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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沉滞低缓,微微有些发抖。不知怎地,纪愉心头没来由地抽了抽,那一句已滚到嘴边的“当然想看”竟没有说出口。
她当真想看他被砍头吗?
她当真想要他死吗?
原本以为这问题的答案再清晰不过了,他害了她一条命,她当然想他死,谁会对弄死自己的凶手心软?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问题真的在心里出现的时候,她居然犹豫了,眼前莫名其妙地闪过他曾经对她好的样子,那些记忆无比清晰,有前世的,有今生的。饶是已经知晓前世种种皆是他的预谋,她竟下意识地仍旧把那些过去当美好的回忆记着。
果然,论狠心,她总是比不上他的。
纪愉心中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她还真是个傻乎乎的窝囊废,竟连恨一个人也恨得如此不痛快。
一时间,她心中烦躁无比,再也不想站在这处与他说这些废话。
“我不想看见你了。”她撂下这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进院子,就看到纪沁站在角落里看着她,有些迷惑不解,又有些可怜兮兮。纪沁方才偷偷听了他们的谈话,有一些听不明白,但有几句却听得很清楚。
“阿姊,就因为哥哥不是你哥哥,所以…你想他死吗?”
纪沁问出这话,纪愉一时竟无言以对。
她想说,他不只不是她的哥哥,他还是害死她的凶手。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径自走进屋子。
纪沁急步跟进去,拉住她的手,像是要哭了,“阿姊,你真的这么讨厌哥哥了?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不想看到你们两个吵架,我们还是一家人啊,只要、只要阿姊你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说得简单!
纪愉面色慎肃地看着她,“可我已经知道了,没法装作傻子。”
“那、那阿姊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尤其不要告诉皇上,我…我不想哥哥被砍头,”纪沁小嘴一瘪,眼泪就下来了,“阿姊,我求求你了,你放过哥哥吧!”
她一哭,纪愉就没办法继续板着脸了。这么多年来,总是如此,她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心软得不行。
“别哭了,”纪愉抬手替她掖泪,“我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告诉皇上。”
“真的?”纪沁闻言惊喜抬眸,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将落不落,惹人怜爱得紧。
纪愉嗯一声,伸手把那滴泪抹掉,“你都掉金豆子了,我能不听你的吗?”
纪沁安心地咧嘴笑了一下,忽又锁了眉,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阿姊这么心疼我,那我可不可以把阿姊的心疼分一点给哥哥?阿姊少讨厌哥哥一点,好不好?”
纪愉闻言怔了怔,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又绷紧了,默然一瞬,轻轻道,“不要贪心。”
“哦。”纪沁有些丧气地垂头应了一声。
这日之后,纪宣再也没有来灵缈苑,纪愉也不曾出过院子。算起来,同住在一个府里,两人竟有七八日不曾见面了。
相较最初得知真相的那两日,纪愉如今的心境已然平静许多。这些日子里,前世那些旧事在她心里翻来覆去好多遍,孙氏说的话,纪宣说的话,她皆想过了,然而也仅仅是想,除此之外,她并未有任何行动。
那些狠话,还真的只是说说而已啊。
饶是再怨他气他,她也没有做出什么,仍是任由他以景阳郡王的身份与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也许是这种感觉实在让她讨厌,当宫里送来了惜妃的邀帖时,纪愉就进宫了。这一去,就在宫里一连陪了惜妃八日,到了七月廿一,仍没有回府。
这事,纪宣自然不会不知。她待了三日未归时,他就已经去宫里打听了一番,得到的消息是纪愉被惜妃娘娘留下来作伴,要在宫里小住几日,却没想到,这一小住,就住了这么久,以往从没有这样的情况。
他清楚纪愉的性子,知道她虽与惜妃亲近,但对宫里并不喜欢,是以从前进宫,从不留宿。她如今这般反常,若说不是在避他,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解释。
她为了远离他,连自己不喜欢的皇宫都能住这么多日。
纪宣想到这个,愈发难受。
他都已经不在她的面前出现了,还不行吗?
第37章
日暮时分,孟绍霆从南衙下值回来,进了胜业坊的坊门,看到边上停了一辆蓝盖马车,正觉得有些眼熟,就见那车夫下了马,冲他唤了一声“孟公子”,随即马车帷帘被掀开,一个梳着双平髻的小脑袋伸出来。
小姑娘白净的圆脸竟瘦了些许,显得那一双乌黑的眼睛更大了。
孟绍霆讶异地咦了一声,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瞧见纪沁。
“孟二哥。”纪沁从车厢里钻出来,湖绿色的裙子被风吹得轻轻飘了飘,紧贴在身上,衬得她小小的身子竟显出几分玲珑模样。
孟绍霆应声走过去,语声难掩惊讶,“你怎在这里?一个人出门的?”
纪沁踩在马车前板上,正要蹦下来,被孟绍霆握着双臂一带,人已经站到地上了。她尚不满十一,而孟绍霆已经及冠,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小孩子,自然也就不大在意什么男女大防,握握手臂、摸摸脑袋这都不算什么,纪沁这个小丫头就更不会觉得有什么了,只有立在一旁的车夫暗暗觉得孟家二公子这举动似乎不大好,不过他只是一个奴才,自家小主子瞧起来没有不高兴,他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孟二哥…”
纪沁仰着脑袋看着孟绍霆,眸子竟突然泛了湿气,吓了孟绍霆一跳,忙问,“你这小丫头是怎么了?”
纪沁扯住他的袖口,瘪着小嘴看他,颇有些可怜兮兮,“孟二哥,你有法子带我进宫去吗?”
“什么?”孟绍霆一愣,“进宫?你要进宫做甚么?”
纪沁苦着脸道,“阿姊同哥哥吵架,跑到宫里去了,已经好多天了还不回家,我想把她叫回来。”
孟绍霆眸光微动,想起了七夕那日的事,问道,“你阿姊与你哥哥为何事吵架,你现下可弄清楚了?你阿姊素来懂事,这回怎会闹得这般厉害?”
纪沁闻言眸色一暗,低下了脑袋,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她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饶是对孟绍霆很信任,她也不敢把自家哥哥的身世告诉他。磨蹭了半晌,她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甚清楚,只晓得他们吵架了。
看到她神情躲闪,孟绍霆岂会不知她有所隐瞒,但人家小姑娘不愿意告诉他,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追根究底,便道,“你阿姊只是赌气,等她气消了,自然就会回家的,你在家里等着便是了。”
“可我想阿姊了,我想进宫去叫她快点回来,哥哥不带我去,孟二哥你也不想帮我吗?”
小丫头睁着漆黑的眸子巴巴地望着,满目乞求之色,任谁瞧了都会心软,孟绍霆如何拒绝得了,然而他也不能答应,颇有些为难,“我不是不想帮你,只是你没有接到宫里的帖子,纵然我有禁卫令牌,也没法子带你进宫啊!”
看到纪沁的眼神一下子淡了,他有些不忍,想了想又道,“不如这样吧,你不是想你阿姊回家吗?明日我正好进宫见四殿下,顺道帮你带个话给你阿姊,如此可好?”
未料纪沁听完这话后脸色并没有改善,“传话有用吗?阿姊似乎铁了心,我得求着,兴许她才会心软。”
说罢,见孟绍霆为难,她也有些不好意思,瓮声道,“我晓得这很麻烦孟二哥,可我没有法子了,或者…或者孟二哥你能帮我去劝劝哥哥吗?叫他明天同你一道去,让他求求阿姊,跟她认错,跟她说说好听的话,让阿姊快些消了气,好不好?”
孟绍霆想了想,点点头,“这倒是可以,明日我进宫去同见殿下,四殿下对你哥哥素来倚重,我拉着你哥哥去,应是无妨的,想来你哥哥也不会拒绝。”
“那我谢谢孟二哥了!”纪沁的神色终于轻松了些,小脸溢出笑意,孟绍霆看着深感熨帖,抬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了声,“小丫头真乖!”
纪沁以往不大喜欢被他摸头,今日倒是什么话都没说,颇有些“你帮了我,所以我的头乖乖给你摸”的意思,孟绍霆很是稀罕她这副乖乖的样子,一时心情甚好,开口道,“不要为你阿姊的事不开心了,孟二哥带你去吃好吃的!”之后,就带她去了坊内的小食肆。
孟绍霆说到做到,次日上午,就把纪宣拉进宫了。
每年七月炎夏,皇帝都会去西山行宫避暑半月,按照惯例,会挑几位妃嫔随侍,亦会有皇子、公主同去,而随行护卫多在十六卫中挑,今年定的是左右翎卫和金吾卫,其中以金吾卫为主,左右翎卫只需调动一队骁骑军,而孟绍霆作为金吾卫中郎将,今日进宫就是向统管十六卫事务的四皇子禀报此次西山之行的安排。
纪宣已将左右翎卫调动之事安排好,几日前就已经同四皇子禀报了,但孟绍霆来找他时,他并没有拒绝。
纪愉在宫里的这段日子,纪宣已经找各种机会去了好几回,每回都在能走动的地方来回逛好久,御花园更是去了好几趟,但是一次都没有碰见她。因而孟绍霆邀他一道,他私心里便不想放过这机会,哪怕这纯属碰运气,他还是想去。
进了宫,两人先去了聿承宫办完了正事,出来后,孟绍霆也不迂回,当即就叫纪宣去内庭清思殿找纪愉。
纪宣何尝不想去,然而,他知道纪愉不想见他,若他去清思殿求见,定然是要被拒的。
孟绍霆见他犹疑,便催促他,“我不管你跟阿愉之间闹什么,如今害得念念那丫头为你们俩操心,委实过分了,你惹阿愉生气了,总该哄回来吧?这般拖着,岂是大丈夫所为?”说罢,拉着他往内庭去,“走罢,我陪你一道清思殿求见惜妃娘娘,她与我大姊曾是知交好友,想来应该不会把我撵出去吧!”
孟绍霆都说到这个份上,纪宣没有再说什么,应声往内庭走去。无论如何,他多日不见纪愉,已经很想念她,哪怕去了被她嫌恶,能瞧她一眼也是好的。
纪宣本以为要遣宫人进清思殿求见才能见到纪愉,却没有想到他们刚进内庭,就在太掖池边看到了她。
纪愉正带着七岁的九皇子在太掖池边的假山里头玩耍,九皇子很喜欢这个表姊,每日下了课就会到清思殿来找她,现下两人躲躲藏藏玩得正开心。纪愉压根没有想到纪宣会来,所以当她牵着九皇子从山洞里钻出来,看到纪宣和孟绍霆出现在面前,着实呆了一下。
纪宣乍然瞧见她,也愣了愣,漆黑的凤眸定定地看着他,那模样竟有些傻,倒是孟绍霆最快反应过来,当先对九皇子行了礼,随即十分自然地纪愉道,“阿愉,多日不见你,原来是跑到宫里来了!”
“孟二哥,”纪愉回过神,将视线从纪宣身上移开,对孟绍霆道,“你怎么来了?”
纪宣听见她的声音,恍然清醒,对九皇子见了礼,随后目光看向纪愉,唤了一声,“杳杳。”
纪愉却不看他,只是看着孟绍霆。
孟绍霆对她笑了笑,“我是陪你哥哥过来的,喏,他来找你。”说着,将纪宣往前推了一把。
纪愉牵着九皇子往边上避了避,纪宣见她如此,瞳眸微微一缩,心中不是滋味。
孟绍霆将他们两人的模样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走到九皇子身边道,“听闻九殿下最近新学了攻防术,臣斗胆恳请殿下赏脸,移步至御花园与臣切磋一番。”
九皇子一听这话,圆圆的小脸立即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乌黑的眼睛望着孟绍霆道,“我听四哥说过你,他说你武艺好,可是真的?
“这…是四殿下过誉了。”孟绍霆谦逊地笑了笑。
九皇子拉着纪愉的手晃了晃,仰着小脸看她,“愉表姊,我可以去和他比试吗?母亲会不会生气?”
纪愉握紧他的小手,“小九与人打架,你母亲自然要不高兴的。”说罢转过头,有些不满地看了孟绍霆一眼。
孟绍霆被她看穿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微窘地冲她笑了一下。
纪愉岂会不知他为何要故意找借口带走九皇子,但她不想与纪宣独处,所以并不给他机会,只对九皇子道,“小九,咱们回去了。”
九皇子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十分听她的话,点点头应了一声,纪愉牵着他,绕过面前的两个男人,欲往清思殿去。谁知,走了两步,一直不曾说话的纪宣忽然出声叫住她。
“杳杳,”纪宣急迈一步,在她身后问道,“你何时回家?”
纪愉双足顿住,却没有回首,默然立了一会,凉声道,“我不想回家。”语毕,她牵着九皇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纪宣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没有收回视线。
孟绍霆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疑惑不解地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惹她生气了?阿愉素来懂事,不是那种爱拿乔的娇气姑娘,如今被你气成这样,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是怎么做人家哥哥的?”
纪宣无法回答他,只对他道了一句,“走罢。”
纪愉依旧没有回府,纪沁难免失望,孟绍霆过去安慰了她许久。
五日后,去西山行宫的车马从宫城出发,金吾卫与骁骑军一路护送。此次避暑,惜妃自然在随侍妃嫔之列,她将纪愉也带过去了。
西山行宫占地甚广,随行的妃嫔、公主、皇子每人都有单独的小院子住,就连纪愉都分到了一间偏院,只不过九皇子黏她,最后惜妃还是将她留在自个住的葳蕤院里。
纪愉去西山行宫之事,孟绍霆是最先知道的,他在出发前知晓此事,当即就派人告诉了纪宣。左右翎卫抽调出的一队骁骑军原本是由右将军率领,但纪宣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去找了四皇子,临时改了安排,由他亲自领下这份差使。
纪愉并不知是纪宣改了安排,一路上她坐在马车里,到了西山才下来,陡然瞧见他穿着一身玄黑劲衣站在骁骑军里,长身挺俊,乌发如墨,当下愣了好一会,还是九皇子过来喊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
惜妃邀她来时,她还特意打听过,得知纪宣不会来,她才答应的,不曾想到却在这里看见了他,纪愉心里有些不舒服。她本就是为了避他,不料现下竟到一处来了,这是什么孽缘?
入住行宫后,纪愉一连两日都待在葳蕤院里头,连院门都不曾踏出过,若不是这日七公主过来邀她出去看行宫后头的莲花塘,她是不会出门的。
说起七公主赵宁,纪愉觉得她真是个奇怪的姑娘。起初纪愉以为赵宁讨厌她,所以才看她格外不顺眼,老爱找茬,上回上巳节赵宁还抱着一只大猫害她跌破了额头,差点破相。可是这阵子住在宫里,两人见多了,纪愉又觉得看不明白这个七公主了,有时对她恶声恶气,有时又对她挺好,比如她先前情绪低落,一个人在御花园里坐着发呆,赵宁看见了,就带她去校场骑马,那一天,她们两个竟玩得很开心,还有一回,碰上五公主嘲讽她,赵宁又帮她说话,弄得纪愉都迷糊了。
这回来行宫的只有两位公主,除了赵宁,还有一位是郑皇后生的五公主赵甄。因皇后与庄妃之争,赵宁与这个五姊也合不来,两人谁也看不惯谁,是以现下在这行宫里,赵宁看得上的玩伴就只有纪愉了。
公主相邀,纪愉岂有拒绝的道理,自然是应了她。
赵宁不同于一般皇室公主,她虽然有些骄纵,但却不娇弱,素来是个大胆的,不论是在皇宫里,还是现下在这西山行宫,她出门从不喜欢让宫人或侍卫跟着。
赵宁带纪愉从行宫侧门出去,守在外头的金吾卫认出她是七公主,不敢阻拦,两人就到行宫后头的莲塘里看莲花去了。
西山的气候不同于长安城内,虽是下晌日头最烈的时候,却并不让人觉得闷热,行宫东西两边皆是密林,风从林间吹来,格外温柔舒服。
行宫后头的莲塘是先前建造行宫时一并挖出来的,足足有半亩,如今正值莲花盛放的时节,风景颇美,纪愉和赵宁在莲塘边玩了半个下午,临走时折了一些莲花,每人手上拿了几朵,慢悠悠地往回走。
刚走过一条小道,就瞧见七八个男人骑着马从北边围场回来,正是打猎归来的几位皇子和他们的随从,纪宣和孟绍霆也在其中。
赵宁上前与他们说话,纪愉不好躲开,只能跟着她过去一一见礼。纪愉时常进宫,几位皇子都是见过她的,待她都还算和善,其中和她最熟的大概要算四皇子了,这其中自然有纪宣的缘故。
此刻,纪愉行完礼,四皇子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复又侧首瞥了一眼身旁的纪宣,淡笑道,“容修,你这妹子瞧着颇懂事,怎独独将你这位亲兄长忘了?”
纪愉闻言面色一滞,微微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权当没有听见此言,过了一瞬方听到纪宣微沉的声音回答道,“许是舍妹与我太亲了,便觉得没有必要客气了。”
他话音落下,纪愉心里就有了气,暗暗骂他厚脸皮,谁跟他亲了?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日益见涨了!
四皇子闻言,则朗声笑了笑,“容修你倒是疏阔啊!若换了小七这般待我,我可是要伤心的!”
赵宁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四皇兄的心真是太脆弱了,真该跟景阳郡王好好学学呢!”
众人闻言,皆笑了,就连纪宣也微微扬了唇角,然而他心里的滋味,谁也不晓得。
说笑间,已有宫仆过来接下众人猎获的野味,将马儿都牵回了马厩里,各人都回了自己的院子。
赵宁和纪愉也往回走,经过园子时,遇到五公主赵甄。
赵甄已有十五岁,面容姣美,她穿着一身胭色银丝边的宫裙,身姿相较赵宁和纪愉丰腴不少,玲珑有致,模样在皇室姑娘中算得上佼佼者。
不过,赵宁可不这么觉得,在她眼里,这位五皇姊有着一副丑恶的嘴脸,是姊妹中最会耍心眼的一个,争起宠来比那些妃嫔还厉害,而她赵宁是直肠子,不喜欢玩阴的,所以看赵甄不爽,她就懒得搭理,若是赵甄得罪到她头上,她也不退让,不来暗的,就在明面上跟她斗。虽然这些年没少吃过赵甄的亏,但赵宁也没有让赵甄好过。
纪愉对这两姊妹之间的争斗早有耳闻,且先前还目睹过,是以现下一看到这位五公主,她的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果不其然,赵甄看到她的七妹把她当透明人,连一声“五皇姊”都没唤就从她边上走过,登时有一股气从胸口腾起,紧接着又见纪愉正要对她行礼,却被赵宁拉住,就更生气了。不过,她自认为是个聪明人,崇尚以迂回曲折之道打击憎恶之人,是以纪愉很不幸地成了她的靶子。
“纪三姑娘不是在宫里赖了许多日么?怎还没学会宫里的规矩?是太过愚笨还是教养欠缺?”赵甄抬着下巴,目光鄙夷地望着纪愉,眼角余光瞄了赵宁一眼,瞥见她气得鼓起了腮帮子,心里十分痛快,说出的话也就越发难听了,“若我说,当真是死了爹娘的人,没人教规矩,如今举止才如此无礼吧!又或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下作的人待久了,这性子也跟着坏了?”
这话里的“下作之人”显然是指赵宁,纪愉不是傻子,一听到这里,就晓得这个五公主为何要为难她了,看来她还真是命苦,并没有犯什么过错,只是因为跟七公主走得稍微近了一些,就被人恨上了,也真够冤枉的。
赵甄这番话说得如此难听,按赵宁的性子,自然是忍不住的。她伸手将纪愉拉到身后,梗着脖子逼近赵甄,“五皇姊你的脸皮真是比长安城的城墙还要厚啊!堂堂公主,口出恶语,为难人家郡王府的小姑娘,我看没有教养的是你吧?”
“赵宁,你闭嘴!”赵甄怒极,“你耍的是什么心眼,当我不晓得吗?不就是瞧着如今父皇宠爱惜妃,所以凑上去拉拢人家外甥女嘛,可真会见风使舵啊,恶心死人了!”说罢,视线越过赵宁看向纪愉,毫不留情地讥讽道,“你这个傻子还当七公主有多喜欢你吗?不过是瞧着你傻,拿来当垫脚石罢了!”说着,还冷笑了几声。
她嘴上说得痛快,却没有想到赵宁狠起来相当直接,抬手就甩了她一大巴掌。
只听“啪”的一声响,赵甄的脸已经歪到了一边,她痛得惊呼一声,一手捂住脸颊,一手指着赵宁,“你、你——”
赵宁捉着她的手,将她往后搡了一把,“你去找父皇哭诉去吧!就说我打你了,去吧去吧!我正想找父皇说一说你方才是怎么说人家纪姑娘的呢?你可别忘了,当年剑南之乱,父皇的命是谁救下的?你有胆子就去父皇面前把那番话再说一回,你若敢,那我赵宁就对你认输了!”
赵甄气得发抖,眼睛都红了,然而赵宁理也不理她,转身拉着纪愉走了。
纪愉并没有在赵宁面前多说什么,但心里却觉得她此举虽然解气,却有些过火了,以赵甄的性子,必然怀恨在心,只怕不会就此罢休,看来这两姊妹之间的梁子是结大了,这样一闹,赵甄大概也越发憎恨她了。纪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心想等西山之行结束了还是回府待着罢,深宫内庭委实太复杂了,她应付不来,还是躲远些比较安全。
然而,纪愉没有想到,赵甄的报复来得比她预料的还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