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来客身着一袭宝蓝锦团绣龙狐皮裘,布料上乘,脚登一双鹿皮加绒靴,头戴翻沿帽,正一步步沿着未央阁阁主所居住的“连涯楼”的台阶拾阶而上。
慕连舟斜卧在榻上,床边炉火正旺,烤得他面颊腾起两团红云。
自远而近的脚步,既不是未央阁中任何一人,也非慕连舟认识的任何一人。不过来人倒是不会武功,就连身体都似乎偏于瘦弱。
慕连舟阖着眼,敏锐的听觉却掌控着全局。
“当当”
干净清脆的敲门声,让他对来人的第一印象无端的增加了些好感。
“请进。”慕连舟睁开了眼。
来人推开了门,露出一张儒雅华贵的脸。
“慕阁主吗?”那人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般透着一股高贵,却似乎并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
慕连舟心下微微惊讶。很少有人能当着他的面就十二分的笃定他就是未央阁阁主。不仅仅是因为他那张连记都让人记不住的脸,更因为他周身丝毫特别之处也无得气息。
天上地下,再没有第二个慕连舟能将自己重逾泰山的霸气微缩成蜉蝣尘土般渺小,又能在下一个眨眼间爆发出来。
可惜这来人,却微笑着用肯定的语气,说了一个问句:慕阁主吗?
“没错。”慕连舟略略坐直了些。躺着看人很累,况且他不喜欢被人俯视。
“我可以坐吗?”那人问。
“请。”慕连舟扬了扬手。
那人在桌边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离炉火近了,那张隽秀的脸跃然而出,大概不过二十二三的样子。
慕连舟没来由的又对那人生出了些好感,这让他自己都十分纳闷。
“还未自报家门呢,呵呵。”那人笑起来很好看,“我叫尉迟浚。”
“蔚王尉迟浚?”慕连舟攒起了眉头。尉迟浚是大献朝正朔帝的第五个皇子,传言正朔帝在前太子薨后一直未立储便是因为偏爱这个五皇子,因为根据《大献·礼记》,“嫡长子薨次子立”,理应二皇子尉迟颉入主东宫。可那正朔帝尉迟南睿似乎直接将那本大献通典给忘了一般,只字不提立储之事。
慕连舟不喜牵扯任何与朝廷有关之事。当初在逐鹿峰时,太师傅谂言跟他促膝长谈三天三夜劝他做武林盟主,归根结底,就是怕二皇子尉迟颉对迟迟不立储一事耿耿于怀,而且他平素便与江湖势力有颇多往来,恐他暗中纠集武林中人造反生事,才寄希望于慕连舟,求他一统江湖后归附朝廷听命于正朔帝。
这种为皇帝跑腿的事儿慕连舟自然是不干的,但是他却没想到自己终有一天要借天下人之手去找一个孱弱的丑女孩,即便自己当初驳得傅谂言一张老脸从此便对逐鹿峰的山风过敏,一年后他最终也还是重新考虑了傅谂言的那番话,建立了未央阁。
可如今又无端跑来个天家成员,难道自己这辈子真得跟那些人纠缠下去吗?
“嗯。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唤我声五哥。”
“王爷在说笑吗?”慕连舟诧异。
尉迟浚勾起的唇角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含情的眉,“怎会?你是我弟弟,一母同胎。”
慕连舟觉得事情愈来愈有趣了,他连身子都直了起来。
“此话怎讲?”
“大献朝皇帝十分惧内之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从前皇后南宫氏是绝不肯让父皇对后宫雨露均洒的。承乾十二年,后宫兰妃怀上龙子,皇后得知后醋意大发,父皇又不忍与她闹翻,只得暗自派人送兰妃出宫,秘密生下皇子。谁知兰妃一胎诞下两位皇子,考虑到自己的孩子在皇后有生之日随时遭陷害的可能,便对外只声称诞下一位皇子,将另一位偷偷送了出去。”
屋内太热,尉迟浚有些口渴,便自己倒了杯水来。
“送出去的那位原本是被兰妃一远房亲戚收养,哪知她那远房亲戚却与一位叫林栖迟的武林高人极为交好,孩子送去时恰逢林栖迟在场。那高人虽身怀绝技,但却始终膝下无子,便向那亲戚把孩子要了去。此事只有兰妃和替她接生的嬷嬷知晓,半年后兰妃病逝,那嬷嬷也是在那进宫的孩子长大后才告诉他的。后来不知何人漏了消息,被父皇得知,父皇半信半疑,始终得不到任何证据。”尉迟浚顿了顿,侧过脸来,“江湖上传闻林栖迟武功高强,说正朔帝尉迟南睿曾亲自登门逐鹿峰为求林栖迟效忠于他,呵呵,纯属一派胡言。”
慕连舟心下五味陈杂,思绪纷乱,面上却始终一片云淡风轻,仿佛说的是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父皇当年亲戚登门,为的不过是看自己儿子一眼。谁知那林栖迟仗着自己绝世武功,硬是让父皇找不出个人影,父皇便以为此事真为缪谈,不再提起。”说这话时,尉迟浚忘了林栖迟是养育慕连舟十几年的人,亦父亦师。这并不友善的语气让慕连舟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蹙起了眉。
“你是想说,我就是那个被送出去的人?”慕连舟开口。
尉迟浚点头:“兰妃就是你的生母,而我,就是当初被送入宫的那人。”
“呵呵,这故事还算不错,就是讲错了对象。”慕连舟抬手,指了指尉迟浚的脸,“单单说这相貌,一母同胎,却丝毫不像。”
“真的不像吗?”尉迟浚蓦地将脸凑近,一张儒雅的脸渐渐放大。
慕连舟没动,寒潭般的瞳纳入了尉迟浚的整张脸。
看上去两人的确毫无相似之处。生于帝王家的尉迟浚五官精致,眉目宛然,而那位靠着床头半死不活的未央阁阁主却顶着一张无可指摘的平淡皮相。若真存在可比性,大概也就是眉眼间逸出的萧疏轩举和看人时湛然若神的眼光了。
“不像。”慕连舟还是决定单以五官定论。
“那就对了。”
“嗯?”
尉迟浚此刻两颊也被火烤得彤红。“你的命格极硬,身藏帝星。可是万物阴阳互补,软硬兼具才可长存,命盘皆强,克人克己。所幸在父母宫(注1)上你以弱纳强,平衡了其他命宫的锐气。所以说,你必须相貌如此。”
慕连舟失笑。连长相都“必须如此”,那相貌还怎么说是父母给的呢?
“没想到,堂堂王爷,倒精通这些术数星象啊。”慕连舟促狭道。
“原本丝毫不通,”尉迟浚道:“第一次见你,我也十分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弟弟。回去后我竟然怎么都想不起你长什么样,我便觉这点十分不寻常。后来也是机缘巧合,在一本古旧的星相书中寻到了答案。”
“第一次见我?难道这不是第一次?”
“当然不是。第一次见你是在九年前,我扮成傅太师的贴身侍从去逐鹿峰时见到的你。”
“傅太师也知道?”
“他不知道。是我说我对你太好奇,死死缠着他,要他带我去的。”
“单凭这些理由?”
尉迟浚此时才隐去一直挂在脸上的笃定笑容,换了一丝无奈,“我也不知道母妃为何不学戏文里的那些桥段,给送出去的孩子身上系快玉啊珏啊什么的,刺个字也好啊,方便相认。结果你被送出去时,还真是什么都没留给你…”
“只怕根本就没想过日后相认吧。”慕连舟淡淡道,语气中也无讽刺也无惆怅。
“你别怪母妃,她那时在宫中也是自身难保。”尉迟浚回护道:“不过她在你的襁褓内侧用朱砂写了你的生辰八字。”
慕连舟不自觉的浑身一震,原本飘忽的眼神逐渐凝了神。
“承乾十三年,丙辰月,甲午日,寅时三刻。”
夜深雪重,时闻枯木折声。
慕连舟沉默。
他想起那件唯一能说明自己身世的东西:明黄襁褓。
师父从未告诉他任何关于他父母的事,他也从不去打听。
很小的时候他便知道明黄代表着什么。他知道那是另一个世界,不是自己想要的世界。
他不觉得自己少些什么。就像那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从来没想过自己是不是缺少母爱。
偏生此时,他想起了那个弱骨纤形的背影。
“哈!”
慕连舟笑了。因为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他都无法忘记那个短短的夏天。
他豁然。原来那瘦小的女孩,默默承受着一切,说到底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坚强,而是因为她也正如他一般,从不觉得自己缺少什么,本该拥有什么。
只因为,原本该有的,他们都从未得到过。
“你笑什么?”尉迟浚不解。
“笑自己有多愚笨。”一个答案找了八年,不是愚笨是什么?
“如果我说,你认错弟弟了呢?”慕连舟淡淡道。
尉迟浚始终恣意自如的表情终于摇了摇:“我知你不是不信,而是不愿。”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屈尊就访。”慕连舟叹息。
“你,”尉迟浚顿了顿,掩不去脸上的失落:“亏欠你的,我会补偿。我也有我的不得已,原谅我好吗?”
哦,原来是会错了意,以为自己在生他的气,气他早得知自己是他弟弟,却不来相认。
“王爷多虑了。大鹏在天,渊鱼在海。连舟本就应属草莽江湖,王爷若真觉得亏欠,就不要让连舟知道太多吧。”知道太多的人,通常活的很累。
尉迟浚张了张口,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过了许久,尉迟浚沉沉叹了口气,这热烘烘的屋子都似是凉了几分。
“那…我回去了。”尉迟浚起身,略一犹豫,道:“我还是希望有你这个弟弟的。”
慕连舟紧紧抿了抿唇,他觉得自己似乎三天没有喝水一般,唇干的发涩。
“连舟还希望王爷不要将此事再对任何一人提起。”
尉迟浚转过头来,看着那张与自己毫无相同之处的脸,笑的有些颓然:“…好。”
年轻的王爷走了,屋里终于又剩慕连舟一个了。
少了一个人,怎么都感觉有些冷。
他不是没能感觉到尉迟浚的真诚,只是他更知道尉迟浚这番真诚背后的真正原因。
不早不晚,偏偏在他统一江湖后,出现了这个哥哥呢?

天寒不渡

承乾二十五年,大献朝太子薨。距今十年,东宫悬虚。
正朔老头子似乎忘记大献朝还有《大献·礼记》这么个通典,更别提什么“嫡长子薨则次子立”一说了。尉迟老儿最爱说的便是:“朕的皇子们尚幼,还需历练啊!”
人言正朔帝偏爱五皇子尉迟浚,可他对二皇子尉迟颉也可谓关怀备至。
说尉迟浚是瀚海,那尉迟颉便是深涧;尉迟浚若是绕指柔,尉迟颉则为百炼钢。很多人不喜尉迟颉,说他为人太过阴枭。可偏偏朝野上下还有不少人拥立他。
只是,最重要的不是自己的羽翼,而是天子圣意。
从宫中回来,尉迟颉如寒玉雕成的脸,冷的发青。
他一把推开书房的门,压着冲腔怒气低吼:“李衡!”
黑影一闪,一布衣青年眨眼便站在尉迟颉眼前:“王爷。”
尉迟颉看也不看来人:“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李衡垂首侧立,道:“蔚王昨夜遇刺。”
“爷知道此事!别跟爷说你没去查!”
“属下已派人查过,蔚王府似乎对此事口风甚严,只是宣称要不惜代价缉拿刺客。”
“老五怎么样了?”尉迟颉眯起眼。
“蔚王一直闭门谢客。不过据探子来报,蔚王似乎伤势不轻,胸口中剑,差一点正中要害。”
“你怎么看?”尉迟颉斜睨了李衡一眼。
“属下看来…只怕有诈。”李衡话说的不明不白,尉迟颉却听的透彻。
“你说他诈的是谁?”
“属下不知。不过蔚王恐怕也在等那人吧。”李衡老实答道。
尉迟颉扬起了头,一股凉风乘机顺着他蜜色的脖颈窜了进去。
“停了各方运作。要等,就一起等!”
唐卿蹲坐在树上,鼻头冻的通红。
这就是所谓的“影卫”吧,还真够“影”的。玩儿暗的干嘛不去找小谢?唐卿一肚子抱怨。他倒忘了谢尘桓是司暗“杀”,并非暗“卫”。
慕连舟最终还是心软了,派唐卿来暗中保护尉迟浚。虽然早猜到“蔚王遇刺”是尉迟浚一手自导自演,可到底是什么能让尉迟浚甘心对自己下狠手,让慕连舟略一深想,也不禁担忧。于是堂堂玄衣教前教主,便被未央阁阁主一句话指使到蔚王府了。
可惜唐卿在走之前,不小心听见慕连舟最后丢过来的那句:“暗中看着就好,不要让他知晓。”就这一句,唐卿便不得不整夜蹲守在尉迟浚寝居外不远的大树上。
慕连舟对尉迟浚夜访未央阁一事只字未提,唐卿以为慕连舟这么多年没找到他的“相好”,盟主实在当的无聊了,该饮水思源,报答那位曾经为他“出资挖井”之人了。傅谂言的确态度倾向于蔚王,于是唐卿简单的将蔚王与傅太师之间划了等号,以为保护蔚王便等同于保护傅谂言了。
唐卿这人就是这样,一旦觉得自己某种想法挺有理,那就绝不会再多想半分。
一阵寒风凛冽,唐卿忽觉鼻前发痒,鼻涕暗中蠢蠢欲动。
哎,真是有损形象。唐卿努力吸了吸,却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王府之中高手也不少,唐卿可不想因为吸鼻涕暴露了身份,那人也真是丢大了。
唐卿正自苦笑,耳旁忽响起细碎的衣袂声,如不细听,极难发觉。他眼神一变,凝了神,细细分辨声音来处。不一会儿,便见一黑衣劲装打扮之人,掠上了屋顶。
唐卿隐藏之地选的极佳,虽在树上,但却背倚高墙,月光给遮的丝毫不漏,所以片刻间的变故唐卿看的一清二楚,那不速之客,却没发觉自己早给人盯上了。
八成是个来探听消息的。唐卿揉了揉鼻子,接着看。
那人从身材看去该是个年轻男子,身手敏捷轻巧,想来是个一流高手。一思即此,唐卿蹙了眉头。不知这高手到底是谁,凭空出现如此人物,的确让人忐忑。
凉风又起,翻飞了唐卿大半个面罩。天!鼻子猛的发痒,一个喷嚏呼之欲出!唐卿的鼻子从小就是小毛病不断,请过不少郎中,都说有炎症,可又都治不好。这种不痛不痒的病本也不妨碍这大好青年的前途,偏巧这时让唐卿顿生强烈的无力感。
于是,玄衣教与未央阁史上最大的笑话诞生了。
唐卿一个喷嚏,虽不是惊天动地,却也足够让房上那人听个通透。
那黑影只怔了弹指的功夫,便枭一般朝着唐卿藏身之处奔了来。
好身手!唐卿都忍不住要喝彩了。
可他没那个机会。因为他连口都没来的及合上时,那黑影已奔至眼前,一只手如风驰电掣般探向唐卿的面罩。手指堪堪触及那冰冷的布料,唐卿一个后仰,似是直直从树上跌下,却是落地无声:他半空一个鹞子翻身,潇洒亦不失轻巧,站稳之时,手里同时多了两把银亮的弯刀。那黑衣人瞧见唐卿手中那刀,似是吃了一惊,滞了滞才又翻身扑了上来。
静夜,寒风,上弦月。
偌大的院中,两人无声的交手,翻飞的衣袂混杂着不时呼啸的东风,似一场无人观看的默剧,自顾自的上演。
唐卿越打心下越惊。那身份不明的男子武功高的他根本就无法探出根底,能有如此能力之人,唐卿活了二十几年也只见过慕连舟一个!可恨那人根本可以将他制住,偏偏却又如拆招解招般与唐卿缠斗不休。唐卿心道不妙,那人似是在试探自己的武学师承,他想撤手,对方却丝毫不给他那个机会,于是他只能反反复复的只出适才用过的那几招。
蓦地,那男子掌风一变,陡然凌厉了一倍,一个虚招诱得唐卿出手去挡,男子忽的变掌为指,朝着唐卿面罩抓去。无奈唐卿招式已老,难以回转,只觉面上一凉,面罩已到那男子手中。
月光下,唐卿清秀的脸洒满月华,淡淡生辉。
“哼哼。”陌生男子毫无征兆的冷笑一声,猛的收手,转身奔走离去。
还不待唐卿有所反应,那一声“哼”便引来了府上值班的侍卫。唐卿一跺脚,只得翻身上了屋顶,悄然离去。
真他妈丢人!
逃离前,唐卿终是发了这样一句感慨。
三日后,唐卿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冲进了慕连舟的连涯楼。
慕连舟正在顶楼假寐,听见唐卿进了楼便满屋乱找的声音,再浓的睡意也消失无踪了。
“做什么呢?”慕连舟懒懒道。
片刻后,房门大开,唐卿的脑袋探了进来。
“可让我好找啊阁主大人。”唐卿一扬手,那皱巴的纸条朝着慕连舟飞去。
“我不是一直都在连涯待着么。”慕连舟边说边看那纸条上的内容。
“咦?”慕连舟没抬眼,“他们怎会去找玄衣教?”
“哈。那还不是因为整个中原不都在您这武林盟主的麾下嘛。”唐卿调侃道:“阁主看该怎么办?”
“他们想如何,你就依着办。”慕连舟头一仰,又闭上了眼。
“啥?”唐卿的表情像吃了没敲开的核桃:“他们要买通玄衣教杀了我,我也要配合的去挺尸?”
“有何不可?”如果是在摇椅上,慕连舟此刻准是摇的舒适自在。
唐卿内心吐血,忍住了把眼前这欠揍的人活剐的冲动,一步步走了出去,颇有那么点悲壮凄凉的味道。
真是欠揍啊。唐卿心道。这世界怎么就少个能把他打趴下的人呢?
“这事儿办的好了,就放你的假,俸金不减。”慕连舟懒洋洋的补了一句。
咦,带薪休假?唐卿喜笑颜开,突然觉得床上那人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嗯,的确,离讨厌还差着那么一点点。

寂寞东风人行处(上)

如果说这些日子紫鸠哪里怪,那便是他对卓清的武学造诣突然要求高的出奇。
卓清还算配合,对紫鸠不时的吹毛求疵并不加以反抗。只是偶然太过分的要求她便毫不理睬,根本不管紫鸠在一旁摔东砸西或是毒舌唠叨。
“怎么,你不给我用,你怎知我用不了?”卓清不冷不热的回了句。
“你万一弄坏了,我就是再把身子贴上去替人挡一掌,也换不来那唯一的一把成碧剑!”听紫鸠说那次受伤一事,卓清忽然心软,便不再回嘴,只得摇摇头,继续咬牙练剑。
虽说那把成碧剑是送了卓清,但紫鸠一直不许她用。卓清也明白,那琉璃是易碎之物,非是武功上乘之人而不能驾驭。于是自送剑那日后,紫鸠便不再让卓清学习剑法以外的功夫,每日催促卓清练剑,还不时的写信催文冲上山指导一二。有时连文冲自己都后悔为何当初要学什么剑,害的自己三个月内上泊烟谷的次数比他前十年加起来的都多!
如此又过了大半年,紫鸠才真正放心的将成碧剑交至卓清手里。
卓清尚未拔剑,紫鸠却又不放心的唠叨起来:“小心点啊!千万别使太大劲!碎了可就…”话还没说完,就觉一阵疾风而至,碧光如流,自己一撮青丝便如离了枝的叶,飘然而落。
“你…你你你!”紫鸠痛惜的捧起被剑划断的头发,真想扑上去掐住卓清的脖子,使劲掐啊使劲掐!
“是不是想掐我脖子?”卓清一言道破。相处快九年了,那妖怪心里想什么坏点子,她瞥一眼就能猜到。
“我用意念掐还不行么!”紫鸠气的冒泡。
不得不说,如今卓清的武功早在紫鸠之上,若真动起手来,紫鸠的下场便是被丢到屋前的池塘里去。
卓清收起剑,走到门外那处石凳前坐下,低头细细擦去剑鞘上一小小污点。
“你最近越来越能唠叨废话了,像个老太婆。”卓清平缓的语气不带任何指责与不满,反而透着些许怅然。
紫鸠一松手,丝丝黑发乘风而逝。
“你是不是想让我离开?”说这话的时候,卓清扭头,看向别处。这些日子无端的逼着自己练剑,她不是没有猜测原因。
“…你,头发乱了。”紫鸠没有回答,而是掏出随身带的木梳,走上前去:“我给你梳梳吧。”
卓清没有动,连头都没回。
木梳很小,制作精良,还散发着淡淡的杨木清香。
紫鸠经常指使卓清替他梳头,却几乎没有主动为她绾过青丝。
卓清的发质既细且软,是一压就留下痕迹的那种。紫鸠修长白皙的手指,穿过她墨色的秀发,真不知是夜凸显了昼,还是白反衬了黑。
“丫头,你欠我的,该还了。”
卓清微微一震:“…好。”
“我要你下一个八年,你肯吗?”
下一个八年?陪紫鸠在这谷里再住一个八年吗?
卓清一愣,许久,缓缓点头。她想,自己终是适合这种平淡真实的日子的。
紫鸠展颜,那笑容,如春风,似微光。
他展开五指,轻抚着卓清顺滑的发,半晌,轻轻道:“明天你便下山去吧,去找慕连舟。记住,明年今日,是你归来之时。”
卓清猛然转身站了起来,一双深碧色的明眸带着震惊与不解,如箭般射向紫鸠。
紫鸠伸手,轻轻握住卓清消瘦的双肩,抚平她浑身微微的颤抖。
“丫头,还记得一年多前的琉璃堡之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