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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廿二,皇上亲入围场狩猎,几位皇子作陪,连七岁的九皇子也被带去了,骁骑军随行保护,纪宣和孟绍霆皆在随行之列,而七公主则是唯一一个参加围猎的女眷。这机会自然是赵宁自个儿求来的。赵宁是皇上最偏爱的女儿,几位公主中仅有她一人曾和男儿一样学过骑射,射术精湛,颇得皇上欢心,逢上围猎,她费尽心思求了几回,皇上就允了。
男人们去围猎了,行宫里就只剩下女眷,晌午后,惜妃和其他几位娘娘去庄妃的院子里串门,葳蕤院里只剩下纪愉。
用过午膳,歇了晌,纪愉出了葳蕤院,打算在园子里走一会儿,却见一个青衣宫女跑过来,把赵宁的令牌给她,道是七公主提前交代了,会在围猎中途溜回来,约她在东边林子里见面,趁着大家狩猎的机会偷点自由好好玩一玩。
纪愉见那宫女眼熟,的确是在赵宁院子里见过,且又有赵宁的令牌,便丝毫没有起疑。这种偷玩的鬼点子很符合赵宁的作风,而且赵宁几天前曾与她说起过行宫东边山上那片神秘的林子。想起这些,纪愉就更加不会怀疑了,她拿着赵宁的令牌,在那宫女的陪同下出了行宫侧门。
宫女将纪愉送到半路,就折身回去了,说是按照七公主的命令,她必须待在院子里以防万一,若是庄妃娘娘突然过去了,她也好为公主遮掩一番。
这借口已经有些漏洞,然而纪愉并没有细想,不疑有他,径自往那密林走去。
纪愉从惜妃口中知道那片林子叫无风林,据说里头树木种类繁多,千奇百怪,密林中间连风都吹不进去,若是人走进去了,十成十是要迷路的,所以没有人敢进去,惜妃叮嘱她再贪玩,也不能去那里,但是当时赵宁说起时,完全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语气,她向来自信,又最喜欢新奇的事物,那日便对纪愉说过改天要进去一探究竟,还曾大言不惭地说有她在,保证不会迷路,一定开开心心进去,轻轻松松出来。
纪愉的胆子没有赵宁大,心思也比赵宁谨慎,她现下接了令牌出来,不是真的来跟赵宁玩,而是想把赵宁劝回去,毕竟大家都说那林子不能去,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然而,她走到那密林边上,转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到赵宁的身影,她以为赵宁还未赶过来,便在林子入口的地方等着,谁知无意间瞥见一棵矮树的树干上系了一条水红色的绢帕,她过去解下来一看,上头绣了赵宁的小名“小七”。
纪愉愣了一下,转瞬反应过来,猜测赵宁大概已经进去了,把帕子系在这儿,是给她留记号。她站在那处犹豫了一下,又把帕子系在原来的地方,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又看到一条粉色的络子扎在一根枝桠上,她更加肯定赵宁已经进了林子,连忙往里头走去。
而她走进去没多久,那系在树上的帕子和络子就被人解下拿走了。
*
围猎在下晌申时结束。
此时,惜妃已经发现纪愉不见了,她问过行宫外头的守卫,找到了赵宁院子里的那个宫女红芍,然而红芍对惜妃说的却是另一套,只道是纪愉主动过去借了七公主的令牌,说是与公主约好了一道去外头玩,她以为是真的,就将令牌给了。
红芍口口声声说得像真的一般,毫无破绽,惜妃不知如何是好,正心急火燎地安排人手出去寻找,围猎的男人们就回来了。
纪宣得知纪愉失踪的消息,一下子变了脸色,全然失了往常处事的镇定,他无心调查个中内情,当即就向皇上请命,要带人去外头找,皇上自然是允了。
孟绍霆同他一道去,两人各领了一部分骁骑军往不同的方向搜寻。
赵宁听到此事,也是一惊,将红芍盘问了许多遍,也没有问出什么,就想去请求皇上允许她出去找,但是被庄妃拦阻了。
庄妃在深宫生活多年,以她的经验轻易就能猜到这件事很不寻常,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庄妃隐隐觉得这背后操纵的人不是想害纪愉,就是想害她的女儿小七。倘若纪愉只是贪玩,自个拿小七当借口偷偷出门,那倒不算什么,但若并非如此,纪愉真出了事,按照红芍的说法,在别人眼里,这事就与小七脱不了干系,但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兴许就是七公主故意骗纪姑娘出去,且用狩猎一事来掩护”,只怕惜妃和景阳郡王都会上心,到最后,小七可真是跳到太掖池里也洗不清了。
庄妃想到这里,不由打了个冷战,当即就把目标锁定在她的老对手——郑皇后母女身上了。
与此同时,纪宣和骁骑军已经在外头寻了近一个时辰,天渐渐黑下去,却仍旧没有纪愉的消息。
除了无风林,行宫周围的林子、山坳、水塘,全都找过了。之所以没有人进去无风林找,一是因为这些卫军都知晓无风林的诡秘,没有人敢贸然进去,二是因为惜妃说了,她叮嘱过纪愉,以纪愉乖巧的性子,应是不会进去那里的。
纪宣将骁骑军全部分散,扩大了搜寻范围。天黑时,四皇子领着一队金吾卫带了火把、笼灯出来帮忙寻找。
然而,找了许久仍无所得,天色就快要黑透了,纪宣心中不安愈甚,他不敢想纪愉现下的处境,用最快的速度骑着马在各处跑了一遍,喊着纪愉的名字,但毫无回应。最终,他在无风林外停下,牵着马进去了。
他一路走,一路从劲衣袍角上割下布片系到树上做记号。
进了林子,纪宣找枯木生了火,把马儿的缰绳系到一棵树上,拿着火把照路,一边在林中穿梭,一边大声唤纪愉。他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心里越发的恐慌,天色早已经黑透了,他手中的火把也快烧尽了,黑漆漆的林子里树叶茂密,薄薄的月光几乎不能透进来,林中不时传来各种古怪的鸟叫声,听得人毛骨悚然。他不敢想象纪愉若真在这里,此刻会怕成什么样子。
他不知喊了多少声,嗓子已经有些发哑,但他仍拼命用最大的声音唤她。倘若她在这里,在他还未找到她时,他希望她能听到他的声音,至少让她不那么害怕。
在彼此起伏的恐怖鸟叫声中,依稀听见那熟悉的嗓音唤自己的小字,纪愉几乎怀疑她是在做梦。
她环着双膝,靠在一颗粗壮的大树边上瑟缩不止,扭到的左脚疼得她不敢动,身上腿上被荆棘划到的伤处火辣辣的疼,但这些都不敌心中的恐惧。
天黑之后,她已经哭了两回,到现下,眼眶里还是湿漉漉的。天黑之前,她还拖着扭伤的脚在林子里拼命走着,心中想着赵宁的话,想着自己一定能出去,然而,累到筋疲力尽、脚伤越来越肿,她仍在这片可恶的林子里打转,天一黑,所有被她死命压抑的恐惧和无助全都跑了出来。她没有信心了,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
纵是夏日,夜晚的山间冷得出奇,她走不动,也不敢走了,找了一棵树靠坐着,一直在发抖,既是冷,又是怕。现下乍然听见那似有似无的呼唤,有一瞬间,她以为是她太怕了,怕得脑子出了毛病,听错了。
他怎么会来呢?
他陪皇上狩猎去了,根本就不晓得她在这里,姨母也不知道,而赵宁…想来也是不知道的。她被人设计了,没有人晓得她在这里,又怎么会来找她?
纪愉抱着膝,把脑袋埋在双腿间,强迫自己不去听那些可怕的鸟叫声。她越这样想,那些声音越是拼命往她耳朵里钻,吵得她心里抖瑟,脑袋疼痛。然而,在这些乱音中,那一声声“杳杳”却越来越清晰,清晰得仿佛是真的。
纪愉捂着耳朵,嘲讽地笑自己。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想着他,她无助的时候,竟还会不受控制地想起他,想来她从前对他可真是信赖啊。
她不想再让自己这般没出息地想着他,于是扶着树起身,挪着肿痛难耐的左脚缓缓移动。她得继续走下去,再这样坐着,她会越来越害怕,连脑子都要迷糊掉了。
才挪了两步,左脚就疼得动不了,她不得不停下歇了一会儿,抬手将眼眶里打滚的泪珠子抹掉,又继续往前挪动。却在这时,忽然瞥见前头一星火光若隐若现,而与此同时,那唤她“杳杳”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
纪愉迷茫地顿足,在黑暗中望着那火光隐现的方向,直到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
那人手中拿着快烧尽的火桩子,火光已经十分微弱,她看不清他的样子,但他微哑的嗓音越来越清晰。
纪愉愣愣地望着那处,喉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难受得紧,有些温热,又有些酸涩。
似乎突然看到了她,那模糊的身影陡然停住了。
忽然间,眼前微弱的火光灭了,纪愉猜是那火桩子烧尽了罢。
她的眼前黑下来,然而下一瞬,她感觉到有人朝她奔过来,在漆黑的夜色中将她抱到了怀里。
第38章
纪宣的胸口起伏不定,纪愉被他按在怀中,侧颊贴在他的左边胸口,那儿的心跳又闷又急,一声一声传入她的耳里,盖过了四周怪鸟的鸣叫声。
他抱得很紧,双臂搂着她的肩,将她整个人扣在胸前,夜色深沉,唯一能照明的微弱火把如今也没了,仅有树叶稀疏处透了几星薄淡的月光。
“杳杳…”他的声音明显哑了,夹着几声喘息,纪愉不明白这一刻的自己为何如此温顺,没有挣扎,也没有推开他。
大抵是太累了,累得没有力气了罢。她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过了好半晌,纪宣松手放开她,借着这处零星的月光仔细看她,然而除了模糊的轮廓,什么也瞧不清。
纪愉这时才往后避了一步,左脚的疼痛骤然袭来,她趔趄了一下,痛得“嘶”了一声,纪宣动作极快,长臂将她扶住,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捏着她的手腕,“你怎么了?脚伤到了?”
纪愉吸了一口气,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然而两人力气悬殊,她那点气力如何敌得过纪宣?她不回答,纪宣便不再等她的答案,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来。
“你放开我!”被他抱到怀里,她终于气呼呼地开口,两只手使劲推他硬实的胸膛。
纪宣不但不松开,反而抱得更紧,他转目往四周看了看,到处都是一片昏黑,别提找到出路了,连大概的方向都辨不清,饶是他先前留了记号,在这黑夜里也没甚么用,若要出去,恐怕得等到天亮了。
怀里的小姑娘仍在挣扎,他收紧双臂,一壁踏步朝月光微亮的那处走,一壁低声道,“杳杳,我知道你恨我,一刻也不愿与我待着,但你受了伤,目下我们出不去,须得等到天亮才能找路回去,如今别无他法,你且忍受这一回罢,待明日我们离开这处,我…”他顿了顿,语声更哑了些,“我不会再碍你的眼,你也不必避着我,你回家去罢,念念很想你,那原就是你的家,该走的是我。”
纪愉正在挣扎的身体忽地僵住,纪宣步伐迈得更快,夜风刮来,吹得林中树叶簌簌作响,怪异的鸟叫声始终未曾停歇,然而纪愉却只听见他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放心回去罢,我会走的。”
你要走去哪儿?
她差一点就脱口问出这一句,所幸关键时刻心念回归,这话被她死死憋在舌根下,愣是没能钻出来。
怀里的人突然乖下来,没有再挣扎,纪宣猜想是因为他说出了她想听的话,让她满意了。果然,他早该自觉一些,主动离开的。他无耻地在她家里生活了二十年,袭了郡王爵位,霸占着家主的身份,无论怎么说,都是一副贪婪可恶的嘴脸,但凡知晓真相的人,任谁瞧了都会嫌恶的罢。更何况,他还恩将仇报害了她。
纪愉微微仰首,在昏黯的夜色中望向他的脸,入眼只有模糊冷峻的轮廓,她看不清他的脸庞,不晓得他此刻是何表情,亦无从判断他言辞真假。
对于他那番话,她心中无疑是惊怔的。
他和孙氏处心积虑走到这一步,不就是看中了郡王府的权力和富贵吗?权力可以助他们报复段家,富贵可以让他们一生无忧,既然已经坐上了这位子,享受了多年的权贵生活,他自然要稳稳当当地霸着这一切,岂会舍得走?
这本是她首先应该想到的问题,她本该讥诮地讽刺他、怀疑他,把难听的话说出来羞辱他,但她没有,她第一个反应竟是忍不住要问他去哪儿。
纪愉忽然无比沮丧,沉默地垂下脑袋,心中乱绪翻滚。
纪宣不知她所想,感觉到她安静下来了,他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在黯淡不明的月色中瞧见了一处地势低平的凹地,他抱着纪愉走过去,寻了一处避风的位置,将纪愉放下,让她坐到延伸到凹地里的老树根上,脱了身上的玄色劲服外袍裹到她身上。
纪愉不想披着他的衣裳,抬手将袍子扯下来,丢回给他。
纪宣没有勉强她,将衣裳放在她旁边的树根上,就起身去附近拾了一堆树枝枯叶过来生好了火。
纪愉抱着膝盖坐在一边,看着他往火堆里添柴,将那火烧得旺旺的,周遭暖了不少。
他没有歇着,转瞬又起身抱着更多的枯枝回来。夜晚还很长,这山林间十分阴冷,他知道纪愉最怕冷,这火堆得一直烧着,否则她夜里一定受不住。
拾好了柴禾,纪宣走到她身边道,“你饿了吧?我去找些吃的来,你不必害怕,我就在这附近,若有何事,就大声喊我,这火若小了,你往里头添柴禾便是了。”说罢,他转过身往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走。
“我不饿。”沉默许久的纪愉忽然出声。
走了几步的纪宣顿足,回身望着她,“你晌午出门,这会已是深夜,怎会不饿?”
纪愉想要分辩,他已经扭头走了。
他一走,纪愉心里就开始发憷。饶是面前烧着一堆火,将四周照得明亮,她仍觉得害怕。她的胆子本来就不大。
她左顾右看,东张西望,感觉不只那些怪鸟吓人,连周围那些随风乱舞的树影都像鬼怪一般可怕。她捏着自己的手,没有出息地期盼那个人快点回来。
纪愉转目四顾时,瞥见她先前丢回给纪宣的那件衣裳。她犹豫地盯着那黑乎乎的劲袍看了许久,终于伸手将它拿过来放到膝上,脑袋埋到双膝之间。
衣服上有纪宣常用的佩香气味,他素爱萧兰香,浆衣房的仆婢深知他的喜好,他的衣裳只用萧兰香来熏,这味道淡雅好闻,纪愉也喜欢。
熟悉的味道,让她不那么害怕。
她寄于他身上的信任和倚赖至今收不回来。
这已经是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纵使纪愉一点也不愿意承认,但她已经意识到了。
第39章
纪宣回来时,纪愉的脑袋仍旧埋在膝盖间没有抬起来。
夜深了,林间的风刮得有些猖狂,纪愉听到脚步声,陡地抬头,望见那人已经走过来。
他离开约莫两刻钟,火堆里的柴禾烧没了一大半,纪愉始终没有添火,这会儿火光弱了许多,他高大的身影来到她跟前,俯身将手里的野果子放到她身边,抬头时看到她铺在膝上的衣裳,有些惊讶,纪愉登时反应过来,一言不发地将他的衣裳从膝盖上拿下来,丢到了一边。
纪宣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到她的脚上,有些担心地觑了觑,“你伤的是哪只脚?”
纪愉下意识地将两只脚都往后缩了缩,谁知动左脚时伤处一扯,疼得她哼了一声。
纪宣着急地探手摸到她脚踝上,“让我看看。”
“你别碰我。”纪愉两手抱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拉开,又推了他一把。
纪宣身子一歪,跌坐到地上,看见纪愉又往后缩了缩,与他拉开距离,他心里很不好受。
他盯着她的脚看了一会,猜测应该是扭到了,现下也没有法子,只能等到明日回去让太医瞧了。这样想着,他没有再勉强她,沉默着起身往火堆里添了火,之后寻了根粗树枝烤着带回来的野雁。
纪愉望着他熟练地烤野味,心中还是有些惊异的。这林子里黑灯瞎火,什么都瞧不清,他能找到果子就不错了,居然能打到一只野鸟儿,真是奇迹。
“你先吃果子吧。”纪宣的目光看着火中的野雁,“我试过了,味道不差,可以垫垫肚子。”
纪愉摸摸自己空空的肚子,视线瞥向旁边的圆果子,挣扎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拿起了一个。她的确很饿。她觉得没必要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横竖纪宣欠了她那么多,他赔她一条命都不够赎他的罪,她吃他几个果子怎么了?
纪愉摸出帕子,将那果子擦了擦,小口地咬着。这种青色的叫不出名儿的野果子她从前自然是没有吃过的,味道酸酸甜甜,吃完后舌头上有些涩,算不上多好吃,但也没到难以下咽的地步,若是换了平常时候,纪愉定然是不会吃的,但现下她饿了大半天,已经顾不上挑剔什么了,颇有食欲地吃完了三颗。
这时纪宣烤好了雁肉,用先前摘好的宽叶片包好了一块,递到纪愉面前。
冒着热气的野味儿香味儿弥漫,十分诱人,纪愉吞了一下口水,眼睛盯着那一大块香喷喷的肉,心中犹豫不决。
“吃罢。”纪宣看出她的犹豫,蹲下身将包好的雁肉放到她身边的树根上,随后起身坐到离她远一些的地方。
纪愉再次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没能抵住近在眼前的诱惑,拿起烤得喷香的肉吃起来。
不过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就算吃了他摘的果子和他烤的肉,也决不能因此忘了他对她做过的事。他欠她的,不是几颗果子,一块烤肉就能还清的。就算他这辈子真心悔过,已经没有要害她的心思,那也不能减轻他的罪孽,所以无论他做甚么,都是不够的,她是不会原谅他的。
纪愉吃饱之后,就有些犯困了。
纪宣一直在添柴禾,火堆烧得正旺,暖融融的,并不觉得冷,但是在这种地方,没有柔软的床榻,夜风在吹,怪鸟在叫,任谁也没法子好眠。纪愉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上下眼皮直打架,却不敢睡过去。
纪宣望了望她,忽然起身走过去,捡起被她扔在一边的外袍,铺在火堆旁的软草地上,对她道,“只能委屈一晚,就这么睡罢,我会守着,你不要怕。”
纪愉瞥了他一眼,没有搭理,继续抱膝坐着,将脑袋耷拉在膝盖上,闭着眸子,那意思就是不用他管。
纪宣没法子,只能默默退开,回到原处坐着,不时往火堆里添火,不让她冷着。
纪愉本想今晚坚持一下,不睡了,就眯一会眼睛养养精神,谁知道眸子一闭,没多久就迷迷糊糊打起盹来。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就真的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身上还是暖和的,纪愉扭头一看,火堆仍在烧着,似乎这一夜都没有熄过,显然是有人一直在添火。
纪愉撑着手肘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身下垫着的正是纪宣的衣裳,她迷蒙的眸子此时才彻底睁开,看清自己已经不在昨夜坐的树根上,而是睡在纪宣铺好的衣裳上。
她揉着脑袋回想了一下,便轻易猜到一定是纪宣在她睡着后将她抱过来的。
“你醒了?”纪宣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纪愉扭头,看见他穿着单薄的中衣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些红果子。他的脸色有些憔悴,身上的衣服也不太干净,上头沾到了泥土和树汁之类的污物,在晨光中十分显眼。
而她自己现下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儿去,发髻乱了,有些鬅松,上头还粘了两根细草,嫩豆腐似的白脸蛋上有几处污迹,是昨日跌倒时弄到的,除此之外,她的手腕上、脖子上还有一些荆棘刮过的红痕,昨日夜色昏昧,纪宣并没有瞧清楚她的样子,早晨天亮后他才看到,这会儿天光更盛,那些红痕更加清楚,与她白皙的皮肤一对比,十分刺目。
纪宣的眸色陡然沉了,抬步走近,盯着她的伤痕看了好一瞬,眼神阴翳,眉心越蹙越紧。
纪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手,转而将两只手都背到身后,不想给他看。
他这样子,也能勾起她心中的怒气。上辈子都能狠心弄死她,现在不过瞧见她受了这么点伤,又何必摆出那种心疼的表情,不觉得虚伪可笑吗?
纪愉冷冷地抿唇看着他,眼角眉梢已有讥诮,纪宣对上她的目光,立即感知到她的嘲讽,眼神陡然一黯,无法面对地别开脸,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方走近了些,将手中的果子放到她旁边,背过身走远了一些。
纪愉心里有气,盯着那些果子看了一会儿,随即毫不客气地把它们全吃完了,一个也没有给纪宣留。然而纪宣看到她都吃下去了,心里反而舒服一些。
纪愉往边上挪了挪,将他的衣裳从身下抽出来,丢到了旁边。
纪宣走过去,拾起衣裳穿好,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屈身,低声道,“我背你走。”
“我不要。”纪愉硬声拒绝。
他转过脸来,蹙眉闷声请求,“就这一回,你伤了脚,我们必须快些回去,你失踪了一夜,惜妃娘娘想必急坏了。”
纪愉闻言脸色一沉,想起姨母,登时有些着急,见他转过身,以宽阔的后背对着她,又挣扎了一会,最终认命地趴了上去,却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只是万不得已、情势所逼,反正他做甚么都是应该的,而且都是远远不够补偿她的。
柔软的小身子覆到他后背上,布满红痕的纤手搭到他肩上,在他脖颈处相扣,纪宣低眸看着,心里发疼,喉中泛起酸意,他双手放到后头抱住她的腿,背着她起身。
他走得很快,但也很稳,纪愉在他背上,并没有觉得被颠得难受。
纪宣按照先前留的记号一直往前走,但先前有几段路他走得很急,顾不上往树上扎布条,因此少了些记号,这会儿往回找,便有些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