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受到影响。这一切与她都毫无关系。她不断对自己说道。
可就在这时,寂静无比的听众席里突然传出了手机铃声。这声音尖锐而高亢,相比较他们弱拍的开头,是如此刺耳。
这声音把聚精会神的小提琴手们都吓了一跳。但他们台上心理素质都不错,并没有停下演奏。这样的事虽然不经常发生,但也并不离奇。可糟糕的是,哪怕台上的演奏者们无视了这个铃声,它却没有变小或者停止,而是孜孜不倦地继续响着。听众们都不由皱起眉头,开始朝声源的地方探看。
若要说有比这个更糟的事,那就是这个铃声对裴诗而言并不陌生,它和十年前让Adonis摔了小提琴那场音乐会响起的铃声一模一样——是非智能手机40和弦的陈奕迅名曲《十年》。人们对Adonis那场音乐会耳闻能详,很快就有人意识到这件事并非无意为之。又因为铃声响的时间实在太长,台上的音乐已变得参差不齐,最后大家不得不停止演奏。
即便如此,铃声还是没有停止。裴诗把小提琴从肩上放下来。她看见后台工作人员朝她做出手势,示意他们马上广播通知那位听众关机。然而,台下已有人大声说:“到底是谁的手机,有没有素质啊?”
还有人抱怨道:“这人实在太无礼了,裴诗,你应该像Adonis一样,拒绝继续演出!”
裴诗总算明白了。这就是周小姐之前提到的事。这个蓄意闹事的人想要让人们看见她与Adonis的差距。如果她像Adonis一样砸了小提琴走人,那么结果肯定没有Adonis那么轰动,会被人说成是东施效颦;如果她让工作人员中止了这个铃声,受辱也坚持表演,那她更是与“音乐界的断臂维纳斯”有天壤之别。
这人也太瞧不起她了。
裴诗嘴角微微上扬,把小提琴重新放回肩上,用三根手指按住指板,拉出一首曲子的主和弦。接下来,比手机铃声高了八度的《十年》传遍了整个厅堂。正好是歌中的这一段旋律:“怀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离开的时候/一边享受/一边泪流”到“流”的时候,她用光了两次全弓,声音震颤得支离破碎,哪怕到最后弓子都离开弦,手指也依然在揉弦。
这一个音符几乎令听者窒息。但还不够。她又拔高音色,继续演奏这首曲子的高潮:“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小提琴和钢琴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就是用钢琴入门可以速成。一个完全不会钢琴的人学弹一首流行曲,只需要一个月就能弹很动听。但小提琴即便是流行乐中的简单音节,都需要漫长时间的基本功堆积,才能演奏得不难听。
台上的羽管键琴手开始为裴诗伴奏。一旦被赋予了羽管键琴的配乐,即便是流行曲,也会让人立刻联想到神秘的巴赫。一首广为人知的《十年》,在裴诗的演奏下,得到了典雅脱俗的升华。渐渐的,像是面对过于优美的小提琴相形见拙了,那支聒噪的手机在人们不曾察觉时安静了下来。
裴诗无疑是独奏的天才,她站在管弦乐队的中央,仿佛是一只羽翼尚未成熟饱满的黑天鹅。还未到最美的年纪,已经璀璨得不可方物。她的宫廷式衬衫雪白洁净,令她有了一种中世纪法国贵族的矜贵。小提琴在她的手上,已经比所有最奢侈的品牌、定制女装还要彰显她的魅力。到停顿的时候,人们在二楼都能听到她与节奏同步的呼吸声。
当一曲短短的《十年》结束,掌声轰鸣,几乎把城市音乐厅的顶都掀起来。裴诗在无数陌生的面孔中,看见夏承司也缓缓抬起手,为她鼓掌。
*** *** ***
“裴诗与她的‘夜神’”音乐会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下半场有了裴曲的加入,姐弟二人合奏了两首曲子,表演了之前准备好的名曲。所有曲子都淋漓尽致地突出了她的长处,这些优势掩盖了被夏承司分心的小缺陷。音乐会结束后,苏疏让她明天早上到他的公司去见他。到最后,裴诗都不知道那个故意用手机铃声捣乱的人是谁。但是,这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第二天早上,她如愿以偿地看见了关于这场音乐会的报道。她调侃《十年》铃声那一段演奏上了电视。甚至连以前伦敦预科班的同学也发给她短信:“诗美人, 我是Tina,还记得我吗!好像当年在英国你就消失了,你居然还在拉小提琴,真是太好了。周末我朋友生日,你要不要一起过来?”
“我不认识你朋友,就不来了。”
“你认识的哦,就是Jamie啊。”
在国外,同一个人一年内可以换四五个英文名,谁知道这是哪个Jamie。她正想推掉邀请,对方又迅速补充了一句:“一定要来哦,Jamie的爸爸可是你音乐会的策划人,你可以和他认识认识。”她赶着要去与苏疏碰面,这条消息她干脆没回,直奔苏疏的公司。
出乎意料的是,一个小时后,她竟在苏疏的会客室里看见了韩悦悦。
韩悦悦穿着蛇皮短裙,靠坐在窗前的软皮沙发上,手指甲与翘着的高跟鞋底都是大红色,嘴唇却十分粉嫩,长而蓬松得头发把她的脸衬托得像娃娃一样精致。看见裴诗进来,韩悦悦朝她歪头笑了笑:“嗨,诗诗,好久不见。”
裴诗看了一眼她的手,脑中忽然浮现了音乐会结束后,她挽着夏承司离开的画面。夏承司自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在女士挽自己的时候总会很有风度地把手臂抬起,平放在腹前。与韩悦悦挽手而行也不例外。这只能说明他们关系还不错吧,并不能证明什么。可不知为什么,一颗心忽然变得格外沉重。她顺手把门关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就为什么在这里呀。”
裴诗嗤笑一声,径直坐在沙发上,随手抽了一本音乐杂志放在腿上翻看。
“你不相信。果然,到现在还瞧不起我是吗?”虽是这么说,韩悦悦却没透露出一点怒气,反而笑得更大方了,“你从头至尾都没有瞧得起过我。”
如果是换在以前,裴诗一定会耐心解释:“悦悦,你不是没有天赋,只是经验不足。”但只要想到她那双挽住夏承司的手,她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们为什么要来听她的音乐会,而且就这样有说有笑地走了?越想心里疑问越多,但她依然只是默默无声地翻着杂志。
“诗诗,你知不知道自己太骄傲了?你想知道苏疏他们是怎么评价你的么?”
裴诗翻书的动作停了一下,却没抬头看她。
“你的演出之所以会成功,是因为外行人听不出你的境界,只能看到你的气势。”韩悦悦说到这里,往前靠了些,撑着下巴说道,“他们觉得,除了你自己写的《Nox》和帕格尼尼式的炫技曲,你并不擅长其它曲子。就连莫扎特和维瓦尔第你也拉不了。”
注释(1):“近马”奏法(sul ponticello),指通过在琴马上或者靠近它运弓,突出高泛音,发出一种透明的、金属或者玻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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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乐章 情迷醉夜
真正的强者,从不屑批评比自己弱的人。
*** *** ***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吧。”裴诗几乎不经思考就如此答道。
韩悦悦愣了一下:“你凭什么这么说?”
“真正的强者,从不屑批评比自己弱的人。从苏教授成名以来,我还没听过他评价过什么人。”
得到对方如此云淡风轻的回答,韩悦悦笑得不可置信:“你真是一点也没变。不管别人如何对你,你都完全不当回事,是不是?你这样的人,还真是让人……”她的脸颊微微发红,“没错,苏疏是没说过这种话,但他的负责人说过。她刚才在这里跟Adonis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听到了。”
“我是和他合作,不是和他的负责人。”
“你难道不好奇她为什么要跟Adonis说这些话么?”
“不好奇。如果不是苏疏本人,那与我毫无关系。”
韩悦悦忽然笑出声来:“我说诗诗啊,你可真是太天真了。你以为与苏疏同台的机会真这么容易得到?”
“似乎不是太难。你不也在这么?”
韩悦悦咬住嘴唇,似乎受到了很大的耻辱,眼中有泪光闪烁:“你现在尽管瞧不起人好了,待会儿你会知道,你和我一样,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太多了,说话也变得这么戏剧化。”
裴诗轻轻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刚刚进门的又一个小提琴手。韩悦悦也不方便再说话,只是坐在原处,待又几个候选人陆续进入房间。看着越来越多的候选人,裴诗的心中浮起了疑云。周小姐当时告诉她,苏疏很喜欢她的音乐,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又要叫这么多人来面试呢?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苏疏和周小姐也到了。苏疏穿着白色毛衣,身高有一米八几,仪容无可挑剔,看上去清秀又挺拔,那双价值过亿的手更是又长又好看,难怪总被人们称作“最漂亮的钢琴家”。他看上去总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粉丝们还时常调侃他是“神仙哥哥”。据说他十来岁时曾经被人星探看中,但他的父母严厉拒绝了让儿子当童星的提议。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也是对的,现在他的身价,远远高过任何一个大牌明星。可是,苏疏刚一推门进来,眼中就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他看了一眼周小姐,周小姐还是笑得人畜无害:“这些都是小提琴手候选人,你和他们聊聊吧。”
“你出来一下。”
他正想把周小姐叫出去谈话,周小姐却断然跨步进房间,朝大家打招呼:“让各位久等了,你们和苏教授好好聊一下,我给你们倒点水。”
苏疏没办法拦住周小姐,只能有些生硬地坐下来。气氛瞬间变得有点尴尬,但周小姐却像不曾受到一点感染,笑眯眯地和大家嘘寒问暖,不时看看手表。又过了几分钟,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周小姐眼中掠过一丝喜悦,一路小跑过去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人是Adonis和他的助理,他抱着猫,他的助理背着小提琴。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终停在苏疏身上:“巴黎音乐会我去就是。”
如果他说的话只是让大家一头雾水,那么周小姐接下来说的话,则让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与苏教授同台表演的小提琴家已经选定。谢谢大家今天来参加面试。”
周小姐赶紧引领Adonis进入里面的房间,大家虽然觉得有种被耍的感觉,但鉴于来者是Adonis,也都只能不情不愿地离开。裴诗却完全懵了,看见苏疏皱着眉走到琴房,就忍不住跟了过去:“苏教授,请等等。”
“怎么了?”苏疏转过头看着她。
裴诗不解地说道:“我不明白。既然都已经把我们叫到这里,那为什么Adonis一来,就立刻做出了决定?”
“其实夏季音乐会我没打算叫任何小提琴手同台表演。Adonis也是合作方硬塞给我的。让你白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你们早已内定了Adonis?”
“这件事我并不知情,都是他们在一手操办。”
裴诗想起在音乐会上周小姐说过的话,有些不确定地说:“恕我直言,您是不是听过我的演奏会以后,觉得表演不尽人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苏疏俨然的眼中透露着些许困惑。
“您跟周小姐说喜欢我的曲子,但不确定我的现场演奏是否不错,所以才会来我的音乐会,好确定我是否能够与你合奏。”
苏疏看上去更困惑了:“没有。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但转念一想,又愕然说道:“等等……周小姐是这么跟你说的?”
“对。”
苏疏用手捂住头,长叹一声:“我早就该猜到……”他思考了一会儿:“裴小姐,以后她如果再来找你,你不用再理她。她只是在做生意而已。”
本来已经消沉的心好像再度受到重击。也就是说,那个为人温和的周小姐说的话全是假话。苏疏对自己的欣赏,想要与自己同台表演,全是假的。所以这一回她的音乐会结束后,所有的收获不过是电视台上一条名为“新锐小提琴家机敏应对手机铃声”的新闻。裴诗太过明白这个圈子的规则,艺术不是歌手,哪怕再没有实力,只要包装得好,就能红起来。想要成为古典音乐大师,勤奋是必备条件,但是,决定性的因素却是天赋。一曲成名听上去很残酷又不现实,可是,大部分音乐家都是一曲成名。
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她早已与当年的自己不同。进入社会越深,就变得越发渺小,愈发胆怯。如果就这么回去,她一定失去所有自信,一定会受不了的。她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她迟疑地说:“那苏教授,你觉得我的演奏如何呢?”
“你的演奏技巧在同龄人中绝对是出类拔萃的,高难度的曲子也能轻易上手。你的强弱把握、节奏感、演奏速度,都属于天才级别,可以说,乐感是万里挑一的。”
隐约觉得他后面还有话,她并没有急着高兴,只是小心地问道:“但是呢……”
“缺乏感情。”他顿了顿,“就像一台设好程序的机器演奏出来的一样,完美,但缺乏感情。”
脑袋像短路一样,让她的思绪变成一片空白。这样的话不止一个人跟她说过了。Ricci夫人、裴曲、夏承司、韩悦悦、森川光等人曾经说过的话瞬间将她包围。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会走音乐以外的路线,她从来不曾想过要抛弃音乐。但她也不曾想过,音乐是否会抛弃她。
“但你不用担心,因为你还年轻。很多艺术家都是要经历了一些事以后,才能感性地诠释作品。就连Adonis那个怪人也是一样的……”
…………
……
离开琴房时,裴诗刚好看见Adonis站在隔壁的房间,正接过助理递来的小提琴。他尚未开始演奏,弓就在空中模拟地拉了两下,带着玩耍又享受的神情,像是个淘气却聪明的坏学生。这样轻松而游刃有余的姿态,反而让她觉得压力很大。然后,她想起苏疏跟她说的故事。
原来,Adonis最初的小提琴并不是跟颜胜娇学的,而是跟苏疏的母亲。苏疏母亲有很多个学生,他和其中一个男生恋爱了。尽管艺术家里同性恋很多,但那时的人们思想比现在保守得多,男生也不敢公开他们的关系。可Adonis初中出柜,他们走得那么近,流言很快就传出来,最后弄得男生家里也知道了,男生的父母把他带到别的城市,并用最快的速度安排他结婚。Adonis知道这个消息后哭得天崩地裂,打电话告诉他,如果他不和自己在一起,他就会死在他面前。男生于心不忍,只能和他用短信维持着精神恋爱的关系。两年后,男生的妻子不小心看到了他们的短信,一直郁郁寡欢,最终真的抱着孩子死在了他的面前。同年,男生一夜之间看破红尘,出家为僧了。Adonis则靠精湛又动人的演奏水平,成为了一代小提琴名家。
屋内的Adonis开始试拉曲子,他的神态是如此轻松自然,每一个音节却都像一个短暂的故事,撞击着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裴诗在门外听了不到半分钟,就再也听不下去。
这时,韩悦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个周小姐,是个为利益最大化不择手段的商人,行内不少人都管她叫‘裂口鲨’。这一回她只是为了引Adonis上钩就糊弄了这么多人,你就可以看出为更大的利益,她能做出什么事。诗诗,你不过是被骗了,竟然还真觉得自己是天赋异禀的小提琴天才么?真正的小提琴天才在里面。”
翻江倒海的晕眩感充溢着大脑。裴诗再无力回答她的话,飞奔到电梯里。看着大红电子数字在黑色屏幕上跳跃,她心里比谁都更清楚,令她如此痛苦的,并不是周小姐的欺骗,或是Adonis的优秀。
而是,她牺牲了这么多,竟都无法弥补一个缺陷:她的音乐没有感情。她没有天赋。
打败Adonis?打败那个人?她连成为小提琴家的资格都没有。
她牺牲了那么多。
——“我完全没想到你会告诉我,你喜欢我。”
——“其实,我也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喜欢你。”
等电梯在一楼停下,她拨通了盛夏执行董事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两声以后,那边传来新助理的声音: “您好,夏承司办公室。”
“请、请问夏先生在吗?”
“他现在正在开会,请问您是哪一位?我可以帮你转达留言……啊,稍等,他回来了。夏先生,您的电话。”
裴诗尚未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电话那一头已传来男人低沉动听的声音:“喂。”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他们有多久没有说过话了?她闭上了眼,紧抿着嘴,没有说一个字。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喂。”她还是没回话,但听见了他的呼吸声。他一向忙碌,而且对恶作剧的人向来缺乏好奇心,一般情况下不会在这种电话上浪费时间。可是,这一回他却迟迟没有挂断,只是又问了一句:“喂。你是?”
她最终还是挂断了电话。
顿时觉得身体有千斤重,她颓然地靠在电梯门前。几分钟过后,电梯门再次打开,韩悦悦从里面走出来,刚好接听了一个电话:“没有啊,我没打电话给你。但我正想打呢,因为我想你了嘛。你忙完啦?”她看了一眼身侧的裴诗,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 *** ***
周末的下午,裴诗把最后一团只填了一排音符的五线谱揉成团,丢在垃圾桶里。下面一叠厚厚的空白五线谱像一块压在肩上的搬砖,哪怕只是摆在桌子上,都令她喘不过气、抬不起头。从苏疏那离开后回来后,她没有一天能在凌晨三点前入睡。神智一直有些混乱,识谱的时候,甚至会把重音符号和上弓标记弄混淆。以前,她识谱速度之快,就像一个文人对着书本一目十行,但现在她却像个文盲一样,看一个音符都要半天才能把它唱出来。至于动手去拉小提琴,那几乎已经变成无法达到的事。她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一直都是拉空弦和练音阶十分钟,完成以后才会去洗漱。她保持着这些习惯二十年,风雨无阻,除了手残掉的时期,其余时间哪怕是到朋友家寄宿、新年夜、搬新家、生病、旅游、顶着时差的疲惫,也不曾中断,这几天却统统破例了。
春季的阴天是含糊而压抑的。天空像是由灰色棉絮堆积而成,把远处城市的精致高楼也笼罩成了同样的颜色。她不知道这到底是周六的早上还是下午,只觉得窗外的视野就像是这个时代的灰烬,或是一张饱和度被调到最低的画。Tina一早又发消息来通知她去参加Jamie的生日聚会,她完全提不起劲儿出门,但想到Tina曾经说过,Jamie的父亲是音乐会策划人。现在她失去了与苏疏合作的机会,又和夏承司闹掰了,如果不再另寻机会,恐怕又得向森川光求助——这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所以,既然有机会与音乐人士打交道,这个聚会还是参加比较好。
晚上,她换了一套黑色短裙,准备好礼物,乘了一辆出租车抵达Tina发给她的地址。
很久没有到夜场了,KTV里震耳欲聋的音乐让人走路都有些不稳。知道Jamie订了最大的一个包间,裴诗在心里就在猜测,大概这个夜晚会跟白天的乌云一样充满英伦风。果然,刚推开门看见里面的场景,她就是知道英国留学圈这帮公子哥儿们品味永远不变,总喜欢这种的场所:KTV里没有一个人点歌,取而代之的音乐,是立体音响中震耳欲聋的Pitbull。中央旋转屏幕上不断放着豹女、猫女、墨镜黑人摇滚歌手的幻灯片。黑色大理石桌上反射着荧屏上的光。房间大得像个小型广场一样,哪怕客人数量众多也无法填满一个角落。几个男人拿着细长的球杆打斯诺克。桌上银盆里装满冰块和载了酒精的注射器。除此之外,还有水果盘、点心盘、杯子数以百计的龙舌兰、高高堆成山的香槟。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在里面走来走去。
裴诗在这里看到很多老同学和注入新血液的美女帅哥。坐在角落里的女人穿着白色皮草披肩,深黑齐刘海下的妆浓得看不出肤色。从裴诗进来开始,她就一直在补妆化妆,对正在打斯诺克的男人睁大眼抛媚眼。她身边的Tina原本也算浓妆艳抹了,但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清纯淡妆。而裴诗跟她们比起来,更是……看见裴诗进来,Tina勾勾手让她再自己旁边坐下,果然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妈呀,美人啊,你居然不化妆就来了。”
“……化了。”
“哎,看来你也是个回国以后被现实刺激的孩子,越来越素了。是不是发现国内美女可多了?而且你都不知道她们是富二代、外围女还是小三儿,你看看现在这些小妖精,一进来就老对高质量的男人放电,也不知道是哪个没品男人带进来的。”说完以后,Tina用眼角扫了一下旁边不断补妆的皮草女,狠狠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