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里丢了命的,损了家宅的,贴补多少银子也都一一有数。
重建之事按部就班,同样受灾的北三胡同也按照各家情况得了补偿,顾云锦琢磨那数字,重新刷刷墙是够了的。
吴氏和沈嬷嬷商议着请匠人的事情,顾云锦在思考这一场大火。
从前,京里是没有起过这场火的。
她当时虽然不住在北三胡同,与徐氏、吴氏的关系也不好,但火势这般大,从北一胡同折腾到了北三胡同,她不至于连半点印象都没有。
果然,她这闭眼又睁眼,很多事情都不同了。
好比顾云思,她的婆家不就变了吗?
宁国公府外,门房从蒋慕渊手里接过了马儿缰绳。
听风候在书房里,已经备了热水了,算起来,他们爷又有五六天没有回府了,自打被圣上派去查看养心宫状况起,连着后头火灾,半个多月的工夫,他们爷就在府里歇了一天。
其他时候,不是在府衙,就是在宫里。
为此,府里都问了几次了。
蒋慕渊简单梳洗了一番,初夏天热,他一面擦头发,一面光着膀子从净室出来。
刚一抬头,视线就对上了坐在窗边木炕上的安阳长公主。
蒋慕渊一愣,瞥听风道:“母亲来了,你怎么也不报一声。”
听风憨憨笑笑,就长公主这风风火火的,他报也来不及报啊。
蒋慕渊也知道母亲性子,笑着与她道:“您好歹等我换身衣裳。”
“我儿子身上几两肉,我还不晓得了?”安阳长公主说归说,倒也没拦他,催他赶紧去收拾妥当,别仗着年纪轻,不懂顾着身体。
等母子两人坐下来了,安阳长公主细细瞧着儿子眼下那圈青色,长长叹了口气:“刚从宫里回来吧?圣上说什么了?”
“是,”蒋慕渊答道,“在说大火后安置的事情。”
“吃力不讨好!”安阳长公主哼了声,“你舅舅什么都好,就是在虞贵妃的事情上闹不清!你又是养心宫,又是京城大火,你忙死了他都不记得你好,只记得你伸手从养心宫里拿银子!
人人都晓得避开些,你看看恪儿,他掺合了吗?
你再看看你舅舅亲生的那一群儿子,他们掺合了吗?
就你!就你这实心眼的,愣是搅和进去,你说说你图什么?
半个多月不见进家门的,我要不知道你在天天睡在府衙里,我还当你金屋藏娇了呢!”
蒋慕渊正喝水,闻言险些呛着,哭笑不得直摇头。
听风眼观鼻鼻观心,死命绷着脸,不敢叫安阳长公主看出端倪来。
毕竟,长公主没说错,他们爷就是金屋藏娇了。
虽然,那金屋,他一步都没踏进去过。
长公主急切切说了一通,对儿子心疼是真心疼,叹道:“不怪你,怪你爹。
打小就教你不以出身为贵,我们不止是皇亲,还是将门,哪怕不远赴战场,也要心中有百姓。
你什么都听进去了,事事冲在前头,
那你现在也听听我说的,我们身份在这儿了,你不用为了功勋前程拼死拼活的,多想想自己。”
“母亲,我知道轻重,”蒋慕渊敛眉,安慰一般与长公主道,“我不是圣上的儿子,只是外甥,我真事事冲前头比高低,我还怕他多想呢。”
安阳长公主闻言一怔,半晌瞪了蒋慕渊一眼:“哪有这么说你舅舅的!我就盼着你顾些自己,你却…”
“您就这时候跟舅舅最像,”蒋慕渊抬眸,眼底满是笑容,亲昵地与长公主道,“张口闭口让我和孙恪赶紧娶媳妇的时候,你们兄妹一模一样!”
这下轮到安阳长公主啼笑皆非了,指着儿子直摇头:“行了,我要说的都说了,你累了半个多月,自个儿歇歇吧。”
蒋慕渊笑着送长公主离开,再回到书房里时,脸上堆起的笑容已经淡下去了。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寒雷跟进来,把一封信递给蒋慕渊:“爷,五爷给您的。”
蒋慕渊颔首,拆了火漆看信。
薄薄一张纸,几行字,让蒋慕渊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傍晚的京城,百姓匆匆归家。
戴嬷嬷不当值,换了身半新不旧的衣裳,走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巷子。
走到深处,她左右张望了两眼,才不确定地伸手拍了拍门板。
等了会儿,一婆子开了门,见她眼生,道:“找谁呢?”
戴嬷嬷问道:“石瑛是住在这儿吗?”
婆子撇了撇嘴,扔下一句“等着”,就甩了门去了,戴嬷嬷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门又打开,露出石瑛的半张脸。
戴嬷嬷眼睛一亮:“我打听了好久,还当我找错地方了。”
石瑛低声道:“妈妈怎么来了?”
“老太太挂念你,可又不知道你出府后去了哪儿,这不是让我到处找嘛!”戴嬷嬷叹道。
“老太太的身体还好吗?”石瑛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再开口时已然不见了,“我也挂念着老太太呢。”
戴嬷嬷道:“老太太不好,外头胡言乱语的,老太太在府里怎么样,你也能猜到。”
石瑛却摇了摇头,道:“我如今在这家做活,外头的事儿,没怎么听过,我不瞒妈妈说,老太太身边做惯了,换个人伺候,不适应呢。”
戴嬷嬷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回去告诉老太太,让她想想法子。”
石瑛嘴上应得好好的,等送了戴嬷嬷,转过身来时,讥讽一般勾了勾唇角。
她当然知道闵老太太过得不好。
老太太要是过得好,才不会想起她来呢。
杨氏、顾云锦、闵老太太,她们神仙打架,最后倒霉的就是她,亏得她还有后路,要不然,京里早就没她这个人了!
想办法?老太太泥菩萨过江,能有什么办法?
还不如她自个儿,看在老太太从前这么多年赏银的份上,替她老人家排忧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随意就好
念夏提着食盒进来,摆在了桌子上。
漆黑的乌木食盒,描了金边,四周骨雕春夏秋冬。
顾云锦一看就笑了:“又是郡主送来的?”
“是啊,”念夏也笑了,把一封信交给顾云锦,道,“送来了这个,把前回留在这里的食盒给拿回去了。”
顾云锦支着腮帮子直笑。
北三胡同受灾的那天,寿安郡主与长平县主先后脚使人来探望,没有空手上门,拎着食盒来的。
等她搬到了珍珠巷,两人也三五不时送些东西给她。
送礼要礼尚往来,那两位似是不愿意让顾云锦这个收礼的人有什么负担,回回送来的都是吃食。
御膳房做的,或是府里做的,又或是街上哪家出名的铺子做的,数量不多,图一个新鲜。
顾云锦想,就这些东西,她若是备正儿八经的回礼,反倒显得刻意,不像是诚心交友了。
因而,她也不送旁的,学着那两人,挑些市井小食、小玩意儿,或是写张笺纸,讲从前听过的各种趣闻逸事。
顾云锦从食盒里取了块枣泥山药糕,一面吃一面看信。
寿安郡主很喜欢她上回写的那桩偷酒猴儿的逸事,洋洋洒洒写了一通,从山海经里的典故论证到了酒的品种,看得顾云锦笑得停不下来,手上的糕点都险些掉到桌上。
讲故事有人捧场,还与她有来有回地讨论,明明只是她以前在岭北庄子里听人说过的不知真假的逸事,到了寿安郡主这里,却比学子们写的文章都值得推敲分析。
这样的寿安郡主,当真是可爱极了。
信的最后,寿安郡主与她说起了自华书社的事儿。
词会是书社一月一次的惯例,只是这一回,似是也打算请姑娘们品一品词。
上回品字会不欢而散,阮馨不欢迎她去书社,顾云锦也放言不参与其中,可照信里说的…
“他说,若阮老先生给你下帖,你只管去就好,旁的不用管,而我已经收了帖了,我与你一道,我们只管说故事,不理其他。”
信上的这个“他”,毫无疑问,指的是蒋慕渊。
顾云锦抿着思量。
阮老先生好端端的给她下帖子做什么?
即便是送来了,顾云锦亦是不愿意去的,哪怕被人说不识抬举也好,斤斤计较也罢,反正这些名号她早就背在身上了。
可蒋慕渊如此交代了寿安郡主,顾云锦就觉得,阮老先生的帖子一定会来,而她,不如也去书社看看。
她相信蒋慕渊,他说的备的,一直都是准的,也一直都是在为她安排的。
果不其然,翌日一早,阮老先生的帖子就送到了。
老先生没有半点遮掩,似是也不在意阮馨和阮柏的态度,让小童大大方方送到珍珠巷,没一会儿,京里就传开了。
顾云锦看帖子,上头只说欣赏她的字,并没有提及之前不悦之事。
若是出自其他人之手,顾云锦还会当对方是避重就轻,可这帖子是老先生亲笔,顾云锦想,大抵老先生真的如传闻中一般,不过问书社的事,只做他的学问,研究他的琴棋书画。
顾云锦给寿安去信,说听“他与她的话”。
寿安捧着信笑得直不起腰来,兴冲冲拿去给蒋慕渊看。
蒋慕渊垂眸,指尖点在笺纸上,看着那个“他”字,眼中渐渐露了笑意。
寿安郡主凑上前问:“哥哥怎么知道阮老先生要请顾姐姐?”
等了良久,不见蒋慕渊回答,寿安郡主晓得问不出前因后果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又问:“旁的不用管,旁的是什么呀?”
“到时候不就知道了。”蒋慕渊随口应道。
寿安郡主鼓着腮帮子,不满道:“又应付我,要我帮着照看些时,问两句能答一句,现在不用跟我提了,问什么就什么都不答了。论过河拆桥,哥哥数一数二!”
蒋慕渊闻言笑出了声,睨了寿安一眼,道:“你们随意就好。”
寿安对这些答案极不满意,哼哼唧唧想继续问,只是蒋慕渊还要去府衙,她不好耽误正事,也就作罢了。
顾云锦应下去词会,酒楼茶馆里纷纷议论,不知这回还会不会起冲突。
长平县主也听说了,让人送了信来,说她这就去讨一张帖子,与顾云锦同去,若阮馨再要生事,她也不客气了。
许是前回顾云锦打杨昔豫打得太利索了,这一次词会,可谓是一贴难求,看热闹的等着新进展,前回错过的恨不能这次补上,闹得京城里沸沸扬扬的。
等到了当天,顾云锦走进自华书社时,只觉得比上一次来的人更多了。
傅敏芝迎过来,低声与她道:“我若是你,就直接去找老先生,才不来后院里呢。”
顾云锦抿着唇笑,偏过头去,正好看到站在树下的阮馨。
阮馨直勾勾看着她,目光阴沉,直叫人后脖颈发凉,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走上前来。
正好寿安郡主和长平县主一道来了。
长平自是寻了顾云锦,寿安远远看了阮馨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了,而后便与顾云锦说话去了。
阮馨像被钉子钉在原地一样,一步都没有挪,双手攥得紧紧的。
她知道她跟寿安郡主生分了,自从顾云锦出现在郡主身边,寿安就没有再理会过她了。
这样的排斥和距离,实在让人不舒坦,可更不舒坦的是,顾云锦是被阮老先生请来的,她想呛对方几句都不能开口。
大案上依旧备了纸笔,今日咏荷,姑娘奶奶们想要作诗作词的,可以随意参与。
阮馨深吸了一口气,提笔抛砖引玉。
不论与顾云锦的那些纠葛,阮馨的才学是真材实料的,一首诗对仗公正,以荷说品德,她写完又念了一遍,而后把目光落在了顾云锦身上。
她没想过让顾云锦也作词一首,顾云锦肚子里有多少墨水,阮馨以为不能再以从前的论调看了。
叫顾云锦写词,指不定又要像上次一样重蹈覆辙。
可让顾云锦游离其外,只与郡主、县主说话,倒显得她怕了顾云锦一般。
阮馨抿唇,反正她们都撕破脸了,她又何必粉饰太平?
第一百二十八章 水边有只癞蛤蟆
“顾姑娘,”阮馨缓缓开口,似笑非笑道,“我这首诗写得怎么样?顾姑娘与我指点指点?”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怔,复又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傅敏芝与林琬咬耳朵:“我就说,她怎么可能闷不做声。”
林琬看了眼其他姑娘们,叹道:“她这又是何必呢?回头再下不了台,再说一次不欢迎顾姑娘的话吗?”
顾云锦亦有些惊讶,她原本琢磨着今天彼此不理会、两看两相厌,却不想阮馨不愿意。
既然阮馨先寻了她,她自然也不会退让。
安抚一般拍了拍气冲冲的长平县主的手,顾云锦转眸看向寿安郡主。
寿安郡主心领神会,附耳与顾云锦道:“就说了让我们随意就好。”
顾云锦忍俊不禁。
随意呀,那她就真的随意了。
“阮二姑娘的才学,还用得着我说长论短的吗?”顾云锦走到大案边,垂眸看着那张笺纸,笑了起来,“姑娘是跟着阮老先生开蒙念书的,又何必让我来班门弄斧?
我夸你一通,你不见得会高兴,我贬低一番,你肯定觉得是我才疏学浅看不懂。
左右我说什么你都不满意,你寻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四周已经有了低低的笑声。
这话里话外的,顾云锦就在说阮馨没事找事呢。
这一次,阮馨没有恼,她知道顾云锦在言语上绝对会夹棍带棒的,有了准备,倒也没那么不顺耳。
“顾姑娘,”阮馨沉着道,“夸赞也好,贬低也罢,只要能说出其中道理,就没有说得不对的,你只管说,我只管听,也能让大家探讨一番。”
顾云锦白皙的手指尖点在笺纸上,似是沉吟一般,良久没有说话。
而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她突然就叹了一口气,连眉心都微微蹙了起来。
“阮二姑娘,咏荷这一题是你们自华书社定下的,你是早早就知情的,你今日落笔,想来在这之前,已然是斟酌再斟酌、修饰又修饰了,”顾云锦顿了顿,道,“你如今写下来的定然是你最满意的,许是还请教过阮老先生与阮柏先生,如此这般得来的诗作,我若张口就是挑刺…
你想听夸赞,送去前头园子里,多的是夸赞之声。
又做什么非要听我说呢?”
阮馨的脸色沉了下来。
顾云锦的话不能只听表面,其中意思另有一层,她在示意所有人,阮馨在给她挖坑。
这诗是老先生点头了的,顾云锦若是随意挑刺,就是胸无点墨分不清好坏,可要顾云锦夸赞,难道阮馨就非要听顾云锦夸吗?
让顾云锦说出夸赞之语,就跟在羞辱人一样。
可阮馨其实并没有那样的想法,顾云锦再夸她,她也不会高兴,更不会因为如此“小小的胜利”就觉得翻身了满足了,她不是那等肤浅之人,只是,两人交恶,顾云锦以恶意揣度她,合情合理。
同样的,其他人以恶意揣度她和顾云锦,也是合情合理的。
阮馨憋了一口气,顾云锦分明还未评说几句,就已经把水搅浑了。
她咬了咬牙,想吩咐侍女把这诗收起来,就听长平县主不轻不重地开了口。
“别人夸不夸我不知道,可要是那什么齐书生拿到了帖子,肯定会洋洋洒洒夸赞一通的。”长平县主是偏着头与傅敏芝说的,可她的声音又没有压下来,叫在场的姑娘、奶奶们都听得明明白白。
齐生瑞的事儿,满京城热热闹闹传过,一时引得众人哄笑。
阮馨抬眸瞪向长平县主。
她也听人说起过素香楼里的那一幕。
相较于其他人看戏看热闹,阮馨彼时的心境更加微妙。
她压根不认识齐生瑞,自华书社往来的书生众多,连阮隶都认不全,何况是她。
脸和人对不上号,更不知道对方何时来过书社,又是什么时候见过的她,却因为齐生瑞那通言语,叫她又一次被流言波及。
她与顾云锦交恶,轮得到齐生瑞在一旁跳脚吗?非亲非故,又压根不认识,谁要领这份情?
况且,齐生瑞说顾云锦的那些话,压根不占理。
而且那些话,让杨公子知道了,这是阮馨最不高兴的地方。
思及此处,阮馨的心思就飘去了前头园子,无意再与顾云锦打嘴仗,干脆退至一边,让侍女主持。
姑娘、奶奶们见此,也晓得一时之间不会再有争锋了,也有冲着词会而来的,上前提笔写词。
徐令婕拉了拉徐令意的衣袖,撇嘴道:“她还是这么讨厌,非盯着云锦不放。”
徐令意抽出衣袖,哼笑一声,见徐令婕不满,她也不解释,只是在心里想,论盯着顾云锦不放的,又岂止是阮馨,不还有杨氏嘛。
近来吃亏是太平了些,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要跳起来。
恐怕要等徐砚丢了官,才会真的老实了。
与后院这会儿的平静不同,前头小园子里,一直都剑拔弩张。
杨昔豫一进来,就被田公子几人冷嘲热讽,一刻都不停歇。
日日被北三胡同打出来的经历,让杨昔豫近来的脸皮厚了不少,不至于因为几次嘲讽就羞愧得站不住脚。
“今日咏荷,”杨昔豫冷声道,“你要是能以咏荷讽到我身上,才算真本事。”
田公子的才学远远不及杨昔豫,但他想法活络,一下子就转过了弯,抚掌道:“出淤泥而不染的是你顾家表妹,亭亭玉立的也是你顾家表妹,那你是什么呢?”
“哎呀!”田公子的友人眼睛一亮,“水边有只癞蛤蟆!”
话音一落,哄堂大笑。
田公子冲他挤眉弄眼,笑得放肆极了,他是做不出这首诗词,但意境到了,看看,在场的不都听明白了吗?
杨昔豫深吸了两口气,忍住了。
自华书社的外头,依旧围了不少小贩,等着比试的结果,也想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
一位妇人戴着帷帽,看不出模样,只看身段,似是极其年轻,她走到后门外,敲了敲门。
等书童开门,妇人递上了帖子,道:“我来迟了,不知道里头词会结束了没有?”
书童疑惑地看着她,只觉得这人无论身形还是声音都极其陌生,他接了帖子低头看,余光瞥见那妇人递帖子的手,她的掌心有几道深红的狰狞印子,像是曾经受过伤。
第一百二十九章 脚步
帖子的确是自华书社的,日期也对的上。
书童让了妇人进来,他想,这位陌生,大抵是头一回来吧,不仅如此,还迟了。
“词会还没有结束,您这边请。”
书童前头引了一小段路,把妇人交托给一个侍女。
侍女亦是好奇,一面走,一面暗悄悄打量妇人。
妇人没有摘下帷帽,轻声道:“我受过伤,脸上有些吓人…”
侍女闻言一怔,目光落在妇人手心,狰狞的印子让她的眸子一紧,只觉得心跳都快了几拍。
手上的伤痕这般可怖,那脸上是不是也如此?
难怪,一直戴着帷帽呢…
“您可以不摘下帷帽的,”侍女挤出笑容来,“不打紧的。”
妇人轻轻笑着,没有再说话。
后院里,有人新作一首诗,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妇人与所有人都不熟悉,没有凑上去,就站在一边静静听人说。
她左右看了看,在庑廊下瞧见了传言里那张漂亮俏丽的脸,她抿了抿唇。
顾云锦也注意到新来的妇人了,出于礼数,她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对方不摘帷帽,大约是不想被人盯着看吧。
寿安郡主低声与顾云锦讨论逸事,正说在兴头上,就见一位青衣侍女过来,走到她们跟前。
“顾姑娘,”侍女道,“阮老先生请您过去。”
顾云锦一怔,而后看了寿安郡主一眼。
这一次,寿安郡主摇了摇头,附耳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云锦莞尔。
她心里倒是有答案的。
蒋慕渊让她接了阮老先生的帖子,总不能是让她来露个脸,再在书社里拒绝阮老先生的要求吧?
“老先生在哪里?”顾云锦问道。
侍女恭谨答道:“前头小楼雅间里,老先生在看棋谱。”
顾云锦了然,拍了拍寿安郡主的手,跟着侍女过去。
她离开,自是好些人都瞧见了,可看侍女引路,又想到顾云锦的帖子出自阮老先生,多少都猜出了些状况,再看阮馨时,有几位沉不住心思的,眼底里都写满了幸灾乐祸。
阮二姑娘与顾姑娘再是交恶,阮老先生不还是请了人吗?
顾姑娘走得阳关道,阮二姑娘这里,却是连下台的梯子都没有备。
阮馨瞪着顾云锦离开的方向,许久才收回视线。
众人都瞧着顾云锦和阮馨,都没有瞧见,那位新来的妇人在不久之后,暗悄悄挪着步子,也走了。
前头园子里,书生们作词作诗。
顾云锦不方便从那里过,侍女引得是另一条小道,能绕到小楼的后头。
原本这条路不该遇上什么人的,可穿过月洞门,顾云锦抬头一看,就见杨昔豫从游廊另一头过来。
两厢一照面,别说顾云锦皱眉,杨昔豫都一脸意外。
杨昔豫被田公子一行人笑话了一通。
田公子没有那文采水平,但他的友人里有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那人作词,不管什么词牌平仄,也不讲究什么韵脚顺口,愣是写了首“出水芙蓉顾姑娘与水边蛤蟆杨公子”出来,读起来干巴巴的,却因为内容而让人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