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段时日,当我们谈起这件案子时,桑代克说:"请不要告诉别人我觉得他逃跑并没有错。这显然是一桩勒索案,而勒索者被干掉了;当你没有别的办法反抗勒索者时,这种行为几乎不能算是谋杀。至于艾利斯,他绝不会被定罪的,多布斯一一或彭伯利一定也很清楚这一点。但是案子可能会移送巡回法庭审理,届时多布斯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多布斯是个勇敢、灵活又机智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让我们破除了对警犬的迷信。"
III 海上喋血的回声
1.格德勒死亡事件
很多人都觉得婴儿和较低等的动物具有某种神秘力量,这种力量不但是理智的成人所没有的,而且很容易令人弃经验于不顾,转而接受他们的判断。
无须深究此种信念是否基于人类对矛盾论的广泛喜爱,总之,一般人大都觉得这种事情很有趣,某种阶层的女士更是如此,尤其对托马斯·索利夫人而言,这已经上升到一种信念。
"是啊,"她以老生常谈的口吻说,"这些小孩和不会说话的动物们是怎么知道的一一真是令人惊讶啊。但他们就是知道某些事情,什么都骗不了他们。他们就是可以立刻看出事实,而且对人们的思绪一清二楚。这真是太奇妙了,我想那就是所谓本能。 "
发表完这番通晓世事的高论后,索利夫人将手臂浸人充满泡沫的洗衣盆,直没到胳膊肘处,同时用赞赏的目光望着坐在门前的房客。房客用一个膝盖托住十八个月大的胖婴儿,另一个膝盖上则坐着一只漂亮的虎班猫。 詹姆斯·布朗是个老海员,身材短小,为人殷勤、善于奉承,甚至有点狡猾。他和所有的水手一样,喜欢小孩和动物,也和一般的水手一样懂得一些小诀窍,知道怎样逗小孩和动物的喜欢。只要他坐在椅子上,在没牙的嘴里叼上一根空烟斗,婴儿就会流着口水哧哧地傻笑,而玩耍绒球的猫咪也会在他身旁愉快地喵喵叫着,像是试戴新手套似地屈伸着爪子。
索利夫人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又继续说道:"在灯塔上工作一定非常孤寂吧,只有三个男人,没有别的邻居可以聊天。老天!没有女人帮忙照料打理,那儿想必会弄得一团乱吧。不过,布朗先生,白天变长的时候你的工作就不会那么繁重了,晚上要过九点钟天才会黑,真不知道你要怎么消磨时间呢。"
"哦,我想我会有很多事情要做,"布朗先生说,"比如清理灯具,擦玻璃,然后油漆铁栏杆等等。这倒是提醒了我,"他看了一下时钟,然后又说,"现在应该要出发了。 十点半涨潮,现在已经八点了。"
听布朗先生这么说,索利夫人便马上把洗好的衣服拿出来拧干,然后在围裙上擦干双手,接过布朗手上啼哭的婴儿。
"布朗先生,当你轮班回岸上时,"她说,"你的房间会打扫得干干净净,汤姆和我都会很高兴地等你回来。 "
布朗轻轻地把猫咪放在地板上,答道:"谢谢您,索利夫人。我也会带着同样的心情回来的。 "
和房东太太热诚地握了手,亲了亲婴儿,逗弄过猫咪的下巴之后,布朗便抓起行李箱的索环,将行囊甩到肩后,迈开大步离开了家。
他先穿过一片沼泽地。然后,他就像远处海面上的一艘船似的,朝着耸立在吉克维海边的突兀双塔前进。他边踩着坚韧的草皮,边想起托马斯·索利望着他的茫然眼神和临别时的喃喃道别声。在堤坝的闸门边,他一度停下来回望肯特郡的美丽风景。圣尼古拉教堂的灰色尖塔隐约闪现在树丛问;远处萨尔河畔的那座磨坊,此刻正在夏日的微风里慢慢转动着;还有,尤其是那个宁静的农舍在他坎坷的生命旅程中,曾有一小段光阴,在农舍里体会到居家的温馨和平静。唉,种种光景到此都必须告一段落了,灯塔已阴森森地远近眼前。轻叹了口气之后,他穿过堤坝的闸门,走向雷克维海滩。
搭配制式黑烟囱的雪白房舍外面,在个海岸警卫队的下士正在调整升降旗的绳索。他看到布朗走过来、快活地向他招手。
"你来啦," 他说,"穿了新衣服,整个人看起来焕然一新嘛。但是我们现在有点麻烦。今天早上我们必须赶到惠特思特布尔,因此没办法派人跟你一起出海,也挪不出船来。 "
"那么,我必须游泳过去喽? "布朗说。
海岸警卫笑了笑,说:"老兄,可不能穿新衣服游过去哦。不用啦,这里有一艘老威利特的船,他今天要去明斯特探望女儿,不需要用船,所以他愿意把船借给我们。但是,没有人可以陪你一块儿去,此外我还得向威利特保证船只不会受损。 "
"唉,你以为会怎样?" 布朗自恃是个远洋水手虽然经常是被派去做别的事一一对于驾驭帆船颇为自信,"你觉得我应付不了这条破船吗? 我从十岁起就在海里打滚了!"
"是啊是啊,不过,谁驾驶这艘船回来呢?" 海岸警卫说。
"和我换班的那个人啊,他应该也和我一样不想游泳回来吧。"
海岸警卫用望远镜看着一艘驶过的驳船说,"嗯,我想应该没问题吧。可惜他们没办法把勤务船送回来。不过,如果你保证把船送回来,那就没问题了。你该出发了。"
警卫缓步走回屋里。不久,他和两名同事一起出来,四个人便沿着海岸走到威利特的泊船处,船就停在刚超过高水位线的地方。
"埃米莉"是一艘船身颇为宽敝的小帆船,用橡木打造,相当坚实,厚厚的船板上了漆,装有主桅和后桅,可以载四个人。船身滑过水底的软石灰石,发出低沉的隆隆声,因此海岸警卫考虑是否要将上面一袋袋的压舱石拿出来。然而,最后埃米莉号还是被顺利拖到了岸边; 布朗插好主桅,下士把目的地的方位告诉布朗。
"你必须趁着涨潮往东北方前进,现在吹的是温和的西北风,应该可以让你直达灯塔;否则,要是等到海水退潮,你就寸步难行了。"下士说。
布朗一边升起船帆、望着慢慢上升的水位,一边漫不经地听着这些提醒。接着,船帆轻轻地迎风鼓起,船也稍微往上浮。布朗拿了一只桨,用力推了一下,船又滑了一下,终于滑过沙滩进入大海。他把舵放好,然后坐下来,沉着地系紧主帆的绳索。
"他开好船帆上路了。他们定可以完成任务的。"海岸警卫如往常一样大声自言自语,"可事故也常常就这样发生,但愿老威利特能看到他的船平安归来。"
他又站了好会儿,看着船只在平静的海面上渐行渐远,然后便和同事一起回到岗哨。
在格德勒沙地的西南边,就在水深两英寻(长度单位,一英寻约合六英尺或一点八二八八米,主要用于测量水深和锚链的长度)的警戒线之内,耸立着一座灯塔。又细又长的灯塔耸立在长长的螺旋柱上,像是某种笨拙的红色长腿水鸟。现在水位约是涨潮时的一半,海水覆盖了长长的一片浅滩,灯塔则从平静无波的水面伸出。
灯搭的瞭望台上有两名男子,他们是灯塔上仅有的工作人员。其中一人坐在椅子上,左脚跷在用枕头垫高的另一把椅子上,他的同伴则在栏杆上架了一台望远镜,正通过它望着远方陆地所形成的一道模糊的灰线,以及代表雷克维灯塔的双塔尖。
"我压根儿没看到有什么船的鬼影子,哈利。"他说。
另外那个人低声地咕哝着:"潮水不久就退了,这样一来,又浪费了一天。"
"他们可以把你送到伯钦顿,然后送你上火车。"第一位男子说。"我才不要搭什么火车,坐船已经够糟了。汤姆,还是没有船只朝我们驶来,是吗?"受伤的男子说。
汤姆把脸朝向东边,遮住刺眼的阳光说:"有一艘双桅船从北方逆着潮水而来,看起来像是一艘运煤船。"他用望远镜看着驶近的船只,继续说,"它船头上的两块桅帆还是新的。 "
另一名男子兴奋地站起来问,"船的斜桁帆(天气恶劣时所使用的帆)是什么样子? "
"现在还看不见。"过了一会儿,汤姆回答,"哦,看见了,是深褐色的。哈利,那么它就是老'乌托邦号'了,那是我所知道唯一有深褐色斜桁帆的双桅横帆船。"
"汤姆,瞧!"另一名男子嚷嚷着,"如果那真的是乌托邦号,那么它就是往我们这儿来的,那我就可以上船了。我想,莫克特船长一定会让我上船的。 "
"巴内特,你应该等换班之后再离开吧。"汤姆疑惑地说,"擅离职守是违反规定的。 "
"去他的什么规定,"巴内特大嚷,"我的腿比规定重要多了。我可不想终身残废变成瘸子。更何况我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而且那个新人布朗马上就到了。我的好伙计汤姆,你就发个信号,向那艘船打招呼吧。 "
"这可是你的主意。"汤姆说,"不妨告诉你,如果我是你,我就找机会尽快去看医生,而不会先跑回家去。 "
他从容地走到放旗的柜子前,挑了两支信号旗,然后将旗子套在升降索上。当双桅船驶进视线范围后,他便把彩旗升到旗杆顶端,拉紧升降索。于是,两面旗帜飘扬在空中,打出"需要协助"的信号。
双桅船的主旗杆立刻打出沾有煤灰的信号旗予以回应。接着,船只掉过头来,顺着潮水而下,向灯塔慢慢靠近。然后,双桅船的舷梯处放下一只小船,小船上有数名男子用力摇桨划了过来。小船一靠近,其中一名男子使大声喊道:"嘿,守灯培的!出了什么事吗? "
汤姆说:"哈利·巴内特的腿摔断了,不知道莫克特船长是否可以载他去惠特斯特布尔。"
小船划回双桅船,经过一阵喧嚷的协调之后,小船又划回灯塔。
"船长说可以,但他说要快一点,因为他不想错过涨潮。"
受伤的哈利松了一口气说, "真是个好消息。不过,天知道我该怎样从梯子爬下去。杰弗里斯,你觉得呢? "
"我想,你最好让我用滑车把你弄下去。"杰弗里斯回答,"你可以坐在绳圈里,另外,我会给你一根绳索让你稳住身子的。"
"啊,汤姆,这应该行得通,"巴内特说,"但是,看在老天爷的分上,还请你轻轻地把我放下去啊。 "
他们动作很快,当小船靠在灯塔边时,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一分钟之后,这位受伤的男子便像个大蜘蛛似的,从滑车的一端慢慢地降了下来,同时还一边滔滔不绝地诅咒滑车所发出的摩擦声。他的背包和箱子也从滑车上送了下来。这些行李一放下,小船便船头朝后,慢慢倒退离开灯塔,朝双桅船划去。受伤的男子被对方举起来接到双桅船上,水手们将他的袋子拿上去,接着双桅船沿着航线,经过肯特郡浅滩向南驶去。
汤姆·杰弗里斯在灯塔的服望台上看着那艘渐渐淌失的双桅船。船员们的声音越来越小,身影也渐渐消失在远方。现在,他那位粗野的同伴已经离开,一股奇怪的孤寂感向他袭来。最后一艘回航的船早已驶过王子海峡,平静的海面上荒凉苍茫。远处的浮标在闪烁的海面上变成许多小黑点,细长的信号浮标竖立在浅滩上,更显出大海的空旷寂静。席弗林沙地的钟声,轻轻随风飘荡而来,听起来既怪异又哀伤。当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望远镜已经擦亮,灯全都整理妥当,操作雾号的小马达也都清理过,并且上了油。没错,还有些零星的事情尚待完成,灯塔里的日子总是如此; 只是,现在杰弗里斯暂时无心工作。今天有个新同事就要加入他的生活,他将要和这个陌生人日夜在一起工作,整整一个月与外界隔绝。这个人的脾气、喜好和习惯,意味着他们将成为好伙伴还是争吵不休的仇家。这个叫布朗的男人是谁?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他长得什么样子? 一想到这些问题.这位守灯塔的人使从日常事务中分了神。
不久,地平线方向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兴奋地拿起望远镜眺望,没错,是一艘船,但并不是他所期待的那艘海防巡逻艇。明显,那是一艘渔船,船上只有一名男子。他放下望远镜,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接着,他填满烟斗,靠在栏杆上,恍恍惚惚地望着远处那条隐隐约约的灰线。
三年来,他过着沉闷孤独的日子,这和他好动不安的本性完全不合。三个无聊漫长的年头,没有任何值得回忆的事,只有数不清的平静夏日、夜晚暴风、冬天寒雾,以及看不见的汽船于虚空中发出的长鸣,再加上雾号低哑的示警声。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被上帝遗忘了的地方?当世界向他招手时,他又为什么药留在这里?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再度浮起一个经常出现的画面,那里没有宁静的海面和远方陆地的画面,取而代之的是张色彩鲜艳的图片,深蓝色的热带海洋上是万里晴空;在一片轻轻移动的安静湖水中,画面的中央有一艘白色的三桅帆船。
船帆没有绑紧,摆动的船桁被松弛的金属环猛力拉扯着,无人看管的舵轮也随着船舵的震荡而来回旋转。这并不是艘废弃的船只,因为这艘船的甲板上有十几名男子,但是,这些人全都喝醉了,而且几乎都睡着了;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是船上的官员。
接着,他看到某个船舱里的景象。从航海图、罗盘和航海计时器看来,这里是船长室。船长室里有四名男子,其中两人躺在地上,已经死了。另外两个中的一个矮小、相貌狡猾,正跪在一具尸体旁边,并用死者的外套擦拭着一把刀。第四名男子就是他自己。
接着,他看到这两名凶手趁着船员喝醉之际,划着一艘小艇随着浪花漂向一处沙洲。他看到这艘小船淹没在大浪中,就像是阳光下的一支冰柱似的;之后,两名声称遇到海难的海员搭上一艘无顶船,航行到美国的一个港口。
那就是为什么他会在这里的缘故。因为他是一名杀人犯,另外那个名叫阿莫斯托德的无赖供出对他不利的证词,害得他差点没能逃掉。从那时候起,他便隐姓埋名藏了起来,而且他必须继续藏下去,这并不是为了躲避法律的制裁一一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他,而且当时和他同船的伙伴也都死了一一而是为了要躲避当时的杀人共犯。由于害怕托德,他把自己的名字从杰弗里·罗克改成汤姆·杰弗里斯,并且来到格德勒,当个终身的囚犯。托德可能会死--甚至说不定早死了但是汤姆永远不会知道,也就永远也不会从这样的消息中得到解放。
他站起来,并再度用望远镜看着远方那艘船。现在它越来越近了,似乎正朝着灯塔而来。也许船上那名男子会捎来什么信息吧。总之,就是没有海防巡逻小划艇的踪影。
他走进室内,到厨房着手准备做顿简单的晚餐。但是厨房里没有什么东西可煮,只有昨天吃剩的冷肉,再配上几片饼干代替马铃薯。对他来说,这些东西应该就够了。他觉得烦躁不安,孤寂令他恼怒,还有那些在灯塔下方桩桩间不断拍打的水流,更是让他心烦意乱。
当他再度走到外面的瞭望台时,潮水已退,小船就在大约一英里远的地方。透过望远镜,他可以看到那名男子戴着一顶伦敦港务局的棒球帽。那么,那名男子一定是他未来的同事布朗了。但是,这实在太不寻常了,那艘船怎么办?没有人把船驶回去啊。
微风渐渐停止了。他看着那艘船,船上的男子正把帆降下来,并且划起了桨。接着,他划过渐强的潮水,好像有点急促的样子。因此,杰弗里斯看了一下海面上的状况。他注意到一道雾气从东方缓缓升起,而且距离十分接近,使东格德勒的信号灯都看不见了,他急忙跑进室内,启动压缩空气的小马达好发动雾号 ;然后他等了一会儿,察看机器的运转是否正常。雾号的示警声随即响起,甲板也震动了起来,于是他又走到外面的瞭望台。
雾气包围了整座灯塔,那艘小船也不见踪影了。他仔细地听着周遭的动静,笼罩在四周的水汽似乎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和视线,雾号低沉的示警声间歇地传了过来,除了水花打在桩柱上的水声,以及从席弗林沙地传来的遥远且哀戚的钟声之外,四周一片寂静。
终于,他听见了沉闷的摇桨声。接着,在灰色的水域边缘,他看见那艘船穿过雾气,正在逐渐接近。那艘船看起来很白,像幽灵一般,船上的人影似乎正吃力地摆着桨。雾号发出低沉嘶哑的声音,船上的男子辨清灯塔方向之后,便转向划了过来。
杰弗里斯走下铁梯,沿着下面的瞭望台走到台阶口,并且兴奋地望着逐渐靠近的陌生人。他早已厌倦了独自一人,自从巴内特离去之后,那种期待有人做伴的渴望感愈来愈强烈。但是,这个将要走进他的生活的陌生人是个怎样的人?这实在是最重要的事情。
那艘船快速通过湍急的逆向潮水,越来越接近灯塔。然而,杰弗里斯仍然看不清对方的脸。终于,船准确地靠了过来,撞上碰垫。那人抛下一只摇桨,抓住梯子上的一级横木,杰弗里斯则把一圈绳索抛到船上去。然而,此时那名男子的脸还是看不清楚。
杰弗里斯把身子伸出梯外,焦急地看着他绑紧绳子,解开船帆,再收起船榄。一切都处理妥当之后,陌生人拾起一个小箱子,把它甩过肩膀搭在背上,然后爬上台阶。由于身上背着东西,他一级一级慢慢地爬着,一直都没有抬头往上看。杰弗里斯俯视着他的头顶,觉得越来越好奇。最后,他终于爬到台阶顶端,杰弗里斯弯下腰来,伸出一只手扶他。这时,他首度抬起头,杰弗里斯一看,但脸色发白、吃惊地倒退了几步。
"全能的上帝啊!"他倒吸一口气说,"是阿莫斯 ·托德! "
当这位新人走上瞭望台时,雾号发出一声怒吼,像一只饥饿的怪兽。杰弗里斯一声不吭,突然转身走上台阶,托德则跟在后面。两人不发一语地上楼,只听到铁梯上的低沉脚步声。杰弗里斯沉默地大步走到客厅,他的同伴也跟着进屋,他转身走向同伴,要他把箱子放下。
"老兄,你不太爱说话嘛!"托德看了看房间,有点惊讶地说,"你不说声'早安'吗 ? 我希望我们能成为好伙伴啊! 我是新手吉米·布朗.。你叫什么名字呢?"
杰弗里斯突然对着他,把他带到窗边,严肃地说:"仔细看着我,阿莫斯·托德,然后你再问问你自己。我叫什么名字?"
托德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吃惊地抬头一看,脸色变得死白,并喃喃地说:"不可能 ,不可能是杰夫·罗克!"
另外那名男子尖声大笑,倾身向前,低沉地说:"我的仇敌啊,你找到我了 !"
"杰夫,别那么说," 托德大喊,"别把我当成敌人,我真的很高兴看见你,只是我从没见过你刮掉胡子,还长出头发的样子。杰夫,我过去真的很该死,这点我知道。不过,翻旧账有什么用呢!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吧。 "
托德用手帕擦了擦脸,害怕地望着他的同伴。罗克指着一把破旧的扶手椅说。"坐下!告诉我,那笔钱怎么样了?我想你一定把钱花光了吧?不然你才不会出现在这里。 "
"那笔钱被抢走了,全都被抢走了。" 托德说,"杰夫,我们在老'海上花号'干下的坏勾当实在是一件憾事!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最好还是忘了吧?除了我们,其他人都死了。所以,只要我们不说出去,一切就都没事了。 让所有的往事都沉人海底,对他们来说,这也算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罗克非常生气地回答:"是啊!当同船的伙伴知道太多事情,把他们丢进海底或是用绳索吊死,就是所谓最好的结果。 "
他急促地在小房间里来回踱着大步,每当他走近托德的椅子,托德就警醒地将身子往后缩。
"别坐在那里瞪着我,"罗克说,"你干吗不抽根烟或是干点儿别的 ? "
托德急忙从口袋里掏出烟斗,再从一个鼹鼠皮制的袋子中拿出烟草,将烟草填满烟斗之后,便将烟斗塞进嘴里,开始找火柴。显然,他口袋里的火柴是散放着的,因为他立刻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红头的火柴,并往墙上一划,火柴便冒出了淡蓝色的火焰。他用火柴点燃烟斗,吸了一口烟,眼睛仍瞪着他的伙伴。此时,罗克停下脚步,用一把折叠刀从烟草砖上切下些烟草。接着,他站着不动,皱着眉头出神地望着托德。
"烟斗塞住了。"托德说,一边用力吸着烟嘴,"杰夫.你有没有一小段铁丝之类的东西呢?"
"没有,"罗克说,"这里没有。待会儿我去储藏室拿一小段来。给你,在清完你自己的烟斗之前,就先用这支烟斗吧,那边架子上还有一支。 "
水手好客的本性此刻暂时取代了敌意,于是罗克将自己刚装满烟草的那只烟斗递给托德。托德接下烟斗,喃喃地道了声谢,仍忧虑地看着罗克手上那把打开的折叠刀。椅子旁边的墙上挂了一个雕工粗糙的烟斗架,上面放了几只烟斗,罗克拿下其中一只。当他倾身靠近托德的椅子去拿烟斗时,托德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当罗克再切下一块烟草填进烟斗时,托德说:"嗯,杰夫...我们会再成为好朋友,就像昔日一样,对吗?"
罗克的敌意又恢复了,他严厉地说:"我会和一个曾经千方百计想取我的性命的人成为好朋友吗?"
过了一会儿,他接着又说:"说真的,那可得好好考虑考虑,现在,我必须去检查发动机。 "
罗克离开后,这位新手拿着两只烟斗,坐着沉思了许久。他漫不经心地把新烟斗塞进嘴里,再把塞住的那只烟斗弄熄,放到烟斗架上,然后摸出一根火柴。他心不在焉地点燃了烟斗,抽了一两分钟之后,便从椅子上站起来,悄悄地走到房间的另一边,看看罗克人在哪里,并且仔细地观察环境。他在门边停下来,看着外头的浓雾,再度仔细地聆听四周的动静,然后蹑手蹑脚走到瞭望台 .再沿着瞭望台走到台阶去。突然间,罗克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哦,托德!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罗克说。
"我只是要到下面把船绑好。"对方回答。
"别担心那艘船,"罗克说,"我会看好它的。 "
"好吧,杰夫。"托德说,一面仍朝着台阶走去,"但是.伙计,另外那位同事在哪里?那个要和我交接班的人在哪里呢? "
"这里没有别人," 罗克回答, "那个人己经搭乘一艘运煤船离开了。 "
托德突然脸色苍白、神情焦虑起来。
"那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别人了?" 他吸了一口气以隐藏内心的恐惧,接着又说 :"但是,谁能把那艘船送回去呢?"
"待会儿我们看看怎么办吧,"罗克回答,"你先进去把行李箱放下来。 "
罗克一边说,一边皱着眉头走到瞭望台。托德害怕地瞧了他一眼,接着转身没命地往台阶方向奔逃而去。罗克跳起来,沿着瞭望台大吼:"回来!"
但是,托德已经噼里啪啦跑下铁梯。当罗克来到梯口时,托德已经快到铁梯的平台处了,可是由于太过匆忙,托德绊了一下,幸好抓住扶手才没事。然而当托德恢复平衡时,罗克已经追上他了,于是托德朝铁梯的出口飞奔,但是当他抓紧栏杆时,罗克已经揪住了他的领子。托德将手伸进外套, 并立刻转身迅速向罗克一击,罗克大声咒骂托德,托德也嚷嚷着。接着,一把刀子飞了出来,掉在灯塔下方那艘船的船首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