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昔一时不解:“匪寇?”
木槿续道:“卓府被抄出一封署名为‘卓清’的信…”
慕连舟略一思索,立时心中一片澄明。这尉迟颉竟然将未央阁归为“匪寇”,真是叫他颇有些哭笑不得。
颜如昔闻言,只觉脚底发软。那日她为了让自己的父亲不被牵连,便潜入卓府留了封书信,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如此一来,卓坤顾及自己女儿所处形势,自己最好的选择便是袖手旁观。却没想这封信最终却成了罪证,这让颜如昔如何不去自责?
颜如昔想都没想便道:“我要去救他。”
慕连舟抓住她的肩膀:“颜儿,此事需得从长计议,你这样冒然前去,正中了尉迟颉的奸计啊。”
“那你道如何?眼睁睁看着我爹死?”颜如昔甩开他的手,神情愤慨道。
“颜儿,”慕连舟定定看着她的双眼,道:“你相信我,你这样冲动不仅救不出你爹,说不定连自己也陷入其中。”
次日近午,慕连舟轻吹着手中的热茶,见一旁的颜如昔如热锅上的蚂蚁,片刻也不愿坐下的走来走去,不禁无奈地摇头。
片刻后,廉真敲门而入。
“中计了,今日押入刑场的根本不是卓坤。”廉真进门便道。
颜如昔惊得差点没跳起来,却见慕连舟仍旧不急不缓地喝着茶。
“噢。果然。”慕连舟放下茶,道:“玉练门去劫刑场的人呢?”
“撤退了。”廉真道。
慕连舟缓缓一点头,道:“有打听到卓坤的下落吗?”
“暂时没有。”廉真道。
“那怎么办?”颜如昔急道。
“放心,既然尉迟颉没掉到你这大鱼,卓大人必然暂时性命无忧,只看他们下一步打算如何。”慕连舟道。
廉真忽然插嘴进来道:“阁主,我们得知晋王造反那日,便传书寒州给蔚王,可至今却未收到任何回信,这…”
慕连舟疏眉微蹙,半晌道:“尘桓呢?”
廉真道:“尘桓回信说寒州无异动,蔚王对晋王叛乱一事并无反应。”
慕连舟深深一吸气,道:“静观其变吧。”
廉真退下后,慕连舟陷入沉思。
似乎总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此时也毫无头绪。
他看了看窗外,不知怎的有些心绪不宁。见颜如昔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摆出一脸淡然自若的样子,道:“茶凉了,我去烧水。”
颜如昔似是没听见,只是瞧着木门发呆。
慕连舟按下一口轻叹,拎起茶壶走了出去。
一炷香时间,慕连舟再踏入房间的时候,颜如昔已没了踪影,桌上却放着一张字条。
“若我爹平安回来,一定要送他远离这里。”
慕连舟杀气顿涌,掌心内力一吐,一纸嘱咐化为齑粉。

月白烟青水暗流

颜如昔跟在薛庭树身后,忽然道:“这是我第几次跟着你走了呢,师叔?”
薛庭树总觉颜如昔的一声“师叔”叫他莫名的敏感,似乎总像根悬顶之刺,不时的提醒着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紫鸠。
薛庭树想了一下,道:“第三次了吧。”
颜如昔道:“第一次,我被晋王要挟,第二次,我被你重伤,不知这第三次,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薛庭树被她说得略觉尴尬,半晌才道:“王爷如今身为帝尊,你…”
“是叫我注意称呼吧。”颜如昔哼了一声,道:“尉迟颉这皇位得的不干不净,还想妄图一声尊称,倒叫他做的白日美梦!”
颜如昔忽然又道:“他说话可算话?”
薛庭树知她在问卓坤一事,便道:“君无戏言,陛下既然承诺了,若你肯进宫与他一叙,他便让卓大人重回翰临州,不再追究。”
颜如昔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进了宫去。
尉迟颉此时心情大好。
他很喜欢看颜如昔生气的样子。就像现在。
尉迟颉扳过她的下巴,叫她面冲着自己。
“慕连舟的女人若叫朕先吃了,不知他的脸色,会不会比你更叫朕赏心悦目呢?”尉迟颉越说越开心,不禁哈哈大笑。
颜如昔不得不强压着心头的厌恶,道:“你说话算话,放了我爹!”
尉迟颉丝毫不介意她直接以“你”称呼,当即口头传召放了卓坤,将其降为翰临知府,永世不得回锦都。
尉迟颉见颜如昔的脸色丝毫没有好转,目光中闪过一丝莫测。
“带她先下去。”尉迟颉冷冷道。
颜如昔出去以后,尉迟颉半天没有说话,而是直直地盯着未发一言的薛庭树:“朕的庭树,今天怎么三缄其口了?”
薛庭树道:“庭树恳请陛下在杀了慕连舟后,能放她一条生路。”
尉迟颉目光蓦地犀利了三分:“你叫朕放了她?”
薛庭树点头。
尉迟颉道:“朕要是不放呢?”
薛庭树紧抿着双唇,神情似是不能做什么抉择,片刻后才缓缓道:“陛下想赢的并不是她的人,不过是陛下的自尊罢了。如果慕连舟一死,颜姑娘对陛下来说便与后宫三千无异,不如废了她的武功后放了她。”
“放肆!”尉迟颉大怒,薛庭树紧抿双唇,不再言语。
半晌后,尉迟颉才斜睨着薛庭树:“朕还比不上你那师弟?”
薛庭树撩袍下跪,道:“陛下恕罪,庭树没有这个意思。陛下富有天下,怎会在意一女人的去留。”
尉迟颉俯视了薛庭树半晌,道:“哼,那就要看看那颜如昔能否让朕舒心了。”
皇宫很大。大得慕连舟第三次潜入去找颜如昔,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颜如昔仿佛从人间蒸发了。
慕连舟独自躺在连涯楼顶,夜风劲劲,似乎一个风起便能将他吹了下去。
他想过了,尉迟颉抓了颜如昔必然是想引他上门,可颜如昔即便作为筹码,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只要一想到此处,慕连舟浑身的血液便如冻结如冰刀,硌得他五脏六腑浑身都痛。
颜如昔…颜如昔… 这个人已经夺了他所有心神,连有人进了他的连涯楼,他都丝毫没有注意。
于是当一个久违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时,慕连舟还是有些微微一惊。
“屋顶的风景很好吗?”说话的人将头探出围栏外,努力在夜空中辨认着那袭白衣。
“想不到竟有贵客临门呢。”慕连舟就让那人瞅着,也不回视。
“不下来说话吗,屋顶风大。”那人又道。
“风大吹得人清醒。”慕连舟道。
“你现在很困惑吗?”那人问。
“原本不。你来了我才觉得困惑。”慕连舟答道。
“哦。那你下来,我替你解惑吧。”那人轻轻一笑,扭头向屋内走去,听得一阵轻微的衣袂摆动,慕连舟一闪身坐到桌边,抬头看着蔚王尉迟浚久违的脸。
“你很喜欢深夜造访。”慕连舟道。
“为什么没有茶?”尉迟浚道。
慕连舟面色一黯。颜如昔不在,他只需要酒,不需要茶。
“没有也罢,只是星夜连程地回到锦都,脚还没站稳便来到你这,结果连口水都没得喝。”尉迟浚呵呵一笑,眉眼依旧温柔若玉。
慕连舟一推茶壶,道:“有水,没茶。”
尉迟浚也不介意,连喝了三杯水才放下杯来看着慕连舟:“好像你很不欢迎我回来?”
慕连舟道:“谈不上欢迎与否,不过是意外罢了。”他说着,打量起尉迟浚一身的粗布衣衫。很明显对方是乔装打扮偷跑出来的,只是这一身虽然仆仆风尘,依旧掩不住尉迟浚龙中之姿。
尉迟浚平缓道:“寒州那里自有人冒充我这王爷,我这次回来是与你共谋大计。”
慕连舟想也没想道:“你的‘大计’我不感兴趣。”
尉迟浚眉梢翘动,道:“我的‘大计’若能助你救出你的心上人,这你可感兴趣?”
慕连舟眼中雾气渐浓,不动声色道:“什么意思?”
尉迟浚斜斜往后一靠,淡定道:“清君侧。”
慕连舟皱眉:“你要造反?”
尉迟浚一笑:“何出此言?这江山本就该是我的,怎谈得上造反?”
慕连舟陷入漫长的沉默。脑海中的一片混乱,似乎出现了一丝头绪。
许久,他抬起头,道:“我其实没有哥哥的,对吗。”
尉迟浚一侧头:“你很聪明。”
“那就让我猜猜看。”慕连舟站了起身:“你自残骗得未央阁庇佑,你早料到晋王会造反,因此借故将君晏从寒州调回锦都,自己趁机远离此处,让未央阁身处风暴中心。晋王为人阴狠独断,一登基必会进行血腥杀戮来稳固皇位,使自己失了臣心民意,你便正好借机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一举夺回皇位,对吗?”
尉迟浚加深了脸上的笑意:“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那明黄襁褓又是怎么回事?”这一点慕连舟一直没想通。
尉迟浚道:“这也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你没有哥哥,不代表我没有弟弟。我的确有一孪生弟弟,也的确是被林栖迟抱了去,却没想夭折在半途。那孩子毕竟是皇室之子,死了说不定以后会有大麻烦,那林栖迟便不知顺手抱了谁家的孩子,顶替了我那早殇的弟弟。”
慕连舟疑惑:“这些你怎么知道?”
尉迟浚道:“我母亲没那么傻,孩子送人了也不留什么记号。当年那孩子送走前于手腕烙有兰花一朵,象征我母亲兰妃,可你手上却什么也没有。我将此事告诉傅太师后,傅太师去质问林栖迟才知道了真相。”
慕连舟笑了。却笑得很是难看不过。如果不是一时心软,帮了眼前这个“哥哥”,他与颜如昔早就丢下一切凡俗隐居江湖了。
就是因为这个看似清淡如风的王爷,他丢了唐卿,送走尘桓,失了如昔,还连累了紫鸠,如果不是残存的一丝理智,他早将尉迟浚一掌毙于手下。
慕连舟冷漠道:“你为了让尉迟颉自毁羽翼,不惜牺牲掉傅谂言与卓坤两位耿忠大臣,你不怕你的私心有一日昭示天下,你自己也难保失了人心吗?”
“我的私心,”尉迟浚轻笑:“你不说,又有谁人知道?”
慕连舟此刻才觉得尉迟浚的深沉心计,尉迟颉远远不是其对手。
尉迟浚在慕连舟渗人的眼光下怡然自若,“江山如画,笑面如花,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慕连舟默默回身坐回桌边,道:“江湖门派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王爷若想借用江湖之力,恐怕实难称心。”
尉迟浚道:“这我自有打算,我会各尽其用的。”

惊塞雁,起城乌

颜如昔有些反感地看着眼前来来回回要伺候她的宫女,干脆闭起眼来假寐,一个都不理。
不闭眼倒好,一闭眼,整个脑海只剩慕连舟一个人了。
这家伙,哎,除了那记忆犹新的气息,温暖安心的怀抱,还是清晰不了他的五官。可是,每次仰头看他的时候,却又觉得如此熟稔在心。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弯起了嘴角。
忽然,一阵窒息的晕眩让她站立不稳,她慌忙伸手向窗栏抓去,勉强稳住了身体,接着却再也无法站住,浑身如针扎般疼痛。她缓缓瘫倒在地上,蜷成一团,颤抖不止。
难道是风荷果发作了?头脑一片混乱中,她克制着颤抖,从怀里掏出一纸素笺,还未打开,却在下一个眨眼间,落到一个粗糙的大手中。
她喘息着仰头看去,却什么也看不清,双眼如罩雾,连那人影在眼里都朦胧成一片明黄。她蜷着身,像一只被刺穿的鱼,努力收缩着身体,仿佛这样就能减少疼痛。
恍惚中,一双干爽却粗糙的手猛地捏开她的下颚,一颗药趁机从口中翻滚而下。盏茶过后,那钻心的刺痛终于渐渐退去。
颜如昔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却不得不靠着窗栏。她又抬眼打量了眼前那团明黄的身影,于是对上了尉迟颉玩味的眼神。
“毒发了?”尉迟颉明知故问。
颜如昔转开眼神,并不理他。
尉迟颉看了看手中的素笺:“想不到你师父解毒的本领不小嘛,连庭树的独门配方都破得了。”说罢,他笑着一扬手,将信纸伸至烛火上方,一纸墨迹顿时灰飞烟灭。
颜如昔心知落到尉迟颉手中绝无可能善终,大不了一死了事,见他烧了自己的解药,只是冷冷一笑,窗外看去。
尉迟颉散漫着眼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你师叔求朕放你一马,可你这副神情,叫朕怎么甘心放了你呢?”
颜如昔嘲讽的一勾唇,仍是只字未吐。
尉迟颉一负手,缓缓道:“这风荷果毒一发作,每隔五日便需服用解药一粒,直到连服完七粒。你再这么跟朕倔下去,朕可不确定哪天对你失了兴趣,叫你自生自灭呢。”
颜如昔仿佛没听见,神色变也不变,又似是全然在想别的什么事,压根没听进尉迟颉的话。
尉迟颉见她如此神情,心头不悦,走上前去欲要扳过她的身子,忽见青光一闪,煞人的寒气照面而来,那青光如破空的白练,弹指间已擦破他的项颈。
尉迟颉虽然武功十分平凡,但平素未有疏懒武艺骑射,因此身手敏捷反应迅速,加之颜如昔刚刚毒发,所以饶是她出手令人猝不及防,尉迟颉仍勉强避过致命一击,只是那成碧剑锋利的剑刃还是将他的脖颈划得皮开肉绽。
颜如昔一击不成,手腕一番,第二招连着跟上,直取尉迟颉心口。
尉迟颉也是身经百战的,在有了防备下不由镇定许多。只是颜如昔比他武功实在高出太多,雷霆一击令他着实闪躲不过,眼看着那尺余长的短剑要穿胸而过,尉迟颉快速出手紧紧抓住剑刃,仍止不住剑势,只是尉迟颉这一握却偏了剑的走向,寒冷的兵器从心侧穿过,刹那间,尉迟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逆了方向,一鼓劲的朝新生的创口奔涌而去。
尉迟颉死死抓着短剑,颜如昔一拔不出,便要使劲再拔,却被冲上前来的侍卫牢牢抓住。这一兔起鹘落之变,连侍卫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尉迟颉痛得半天说不出话。内侍一个个胆战心惊地替他止着血,尉迟颉咬牙忍了忍,道:“近卫营哪个当值?给朕丢大牢里去!竟然让她带着兵器进宫!”
一时间人人噤声。他忘了他是让薛庭树直接带她入宫,薛庭树是他身边的红人,红人所带之人谁又敢多疑。况且颜如昔一女流之辈,更不会搜查甚严。
尉迟颉此时看见颜如昔便恨不得将她粉身碎骨,他抬起血淋淋的手,指着颜如昔,勉强缓上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把她关起来,穿了琵琶骨!”
地牢像个被时间丢弃的黑洞,潮湿又冰凉得包裹着颜如昔。她背靠着墙,似是要隐了进去,唯独那若有若无的呼吸,还勉力印证着她的一息尚存。
此时此刻,黑暗比一尺光线更让她觉得心安。所以当薛庭树打开地牢大门的时候,她还略有些不适应地向后靠了靠。
她想用手捂上眼睛,去牵动了穿过肩胛骨的铁链,一阵玎玲声在死寂的地牢里分外刺耳,令薛庭树不由得脚下一滞。这一抬手,痛得颜如昔浑身一抽,举到一半的手如中箭之翼,折翅而落。
颜如昔皱眉,在牢中的时日已不短了,这伤合该好了六七成了,没想到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身体的情况啊。
薛庭树才一进来,便被一阵扑面的寒凉渗得不由得后退了半步。他忙命人点了火把,谁知牢中湿气甚大,连火把都燃烧得极为勉强。薛庭树见颜如昔背靠着石壁一动不动,以为她命已绝,一惊之下忙上前探其呼吸。
“我没死,你不用试探了。”颜如昔多日来第一次开口讲话,声音有些沙哑。
她突然如鬼魅般的开口,倒吓得薛庭树不自觉一缩手。
他自嘲地一笑,道:“是我多虑了。其实你也并非很想死吧,不然陛下每次差人送解药,你也不会拒绝不吃的。”
牢中太暗,对方的表情在彼此的眼中虚幻得不真实。
颜如昔道:“我不想死,是因为我在等你。”
薛庭树有些意外。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颜如昔顿了顿,侧头看向薛庭树:“你告诉我,我爹现在真的平安了吗?”
薛庭树明白过来后,安慰她道:“放心吧,卓大人自己辞了官,现在安安稳稳的在承平县过日子呢。前日里我差人暗中以你的名义送了钱财给他,也够他后半辈子用了。”
颜如昔淡淡一笑:“谢谢你了。”
薛庭树几十年来甚少被人言谢,见颜如昔如此落魄,却依旧笑靥如花,仿佛墙壁上生出的一朵奇葩,不禁愣了一下。
颜如昔慢慢阖上眼,沉默了片刻,轻轻道:“其实,你是个好人。只是为什么要替晋王那种人做事?”
一问之下,薛庭树神色几经变幻。
见薛庭树许久不开口,颜如昔睁眼向他望去。
薛庭树转过身,和她并排坐下。
“我出师后遇见的第一个人,便是陛下。那时候他还是晋王。”黑暗中,薛庭树无声一笑:“那时我站在路边,看见他自远而近,□骏马自若而行,而他却面色冷峻,若有所思。过了一阵,他似是觉察到了我的注视,目光一转便到了我的身上。”
“他的目光很犀利,着实叫我有被冷箭射中的感觉。可我却没回避,没想到就因为我的不回避,倒叫自己进了晋王府。”他没有说,那时尉迟颉异人的风采早已将他照得无处遁形,他只能勉力抵挡着他的光辉。
薛庭树神色有些恍然,过了半晌才道:“后来我便在晋王府住下了,只是陛下那时事务繁忙,似是根本忘了还有我这个人。忽然一天,他心情似乎很好,叫我前往花园亭中喝酒,还不时与我说些庙堂之事。刚开始我还有所保留,酒酣耳热后便无所顾忌的畅所欲言,没想到却句句直中他下怀。那时我坐的离他很近,看着他开怀大笑的样子,很难相信他就是平时那个不苟言笑的王爷。”说到这里,薛庭树仿佛又置身于当日的情景,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颜如昔没有插话,她很难想象出晋王开怀大笑时的模样。
“你知道吗,他…”薛庭树忽然顿口不言。多年前的尉迟颉如一块滚烫的烙铁,在他的心上狠狠留下了他的印记。他无法忘记那日在亭中两人如此近距离的谈笑,他混杂着酒气的呼吸不时灼热的撩过自己,他湛然犀利的双眼在蒙了酒气后也不再让人难以对视了。
“他怎么了?”颜如昔见薛庭树忽然打住,忍不住问道。
“他…没什么。”薛庭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那后来呢?”颜如昔也不去追问。
“后来,微醺之中,我亲了他。”薛庭树道。
颜如昔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微微直起身,把头扭向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薛庭树一笑:“别看我。我的确亲了他,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一亲之下,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只等着他下令将我拿下扔进大牢处死。”
“看来他没有那么做了。”颜如昔接话道。
“嗯。”薛庭树缓缓点了点头,续道:“他只是极为震惊地看着我,然后拂袖而去。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自知逾越,便收拾了包袱要离开,谁知他竟然要我替他办一件事,如果办得好了,那日的事他绝不追究。”
颜如昔已经差不多猜到后来的事情了,薛庭树必然出色的完成了晋王交代之事,所以晋王才自此对他刮目相看。之前她有过很多猜想,甚至想过晋王有恩于他,才让薛庭树死心塌地为他做事,却怎么都没想到薛庭树那异样的感情。
“你不觉得自己喜欢错了人?”颜如昔问。
“喜欢一个人有对错吗?”薛庭树反问。
颜如昔眨眨眼,默认了他的话。
“你是不是有些恨我?”薛庭树话锋一转。
颜如昔想了想,道:“以前有点,不过现在,不恨了。”是不恨了,甚至有些怜悯他,或者,是怜悯他的感情吧。
薛庭树道:“就算你不恨,我那师弟若知道我害你这么多回,恐怕连掐死我的心都有了呢。”想到紫鸠,薛庭树呵呵一笑。
这一笑却颇显突兀,因为一笑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身旁的颜如昔像僵化的石像,纹丝不动,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薛庭树诧异。侧头看着她黑暗中的轮廓,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紫鸠死了。”许久,颜如昔缓缓张口,声音如风干的沙棘,干涩的伤人。
薛庭树胸口一窒,哑声道:“怎么会?他怎么会死?他曾向师父发誓一辈子守着泊烟谷的啊!”
闻言,颜如昔亦是一震。
他曾发誓一辈子不离开泊烟谷,却为了自己跑到万里之外的西域!
颜如昔再也忍不住,眼泪成串掉落。
薛庭树直起身逼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颜如昔低声道:“他是为了救我。”
“这么说他为了你出谷了?”薛庭树追问。
“是啊,”颜如昔顿了顿:“谁叫我不争气,中了风荷果的毒,他千里迢迢跑到未央阁替我解毒,得知我在西域后,又追到西域,不想却中了玄衣教人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