把手从裴曲的口袋里抽出来,钻入人群中往前走,想要离烟花更近一些。
“姐啊,你别乱跑,会走散的。”
她听不到裴曲的呼唤,忙于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寻找间隙。在一个特别拥挤的地方,她停了下来,挽住身后裴曲的胳膊,继续往前走。这下裴曲没再叫她了,只是任她拉着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仿佛是夜神把星子与珠宝播种在这片城市,大量的雪花网一般撒落,被烟花的光芒折射成七彩的。焰火化作了漫天的霞光,照亮了年末夜空的一片辉煌。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每一个星点都像是那些著名的艺术家,帕格尼尼,维瓦尔第,巴赫,莫扎特,梅纽因,海菲兹……还有爸爸。他们一生是如此短暂,作品却照亮了艺术永恒的星空。
终于,她拉着裴曲一直走了大半条街,站在了和烟花最近的地方,光芒也变得更加强烈。她用戴手套的手挡住眼睛上方,放下裴曲的胳膊,改为牵他的手:“小曲,你看,这里更……”说到这里,对方也回握住她的手。
意识到不是弟弟的手,她吓了一跳,立刻转过头想要道歉,但抬头看见的却是森川光的脸。她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以为是小曲……”
“小曲说他要买点别的东西,让我跟着你。”
“是这样啊……”
她小心翼翼地抽了一下手,但对方反而握得更紧了一些。这时刚好有几个人从她身边挤过,莽莽撞撞地撞了她一下。他顺势扶着她的肩,用臂膀保护好她:“人多,牵着我吧。”
“哦,好。”
虽说是叫她牵着自己,实际却是他牵她,引领她走到了街边人比较少的位置。
他没有更多的动作。但是,拉住她的手也没有再松开过。
烟花与雪仿佛早已融为一体,就像是插翅的梦境飞向星云,在夜空流浪。街边的豪华商务车被擦得如黑色镜子般明亮。空中的烟花一阵蓝,一阵红,一阵银,一阵金,把车渐次染成了不同的颜色。车后排坐着的男人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已经进入了黑屏待机状态。屏幕与他的眼睛跟车一样,也染上了烟花的颜色。车窗摇到一半,他隔着大雪看着这一幕,就好像是一副静态的画,永远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 *** ***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裴诗的心情一直不错。首先,她、裴曲还有森川光三人一起度过了一个温馨的新年。其次,她为个人演奏会准备的练习一直进展顺利。最后,也是最令她雀跃的,她收到了一封来自苏疏合伙人发来的邮件。
原来,苏疏听过她写的曲子以后,觉得印象非常深刻,想要去听一听她的现场表演。如果她的个人演奏会进行得理想,他就会邀请她在夏季巴黎音乐会上与她合奏。看完这封信以后,她又倒回去读了很多遍,不可置信地确认了那两个字是“合奏”而不是“伴奏”——与苏疏合奏,这是在开玩笑吗?她现在才刚崭露头角,世界级的钢琴大师居然看上她了?不要说是她,就算是森川光听说这个消息,也大吃了一惊。至于裴曲,早已经兴奋得失眠了两个晚上。
她很快回了邮件,并寄给他两张第一排座位的VIP音乐票。从收到这一封邮件以后,她接下来的练习和表演好像都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一样。因为,森川光说:“苏疏虽然说会听过再考虑,但这个人我有接触,他性格孤僻,比一般的艺术家还要清高。如果他已经让你知道他考虑你,那多半就是认定你了。这一场表演你要好好表现。”——首张专辑发行之后,她已经赚得了一些名气。如果获得了这次去巴黎表演的机会,那更是向目标跨了巨大的一步。
终于,三月一日眨眼间就已到来。
城市音乐厅像是一座金碧辉煌的欧洲古堡,矗立在车水马龙的十字广场中央。四面墙上分别挂着近期不同表演的宣传语,正门中央则悬着布制的海报,上面印着两排大字:“裴诗与她的‘夜神’”“——古典新秀首场小提琴音乐会”。下方是裴诗的全身照。照片上的她穿着纯黑的古典西装和长裤,宫廷式的白色衬衫领口翻在西装外面。她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提着白色小提琴和长长的琴弓,黑发如夜色一般垂在肩头。
裴诗与小提琴合照的样子,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仿佛在显摆才能,或是充满文艺气息。她的神情令人想起桑德罗?波提切利笔下的天使,悠闲而又漫不经心。小提琴在她的手里,就像是她桀骜不羁身体的一部分。她拿着弓子,就像任何一个亚洲人拿着筷子一样自然轻松。这是一个多么自负又年轻的小提琴手。不少路人哪怕平时不听古典乐,看见这张海报,都忍不住进入城市音乐厅买下她的票。
七点过十分。距离演奏会开始还有二十分钟。裴诗为弓子擦好松香,在后台与伴奏试了几个音,然后透过帷幕的缝隙看向听众席。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到场。票是确定已经全部卖出去了,不知道接下来二十分钟内,能不能达到90%满座。刚想到这里,她看见森川光已坐在VIP座位上,正在拨手机。不过几秒她的手机就响了,她接通,看见森川光面带微笑地说道:“小诗,准备得如何了?”
“还不错。我看到你了。”她从表演台侧边伸出脑袋,然后走下阶梯绕到森川光旁边。
“紧张吗?”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还行。”
说到这里,她留意到离森川不远处,有一个打扮时尚的漂亮女生正朝她微笑。她性情淡漠,一向不大爱搭理人,但那个女生的笑容如此温和,就像是女版的小曲一样充满亲和力,连路人都忍不住想过去捏一捏。与她目光相撞以后,那个女生朝她挥挥手,笑得更加友善了。她很快发现那个女生正坐在苏疏与他的合伙人位置上,然后问道:“你就是给我写邮件的周小姐?”
“是的。”周小姐快速点头,大而明亮的眼看上去竟有几分孩子气,“苏教授大概会晚一点点到。他很喜欢你的音乐,跟我说过好多次想见见你本人。”
“真的?”
“当然了。他还说,《夜神协奏曲》是他这些年听过最棒的协奏曲。只可惜……”她故意顿了顿,捕捉到裴诗眼中的好奇之后,又迅速笑盈盈地补充道,“他不知道现场演奏是不是和CD上一样棒。不过,他不知道,我知道。因为我听过你的表演。今天你一定要好好加油,只要发挥正常,他一定会更加喜欢你的。”
这些信息周小姐在邮件上都不曾透露过。裴诗有些受宠若惊了,苏疏真这么想吗?如果她没记错,这个周小姐与他是商业合作伙伴,似乎并没有任何意义向自己撒谎或是奉承。不管怎么说,这简直是开场前最大的鼓动。她嘴角有了明显的笑意,但态度还是不冷不热的:“我知道了。”
“赶紧去准备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呢。”她拍拍裴诗的肩,又在她耳边小声补充了最后一句,“裴小姐,演奏时可能有人故意制造麻烦,要小心哦。”
裴诗警惕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但她只是微笑着指了指回后台的路,就没再多说一句话。
七点半,伴奏的管弦乐队鱼贯入场,一群穿着黑色拖地长裙的女子、西装革履的男子各就各位,场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森川光特意转过身看了看,如他所愿,音乐厅里坐满了听众。而苏疏也已到场就座,与周小姐低声交流了两句话。直到又一波更激烈的掌声响起,他才赶紧回过头。果然,裴诗出场了。她穿着海报上的那套中性黑衣,看上去正式又别具一格。她的妆容令她的眼眶显得深邃而神秘,但肌肤明亮的光泽却暴露了她的年龄。
渐渐地,掌声消失,灯光凝聚在舞台中央。在偌大的舞台上,只有她站在小平台上,其他人都站在地面上。他们把弓放在弦上。
裴诗是最后一个行动的。她放弓的动作缓慢,但在弓子碰到弦的几秒内,几十个连跳弓音符已经响彻整个音乐厅,带着细微回音。伴奏很轻,听众们所能听见的,只有她演奏出的魔幻旋律。其实每一个音都有揉弦,但演奏速度太快,不到小节末尾,已经听不出揉弦的震颤,只剩下结合了扭曲、清晰、凌乱的特殊音符。所以,这首曲子完全不同于寻常的小提琴曲,它甚至像是从来不曾存在于小提琴的时代,仿佛是从古罗马汹涌而来的嘹亮颂歌,除了辉煌与震撼,更多的是遥不可及。可是,它们却又是那么真切地回响在人们的耳侧。
她的小段独奏过后,伴奏们像是跟不上她的速度一样,才姗姗开始重复这一段旋律,只不过跳弓的部分全都变成了连音,配上低音大提琴的重音,曲子渲染了交响乐的隆重华丽。重复演奏以后,伴奏又变得轻盈,裴诗的主旋律再度响起。她又急促地拉了一串连顿弓,仿佛小提琴变成了一个着急说话的结巴,从八分音符变成十六分音符,越来越短促,越来越高亢,琴弓几乎一直在往上跳,从未拉出一个长音,摩擦出的声音也如魔怔一般。
不管是听过还是没听过这首曲子的人,都觉得曲风实在是太奇怪了。有的人甚至开始怀疑,她拉的到底是小提琴吗?小提琴真的可以发出这种声音吗?可是,感到奇怪的同时,又像中了邪一样忍不住继续听下去。
没有人意识到,到这一刻,整首曲子只不过拉了三十秒。
这种被魔灵附身般的曲风一直持续到了第二乐章。就在听众们已经觉得有些中毒时,曲子忽然变得缓慢起来。降A小调、大段的长弓演奏、近马奏法(1)、颤音揉弦交错……令裴诗看上去比之前更加认真,当曲调大转时,她与身后的伴奏小提琴手们也跟着微微下蹲。那些穿着长裙的女子们,好像变成了深海中浮出唱月的美人鱼,都围在夜之女神的身侧,仰望着她,听她诉说着古老悲伤的传说。
到第三乐章,曲风再度大转。裴诗与管弦乐队合奏后,又开展了一段高亢、生机勃勃的独奏。这一个乐章采用了第一个乐章独奏合奏交替的形式,但裴诗从头到尾不曾停过,因此比第一乐章更有融合感、宏伟感。每次拉到高音时,她的头已控制不住往琴上靠,所有演奏者的情绪显然也都被她带起来了,哪怕是一段合奏结束,他们都意犹未尽,蠢蠢欲动,有随时重新加入的趋势。这一刻,好像夜神摘下所有的繁星,让它们都从高空中坠落,落在七彩斑斓的大地。
这就是《夜神协奏曲》。一如早已做好准备,它要在新年的开端,给人们一个最大的惊喜。
当这首她的成名曲结束后,如雷的掌声响了起来。而且,裴诗发现有半数人都是站起来鼓掌的。在一场或半场音乐会结束前就有这样的效果,几乎是前所未有。这一刻,她忽然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也是只有这一刻,世界好像是只属于自己的。之前吃再多苦似乎也不那么艰辛了。她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特意留意了一下VIP坐席上的森川光和苏疏。苏疏一向冷若冰霜的脸上竟有一丝欣赏的笑。他身边的周小姐更是笑得如花般灿烂。
看见他们的反应,心中的喜悦几乎已经达到了顶点。可是,就在她收回目光的时刻,她也一眼看见了坐在后面几排的夏承司。还有夏承司身边的韩悦悦。
遇到他们并不令她感到特别吃惊。令她吃惊的是他们周围并没有其他人,而且韩悦悦似乎在与夏承司说着什么,他低头听她说话时距离很近,表情虽然和以往一样严肃,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