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婆子把罗妇人的手放在桌面上,谢筝上前观察。
肤色白,骨节粗大,皮肤粗糙,与那日她在舍利殿里见到的手是一样的。
“你认得我吗?”谢筝问道,见罗妇人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她解开了脖子上的丝巾,露出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瘀痕,“宁国寺舍利殿,你还认得我吗?”
罗妇人瞪大眼睛看着谢筝的脖子,眼底闪过一丝茫然,而后像是记起了什么,她又笑了。
比刚才的笑声更尖细,像是长长的指甲尖滑过起了皮的木门,叫人毛骨悚然。
谢筝头皮麻,忍住了往后退的脚步:“舍利殿里,为什么想杀我?”
罗妇人嗤嗤地笑:“你又为什么要拜佛?”
“人心向善,虽不是每一个诵经之人心底都存了善念,但也不是所有信徒,都是心狠手辣的,”谢筝沉沉望着罗妇人的眼睛,“起码,郑夫人是个好人,她想要帮你,甚至在三更半夜里让你进了厢房。”
提起郑夫人,罗妇人的笑声顿住了,但下一刻,她又大笑起来,要不是左右两个粗壮婆子拘着她,她只怕要捧腹打滚大笑。
第三十五章 疯魔
谢筝没有打断她,由着她笑。
这几桩命案,不说那些耽搁了两个月的案子,就算是刚刚生在宁国寺之中案子,也没有足够的人证、物证来断言罗妇人就是凶手。
仅仅只靠谢筝认手是不够的,若能有罗妇人的亲口陈述,案卷上头也能写得明明白白。
刺激她,亦或是顺着她,哪一种能让罗妇人开口,谢筝也不敢确定,她只是选了相对温和的方式,暂且一试。
罗妇人笑得差点岔了气,半天才缓过来,无神的眼珠子盯着谢筝,道:“好人?杀过人的也算好人?原来,我是好人啊。”
“你的意思是,郑夫人杀过人?”谢筝难以置信,但她还是把质疑强压下去,尽量平和地与罗妇人对话。
这一次,罗妇人没有回答,她只是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忍不住颤:“那么小,才那么小,我的宝姐儿,我的姐儿…”
上一刻还笑个不停的罗妇人,突然间就哭了出来,她没有撕心裂肺一般大喊,只是坐在那儿,低低叹着,就让边上的人心里酸。
谢筝见不得人哭,咬着唇出了屋子,站在庑廊下匀气。
不疾不徐地脚步声跟着她出来,在她身边停驻,谢筝看了一眼,道:“衍二爷,她就是那天在宁国寺的妇人。”
陆毓衍背手站着,道:“郑夫人杀人,你怎么看?”
“很难想象,”谢筝沉吟,“城中那么多善堂,无论是孩子还是妈妈们,没人说郑夫人不好,梁夫人因她出事病倒,郑家里头,上上下下也很敬重喜爱夫人,奴婢与夫人只那半日接触,不觉得她是一个心存歹念之人。”
陆毓衍抬眸看着渐渐沉下来的天色,道:“善有千百种,恶也有千百种。”
谢筝一怔,复又转眸看着陆毓衍,她有些懂他的意思,却又不完全懂。
她想再多思索一番,屋子里的罗妇人突然尖声大叫起来,惊得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往里头看去。
罗妇人痛哭流涕,却没有任何袭击旁人的举动,她蜷缩着身子,双眼空洞,道:“你们见过被狼咬死的孩子吗?我见过,我的宝姐儿,那么漂亮的宝姐儿,被咬得我都不敢认了,我连我自个儿的姐儿都认不出来了!
多狠啊!姐儿无辜!送到善堂里,好歹还有口饭吃,她却让姐儿去喂狼!
口口声声阿弥陀佛,整日里拜那堆泥像,心里却黑透了!
我问她为什么不给姐儿活路,她说,这是天命,佛祖以身饲虎,姐儿能喂狼,也是善缘。
那她怎么自己不去喂?我生下来的时候,怎么没拿我去喂?
她该死!她们都该死!”
谢筝鼻尖酸涩,她不曾为人母,但也懂得母亲对孩子的殷殷之爱。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罗老太竟然还讲过那样的歪理。
“她们?”谢筝稳住声音,问道,“那些死在菩萨跟前的人,你都认得吗?你知她们脾气秉性吗?就连我,你知我名姓,知我来历吗?我又哪儿该死了?郑夫人又哪儿该死了?”
罗妇人咬着后槽牙,道:“被几座泥巴像给糊弄了,现在不死,以后都要害人!郑夫人杀过的人,我亲耳听见的,她杀了一个小姑娘,只有一条胳膊的小姑娘,刚一出生,就叫她杀了。哈哈哈!凶手!她跟我一样,都是杀人凶手!”
若说之前谢筝把罗妇人的话当作是疯言疯语,但这一刻,她有些动摇了。
只有一条胳膊的小姑娘,一个身患残疾的小姑娘。
郑夫人对善堂里那些肢体残缺的孩子格外尽心、关照,远胜其他孩子。
这份偏护,到底是单纯的心善,亦或是存了愧疚?
谢筝下意识地看陆毓衍,见他亦是眉头微蹙,一副沉思模样。
罗妇人哭了会儿,又平静下来,若不是脸上的泪痕,仿若刚才痛哭失声的人不是她一般。
杨府尹见此,让那两个婆子简单替罗妇人擦了把脸,带去大堂里从头到脚仔仔细细问话。
苏润卿叫罗妇人哭得脑壳痛,缓了口劲儿,招呼陆毓衍一道过去。
“你跟岁儿还不能走,要等大堂里问话画押,”陆毓衍与谢筝道,视线落在她的脖子上,沉声道,“怎么瘀痕还不好?前次带回去的药没有抹吗?”
谢筝睨他,她这会儿又不是坐在他对面,他既然看不得伤口,又何必看呢?
腹诽归腹诽,谢筝嘴上还是老老实实道:“擦伤都已经好了,瘀痕散得慢,奴婢这就把丝巾围上,不叫二爷看见了不舒坦。”
“围什么,”陆毓衍一把抽走了丝巾,便走便道,“大堂里问话的时候,还不是要取下来?你这脖子就是个物证。”
谢筝被他一打断,一口气哽在了嗓子眼里,不晓得该质疑她好好的一个人,成了一样“物”,还是先问陆毓衍把丝巾拿回来。
陆毓衍脚步大,留给谢筝一个背影。
谢筝抬声要叫他,岁儿过来怯怯拉住了谢筝的袖口,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
“人已经认过了,大堂上,杨大人问什么,你老老实实答就好。”谢筝安抚岁儿道。
岁儿眼眶通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们夫人待她亲厚,还帮她,她不仅害了夫人,还给夫人泼脏水,怎么能这样呢?”
谢筝心思一动,压着声儿问她:“你跟了郑夫人没几年吧?除了大公子,夫人与郑博士没有其他孩子了?”
“没有了,”岁儿撅着嘴,道,“姐姐别听那罗妇人胡说!我听府里的妈妈说过,夫人跟老爷成亲的第二年就生了大公子,可惜生产时损了身子,再也不能生养了。妈妈们都说,亏得是个儿子,上头也没有公爹婆母了,老爷不介意,夫人的日子才能舒心许多。”
大堂方向传来威武喊声。
谢筝牵着岁儿过去,站在大堂外,看着跪在堂内的罗妇人。
杨大人坐在大案后头,手上一块惊堂木,旁听的刑部、大理寺的大人们坐在两旁,陆毓衍和苏润卿因着是替李昀做事的,虽无官身品级,也在杨大人下落座。
第三十六章 心死
啪——
惊堂木拍下。
一直提心吊胆的岁儿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声,吓得险些叫出声来,死死捂着嘴才忍住了,整个人缩在谢筝身后,只敢露出两只眼睛去看大堂里。
陆毓衍与苏润卿一道坐着,人抓回来了,杨府尹主审,也不用他们多说什么。
罗妇人失女,确实是悲惨事,但她也不该杀人泄愤。
杀人,是大恶。
事已至此,还是坦白交代了,免得再多受皮肉之苦。
陆毓衍没有再看罗妇人,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大堂外。
谢筝一动也不动。
黄昏的余晖散去,夜幕渐渐降临,落在她身上,仿若是落下了一块浓郁又沉重的幔帐,闷得厉害。
大堂里点了蜡烛,亦有灯笼光,却也只照亮了里头,以门槛为界,里外浑然是两个世界。
她站在夜色里,凤眼似是蒙着一层雾,隔绝了光,照不透深邃的眼底。
谢筝缓缓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前一回,看父亲坐在大堂上审案,是在什么时候?
她从小就仰慕父亲。
谢慕锦的才华与品行,深深刻在她心中,那份气度与洒脱,查案时勤勤恳恳、仔细慎重的样子,谢筝闭上眼睛都能回想起来。
谢筝还记得,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去谢慕锦的书房里,拿父亲的笔墨纸砚来写字,好像这么一来,她也能像父亲一样,下笔入木三分。
顾氏不止一次说过,谢慕锦的书房里有公文、有案卷,叫她莫要进去捣蛋。
年幼的谢筝从来听不进去,偶有一次,一不小心把桌上厚厚的书册给弄乱了,散在地上。
顾氏不敢胡乱给谢慕锦收拾,只让谢筝在庑廊下罚站,谢慕锦回来看着那一屋子的狼藉,对上谢筝委屈又胆怯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自打那之后,谢筝就再也不敢乱来了,她还会去书房里,可每一次都是小心翼翼的,没有再弄乱过东西。
因为那夜三更天她醒来的时候,书房里的油灯还亮着。
顾氏告诉她,谢慕锦公务忙碌,本就歇得晚、起得早,叫她一捣蛋,更是要花费时间来重新整理。
到镇江之后,谢筝瞒着顾氏,去前头大堂里听谢慕锦堂审。
谢慕锦端坐大堂上,一身知府官服衬得而立之年的男子俊朗不输世家少年郎。
衙门前后院就那么点地方,其实也瞒不过顾氏的眼睛。
谢筝机灵,每每顾氏恼她,她就缠着顾氏说父亲在大堂上如何威风、如何寻到犯人的疏忽之处,把谢慕锦说得跟狄公在世一般,逗得不好意思去前头看的顾氏抿唇直笑…
那时候,母亲笑得是真的高兴,她也是真的快乐,以至于那个时候她说过的每一个词,谢筝都记得清清楚楚。
啪——
又是一声惊堂木。
谢筝猛得回过神来,待想到如今处境,不由抿唇苦笑。
镇江府衙的后院烧毁了大半,她的父母也已经不在了,她再也不可能看到谢慕锦拍下惊堂木了。
鼻尖酸酸的,眼眶不由热,谢筝吸了吸鼻子,想把所有情绪都压下去,可听到大堂内罗妇人颤声说着惨死的宝姐儿,她的呼吸依旧不顺。
实在是闷得慌。
杨府尹仔细问案,罗妇人也算爽快,虽然目光空洞得仿若失去了三魂七魄,但她的语言还算完整。
她说了从婆家归家之后的所有事情。
三姑六婆说话,很多时候就是一把把刀子。
罗妇人被婆家冠上克夫克子的名声,又被赶回娘家,整个燕子村都被京城南郊的村落当成笑话,连带着村子里嫁出去的女人们都抬不起头来。
罗家也骂了些不好听的,罗妇人要依着娘家过活,又不是那等嘴皮子厉害会与人骂架的人,只低头受着。
罗老太不肯白养她们母女两个,那三妯娌又一阵煽风点火,罗妇人没办法,只好进城谋了个老妈子的差事,一个月半吊钱,她一个铜板都舍不得花,全拿回罗家,只盼着罗老太看在这几百个铜板的份上,能让宝姐儿吃饱饭。
可宝姐儿最终还是没有活下来。
端午时,主家赏了两个肉粽子,罗妇人没吃,就存着,等到了不当值的那天,拿着粽子,并节日里赏下来的几十个铜板,高高兴兴回了燕子村。
整个罗家,整个村子,都没有她的宝姐儿了。
罗妇人急了,去问罗老太,罗老太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才道:“跟着我们这种人家,能吃什么饱饭?我前两天送去城里善堂了,她没缺胳膊少腿的,指不定就叫哪家好心人看上,抱回去好吃好喝养着,怎么都比跟着你强些。”
道理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但又不是要饿死了,罗妇人怎么会愿意把女儿送走?
她匆忙下山,去了罗老太说的广德堂,里头却没有宝姐儿。
也正是在那里,她遇见了郑夫人。
罗妇人一心存着能在哪家善堂里找到宝姐儿,却没有想到,宝姐儿死在了山里。
村里去采山珍的汉子现了宝姐儿,存着几分善念,把她带了回来,那副惨烈样子,便是男人看见了,夜里都睡不安稳。
罗妇人当时就厥了过去。
等醒来后,她质问罗老太,却得来了那么一番话。
“所以,我把她推下了山,”罗妇人说到这里,干裂的嘴唇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满足且安心的笑容,“她不是信佛吗?不是想登极乐吗?那就让她去吧。”
许是罗家太狠,宝姐儿又死得太惨,那之后,倒没人再说罗妇人长短,只说罗老太的不是。
罗妇人离开了燕子村,她无处可去,最后落脚在一间香火不盛的庵堂里。
“我只是想弄明白,她们念经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罗妇人歪着头道。
那日下午,整个庵堂里静悄悄的,老尼在屋里做晚课,罗妇人就在庵堂里走动。
一个村妇哭哭啼啼进来,直冲进大殿里,扑通跪在菩萨前头。
罗妇人跟了上去,就听见那妇人哭日子疾苦,哭儿媳不善,她要与儿媳同归于尽,又祈求佛祖原谅她。
“杀人就是杀人,佛祖为什么要原谅?”罗妇人茫然的目光落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上,道,“她既然想同归于尽,我就先杀了她吧,也免得叫她多害一条人命。
她儿媳要是死了,她儿媳的娘要多伤心啊。
就跟我一样。
我的宝姐儿死了,我的心也死了…”
第三十七章 交代
天色大暗。
上弦月隐在云层后头,只映出一点灰蒙蒙的光。
谢筝听罗妇人陈述,心境比这夜色更渗人。
罗妇人果真是疯魔了,她的内心已经不会为了谋人性命而动摇起伏了,唯一能让她激动、让她痛苦的唯有宝姐儿的死。
从最初听村妇说要与儿媳同归于尽开始,她说得很完整,记忆没有一点偏差,能记清这一桩桩案子的顺序,也记得她到底做了些什么,直到静心庵里又害了一人。
那个时候,衙门里已经查得很紧了,虽然还有破旧庵堂可以落脚,但罗妇人需要食物,就不得不去像宁国寺这样的香火繁盛处寻些口粮。
“我知道杀人不好,可她们就一个个出现在我面前…”罗妇人的声音低了下去,沉默了许久,才又道,“我知道我是怎么杀人的,但等我杀了人,我又记不清我是怎么拿了绳子、怎么上前勒住了那些人的脖子、怎么用力的,我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我跟前的人已经死了…
我要花上好几天,认认真真去想,才会想起来我到底是怎么做的。”
出入宁国寺的那几天,罗妇人见到了很多香客,也许是大殿里一直有很多人,她的心中并没有涌起过杀人的念头。
那几日,是这两个多月里,她过得最平静的几日了。
直到那天下午,罗妇人看到了郑夫人。
罗妇人一直在郑夫人的厢房不远处,她想向郑夫人讨些干粮,又怕郑夫人问她这两月的行踪,问她宝姐儿的事情,她看到谢筝送了点心之后去了舍利殿,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原本,罗妇人并不会对谢筝这样的二八少女出手,但谢筝虔诚的样子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勒住她了。”罗妇人一面说,一面转过头来,看着站在堂外的谢筝。
杨府尹唤她,谢筝愣怔着,被岁儿轻轻一推才回过神来,依言迈进了大堂。
“当日情形,与罗氏讲得可否一致?”杨府尹问道。
谢筝点了点头:“一致。”
罗妇人盯着谢筝脖子上的瘀痕,皱了皱眉:“没有勒死你呢,算了,你还那么小,你要是死了,你娘也会哭的…”
谢筝呼吸一窒,夜风吹进来,冷得她一个哆嗦,她忍住眼泪,喃喃道:“是啊,我要是现在去见他们,他们一定会哭的…”
落寞萦绕眉梢眼角,谢筝垂下了眼帘,盯着自个儿的鞋尖。
她的声音很低也很轻,连边上的罗妇人都没有听见她的自言自语。
杨府尹又问了谢筝几个问题,她抬头作答,余光瞥见陆毓衍,他神色凝重,目光沉沉,似乎是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罗妇人终于说到了最后一桩案子。
她匆匆忙忙跑出了舍利殿,夜色太浓,她也不敢孤身走山路再回落脚的庵堂,便在郑夫人的厢房附近停留。
直到岁儿回屋睡了,罗妇人犹豫再三,才敲了郑夫人的房门。
郑夫人一眼就认出了她。
罗妇人说她去了上塔院,回来后错过了下山的时辰,本想在某座大殿的角落里将就一晚上,但肚子太饿,还是来打搅郑夫人了。
郑夫人请她进去,分了点心给她。
“我没想过害她,起先只是想讨些点心,”罗妇人哼了一声,“我见她拜佛,就问她,为什么连三更天里都拜?为什么一个满嘴阿弥陀佛的人要害了我的宝姐儿?你们猜她怎么说的?”
罗妇人咯咯笑了,眼底满满都是不屑与讽刺:“她说,她不知道别人为何,她却是在赎罪。哈!她说她赎罪,她杀过人,比我的宝姐儿还要小的孩子,就死在她手上!”
一直安安静静的岁儿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喊道:“你胡说!你胡说!我们夫人才没有杀过人!”
罗妇人笑得更大声了:“她自己说的,我骗你们做什么?她还在宁国寺里点了长明灯。”
陆毓衍和苏润卿交换了一个眼神。
郑夫人常年在宁国寺供奉香油灯草,事之后,他们也查过郑夫人的功德簿,上头清清楚楚写了,那是供奉给郑博士夫妇已故的两对父母的,也给奶娘韩四婆子点了一盏,并无其他名字了。
岁儿还想反驳,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哽住了,愕然盯着罗妇人,念道:“三娘?是三娘?”
罗妇人看向岁儿,她笑着,笑容却没有入眼底:“三娘四娘,我不晓得,总归是死了,被她害死了。”
岁儿的身子晃了晃,软绵绵往地上瘫去。
杨府尹让人把她从外头搀进大堂里,问道:“三娘是谁?”
长睫颤颤,眼泪涌出,岁儿哽咽着道:“三娘的灯不是夫人点的,但就在我们老太爷、老太太的灯边上,有一回,夫人说起来过,说三娘可怜,她母亲身子不好,不能来寺里,就托她来看看,添些香油钱。”
郑夫人是不是杀过女婴,那个女婴又是不是三娘,一时之间无法判断,只能等明日天亮,再去宁国寺里查一查,看看功德簿上有没有三娘的出身。
罗妇人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了,她听到郑夫人坦言自己杀过女婴后,满脑子都是被害死的宝姐儿,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勒死了郑夫人。
她在屋里吃完了谢筝送去的点心,又在木炕上歇了会儿,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离开了宁国寺。
前几日,罗妇人现山上有衙役、官兵巡查,她不得不躲去了那么偏的庵堂里,直到被现带下了山。
案子清楚,师爷让几人都画了押。
罗妇人被押入了大牢,堂中的大人们各个都松了一口气,或是彼此道贺破案,或是嘀嘀咕咕抱怨着这些时日的辛苦。
岁儿哭得站不起来,饶是说出了三娘,她依旧不信郑夫人杀过人。
谢筝安慰了她许久,岁儿才勉强止住了眼泪。
天已经黑透了。
陆毓衍走到两人边上,垂着眼道:“走吧。”
岁儿摇摇晃晃爬起来,几乎是半挂在了谢筝身上,跟着陆毓衍和苏润卿出了顺天府。
第三十八章 包子
顺天府大门外,四五级的台阶并不难走,只是岁儿脚上使不上劲,整个儿要往前扑出去。
谢筝几乎是使出了所有的力气,两人才踉踉跄跄下了台阶。
别看岁儿年纪不大,但跟着郑夫人,吃喝都不曾亏待,小脸圆圆的,身形微胖,又是心神恍惚浑身脱力,只靠谢筝一人,还真有些架不住她。
毕竟是个小姑娘,谢筝也不好让松烟或是留影搭一把手,就叫岁儿先倚着边上那只石狮子。
两只眼睛红肿,岁儿抽抽搭搭与谢筝道:“给姐姐添麻烦了,可我、我还是不信,我们夫人…”
谢筝安抚一般拍了拍岁儿的肩。
还没有实证,只靠罗妇人的几句话,谁敢断言郑夫人到底有没有做过那种事情。
旁人许是观望,而岁儿这样与郑夫人亲厚的,不信才是人之常情。
就像是整个镇江城都说谢筝与情郎殉情,萧娴从头到尾都不相信。
从傍晚出府到现在,谢筝还没用上晚饭。
自打入京途中体会过要饿死渴死的滋味后,谢筝现在是半点受不得饿了。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萧家去了,”谢筝与岁儿道,“你再缓口气,也早些回去吧。”
岁儿抓着谢筝的衣袖不肯松开,不住摇头。
见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谢筝实在狠不下心肠,应了先送她回郑家,岁儿才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街上不似白日热闹,不少铺子已经打烊了,只几家客栈、酒肆还热闹些。
陆毓衍与苏润卿走在前头,低声交流着案情。
谢筝扶着岁儿,有点儿心不在焉,似是少了些什么,但罗妇人交代得已经很齐备了,思前想后,依旧没琢磨出来。
夜风从背后吹来,丝丝凉意划过,谢筝不自禁用手指贴住了脖颈,这才想起来,她的丝巾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