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也还是大热天呢。”
王韶之找不到话说了。
蔡氏道:“上回你去白河游玩,回来就这个样子,可是因窦二姑娘?”
她开门见山。
王韶之脸更红了:“大嫂。”
她是女人家,不比相公王韶应大大咧咧,弟弟在想什么都不知道,每回到家,只让王韶之别那么用功,说王家有他就行,只叫弟弟欢欢喜喜的过着日子就好,可哪里知道王韶之的心思。
他啊,从小就看上那窦二姑娘了。
自打在扬州,蔡氏就瞧出来了,每回出门,他一个小屁孩还知道照镜子,选件漂亮衣服穿,又知道送东西,这不是藏着心思是什么。
刚才她也问过家里随从了,去白河时,其中一只游舫就是给窦家姑娘坐的。
“休泰,你要是真想娶二姑娘,我与你哥哥商量一下,咱们过两日就去提亲。”蔡氏做事不含糊。
她这泼辣今儿,才能把整个王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然,王家就两个大男人,父母都不在了,谁来管内务?还有那些铺子田产,庞大的雇农雇工,都是她照应的。
王韶之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半响道:“只怕窦家不肯。”他知道窦余祐的意思,他们窦家簪缨世族,他们王家世代从商,原就不是一处的,像他娶个小家碧玉就罢了,可窦妙,不太容易。
他心里清楚,所以没有急着真去提亲。
蔡氏眉头皱了皱,难怪这小子饭也不吃,感情他也知道,提亲不太管用。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休泰,你既然知道娶不成,不若就算了。”蔡氏伸手拍拍他肩膀,“咱们王家,让你娶个美人儿算不得什么事儿,你要几个,大嫂都能给你寻来。”
天下美人儿多得是,虽然窦妙漂亮,可也不是没有了,只好些姑娘家境贫寒,无人知而已。
王韶之摇头:“大嫂,我也不瞒你,我就喜欢她一个,别的再好我也不要。”
不然他何必那么辛苦去考秀才呢。
他是为那几年的感情,不是只为她那张脸。
蔡氏看着他:“那你是打定主意了,不愿娶别的姑娘?”
“不愿。”
“真是个傻孩子。”蔡氏似笑非笑,“我问你,你要娶二姑娘,她可愿意?别费尽心思一头扎进去,钱花了,人累了,最后一厢情愿,不说你大哥,我这做嫂子的也心疼。”

王韶之不说,面上有些犹豫。
这下蔡氏真笑出来了:“你也说窦家不肯,那就只能从二姑娘身上着手。你要没个确定,怎么使劲儿呢?要是二姑娘肯,便是叫我这大嫂费尽心力,也得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可要她不肯,你这不是傻子?”
王韶之被她说得有些意动,半响道:“我觉得她应是肯的。”
“哦?”蔡氏一拍桌子,“如此,那该好好合计合计,不过你最好还是弄清楚些。休泰,这事儿拖不得,二姑娘也十四了罢,你再晚一些,万一她定了人家,到时父母同意了,可不好反悔,便是她随你私奔…”
“私奔?”王韶之叫起来,“那不行,以后叫她怎么做人?”
蔡氏噗的一笑,自小看着长大的弟弟竟有几分古板。
可当年文君夜奔,也是一段佳话。
她站起来:“走罢。”
王韶之一怔:“去哪儿?”
“去窦家啊,你去问问清楚,你们打小长大的,什么话不能说。”蔡氏笑道,“正好果园摘了好些瓜果,西瓜,李子,桃子,吃都吃不完,我叫人拿去集市卖了,如今还剩许多,送去窦家,叫他们尝尝。”
王韶之有些犹豫:“申之不在家呢。”
他最近没去书院,可窦余祐肯定去了。
真是穿着同一条裤子的俩孩子,蔡氏道:“那你不去,我自己去。”
王韶之知道她性格泼辣,生怕到时候在窦家人面前说些什么,看她走了,连忙站起来跟着一起,又把要送的瓜果细心挑选。
张氏正在准备寿礼,听说蔡氏与王韶之来了,有些惊讶。
在扬州,两家是常往来的,可到得京都后,他们家应酬比往前多了许多,却与王家不太走动。
可情分仍然在,张氏请了他们进来,客气道:“怎么好意思收这些,快请坐。”
蔡氏笑道:“自家果园种的,又不要钱,我是想着许久不见您了,这便过来看看,正好韶之又考上秀才了,此前累得慌,我叫他歇息一阵子,今日就随我一道来了。”
王韶之考上秀才的事儿,窦余祐自然提过,张氏瞧王韶之一眼,十七岁的少年眉清目秀,看到她就礼貌的一笑,讨人喜欢。
可她微微抿了抿唇,要说她儿子的小把戏,她哪里有不知的,且王韶之人也单纯,什么都摆在脸上,每回见到窦妙就有些发痴,她过来人岂会不知?
在扬州时便发现了,只是没明说,想着与王家也是交往一场,又不讨厌王韶之,假使不牵扯到窦妙,窦余祐跟王韶之做朋友,她并没有什么反对的。
今日,蔡氏突然过来,还带着弟弟…张氏笑着看王韶之,与蔡氏道:“韶之这年纪也该定亲了罢?他性子好,不知哪家姑娘有福气呢。”
蔡氏也笑起来,果然她是不肯的。
可天无绝人之路,不努力一下也不成,她笑道:“夫人真识货,咱们韶之这性格啊,哪家姑娘嫁给他,一辈子都吃不到苦。”又问窦妙,“二姑娘可在家,想必长成了大美人儿。”
张氏眉头一挑,便是叫他们见见也好。
让蔡氏知道,王韶之是配不上女儿的。
她使人去请窦妙。
听香附说蔡氏与王韶之来了,窦妙也很惊讶,她不像往日里那般犹豫,放下手中笔就走了出去。
见到她,蔡氏目中闪过一道惊艳,比起她印象里的姑娘,她长大了不少,个头一下子抽高了,那五官长开来,拦也拦不住的妍丽。
别说,要去找个这么漂亮的还真不容易,她刚才对弟弟说大话了。
窦妙上去见过蔡氏,又叫了声王公子。
她声音很柔和,带着些甜味。
王韶之的脸忍不住就红了,一颗心砰砰直跳。
蔡氏夸赞道:“女大十八变,当真是越来越漂亮,跟个仙女似的,想必这提亲的得从街头排到街尾。”
张氏笑道:“可不是,我这挑的也眼花,做娘的都一个心思,就想着给她寻个好人家,不说非得名门望族,这门当户对一定得有。”
王韶之心里咯噔一声,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他的脸又慢慢白了,只觉手心里一片冰冷,虽然一早知道料到多半是这个结果,可张氏说出来,仍像是这世上最锋利的武器。
到底要怎样才能娶到她呢?
或许自己该放弃?
想到这个念头,心口好像被刀割了一样,都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他却是做着那梦过来的,梦里都是她,如何能放弃?
他看向窦妙。
窦妙微微抿着唇,她听到张氏的话,假使蔡氏跟王韶之不是傻子,都能听懂。
张氏道:“妙妙,你还得练字呢,先回去罢。”
蔡氏笑了笑:“早听说二姑娘是才女了,真是一刻也不能耽搁呢。”她朝王韶之使了个眼色,与张氏道,“今日来,我原也有几句话与您单独说。”
张氏不便拒绝。
王韶之退了下去。
刚刚出来,就看到窦妙立在不远处的亭子里,他想到大嫂说的,是不是该问问她,假使她愿意,哪怕赴汤蹈火,他也得把她娶回家。
可他走到她面前,这话却难以问出口,窦妙是姑娘家,怎么好说要嫁给他呢?他不能逼问她。
故而他一开口却是道:“妙妙,我拿了西瓜来,挑了最熟的,你使人放在井水里,一会儿凉了吃。”


020

千言万语,只变成这句。
可王韶之就是这样的,他总是很为她着想,哪怕刚才受了轻视,他也不想让自己为难。
还惦记着叫自己吃瓜。
窦妙笑一笑道:“好。”
她穿了身素色的裙衫,在这竹林里,像是天上的月光一样,王韶之微微垂下头,想起张氏说的,窦妙必得嫁个门当户对,他心头满是酸涩,耳边却听见窦妙的声音:“韶之,欲速则不达,不管是乡试,还是别的,你不要着急。”
她缓缓说来,像是提醒。
王韶之眼睛一亮。
看向她的时候,笑容像湖中的涟漪,荡漾的越来越浓。
谁说她不肯呢,她性子那么决绝,若是不肯,一早就不会让自己走近了,他想得没有错,她就是想嫁给自己的。
“妙妙。”他心潮澎湃,眼神如海般灌满了情谊。
窦妙都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略低下头道:“我走了。”
王韶之嗯了一声。
窦妙就转身走了。
他站在原处,看了许久。
等到蔡氏出来,二人才一起回去。
蔡氏轻声道:“你可问过了?”
王韶之想到窦妙叮嘱的,说道:“没有,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说,我还是先用功念书罢。大嫂,这事儿不急,便算是二夫人不肯,以后准有法子。”
起先还垂头丧气,现在又神采飞扬了,蔡氏心道这小子不老实,必是问出了什么,可也不逼他,瞧这样子总是好事儿,她寻思会儿道:“那二夫人不是好相与的,还好二老爷为人朴实,我叫你哥哥得空与他吃饭喝酒,不能断了联系。”
王韶之点点头。
她叫他不要着急,定是心里有数,她那么聪明,指不定已经有万全之策,他再加把劲儿,等明年考上举人,便是家世差一些,可也算是京都才俊,到时候再请窦余祐美言两句,兴许就能成。
如今他是有些急躁了。
得了她一句话,他这心里啊,就像阴天迎来了太阳,整个放晴了。
却说他二人离去,张氏听下人禀告,说王韶之跟窦妙私下见了一面,她忙问说了什么,幸好是寥寥两句,也隔着距离的,她没有摆在心里。因在她看来,自己这宝贝女儿绝不会看上王韶之。
那么清高的丫头,寻常连个客人都不愿见,非得哄三哄四,怎么可能会想嫁给王韶之呢?
她叫人把瓜果拿一些送去上房,大房。
西瓜端来的时候,带着凉意,夏日里就是要放在井水里才好吃呢,窦妙把一碟子的瓜都吃完了。
到得去刘家前,张氏给窦妙布置了任务,叫她画幅寿图,她倒是没拒绝,只等画好拿去张氏那儿,见到一桌子的寿礼,这排场,哪里是贺寿,去贿赂才差不多。
窦妙有些看不惯:“您这拿过去,只怕不妥。”
张氏道:“咱们不比大房他们,刘大人是你父亲恩师,送什么都不为过。”
“就是过了,娘,刘大人为人清廉,看重父亲也是觉着父亲办事公正,对上峰对下属都不卑不亢的,换句话说,就是父亲老实,您要突然送这些,指不定就对父亲改观了。”
张氏一怔,说得挺有理儿。
她这相公啊,真没多少优点,就是为人正直,可就因这性子,不讨人喜欢,要不是刘大人,他想当京官还不知得熬几年呢。她拿走几样:“这样行了罢。”
“不行,再拿走点儿,礼轻情意重,差不多就好了。”窦妙为父亲前途,也难得费心。
张氏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抿嘴笑起来。
虽说平日里她疼窦妙,可母女两个寻常话并不多,遇到事情,别说有商有量了,窦妙都不太听,今日却认真,还与她说这些。
她叹口气:“妙妙,你要是一直这样,为娘可就高兴了。”
窦妙心道,那她可不高兴。
平日里,张氏都与她说些什么,要么是哪家姑娘嫁入了名门望族,要么是教导她相夫教子,要么是对大房的坏话一箩筐,让她争口气,她才不想听呢。
听了耳朵难受,心情都变不好,感觉自己是个情绪垃圾桶。
有这时间,她不如做些别的。
她假装没听见。
张氏没法子,装扮一番,见窦妙也收拾得颇是妥当,便与她去上房与老夫人作别。
大房自然也去的,不可能说一家就一房去,家族之间,都是息息相关。
几人坐了轿子。
等到刘家二门处才下来。
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因刘家低调,不太爱与人来往,故而要说去,只有窦光涛去过,女眷是第一次,实在是刘老夫人大寿,刘大人作为孝子,今日才摆了宴席。
但即便这样,人也不多,张氏有些失望,原本希望女儿叫更多人认识呢。
不过几日后,还是有了好消息。
京都秦家,竟然有意与窦家结亲,说到秦家,虽称不上是名门望族,可比窦家好,根基深厚不说,到得这一代,秦家能人辈出,秦家老爷乃督抚大员,秦家两位公子都是翰林,不过这秦三公子是两次未中,蹉跎到二十三岁还未娶妻,许是因这一点,也不曾考虑窦慧,而是看上了窦妙。
张氏一听就很满意,她本来对女儿嫁人的要求,一是门当户对,二必不能是庶子,三是最少考上秀才。
这秦三公子都很符合。
就是年岁大一些,也大不了多少,至于举人,除非是天资卓绝,寻常人二十来岁考不上太正常了。
别说论家世,窦妙肯定是高攀的。
窦余祐心里着急,说道:“那秦三公子是不是有隐疾啊?”
张氏呸的一声:“别胡说。”
“怎么胡说了,娘不是口口声声说那秦家好吗,那为何要娶妹妹?咱们家可配不上。”
张氏气得一推他,差点叫他往后摔了。
“你妹妹这等样貌,这等才学,配谁不行?那秦家老夫人最是注重女子才情的,先头两个孙儿媳都是出身,妙妙如今在京都已有才女之名,他们自会注意,岂有不满意的?”
那秦公子又排在第三,女儿嫁过去不是做长媳,故而对窦妙的身份也不是很看重,总归仍是个嫡女。
窦余祐自然不甘心放弃:“还是叫人查一查为好,指不定哪里还藏着个私生子呢,娘,不是儿子说,这些人家听着是富贵,可那些公子哥儿都不是…”
没说完,就被张氏赶出去了,一叠声的道乌鸦嘴。
看着门啪的一下在眼前关上,窦余祐脸都黑了。
这么下去不行啊!
他满心发愁的往窦妙那儿去。
窦妙正在画画呢,遵照明玄大师的意思,她如今多半时间都是在画细笔画。
宣纸上,两棵枣树惟妙惟肖,挂着的枣子红通通的,只看得一眼,就好像能想到它落在嘴里的甘甜滋味。
窦余祐突然进来,把两个丫环都吓一跳。
窦妙往前看去,他这一张脸很是吓人,她眉头皱了皱,让奴婢退下去。
搁了笔,她问道:“哥哥,出什么事了?”
窦余祐却是第一眼看到她的画,他心里的火气一下子消淡许多,回忆起年少时的光景,感慨一声:“也不知这两棵枣树可还在?现在定是开满了枣花,你还记得,结了枣子,我总给你摘了吃呢。”
窦妙点点头。
窦余祐叹口气:“那会儿休泰也常来,咱们就在树下下棋。”
妹妹虽然不在旁边,可她坐在不远处,听见他们为输赢嚷嚷,总是忍不住笑,那时候,王韶之就会红了脸,不争赢了,只会说再来再来。
可这样子的时光一去不复还。
“妙妙,娘兴许要把你嫁给秦家三公子了。”他眼睛忽地红了,为王韶之失去妹妹,为他们三个人将来的别离。
窦妙默不作声,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窦余祐忽地道:“我去与爹说,不能叫你嫁入秦家,要是非得让你嫁,我就,我就…”
“哥哥,你莫管了。”她终于开口,“又不是定了的事情,你就,你就的,你能做什么呀,小心被娘打,我可救不了你。”
窦余祐丧气。
“再等等罢。”她说,趁着这事儿,她得想个法子理清楚。
她的目光清澈如水,窦余祐慢慢平静下来,一握拳道:“好,就再等等。”
可谁想到,张氏动作也快,请了秦家夫人做客,一早也与窦妙说,叫她出来见见秦夫人,窦妙答应了,这日好好装扮了一回,头发梳了个飞仙髻,头上插着张氏送与她的花蝶金簪,柳眉如黛,明眸似水,再有一身鲜艳的裙衫,这一露面,叫所有人都很惊艳。
秦夫人暗道,难怪都传这窦二姑娘生得漂亮,真正不是吹牛,便是名满京都的徐琼,只怕也及不上她,只未免太过花哨,这等行径,实在与她这才女之名不符。
那徐琼就很素雅,叫人喜欢。
窦妙见过秦夫人,秦夫人还是很客气,送了一对手镯给她,窦妙道谢完,回到椅子上坐着。
为招待客人,早就上了瓜果点心。
窦妙顺手就拿了一些,往嘴里塞,只听轻微嗑瓜子的声音,秦夫人闻声看去,见到有半片瓜子皮,从窦妙红润的唇瓣里吐了出来,飘飘悠悠的落在了地上。
鸦雀无声。


021

张氏差点没气死。
窦妙也好似吓到了,忙坐坐正,把瓜子又放回去。
可有些事只要发生了,便不能当它没有。
秦夫子已经对窦妙有些不满了,如今又见她正襟危坐,惶恐不安,越发就看不上她,这乱吐瓜子皮定是寻常就养成的坏习惯,一个没注意就露馅儿,现在被她看到,这姑娘又是后悔的样子,可见原是要给她留个好印象,嫁到秦家来。
她暗地里摇摇头,到底不是大房的,那窦慧就好多了。
秦夫人出身名门,自然对儿媳妇的要求高,本来听说窦妙出色,一开始还很有期待,结果失望而回。
一等她走了,张氏恨得就把窦妙带到房中,劈头质问道:“你是故意的?”
窦妙道:“怎么故意。”
“你何时会吐瓜子皮了!”张氏道,“还早不早,晚不晚的就这时候吐,你就不能忍住不吃?哎,多好的一桩姻缘,被你这孩子自己给毁了,你叫我怎么…”
张氏越想越伤心,哭起来。
窦妙皱眉道:“就为我吐个瓜子皮,本来想娶的就不娶了,那我以后在秦家怎么活,还不能犯错误了?”
张氏一愣,抬起头。
“娘,这秦夫人看着高傲的要命,您没见着吗,看我好像看什么似的,当他儿子是皇帝。”
听她口无遮拦,张氏训斥道:“不得对长辈无礼!”
“我是实话实说,那秦家虽然好,可到底看不起人,我不嫁。”窦妙老实承认,“我就是故意的,我不想嫁那秦三公子,娘,您打我罢。”
她把手伸出来。
手指细长,手掌纤小,雪白如玉。
张氏哪里舍得打,可不打,她咽不下这口气。
这桩婚事她本是满心的愿意,结果女儿竟然自作主张。
她硬起心肠,把戒尺拿出来。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敢忤逆父母,那是大罪!我从来就宠你,不舍得碰你一根毫毛,可如今,你,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张氏声音微颤,“你到底可知错?”
窦妙梗着脖子不说话,手指绷紧了。
张氏猛地就往她手上拍了一下。
白生生的手掌立时显出一道红印来。
窦妙浑身一抖。
还真疼。
可是她不会退缩。
张氏看她倔强,一下也火大了,连着打了七八下。
身边丫环婆子头一次看她打姑娘,眼见窦妙泪珠儿都滚下来,忙都跪着求情。
张氏回过神,才发现女儿的手都红透了,又心疼的要死,叫人去拿药,一边问:“还不知道错?”
窦妙抽泣道:“没错,我要嫁也得嫁个自己可心的。”
张氏气得差点一个倒仰。
她怎么生出来这么一个女儿!
她使人把窦妙送回去,等到窦光涛从衙门回来,头一个就扑到他怀里哭:“我拿这孩子没办法了,打都打了,她仍不听,说不想嫁给秦家三公子,今日你可知,她竟然当着人面吐瓜子皮。相公你说说,又不是几岁的孩子,怎么就叫人那么操心。”
窦光涛听得一头雾水,张氏是边哭边说的,也不清楚。
他先把妻子安抚好了,才仔细问了,听完了笑笑:“不想嫁就不嫁罢,娘子,咱们就妙妙一个女儿,何必逼着她呢,难不成与秦家结亲,咱们家就能飞黄腾达了?”
张氏头疼。
自个儿真是命苦,摊上这三个。
窦光涛搂住妻子肩膀:“你一向疼女儿的,怎么在这事上那么执拗?咱们为人父母,孩子过得欢喜就好了,不是?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在灵慧寺,慧能大师就说妙妙不同常人,叫咱们顺其自然,你都忘了?你这样对她,万一她哪日突然又…怎么办才好?”
意思是万一又疯了。
张氏心里咯噔一声。
她想起窦妙的眼神,冷硬如铁。
半响终于叹一声:“如今便是她肯了,那秦家也不肯。”
“是啊,再慢慢挑罢,总能找到妙妙自个儿也喜欢的。”窦光涛道,“京都那么多人家呢。”
“可好的有几个?”张氏咬着嘴唇道,“我也是满腔为她,可她啊,是一点儿不领情,我如今真宁愿她不会琴棋书画,只做我乖巧的女儿。”
窦光涛不信:“到时你又嫌弃她不够出众。”
这世上,甘蔗不能两头甜,至少对这女儿,是的。
窦妙手上刚刚涂了药,一股子清凉,也不太痛了,舒服好些,香附心疼道:“姑娘也是,刚才顺着夫人说一句软的,也就罢了,如今挨了打,可不是不划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