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直心头一时紧一时松,起起伏伏,如浪里漂萍,惶然不定,耳边乱音纷鸣,一会是佑和大婚夜说的“爱而不赢、不贪”那些话,一会是明德帝说的凤眠书“做妹婿也不错”那些话,一会是佑和软嗓不断唤着“眠书”、“眠书”的声音,他终于再也站不下去,低低道了一声“不打扰公主了”,随后快步逃离了倚月轩。
第21章 神婆小莲花
凤眠书留书而别后,佑和沮丧了半日,这情绪大约延续到次日一早,随后她的心情就恢复得差不多了。佑和本就不是惯于纠结沉郁之人,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也许正是得益于这般疏阔的性子,她那副糟糕透了的病体才能一直撑到今日。
因着凤眠书的缘故,前段日子,佑和画了太多画,现下凤眠书一走,她也就歇了手,抓着话本子读了几日,感觉脚伤好得愈发快了,过了五六日,不用人扶着,也能凭自个儿的力气慢慢行走了。
照理说,一切都往好的趋势发展,佑和过得该安心舒适才是。奇怪的是,佑和偏偏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好像缺了什么似的。直到有一日,秋昙状似埋怨地随口提了一句“驸马好几日都没来了”,佑和心头一缩,陡然明白了究竟是哪里不对。
原来是好几日没见过萧直了。
自从那日送来了凤眠书的信笺,他就从她面前消失了。佑和现下想起来,忽然觉得那日他有些古怪,什么也没多说,就直接走了,她那会儿正沉浸在眠书离去的失落之中,没能分心去注意他,如今一番回想,才觉得不对劲。
萧直也许确实有些古怪,但更古怪的是她自己。
佑和有此意识时,几乎吓了一跳。她并没有多想见萧直,不是吗?明明见到他,会觉得不自在,为何他不来,她也觉得自己不对劲呢?
从前,总听皇兄说女人这种东西矛盾又纠结。她那时并不苟同,现下忽然觉得自个儿也沦落到矛盾又纠结那一挂去了。
这真是件悲哀的事。
佑和想找个人分析分析这古怪的心境,排除掉秋昙和小莲花,就只剩下乐安。偏偏乐安这阵子不晓得在忙啥,好些日子没来找她了。自从嫁出宫,不仅同皇兄疏离了,连乐安也见不上了。
又是件悲哀的事。
佑和公主的心情一下子蔫巴得像被冰雹砸了一通。
小莲花瞧见佑和公主的目光已经在话本子的某一页停留许久,颇有些惊讶。以公主平常十行俱下的看书速度,这薄薄的话本子早该翻完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公主心里肯定有事!
难道还在为那位静王殿下的离去耿耿于怀?
不像啊!前两日不是还很欢快地给她们讲话本子里的故事么?这都过去好几天了,怎又情绪低落了?她家公主向来不是那种反复无常、多愁善感的磨人主子,不至于这会儿突然来玩悲伤逆流成河那套吧?
但也说不准。若秋昙姐姐推测得不错,那个静王殿下就是公主心尖尖儿上的人,以前他们两人相隔万里,感情沉淀得太深,不轻易表露,现下难得相会一回,那些不可言说的情愫都被撩拨起来了,细水长流自然不及山洪暴发,公主现下情思汹涌,为那男人害相思也不是没有可能…
小莲花越想越觉得佑和公主的症状颇符合传说中的相思病。确定了这一点,她惊觉事情严重了。
宫中太医每隔三日便来替佑和公主问诊一回,迟早会诊出公主害了相思病。可是,驸马大人是个断袖,公主和驸马的关系也是人人都能瞧得出来的,而且驸马大人这段日子一直待在府里,眼睛再瞎的人也晓得公主相思的对象肯定不是驸马,那公主的名誉就会受到污损,同时,驸马将会得到一顶绿油油的帽子,然后…
驸马因颜面无存而恨死公主,公主因不守妇道而被世人唾骂,然后驸马忍无可忍,对公主恶语相向,公主羞愤难当,伤心欲绝,却死不悔改,然后两人一刀两断,公主回到宫里,终日以泪洗面,驸马无法忍受世人眼光,孤身远走北地,然后公主在宫中孤独终老,驸马在北地和陆大人双宿双栖,然后…
再也没有然后了。
简直…太凄惨了。
小莲花脑补到此,忍不住浑身一哆嗦。这些年来,她听佑和公主讲了那么多话本子,如今一回想,竟然发现没有一个故事比她脑补的公主和驸马的结局更令人悲伤和绝望了。
一想到白发苍苍的佑和公主整日游魂般地坐在安阳宫的秋千上,因为终日流泪变得半盲的眼睛望着凄凉昏暗的天空,因为哭泣太多而哑了一半的嗓子不断唤着“眠书”、“眠书”,一声一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怼,阴魂不散地盘旋在安阳宫里…小莲花的悲伤几乎逆流成河,顺流成海。
不,事情千万不能这样发展,她一定要把这可怕的苗头掐死在摇篮里!
心中突生一种作为救世主的强大力量,小莲花小手紧握成拳,脸颊涨红,牙关咬紧,酝酿一瞬之后,义无反顾地扑上去,一把夺过佑和公主手里的话本子,“咚”一声跪到地上,满眼庄严肃穆地与受到惊吓的佑和公主对视。
“公主,奴婢小莲花冒死相谏!”
“谏、谏什么?”佑和惊魂未定,茫然无辜地眨了眨眼。
小莲花把手中话本子一丢,紧紧握住佑和公主的手,脸上有一丝神秘:“公主,奴婢有一件事一直没告诉您,其实奴婢祖上有通灵的本事,奴婢的祖奶奶就是个会占卜通灵的奇女子,只不过传到奴婢这里灵力就不怎么强了,不过奴婢偶尔还是会突然有一些奇特的预感。”
佑和瞪大眼睛:“你是说…你会通灵?”
“奴婢没那么厉害,就是能隐约瞧见一些线索。”小莲花眉头一皱,神色懊恼,演得那叫一个生动逼真。
“那…你预感到什么?”佑和心中太过震惊,一时难以消化这消息,半信半疑地望着她。上辈子,佑和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但遭遇了神奇的穿越这回事之后,她就不那么坚定地相信科学了。
小莲花吸了口气,郑重道:“公主,您一定要牢牢记住奴婢接下来说的话,最好每日默念三遍。”顿了顿,语气更加严肃,一字一句地说道,“您方才心里想的那个男人,他不是您该想的,您必须赶紧停止,奴婢有预感,如果公主继续想着他,后果会非常严重,不是您能承受的!”
“你…你预感到我在想一个男人?”佑和脸蓦地一红,惊讶地抬高了嗓音。
“嗯。”小莲花重重点头。
佑和半张着小嘴,眼底微光浮动,难以置信地愣了一瞬,窘迫地问道:“那…那我为何不能想他?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会害人害己、家散人离。”小莲花连忙道。
佑和心底一凛,水眸瞪得大大的:“有…这么严重?”
小莲花再次点头如捣蒜。
“那我要如何做?”
“嗯,公主要、要…”脑中灵光一闪,小莲花急忙道,“对,就是我祖奶奶常说的那一句话。”
“哪一句?”佑和忙问。
“勿怀执念,勿挂心田,淡而如水,定而如山,水无声,山不动,无拖无欠无思无念无为,万事皆凭天地自然。”
一口气把小时候从庙里老和尚那儿听来的句子背得一字不漏,小莲花自己都惊讶了一番,委实佩服自己机灵好用的脑袋瓜子,更由此体会到了史无前例的成就感。
抬眼一瞧,佑和公主正垂着眼眸,状若深思。
太好了,公主总算没把她一番苦口婆心、绞尽脑汁的劝解当做放屁了!
小莲花几乎热泪盈眶。
少顷,佑和公主终于抬起眼眸,眉宇间露出轻松的神色,感激地道:“小莲花,你的祖奶奶说得太好了。我忽然觉得没什么可纠结的,无拖无欠无思无念无为,我晓得该如何面对了,谢谢你。”
闻言小莲花激动万分,眼眶都红了:“公主想通了,真是太好了!”
“嗯。”佑和雪颊绽笑,一派自在轻松,“好了,我现下得想想该送萧直什么礼物才好。”
“公主要送…送驸马礼物?”小莲花惊喜不已,喔,老天真是待她不薄,没想到她随便忽悠一下,就能让公主的心思产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竟然直接从静王殿下跳到驸马爷身上了,实在…实在太令人欢喜了。
不行,她得马上找秋昙姐姐邀功去…
***
想了一夜,佑和终于想到要送萧直什么礼物了。
次日上午,宫里太医照例过来请脉,佑和请他帮忙带了封便笺给总管太监孙喜,下晌,孙喜就奉明德帝之命,亲自把佑和讨要的东西送到倚月轩来了。
当晚戌时末,萧直回到西苑,还未进沁浊斋,就被长随赵松唤住了。
赵松递了一样东西,说了一句话,萧直接过后,愣在原处,足足有一刻钟没挪步。
当晚,萧大将军抱着一样东西上了榻,然后…严重失眠了。
第22章 扰人清梦者
清晨的第一缕朝霞尚未升起,秋昙就从床榻上起了身,瞥了一眼对面榻上仍呼呼大睡的小莲花,她无奈地一笑,轻手轻脚地穿好衣裳出门。
天气转凉后,佑和公主开始嗜睡,起榻的时间比以前要晚上一刻钟。但秋昙早起的习惯雷打不动,仍旧每日清晨早早去小厨房煮一壶公主最钟爱的饶泉香茶,再做两三样公主爱吃的小点心,熬一锅药膳粥。时间安排得极为恰当,待公主梳洗完毕,恰好就能赶上用早膳。
秋昙以为今日会与往常无异,她仍是这倚月轩最早起来的一个。
直到望见公主寝房外站着的高大身影。
瞧第一眼,秋昙以为是自己没睡醒,眼花了。揉完眼睛再瞧,那人影还在。
一身靛青长袍,身形修颀飒爽,站姿挺拔硬朗,那是军人独有的气质。
分明就是她们的驸马大人嘛!
秋昙又惊奇又诧异,连忙急步上前,欠身行礼:“驸马爷。”
萧直微微侧首,英俊的面容沉静温敛,只有眉宇间透出一丝疲惫。他的乌发比平常束得松散,显得有些凌乱,前额上方的发丝沾着一片晶莹的细密水珠。
那是清晨的朝露。
秋昙难掩惊异:“驸马爷,您来多久了?”
“…才来。”萧直语声喑哑低沉。
秋昙又瞧了一眼驸马爷那黑发前头亮晶晶的露水,抿了抿唇,极贴心地没有戳穿这显而易见的谎言。
“驸马爷是要见公主吧?”秋昙问道。
萧直嗯了一声。
秋昙迟疑一瞬,试探地问:“公主现下还在睡着,驸马爷可是有急事?不如奴婢这就过去唤公主?”
“不必,让她睡吧,我等她醒来。”
“这…”秋昙有些为难,难道就让驸马大人站在这儿等着吗?这副场景也太诡异了,待会儿丫鬟婆子们都起来了,瞧见这一幕,不晓得会怎么想。公主和驸马这对夫妻的相处模式已经够古怪的了,别说外头的人怎么看,单是府里的下人也有忍不住碎嘴的,现下若被人看见驸马站在公主房外头,一动不动的,说不定还以为公主刁蛮泼辣,罚驸马站着呢!
自家公主的名声多少还是要顾一顾的,秋昙略一思忖,便道:“公主还要睡上好一会儿,外头天气凉,驸马爷还是到涤心斋坐会吧!奴婢煮些热茶来,驸马爷一边喝一边等,可好?”
萧直微作沉吟,随即点了头。
***
约莫过了三盏茶的辰光,佑和公主仍睡得正香。
照以往情况,公主大抵还要再睡上半个时辰。
秋昙已经做好了今日的两样点心,酥脆香奶包和鸳鸯卷都是佑和公主喜爱的。灶台上正用小火熬着药膳粥。
小莲花和另外两个丫鬟都起来了,现下正在各处忙着洒扫收拾,小厨房里只有秋昙和一个姓何的嬷嬷。
秋昙瞅了瞅摆在案上的点心,心中合计了一下,便请何嬷嬷帮着照看灶台上的粥,她自个儿拿了个方盘端着两碟点心往涤心斋去了。
走到涤心斋门口,秋昙腾出一只手,轻轻叩门,唤了一声“驸马爷”,萧直温醇的声音便从里头传来:“进来。”
秋昙轻手推开门,走进书斋。
萧直就站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微微昂首,视线凝定于墙壁上的一处。
秋昙将点心放到几案上,顺着驸马大人的视线一瞧,正好望见墙上挂着的《秋遐图》——佑和公主和凤眠书一同画的那一幅。
凤眠书离开后的第二日,佑和公主就让她们把那画儿挂上去了。
这《秋遐图》画得确实是好。
纵使秋昙不待见凤眠书,却也打心底里觉得他的丹青妙笔与佑和公主甚是相合。明明是两人合画的画儿,瞧上去却仿佛出自一人之手,各处的小细节都十分契合,连她一个不懂画儿的小宫女瞧着都觉得赏心悦目,甚是喜欢,也难怪公主如此看重这幅画儿,非要把它装裱着挂在书斋里了。
可是,画儿再好看,也不至于盯这么久吧?
秋昙诧异地瞟瞟驸马大人的侧影,心中有一丝不解。没记错的话,那一日她应该听到驸马爷说“不识丹青”,那这会儿看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算怎么回事?
瞧萧直没有把视线转过来的打算,秋昙只好按捺疑惑,主动出击。
“驸马爷,奴婢拿了些点心来,您先尝尝,公主等会儿就该醒了。”
闻言萧直终于转过身,黑眸睇了一眼几案上的两碟点心,温温道:“都是公主爱吃的,留给她。”
这么一句话,就让秋昙听出了玄妙,也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一时又是惊异又是惊喜。
自从公主和驸马成婚以来,公主不曾留过驸马在倚月轩用膳,两人分居东西两苑,平常过从算不得密切,驸马竟晓得那酥脆奶香包和鸳鸯卷是公主喜爱的吃食,不管他是向谁打听的,都足以说明驸马对公主并非毫不关注,说不定,正如她所料,驸马从上回与公主共患难起就对公主动了心呢!
如此看来,选择撮合驸马和公主这条路果真是没错的。
秋昙觉得自己现下算是从羊肠小路迈上康庄大道了——至少掰直驸马这事儿进展喜人。
驸马大人如此给力,她怎么能拖后腿!
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秋昙没多说,不动声色地应个声,默默地退出书斋。
接下来,就是公主那头了。
一想到佑和公主,秋昙忍不住扶额喟叹——就公主那懵懂闲适急死人的性子,压根不能指望顺其自然能顺出好结果来!
秋昙暗忖:如今那个碍事的凤眠书已经自动滚远了,他对公主的影响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日趋降低,根据小莲花昨日回报的消息,公主可能已经把对凤眠书的念想暂时压下去了,是以目下正是把驸马大人推入公主心里的好时机。选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来小小地推波助澜一把?
拿定了主意,秋昙不再磨蹭,当即去了佑和公主的寝房。
酣睡的佑和公主被残忍地叫醒,迷蒙中眯眸一瞅,一张脸贴在眼前——
秋昙满脸慈祥,温柔似水,伸出五根手指到佑和面前:“公主,这是几?”
“五、五啊。”佑和公主眼眸微眯,水润的眸眶雾气蒙蒙,白瓷般的小脸微微透出罕见的薄薄红晕,她嗓音细柔软糯,带着大梦初醒的慵懒,听得人心头像被小小的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妩媚又蛊惑。
秋昙打了个哆嗦,颇后悔没把驸马拖进来瞧瞧公主此刻这模样。女人晨起时分的美是独一无二、惑人心弦的,公主此刻这种风情,是驸马从前迷恋的那位陆大人几辈子也修炼不出来的,驸马没瞧见,真是可惜了…
佑和神智逐渐清晰,弱弱地打了个呵欠,情绪不怎么高涨,嘟嘟囔囔道:“秋昙,你晓得么,扰人清梦,万恶之首也…我最不能饶恕那些把我从睡梦中强行拽出来的人…因为这种人呢…他们啊…从来不晓得人家吃得正畅快,却突然被弄醒,发现到嘴的美食只是一场空梦…那是怎样一种凄凄惨惨戚戚…”
秋昙无视佑和公主的怨怼,快手快脚跑去紫檀玉石软屏风上拿来衣裳,一边替佑和理着乱发,一边道:“公主就别凄凄惨惨戚戚了,今日是奴婢不好,奴婢记在心里,回头来请罚,现下先让奴婢伺候公主更衣盥洗,然后去见驸马爷…”
“见、见谁?”佑和一怔,迷瞪着眼问道。
秋昙头也不抬,一面替她系袖带,一面答话:“驸马爷昨儿半夜就来咱们院子里等着您了,现下他就在涤心斋呢!”
佑和表情发愣,半晌怔怔然道:“你是说…他从半夜一直等到现在?”
“奴婢想是的。”秋昙蹲跪在地,认真地替佑和着靴,不忘加一句,“反正奴婢起来那会儿,天儿还有一半是黑的哩。”
“他有急事?”佑和忙问。
“驸马爷没说,奴婢也没敢多问,但奴婢瞧着驸马爷神色挺着急的,公主还是快些去吧,总不好误了驸马爷出门的时辰。”
“兴许真有急事,该不会是皇兄出了什么事吧?”佑和急了,全然忘了方才的“凄凄惨惨戚戚”之事,焦躁地催促道:“你怎么不早些叫醒我?快些,头上别梳那些个复杂的发髻了,直接来两梳子扒拉顺了就是!”
“是、是、是!”秋昙嘴上连连应着,心中却偷笑。
佑和简单盥洗一番,秋昙就扶着她去了涤心斋。
到了门口,秋昙连忙以端茶为借口迅速撤退。
佑和心中焦急,顾不上其他,连门也不叩,上来就推开了。
“公主!”萧直一眼望见跨过门槛的小身影,急步过来,托起佑和的右臂,“你的脚可以走了?”
佑和却不答他,抓着他衣袖,张口便问:“出了何事?我皇兄好不好?”
“皇上…”萧直不明所以,愣了一下才道:“皇上…很好。”
佑和舒了口气,庆幸道:“不是皇兄就好…”忽又疑惑抬眸,亮晶晶的秀眸直睇着萧直,“那你那么着急做甚么?有何急事吗?”
“没有急事。”萧直皱了皱眉,注意到佑和长发披散,小脸焦急,像是急急慌慌赶过来的。
“没急事,你半夜跑我这儿来做甚么?”佑和一脸迷惑。
“半夜?”
“不是半夜么?”佑和又迷茫了,“是秋昙说的。”
这下,萧直全明白了,却不晓得该不该感激秋昙。
他不想扰她睡眠,可到底还是扰了。
“公主,我并没有急事,”默然一瞬,萧直徐声开口,“只是…只是有个问题想要问公主。”
第23章 初吻是狗血
佑和愣了愣,清泓似的眼眸惘然一眨:“问什么?”
萧直的目光蓦地温软,唇瓣微微一抿,瞧起来竟像带了一丝破天荒的笑意。他样子本就生得好,原本总爱绷着一张俊脸,眼眸是一贯的幽黑深沉,周身上下环绕的皆是不怒自威的大将军气势,纵是在佑和跟前,也常常是严肃谨然,何曾笑过一回?
然而,他现下仅是眼神变了,唇角扬了一丁点儿似是而非的弧度,却教人觉得这男人整个儿都不一样了。
佑和像被人敲了一榔头,痴痴地看着发怔。
“公主先坐下,好吗?”嗓音也是异常的温醇润朗,像暖暖的毛褥子从脸颊轻柔抚过。
“好、好啊。”佑和更痴傻了——不过几日没见,萧直这身体里难道换芯子了?
萧直扶着她右臂,佑和任他带着往阳面窗户边的高脚榻走。
窗外朝阳正起,暖融融的柔光从窗口窜入,将两人周身镀了一层虚虚的光芒,朦胧飘渺,仿似画中仙。
佑和抬脚,正欲踩上榻板,萧直的大掌忽地从她手臂移到纤腰,环着瘦弱腰肢一揽,不待佑和动作,便轻松无虞地将她放到高脚榻上了。
鼻前杜若香的清淡气息散远了些,佑和微僵的身体松缓了,心中暗忖:这动不动就揽手抱她的毛病倒是没改,看来还是那根芯子,但方才那莫名其妙的似水温柔是闹哪样?
萧直望她一眼,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低柔地问出:“公主为何送我这个?”
“啊?”佑和骤然回神,视线随之下移。
萧直手里握着一支乌金短匕,做工精巧细致,一眼便能瞧出绝非出自普通工匠之手。薄薄的匕身晕出淡淡的银白微光,匕鞘刻有梅花暗雕,匕柄上嵌着一块梅形白玉,玉质细腻通透。
那是天下第一锻剑名匠百里浮云锻造的第一支匕首,亦是最后一支,名曰“梅花匕”。
据说那个著名的浮云大师是个倒霉鬼,制出梅花匕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复制第二支,就因锅炉失火把自个儿烧死在锻剑房里了。是以各国兵器爱好者都对这唯一的梅花匕垂涎不已,但梅花匕最终被西宛皇室所得,引得无数英雄遗憾扼腕。后来,坊间倒出现了不少赝品。
三年前,西宛三皇子来访时将它赠予大盛朝,害得西宛国的兵器收藏家们背地里大骂西宛三皇子是不识货的孬种,竟把堪称国宝的梅花匕随便送掉了,简直孬到大盛朝去了。
明德帝捡了个便宜,却不以为然,只瞟了几眼就叫人锁贡品库里去了。论暴殄天物,明德帝稳坐魁首,这一回若不是佑和开口讨来,这天下第一的梅花匕至今还躺在冰冷的铁箱子里呢。
佑和这才想起昨日送萧直礼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