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马到了顺天府外头,谢筝从逾轮上下来,陆毓衍淡淡看了她一眼,翻身下马,并未出言阻拦她跟着进衙门。
另一头,杨府尹听闻陆毓衍和苏润卿到了,急急从书房里迎了出来。
这桩案子压在他脑袋上半个多月了,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小半圈,他搓着手问迎面而来的两人:“贤侄、两位贤侄,那燕子村里可有什么消息?”
陆毓衍没急着回他,反问道:“大人急急寻我们过来,是出了什么状况?”
“那韩婆子做的好事,总算是叫我给抓到了,那老太婆,一面在官家做事,一面还做…”话说到一半,杨府尹见谢筝站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委婉道,“做牙婆营生。”
人牙子虽算不得正儿八经的生意,但还不至于叫杨府尹吞吞吐吐,谢筝一听就明白过来,那韩婆子只怕是个虔婆,碍着她这个姑娘家,杨府尹才没有说透。
谢筝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个儿没听懂,垂手站在一旁,一副世家丫鬟稳重又牢靠的模样。
杨府尹看在眼里,略略松了一口气。
他戴着这顶乌纱帽,什么乌七八糟的案子都审过,可他也半百年纪了,虽是案情,但当着姑娘家的面说那些事儿,他的脸皮挨不住。
示意陆毓衍和苏润卿再上前两步,杨府尹压着声儿道:“郑夫人遇害那天,那婆娘做了一桩买卖,一开始说得好好的,结果人送过去了,银子却比谈好的少了,韩婆子不肯甘休,叫了几个人闹了一通。
一直闹到了快三更天,两边都没占着好,韩婆子腰上也挨了两下,当夜就没去韩家当值。
底下人已经查清楚了,也有当天两边的人的口供,应当是没错的。
这事情还真叫贤侄说中了,查那婆娘,还一连串拉起来好几个老虔婆,有两个手上还沾着人命,我全给拉进大牢里了。”
陆毓衍心里有数了,韩婆子做的是那种营生,也难怪她不敢说出当夜自己的行踪。
一旦坐实了虔婆身份,别说她是郑博士的奶兄弟,就算是亲兄弟,郑博士也要跟她划清界限,再不往来。
韩婆子要赚银子,怎么肯丢了郑家那份工钱呢。
杨府尹说完了韩婆子,又迫不及待问起了罗妇人的事儿:“可有证据?晓得她行踪吗?不是我说啊,能早一日结案就早一日,我这顺天府也能按部就班地做事,免得那几位老大人,整天来吹胡子瞪眼的。”
“寻了些线索,”陆毓衍没有仔细与杨府尹说经过,只讲了结论,“使人去宁国寺附近的破旧寺庙庵堂里搜一搜,就算找不到人,也能找到些住过人的证据。”
杨府尹听完,一个头两个大,宁国寺在北城郊的山上,整座山头,少说也有百来处,其中香火不兴的恐有几十处,又分散在山中各处,真要一处处去查验,实在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正想诉苦,猛然想到城门口挨个寻常百姓的衙役、官兵,他暗暗叹了口气。
上山去查,辛苦是辛苦,但好歹是条正路,怎么看也比在城门处瞎折腾强。
杨府尹大步流星地安排去了。
谢筝几人刚从衙门里出来,天色就猛得暗了下来,乌黑云层从远处飘来,眼看着就要落雷雨了。
夏日里的天气说变就变,这雨不见得要下很久,但来势汹汹,谢筝估摸着这点儿工夫,应当能赶回萧家,便与陆毓衍告辞。
陆毓衍这次没出口拦她,让松烟把谢筝送去,与苏润卿两人往李昀府邸去。。
驱马比走路快上许多,谢筝到了角门外,翻身下马,颇有些舍不得地拍了拍逾轮的脖子。
逾轮嘶嘶吐了两口气,似乎很是愉悦。
松烟从谢筝手里接过了马绳,等她进了府,这才牵着马儿出了胡同。
乌云压得更低了,蜻蜓在园子里盘旋,远远的,传来几声闷雷。
陆毓衍和苏润卿刚进皇子府,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沿着庑廊一路绕到了书房外,只见窗子大开,李昀坐在窗边饮茶,白玉杯热气氤氲。
雨水沿着屋檐落下,雨势大,积成了水帘,伴着风,院子里那几株芭蕉晃得沙沙响,而水势的另一头,书房之内,饮茶的李昀眼角眉梢含着笑意,目光沉静,温润如玉。
第三十二章 为难
李昀今日穿了一身牙白长袍,腰间束带亦是清雅,长束冠,插了一根白玉簪,只有薄唇才给整个人添了几分血色。
朝臣们都说,五殿下李昀性子沉稳平和,虽不露锋芒,但也不是庸庸之辈。
他就像是夏日里的一眼泉水,沁人的凉,也舒心。
甚至有人在私下议论过,李昀若登大宝,未必能压得住其他兄弟、外戚、朝臣,但若只是个闲散皇亲,他能无功无过地活一辈子。
在这桩案子之前,陆毓衍与李昀接触极少,他反倒是与苏润卿更熟悉些。
苏润卿做了李昀小十年的伴读了,依他的说法,五殿下是个能叫人如沐春风的人。
陆毓衍与李昀交谈几次之后,多少能明白苏润卿的意思了。
两人进了书房,与李昀见了礼,这才落座。
苏润卿仔细把查访的经过说了:“杨大人已经安排了人手,若我们的想法没有偏差,应当会在一两处废弃庵堂里找到些痕迹。”
李昀听完,没有开口,又煮了水,重新泡了一壶茶,给两人添上:“淑妃娘娘送来刚送来的老君眉,你们尝尝。”
苏太傅爱茶,苏润卿跟着祖父,也品过不少好茶,其中不乏宫中御赐的珍品。
端起茶盏,苏润卿闻了闻茶香,又观茶形茶汤,笑着道:“这是贡品吧?前几日,圣上还使人赐了一些给祖父。淑妃娘娘素饮大红袍,这老君眉是特特为殿下留的了。”
“娘娘性子就是那般,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替我与长安留着。”李昀抿了一口茶,语气淡然。
陆毓衍正品茶,闻言抬眸看了李昀一眼,见他语气虽淡,神色之间并无其他情绪,又垂下了眼帘。
李昀并非是淑妃的亲生子,他六岁那年,母妃齐妃娘娘病故,圣上怜他幼年失母,惜淑妃小产失子,且淑妃的长女长安公主很喜欢李昀,就让淑妃养育了他。
这一养,也有一轮光景了。
都说淑妃待李昀如亲生儿子,李昀对淑妃也素来敬重孝顺,但陆毓衍曾听过一些不同的传闻。
他的姑母陆婕妤颇受圣上恩宠,有一次他进宫面见姑母,正好听见陆婕妤宫中的两个老嬷嬷说话,大抵说李昀与淑妃之间并非全心信赖,淑妃若真把李昀当儿子看,为何不让娘家人在朝中助李昀一臂之力,也免叫李昀被其他几个兄弟压住一头,现在都不及幼年时聪颖得圣上欢心了。
又说李昀的性子只怕也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般,长安公主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又骄得厉害,淑妃能把女儿养成那样,难道还能教出一个温润的儿子来?
那两个嚼舌根的,事后叫陆婕妤给落了,她们说的话,陆毓衍原也没放在心上,直到这回与李昀打了交道,才又重新回到了脑海里。
只不过,以陆毓衍来看,他并未从李昀的言语之中瞧出任何与淑妃不合的端倪来,甚至是带着敬意的。
李昀又替两人添了茶,这才说回了正事上:“我上午入宫时,父皇还提起此案,很是关心,眼下能锁定凶手,算是大有进展了。离中秋也没有几天了,真抓不到人,亦或是再出命案,我最多叫父皇训两句,底下办事的几个衙门,都要挨罚了。这几日辛苦些,我也跟你们一道去,早些结案,也能让大伙儿好好过个中秋。”
苏润卿一口水呛着了,诧异道:“殿下也要一道去?”
“你能去,我为何不能去?”李昀反问道。
苏润卿被堵了个正着,转头看向陆毓衍,哪知道陆毓衍半句阻拦没有,反倒是点头称是,让苏润卿急得要命又没半点办法。
李昀让人拿了京郊的地图来,指着宁国寺的位置,问道:“大致要搜索多大的范围?”
陆毓衍的指尖在图上划了一圈:“以宁国寺为中心,从里到外,一点点寻过去,这山上大抵有多少寺庙庵堂,顺天府里应当都有记录,杨大人会安排好的。”
李昀颔,又依着案情问了几个问题,陆毓衍一一答了,直到外头雷雨过了,天色渐渐敞亮,才作罢了。
雨后空气清新,一扫之前的闷气。
陆毓衍从书房里出来,才走了几步,苏润卿便急急追赶上来。
“你怎么不拦着殿下?”苏润卿咕哝道。
“拦他做什么?”陆毓衍脚步不停,嘴上道,“我们带人搜山,你以为几日能抓到人?”
苏润卿一怔:“五六日?一旬?”
陆毓衍叹道:“差不多。人不好找,谁都要交差。”
话说到了这一层,苏润卿恍然大悟,摸了摸鼻尖,没有再质疑了。
衙门里要给圣上和李昀交差,而李昀也要给圣上交差。
虽然淑妃娘娘说了,让李昀一个皇子跟着底下人跑东跑西查案子不妥当,点了陆毓衍来跑腿,又跟了个苏润卿,但李昀其实并没有出力。
案子简简单单办好了也就罢了,眼下死了个官夫人,又临近中秋,不管如何,李昀好歹要摆摆姿态,免得宫中夜宴时不好交代。
即便圣上有心偏袒,李昀毕竟还有几位兄弟。
苏润卿低低叹了一声:“殿下其实也为难。”
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市井小民,都各有各的为难之处。
谢筝坐在绣墩上打络子,萧娴歪在榻子上,用帕子遮住了半张脸,一副百无聊赖模样。
“姑娘,太太也是话赶上话了,不是故意的…”许嬷嬷端着绿豆沙进来,好言劝她。
萧娴从榻子上翻身坐起,哼道:“话赶上话,好歹也寻个像话一点的,母亲她挂在嘴上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许嬷嬷讪讪笑了笑,使劲儿给谢筝打眼色。
谢筝把络子放到绣篮里,拉着萧娴在桌边坐下,把勺子塞到她手里:“正是夫人平日里没往那上头琢磨,不了解那些人的性子喜好,一时急起来,脱口而出的那几位,才叫姑娘觉得不妥当,要是天天就琢磨着,那就不一样了。”
许嬷嬷连声附和,见萧娴面色好些了,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第三十三章 泥泞
今日谢筝出府,萧娴就去了傅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说着说着又提起了陆毓衍和谢筝的婚事,屋里伺候的人手都不晓得该怎么应话了,正好沈氏进来,把话题带到了萧临的婚事上。
萧临的年纪与陆毓衍相仿,哥儿说亲不比姑娘,萧柏这几年都在明州,沈氏不懂官场上的事儿,没敢贸贸然与官家女眷接触来给萧临相看,正巧萧柏回京,沈氏此时与傅老太太提,也算得当。
傅老太太亦清楚,就问了沈氏京里的贵女们之中可否有合适的。
沈氏是话赶话,转开陆毓衍和谢筝的事儿的,一时被问起,哪有什么主意,只能硬着头皮提了几个,傅老太太还没说好坏,萧娴就先不乐意了。
那几个,萧娴从前在京里时是听说过的,出身一个比一个好,脾气一个比一个差,那样的姑娘来做她的嫂嫂,她可不答应。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姑娘都能气成这样,”谢筝嗔了萧娴一眼,“真到姑娘自个儿说亲的时候,还不晓得要恼成什么样儿呢!”
萧娴只比谢筝大几个月,秋天时就要及笄了。
前两日,沈氏与傅老太太还商量着,姑娘家及笄是要紧事儿,就算萧柏等不及要回明州去,也该让萧娴留在京城,风风光光操办了及笄礼才好,真要再回明州,也等来年开春时回去。
萧娴内心里也清楚,萧临是爷们,婚事拖几年也不妨事,她毕竟是姑娘,一直不说亲,总不像回事。
“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萧娴咽了一口绿豆沙,哼道,“你自个儿说,是不是母亲收服了你做说客,叫你彻底倒戈了?”
谢筝弯着眼笑,屋里的丫鬟婆子们跟着笑了起来。
一时热闹,萧娴倒是把那些不高兴的事儿抛去了脑后,不再挂在嘴边了。
之后的几日,每到傍晚时,都要落一阵雷雨。
百姓们觉得暑气消散,爽快许多,在城外山上寻人的官兵、衙役们愈辛苦,叫雨水泥泞的山泥阻了步子。
顺天府大堂里,下午时分,就点了不少蜡烛,外头黑漆漆的,跟半夜里似的。
杨府尹没法在书房里安然坐着,背着手想在大堂里转上两转,就见大理寺和刑部的几位大人已经坐立难安了,他只好作罢。
巡山的衙役们能不能迅找到人,原本几位大人也没那么担心,可一听李昀跟着上山去了,一个个险些一口气梗着了。
田侍郎忿忿道:“像话吗?这像话吗?陆毓衍做事,也太离谱了!苏润卿要跟着,他不拒绝,现在五殿下要跟着,他还是不拦着!雨势大,山上难行,万一、万一…你们说,这可怎么办?”
不像话!
所有人都知道不像话。
可这事儿实在也怪不上陆毓衍。
李昀要去,别说陆毓衍和苏润卿两个,就连他们这群人一块拦,那也是拦不住的。
杨府尹一个头两个大,这个当口上,最好还是追随李昀的脚步,殿下让上山就上山,殿下让下沟就下沟,总之不能让殿下在外头受罪,他在衙门里安坐,可偏偏,他是顺天府尹,这群老大人在堂上坐着,他还真不能扔下他们,一个人跟着去。
坐又坐不住,站又站不稳,好不容易等到雨停,眼看着外头亮堂了,杨府尹大手一挥,让衙役把蜡烛都给撤了。
田大人气不顺,看谁都不舒服,抬声道:“急什么?也没见外头多亮啊!一会儿天黑了又要点上,也不嫌麻烦!”
杨府尹闻声,哼道:“那您做主位,我让人沿着给您点两排蜡烛,您愿意坐着就坐着。”
这话听着客气,仔细一想,险些没把田大人气得仰倒。
若是武人,大概就冲过去挥拳头了,但两人都是文臣,讲究君子动嘴不动手,你来我往地刺了一番,被别上的人各自劝了几句,寻了个台阶,也算消停了。
有衙役快步跑进来,指着大门口,喘着气,道:“大人,抓到了抓到了!刚进城门呢,我就赶紧来报信了。”
话音一落,大堂里压抑着的沉闷气息一消而散,仿若是被刚才的雨水带走了一般。
杨府尹和田大人谁也顾不上计较,一道迈着大步子往衙门外头去。
翘等了会儿,远远见到浑身泥泞的衙役过来,人群中还押着一个妇人,只是脑袋被布料遮着,看不出模样来。
等他们走到近前,田大人急切问道:“殿下呢?”
“殿下回府梳洗更衣去了,陆公子与苏公子一会儿就到。”打头的衙役咧嘴笑着答。
虽然没见到李昀,但听说他平安回城了,两位大人都松了一口气。
街头百姓之中,消息还没传开,萧家里头已经得了信了。
来传话的婆子憨憨立在庑廊下,冲谢筝道:“姑娘,衙门里请你过去一趟,松烟在府外候着了,姑娘你是没瞧见,那一身狼狈的哦,要不是那眼睛还露在外头,门房上都没认出人来。”
谢筝略有些诧异,她原想着在山上找寻,又是这种天气,少不得也要十天半个月的,没想到,今儿个就抓回来了。
夏日里的天黑得虽迟,眼下也已经过了申正了,出府并不恰当。
“也该明日去。”谢筝与那婆子道,见婆子一脸为难,她想了想,还是与萧娴说了声,自个儿去门房上寻松烟。
角门打开,谢筝探出去一看,饶是听婆子说了,还是叫松烟的样子唬了一跳。
不说鞋子衣摆,连头都是乱糟糟的,脸上似乎刚刚才洗过,但没完全洗净,鬓角处还粘着一些泥。
谢筝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去山上了,还是去滚泥潭了?”
松烟摸了摸鼻尖,笑容腼腆许多:“姑娘,连五殿下都走在前头,我们哪敢往后缩啊,别说是泥潭了,刀山火海也要去的。
别看我现在这德行,刚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不说殿下,我们爷、苏公子,跟我也没什么区别,都是泥人。
好在那妇人是抓到了。
姑娘,赶紧跟我走一趟衙门,把案子断明白了,不然晚些殿下问起来,都答不上来了。”
竟然连李昀都去了?
谢筝知道陆毓衍是叫淑妃推出来给李昀办事儿的,既然有了个打先锋了,她以为李昀就是稳坐钓鱼台了,没想到,李昀还跳下水塘里抓鱼去了。
连李昀都浑身泥泞狼狈,谢筝哪里敢推到明日,使人往内院里递个话,就和松烟一道往顺天府去了。
第三十四章 冷静
松烟一面走,一面与谢筝说着这几日的状况。
宁国寺附近的山上,香火不盛甚至是废弃的庙宇庵堂实在不少,几十个衙役官兵一道上山,就跟水滴落入了湖中一样,没影了。
一处处寻,一处处找,偏生遇见雷雨天,山道难行,一个不小心就摔个狗啃泥,谁也别笑话谁狼狈。
可也正是因为下雨,才叫他们找到些痕迹。
“除了香客,也有采药打猎的进山,衙役里有一个叫古阮的,瞧着才二十岁出头,眼睛可是毒辣了,”松烟说得兴起,“他一眼就能看出留在地上的脚印是男是女,是胖是瘦,都不用测量比划,全靠着他,找到了几串妇人脚印,又跟着寻了,最后找到了那破庵堂里。”
那间庵堂似是空了有两三年的,破旧不堪,菩萨泥塑都歪了,大梁也掉下来两根,塌了半边墙。
要不是破旧大殿外的泥脚印,许是就要错过了这么一处显然已经不适合落脚的地方了。
直到仔细看了,才现背风处有两间厢房,还没有漏雨,大夏天的,收拾收拾也能住人。
“那妇人正好在里头,就被逮了个正着。”松烟道。
两人走到顺天府外,有松烟领路,谢筝顺利进了衙门。
绕过大堂,谢筝一眼瞧见站在庑廊下的陆毓衍。
陆毓衍似乎也才刚刚到,和苏润卿站在一块,杨府尹贤侄长贤侄短的声音,隔了半个天井,谢筝都听得明明白白。
听见脚步声,陆毓衍抬眸望了过来,嘴唇动了动,大抵是与杨府尹说了什么,后者亦转头看向谢筝。
谢筝与松烟快步上前,福身问安。
杨府尹搓了搓手,道:“一会儿可看仔细了。”
谢筝应了。
见她不卑不亢,杨府尹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是急着想破案,但也不想判错案,抓了个假犯人,叫真凶逍遥法外,回头再添几桩命案。
他不想给谢筝压力,更不想误导她,免得这小丫鬟心里急切认错了,但他也烦恼,万一谢筝摇头,说里头那个不是宁国寺里勒她脖子的妇人,那这案子…
难道明日继续让李昀去山上找人不成?
杨府尹纠结极了,想再跟谢筝交代几句,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恰当,犹豫着咽了下去。
谢筝看杨府尹的神色,隐约猜到他的烦恼,问道:“大人,那妇人在哪里?”
杨府尹解释道:“她也是一身泥,找了两个婆子给她把脸和手洗干净,也好让姑娘好认一些。”
闻言,谢筝的视线迅瞟了陆毓衍和苏润卿。
这两位身上已经寻不到松烟说过的狼狈样子了,想来是已经收拾过了。
仔细看了,陆毓衍的尾还有些潮,并没有全干。
湿着头就束起来,也不怕脑门疼。
谢筝暗暗撇了撇嘴。
没一会儿,天井对侧的厢房大门打开,一个婆子从里头出来,朝杨府尹点了点头。
而另一头,留影引着一个姑娘进了后院,谢筝看去,正是岁儿。
来衙门里认人说话,岁儿还是头一遭,小小的脸上全是紧张不安,直到看见了谢筝,她才松了一口气:“姐姐也在,真是太好了。”
一行人到了对侧厢房,谢筝迈进去,仔细打量着被压着坐在椅子上的妇人。
岁儿跟在谢筝身后,怯怯看了两眼。
“岁儿,这个是罗妇人吗?”谢筝偏过头问道。
岁儿仔细瞧了瞧,道:“是的,虽然隔了几个月了,但就是她。”
一直安安静静的罗妇人闻言,突得就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又阴冷,唬得岁儿连连退了几步,险些叫门槛给绊倒。
谢筝也被这笑声给惊了惊,心跳加快,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她是不是有些疯魔了?”谢筝仰头问陆毓衍。
要不是疯魔了,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素未谋面、甚至对她抱有善意的人下手?
可想到她遭遇了的事情,谢筝想,疯了也不奇怪。
听见谢筝的话,陆毓衍低头看她,她有些迟疑,又有些笃定,凤眸清澈,直直就能望到眼底。
四目相接,谢筝微微一怔,那双桃花眼中正好映出她的身影,清晰得仿若是她梳妆台前的镜子。
谢筝捏了捏指尖,似是漫不经心一般,缓缓移开了视线,嘴上道:“看来,是疯魔了吧。”
陆毓衍朝罗妇人的方向抬了抬下颚:“她很静,也没有过激的举动。”
在庵堂里找到她的时候,罗妇人有一瞬的惊慌,然后是平静,没有吵也没有叫,不言不语地跟着他们下山进城,也没有想要逃跑的意思,平和得不像是一个手上沾染了近十条人命的凶手。
陆毓衍赞同谢筝的说法,虽然罗妇人平静,甚至是冷静的,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她一个接着一个夺人性命,若不是因为她与郑夫人有过些干系,只怕这案子还查不到她头上,但罗妇人的心底里已经疯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