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细枝末节连到一块儿,反复回想那些曾经忽视掉的隐秘线索,甚至连最不敢想的那个假设都默认了,却始终圆不了如今的情状,似乎总有一些地方是不对的。
她迷惑不解,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倘若哥哥和她一样重生了,那他认得段殊,知道她前世说的话也就不奇怪了,他先前的某些变化似乎就也能说得通了,譬如他对内宅的清理,因为已经见过那些人的嘴脸,所以这一世才换了雷霆手段?还有宋言深,因为他早就知道宋言深上辈子的所作所为,所以才会在她提出退亲时欣然同意?
但这样一来,他对段殊的态度却又不对,倘若说前世害她的人是段殊,是以他这辈子才反感她和段殊接触,倒是说得通,但是纪愉知道显然不是这个原因,她想到纪宣当时的模样,心头滋味难明——
难道哥哥真的对她起了那种心思吗?
这本是她最不敢面对的答案,但目下却不得不往这方面想。事情太乱了,她必须理个清楚。
倘若哥哥对她有那样的念头,那又是何时开始的?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若是上辈子,那她前世为何毫无感知,而他也没有任何表现,反倒主动为她的亲事绸缪,她能嫁给段殊,他还是出力最多的那个。
若是这辈子,她重生至今不过数月,与他相处虽比前世亲近,却并没有黏着他,她自问兄妹之间守礼持矩,而他亦是如此,便是偶尔亲密些,也与旁人家的兄妹亲昵并无二致,岂会教他逾了心思?
想来想去,纪愉心里仍是一团乱麻,纪宣昨日看她的眼神又开始在她脑子里重复晃着,唇上那种热烫灼人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口齿间仿佛还留着他的气息,时不时提醒她,她的亲哥哥是怎样在她唇上攻池掠地的。
明明是他发了疯,目下她却要跟着承受这难以启齿的羞耻。
这种滋味委实折磨人,纪愉难以承受。
她惊骇过,震怒过,迷惑过,现下,心腔里仍有这些情绪,但是有一股莫名的气愤冲上了最顶端。
他明明是她的兄长,是她信任倚赖的人,却在一天中变了样。他把一切都毁了,她重生之后的安宁生活,她小心呵护的兄妹情谊…全都被他毁了个彻底。
而且,自昨日之后,那个把她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出现。
他太过分了。
纪愉心中恼到了极处,原本恐惧的心思被挤到了犄角旮旯,竟突然生出了勇气。
她要找他问个清楚。
纪愉是个行动派,这念头一起,她霍然起身,当下就从凉榻上爬起来,罩了件轻丝外袍就出了内室。
守在外间的霜清见她出来,连忙跟上,纪愉却不让她跟,一个人往韶光院去了。
正是下晌未时末,日光躲在厚重的云层后头,天气异常闷热,树上的鸣蝉聒噪地吵来吵去,纪愉听得头疼,不由加快了脚步,不多时便进了韶光院的正门。
两个丫鬟看到她,立即上前行礼,长随韩业听到声音,从堂中走出来,见是她来了,有些惊讶。昨日两位姑娘和郡王一道出门,回来时却分了两路,且听前院的人说,三姑娘的样子像是哭过了,后来郡王回来,面色也极为糟糕,明眼人都能瞧出不对劲,但谁也不敢多问,大伙儿私下里猜着定是姑娘和郡王闹得不开心了。
而方才四姑娘刚进了书房找郡王,这会儿三姑娘就来了,可不是挺奇怪的嘛。
韩业虽然很诧异,但还是很快迎过去,“三姑娘!”
“哥哥在何处?”纪愉面无表情地问。
“郡王在书房,”韩业答道,“四姑娘来了,正同郡王在书房说话。”
念念来了?纪愉眸光微动,随后叫他退下,自己往书房走去。
走到书房门外,她堪堪抬起手,还未碰到门,就听到纪沁带着怒气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你没有资格欺负阿姊!我都知道了,你根本不是爹爹的儿子,你是阿娘跟那个什么段什么生的,你根本不是我们的哥哥,阿娘背着爹爹偷人,还骗爹爹,你跟她一样,也是骗子,别以为我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把阿姊害了,然后——”
“纪沁!”纪宣厉声一喝。
纪沁吓得浑身一哆嗦,声音断在喉咙里,看见他面色阴沉似鬼,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房门外头,纪愉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半抬的手硬生生僵住。
屋里头死一般的寂静,迟迟没有声音。
纪愉在门口呆呆立着,清瘦单薄的身体轻轻颤了几颤。好一瞬,她才缓缓挪了步子,脚步虚浮地沿着回廊往回走。
韩业从堂中出来,看见她一张小脸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登时吃了一惊,忙上前问她,但纪愉一句话也不说,径自走出了韶光院。
这…难道又吵架了?韩业疑惑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随即往书房走去,到了门外,没听到里头的动静,他抬手叩了叩门,唤了声“郡王”,谁知回应他的却是一声暴吼——
“滚!”
韩业凛然一震,连忙告罪退下,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屋子里,纪沁一脸紧张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抖着身子往后退。
纪宣望着她,凤眸中的目光寒冰一般瘆人,良久,他启唇,压抑的语调徐缓平静,“你何时知晓的?”
纪沁瑟缩了一下,捏着小手壮了壮胆子,努力让自己迎视他的目光,然而声音还是难以控制地低了下去,“两、两个多月前。”
“如何知晓的?”
“阿姊背着你安排我去看阿娘,阿娘跟孙嬷嬷说话,被我听到了。”纪沁看着他漆黑的凤眸,声音越发的小了。
纪宣有一瞬没有说话,望了她半晌,嗓子忽然低了下去,竟像泄了气一般轻轻道,“你…以为我要害她?”顿了顿,不等纪沁说话,复又道,“你真的觉得我会害你阿姊?”
“我、我…”纪沁傻傻地仰着脑袋觑着他,声音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
她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瞧错了,为何哥哥看起来似乎…好难过?
质问
纪愉离开韶光院,却没有回去,一路走到前院。
前头的仆从看到她,有些惊讶,“三姑娘要出门?下奴这就叫人准备马车去。”说话间,已经瞧见纪愉脸色不大好,又见她身边没有一个丫鬟跟着,正要问,纪愉却开了口。
“替我备马。”她语声偏低,微微有一丝颤意。
“这…”仆从一愣,颇诧异地看着她,“三姑娘您已好几年不曾骑马了,恐怕…”
“备马。”纪愉打断了他,“快一些。”说罢她径自抬步下了石阶。
仆从为难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只得叫人去马厩里牵一匹温驯的马过来,随即又遣了个人去找赵管事。
赵管事在府里待了三十多年,算是看着纪宣兄妹几个长大的。纪愉素来敬重他,这仆从是个心思清楚的,一瞧三姑娘不理睬他的话,就想到了赵管事。
然而,赵管事赶过来时,纪愉已经上了马背,听不进他的劝告,也不让他安排护卫跟随,只叫他不必管她,随后双腿一击马腹,纵马急奔而去。
赵管事见一向好脾气的三姑娘如此反常,登时急了,来不及通知纪宣,赶紧安排了四个护卫骑马追上去,叫他们跟在后头暗中保护纪愉,之后他亲自去了韶光院。
韶光院里,长随韩业正在纳闷今日郡王的脾气为何这般火爆,就见赵管事急急过来,道是求见郡王,韩业赶紧劝他这会儿别去撞火筒子,因为郡王正在气头上,火气大着呢。
赵管事一听,赶紧问发生了何事,待听过韩业的解释,便清楚了。看来三姑娘是跟郡王闹了脾气才跑出去的,想来不过是小姑娘家跟兄长耍耍性子罢了。弄明白了这缘由,赵管事松了一口气,心想横竖有那四个护卫盯着,三姑娘应当无事,等她脾气下去了就回来了。
这般想着,赵管事心思定下了,把此事跟韩业说了一遍,嘱咐道等郡王消了火再禀告,他估摸着到那时三姑娘大约已经回来了。
离开郡王府后,纪愉驾马一路疾奔。虽然已经几年没有上过马背,略觉生疏,但骑了一会儿,她就找回了感觉。当年先郡王亲自教她骑马,她学了几年,骑得甚好,颇为熟练,后来先郡王离世,她伤心许久,之后再也没骑过马。
目下她拽着缰绳,将无数纷乱复杂的心思抑下,拼命赶路,只想快点赶到西郊别业。
四个受命追过来的护卫暗中跟在她后头,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看到她在别业院子外头停下,赶紧叫其中一人回府禀报。
别业里的李管事显然没有料到纪愉会来。事实上,纪愉已有一年没有来过此处。
她无视了管事惊讶的问候,径自走进院子,一个穿着青裳的婆子瞧见她,愣了愣,“三姑娘?”
纪愉看了她一眼,认出她是孙氏身边的嬷嬷,是孙氏从娘家带过来的,遂问,“孙氏在何处?”
那婆子一惊,目光惊异地觑着纪愉。
纪愉不耐烦地皱眉,“我问你,孙氏在何处?”
她说的是“孙氏”,不是“母亲”。
孙嬷嬷枯黄的脸露出骇异的神色,不安地瞅着她,“三姑娘…找夫人有何事?”
“我找她有何事,还需要向你一个奴婢禀告吗?”纪愉面无表情地仰头睨着她,纤瘦的身姿显得有些弱小,分明是个小小的姑娘,目光也无甚威慑力,却让孙嬷嬷看得浑身一凛,心底的不安不断扩大。
纪愉扯唇嘲讽地笑了笑,“我晓得了,你从来也不曾把我当主子瞧过吧?”顿了顿,忽地加重了语调,“你、你们家夫人,还有那位郡王府的家主,我的好哥哥,”她将这最后几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一贯蒙蒙含雾的桃花眼忽然难得的清亮,“你们从来都没有把我当纪家的主子吧?”
“三姑娘!”孙嬷嬷的脸霍然惨白。
纪愉觑了她一瞬,冷然开口,“带我去见她。”
孙嬷嬷不敢再说话,屈着身子走在前头领路。
她将纪愉带到一间厢房外头,叩了叩门,过了好一会儿,里头才传出孙氏的声音,伴着几声咳嗽。
孙嬷嬷转过身,用乞求的目光望着纪愉道,“三姑娘,夫人近日抱恙,现下还卧在榻上,可否让老奴先进屋服侍夫人更衣?”
纪愉沉默地看着菱花门,半晌点了头,语气淡漠地道,“给你半刻钟,告诉她,我在佛堂等她。”言罢转身走了。
半刻钟后,孙嬷嬷搀着孙氏去了佛堂。
纪愉望着走进来的妇人,眸色微动。
一年未见,孙氏显然比先前更加清瘦了,眼下又生了病,脸色极差,甚是憔悴。她穿着一身青色布衣,满头青丝只绾了个简单的垂髻,眉眼间看得见病气。
若是在以往,纪愉瞧见她这副样子,少不得要心疼。然而,目下,她只是站在原处望着孙氏,复杂的眼神中再也瞧不出昔日的母女情谊。
事实上,也无甚情谊。饶是有那么几分,现下在纪愉看来,只觉得可笑。甚么母女情谊,不过是她自个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罢了。想来孙氏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吧。
“阿愉来了?”孙氏朝她走近,神情寡淡的脸庞上浮出淡淡笑意。她在纪愉面前站定之后,就把孙嬷嬷遣退了,佛堂里只剩下纪愉与她两个人。
纪愉不说话,孙氏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会儿,复温言道,“许久不见,阿愉你长大了不少。”
“你期盼我长大吗?”纪愉徐声问她,眸子定定地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其中任何一丝表情。
“自然。”孙氏接了话,“你能平安长大,我也算不辜负你阿娘的嘱托。”
“你当真在意我阿娘的嘱托,又怎会在爹爹走后一个人躲出来,对我们撒手不管?”纪愉面色淡然,语气也是平静的,“要我说,你是在爹爹面前做戏做得太累了吧,所以…他一走,你就迫不及待地逃出来了?你,根本没喜欢过我爹爹吧?你对他可有半点真心?”
她把话抛给孙氏,以为孙氏会辩解,却没想到孙氏却是虚着脸皮轻轻一笑,反问她了她一句——
“难道你爹爹待我不是如此?他心里装着的女人还不是一直只有你阿娘?”
纪愉神情微微一滞,眉心蹙起,忽地抬高嗓音,“所以,你就背着我爹爹找别的男人?连儿子都给他生了?”
孙氏闻言面色陡然一变,目光冷下来,“你不要告诉我,这是容修说出来的话。”
“是谁说的,重要吗?”纪愉气怒地走近一步,“重要的是,纪容修究竟是不是纪家的血脉!”
孙氏略怔,随即释然笑了一声,“你既已知晓了,又何必来问我?难道容修那个傻子没有全部告诉你吗?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会告诉我什么?”纪愉怒声道,“你们母子俩骗了所有人,我爹爹到死都不晓得他最爱重的儿子是别人的骨血,你说,纪容修他能告诉我什么?”
纪愉气到了极处,看着孙氏恨声斥道,“亏我喊了你那么多年的母亲,你既然心中有人,当初为何要嫁到我们家来?你既已嫁给我爹爹,就不该背着他偷人,你不知羞耻,你——”
“我不曾偷人!”孙氏霍然打断她。
“那纪容修是谁的?你说啊!”纪愉眼眸发红,咬牙吼道。
孙氏默然望着她,半晌缓缓道,“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全都告诉你。”她低眸,盯着黑石地面幽幽道,“成国公府的大爷段晙,你晓得吗?”
段晙?
纪愉眼中有一瞬的空茫,随即蓦地变了脸色,脑中某些诡秘难解的线索倏然间连到一处。
原来,念念口中那个含糊不清的“什么段什么”竟是段晙。
段晙,段殊的父亲,她前世的公爹。
坦白
纪愉脑中纷繁杂沓,前世的记忆悉数涌来,她是如何与段殊相识,又是在何种巧合之下与他再三邂逅…再之后是段殊的表白、提亲,她以郡主之仪嫁入段家,新婚之夜,莫名其妙惨死。
她从来都不晓得段晙与孙氏、纪宣有瓜葛,现下突然闻得孙氏此言,心中骇然一震——
她前世的惨死难道与此有关?
孙氏并不知纪愉想起了前世,她神色寡淡无波,兀自叙说沉积多年的过往,“段晙是成国公的长子,外放多年,数月前才回京,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你自然是不晓得的,当年他初入官场,在剑南成都府历练,做我父亲的辅官,我便是那时认识他,比我嫁到纪家早了两年多。”
“剑南?”纪愉压下迷思,惊异道,“你不是冀州人?”
孙氏摇头,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是剑南成都人,我也不姓孙,我本姓沈,我父亲是剑南成都府尹,我们家也曾是成都当地的大户,若是没有当年那场灾祸,我仍是成都沈家的大姑娘,不会嫁到你们纪家做妾,”孙氏声音忽然转冷,眼中恨意陡生,“可是,若不是那场灾祸,我又怎会看清段晙的薄情寡义,看清他们段家人的心狠手辣、狼心狗肺,兴许我仍像个傻子一般爱着段晙,等着他娶我…”
想起当年旧事,孙氏的语气再难保持平静,埋藏多年的恼恨、痛苦让她的情绪激切起来,她的眼眶红了,“誉王造反,与我沈家有何干系?剑南内乱,我父亲、叔父皆是忠心站在朝廷一边,全力平叛,不过是几封无关痛痒的旧信,就能把我们沈家跟叛王捆到一起,这是什么道理?便是当年与叛王有些旧交,那亦是官场常道,人人皆是如此,谁又能料到那光风霁月的誉王有一日会兴兵作乱?便是当年那个剑南西川观察使,段家三老爷,段晙他叔父,也曾跟叛王喝酒玩乐过,凭什么就拿我们沈家开刀?”
孙氏眸中泛起水雾,微红的眼睛盯着面露惊色的纪愉,“我们家有什么错?若有错,也是错在轻信了段家人,轻信了段晙!他明明答应了我,他说好了会帮我的,可他做了什么?”
说到这里,孙氏瘦巴巴的身子颤了颤,声音已有些嘶哑,“那时我们就快要定亲了,我父亲信任他,把所有的旧信都交给他,他说要回京里找皇上陈情,就带着所有的信走了,我每日担惊受怕地盼他回来,却没想到他叫他叔父递了断交信给我,还跟他表妹定了亲,我那时不晓得自己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我母亲费尽了法子将我送出去,我们家被抄家、流放,我在冀州寄人篱下、改名换姓,没几日就被当姨娘塞出去了,我那时有多怕,你是不会懂的,好在瞒过了你爹爹,我嫁过来几日后才发觉有孕了,也想过落胎,但最后还是留下了,后头的事你也晓得了,那个孩子就是容修…”
纪愉听完这一切,半晌无言,若有所悟的目光幽幽看着孙氏,过了好一瞬才缓缓开口,“你是怎么骗过我爹爹和阿娘,让所有人都相信纪容修是我爹爹的孩子?”
孙氏用蕴着泪的眸子凝视她,哑着嗓子轻笑一声,“阿愉你还是太小了,宅院中的手段有多少,你是不懂的,但凡有利可图的事,总是有人愿意帮忙圆过去的,”她抿着唇,闭了了闭眸子,“买通几个大夫、产婆,在后宅收服几个亲信,教人相信容修是早产的,又有何难?”
纪愉冷眸觑她,“是了,我倒是不晓得你是很有能耐的,所以饶是你恨极了段晙,仍是生下了他的儿子,为了…报仇?”她嘲讽地笑,“因为我阿娘生不出男嗣,所以你晓得只要生了儿子便能袭我爹爹的爵位,所以你讨好我爹爹,讨好我阿娘,做戏做了这么些年,就是为了让纪容修名正言顺地坐上高位,再向段家报仇?”
看到孙氏变了脸色,纪愉并不住口,语调却是突然冷厉起来,“让我猜猜,你是怎么打算的?让你的儿子成为纪府家主,大权在握,待我长大了,让纪容修撮合我和段家的人,把我嫁到你的仇家,然后让我死,再让纪容修借机发难?把段家冤死?哦,我差点忘了,以我的身份,及笄后封个郡主不是难事,我姨母是惜妃娘娘,我还有很疼我的外祖父和舅舅,我若是死了,大概纪容修都不用说话,段家就不会好过了吧?”
纪愉冷笑着抬步,走到孙氏面前,仰面望着她惨白失血的脸,“你是这么想得么,母亲?”
她突然唤了这一声“母亲”,孙氏却是应都不敢应,白着一张脸,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这个只到她肩膀的小姑娘,身子如枯木一般颤抖起来,骇然道,“容、容修他连这个…都跟你坦白了?”语罢霍然泄了气,无奈叹道,“那个傻子,那个傻子啊…”
沈氏怎么也不会想到纪愉重生之事,她只当时纪愉是从纪宣口中知晓的。
若是纪宣此刻在她面前,沈氏定然要狠狠骂骂他,她真没想到他遇到这个丫头,就能犯傻成这般?饶是他先前跑来说的那些荒唐的前世之言是真的,他半途收手不干也就罢了,何必傻到把那些都告诉这丫头?
他这么做,不就是叫这丫头恨死他们母子吗?若只是恨她也就罢了,横竖是她该得的,她也不在乎这个,但是容修呢?他对这丫头是什么心思,她看得清清楚楚,他这是不给自己留后路了吗?
纪宣因为纪愉失了心,沈氏认了,他不想再报仇,她也认了。她心中已经对纪宣认输,决定不再把他和纪愉牵扯进来,她今日对纪愉坦言,便是要对纪宣的身世给个交代,成全纪宣的心思,却没想到纪宣将那些不该坦白的事也对纪愉说了,他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她养出来的儿子,怎么能傻成这样?
纪愉听着沈氏一遍遍说纪宣傻,心头无数情绪交织。如今,一切已经了然,前世害了她的不是宋言深,也不是段殊,而是眼前这个养了她九年的继母和那个她唤作哥哥的人。
她最信任喜爱的兄长,与她无半分血缘亲情。他是害死她的凶手。
他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她。前世他对她的好,全都是假的,全都是别有用心,而她至死都不晓得。大概没有人比她死得更加不明不白了。
纪愉望着孙氏,眼里的愤怒喷薄难抑,“傻的那个是我罢?你们母子俩可真够聪明的,纪容修他从小就很清楚自己的身世罢?难为他装了那么多年,难为他对着我爹爹喊父亲…可是,你们没有想过吗?这一切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呢?你们的仇怨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阿愉,”孙氏忽然拉住她的手,晦涩的眼眸落下泪,却还是紧紧盯着她,“你不要怪容修,那孩子已经很苦了,你要怪,就都怪在我身上吧…”说罢,握紧了她,“你说的都没有错,那些都只是我先前的计划,如今我已经改了主意,不会再牵扯你,你若不信我也无妨,你信容修便是了,他对你其实…”
“你住口!”纪愉突然甩开她的手,沈氏颤抖的身子跌到地上。
“已经晚了…已经晚了!”纪愉泪落如雨,望着她吼道,“你们已经做了!你们已经害死了我!”
怕他
纪愉一眼都不想再看到孙氏。她吼完那句话,就跑出了佛堂。
孙氏跌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孙嬷嬷进来时,就看到她的身子颤抖、脸色青白,仿佛受到了重大的打击。
“夫人?”孙嬷嬷赶紧扶起她,焦灼地问道,“老奴看到三姑娘哭着跑走了,她、她是不是晓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