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印记?”游亦杨想不到一具被大火烧焦的焦尸身上还能留有什么能够指认死者身份的印记,指纹没有了,DNA也没有跟自己的比对,母亲说的到底是什么印记?
见母亲闭眼不出声,游亦杨又故作轻松地问:“难道我爸他曾经有过哪里骨折的经历?或者是,警方留有他的齿模,通过牙齿确认了他的身份?再不然,他身上植入了什么医疗器械,上面的编号……”
“别说了!”杨燕突然睁开眼,稍有些严厉地说,“我不想再说这些!”
游亦杨觉得以上问题的答案都是否定的,因为据他从聂长远那里的了解,警方并没有留有父亲的齿模;据他对父亲的了解,父亲也没有骨折史;身上更加没有植入医疗器械,他健康得很。除了以上几点,如果非要说父亲身上有什么被烈焰焚身后还能留下的印记,游亦杨能够想到的就只有后脖颈处的伤痕,那个跟奖杯底座形状吻合的伤痕。
可这个痕迹也没法说明死者就是父亲吧?到底母亲为什么如此笃定尸体就是父亲?奖杯真的那么巧掉在地上,父亲又凑巧摔倒,凑巧脖颈处摔在了奖杯的底座边缘?游亦杨设想着当时的画面,而对面的树皮人却在频频摆手,之后又郑重做了一个拿着什么东西用力挥舞的动作。
杨燕似乎不想多说,打发游亦杨出去。树皮人却拦在门口,挡住游亦杨的去路,他指了指杨燕,又做出了那个举起重物用力挥舞的动作。
游亦杨像个雕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一般。他当然明白树皮人的意思,也就是自己潜意识里的怀疑,他在怀疑父亲并不是后脖颈凑巧摔在奖杯之上,而是有人用奖杯底座击打了他的后脖颈,而那个人正是他的母亲—杨燕!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母亲刚刚的话,她说她能够肯定焦尸就是父亲,因为焦尸身上有一个印记。除非这个印记是她亲自印上去的,否则她又怎么会如此肯定?
母亲深爱父亲,她自然不会对父亲下死手,她只是想要达到让父亲昏厥的目的,所以才用奖杯击打后脖颈,而不是头部。而且母亲对父亲的爱和思念绝对不是假的,也就是说放火的绝对不是母亲,她也没有料到快递员送来的会是一个定时点火装置,没有料到她离开后家里会起火。可母亲杨燕却在无意中成了帮凶,因为她用奖杯底座打晕了父亲,才导致起火后他没法逃离火场。
当然,这一系列的推理只有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母亲在确认尸体之前,警方已经通过解剖发现了焦尸后脖颈的伤痕,并且确认了造成伤痕的器物就是家里的那座奖杯,并且警方把这个结论告诉给了杨燕。而警方到底是在认尸之前还是之后把这一点告诉杨燕的,这个问题聂长远跟他讲案情的时候漏掉了。
不行,游亦杨得马上给聂长远打电话,询问当初母亲认尸的情形。
游亦杨一个健步冲出房门,冲回自己的房间。
“喂?亦杨啊,特意打电话给我拜年?你这孩子还挺有心嘛。”聂长远那头是春晚的背景音,“你该不会是选择今天跟师母谈了吧?今天真的不太适合,好不容易团聚还是好好过年吧。”
“老聂,我只有一个问题。”游亦杨才懒得跟聂长远废话,直奔主题,“当初我妈去确认尸体的时候,知不知道焦尸的后脖颈有伤,而且伤痕正是我家那座奖杯底座的形状?”
聂长远愣了几秒,本来不想在除夕夜说这么沉重的话题,想要敷衍几句说等年后再说,但听游亦杨刻不容缓的语气,便回答:“那当然,你母亲在认尸之前,我们就出于负责跟他说了游老师的死因,是因为在火场不小心摔倒,后脖颈撞到了掉落在地的奖杯底座陷入昏迷,所以才没能逃离火场的。我们还一再跟她强调,因为是陷入深度昏厥,所以游老师临死前是没有痛苦的。”
果然如此!游亦杨的心一沉,杨燕的嫌疑又增长了一些,他仍不死心地问:“消防人员进入到我家客厅的时候,看到的第一现场就是那个奖杯被我父亲枕在脖颈下吗?”
聂长远叹了口气,“没有,消防人员可以说破坏了第一现场,而且当时屋子里火势很大,到处是浓烟,他们也看不到现场到底是什么样的。只是后来我们警方还原现场,发现奖杯就在游老师尸体旁边,所以得出了这样的推论。”
游亦杨有些气愤,提高声调,责问聂长远:“这样就得出推论,太不负责了吧!”
聂长远被游亦杨的气势吓了一跳,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努力压抑自己被质疑的怒火,冷静解释:“亦杨,你先冷静一下。我前几天不是告诉过你吗?你家门外楼梯间的监控录像显示,从你母亲离开家之后一直到起火,期间根本没有任何人进入过你家,窗外小区里的监控也显示没人爬窗进入。既然排除了外人进入行凶的可能,自然就得出了游老师自己不小心摔跌的结论了。”
游亦杨平复急促的呼吸,渐渐冷静。他知道,警方当时的推论没有问题,他们自然不会怀疑是自己的母亲—与死者关系和睦的妻子造成了那个伤痕。讽刺的是,当初警察压根没想到的问题—怀疑杨燕,如今倒是他这个儿子想到了。
游亦杨沉默,他愈加怀疑打晕父亲的不是别人,正是母亲杨燕。而母亲之所以会在失去父亲后积郁成疾,除了对父亲的思念之外,还因为她怀有愧疚。
只是,母亲为什么要打晕父亲,因为王茉雅吵架吗?还是别的原因?
“对了,老聂,还有一个问题,我爸出事前一天晚上到底在忙什么,他当时在查什么案子?我记得他以前也经常熬夜写小说,但也不至于第二天睡一上午啊。”游亦杨心想,会不会是当时游钧则正在查的案子为他招惹了祸端。
“哦,那天的前一天晚上,游老师陪我加夜班,跟踪监视一个嫌疑人。我俩被那个嫌疑人折腾了一晚上,跟着他去舞厅酒吧和麻将馆,一直到将近早上6点才算完事,所以我们都十分疲乏。我记得那天早上我也睡得很沉,要不是接到了电话得知游老师出事儿了,我估计能睡到下午。”聂长远解释。
“后来那案子怎么样?”游亦杨继续问。
聂长远更为感叹,“别提了,我们根本就搞错了方向,那案子破了,原来根本跟那个不学无术的嫌疑人没有一点关系。闹了半天,我们那一周都是在做无用功。不过,这也怪我,是我提出了那个嫌疑人很可疑的观点。其实局里的同事都不赞同,只有游老师一个人愿意陪我跟进,可到最后才证明是我搞错了。”
游亦杨觉得喉咙和舌头都被坠上了一块巨石,沉重得根本说不出一个字。他默默挂断了电话。
聂长远又打来,也被游亦杨挂断,他给聂长远发了个微信,只有一句话:媒婆痣女人是我爸的初中女同学,王茉雅。
游亦杨一抬头,面前除了刚刚一直跟着的树皮人,还有栾菲菲,这两人就并排站着,一起无声面对游亦杨。
树皮人缓缓举起手,又一次做了那个用重物击打的动作,而栾菲菲则是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冰淇淋,正准备往嘴里放的时候,突然全身一抖,冰淇淋掉落在了地上,她的喉咙处插着一根短箭。
这两人就这样,在游亦杨面前相互配合着,上演了一出默剧。
游亦杨瞬间明白了这出默剧的含义。这两人可以说是息息相关的。
游亦杨痛苦地双手抱头,低低地啜泣着。往事如汹涌的潮水,击打并淹没了他。回忆的波澜平息之后,他缓缓抬头,正想再去找母亲聊天,面前的树皮人竟然破天荒开口说话了。
“对不起,我不是你父亲,我是个私家侦探,我姓徐。之前我承认是你父亲,是因为看你实在太过思念他,所以才说了谎。但我撒谎也算得到了一个意外收获,那就是后来你母亲的话。她的话才是关键,被你刚刚一听而过,注意到却没有深究的关键。”
游亦杨也仿若被一根短箭刺穿了喉咙,怔怔地瞪着树皮人,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头脑如将要运转过度而崩坏的机器,轰鸣声在耳边挥之不去。
栾菲菲走到游亦杨身边,此时她的喉咙已经完好无损,“亦杨,面对现实吧,就像上次一样,振作起来!无论还有多少暴风雨,你都得撑下去,也许结果会柳暗花明。你顺着充满荆棘的道路走到终点,会发现别有洞天。但前提是,你得走下去!”
游亦杨咬住嘴唇,用力甩了甩头,大声告诉自己:“没错,现在就悲观地认定这个推测还为时过早,毕竟这只是推测,我顺着正常的思路一路调查下去,也许会出现令人惊喜的转折点,推翻这一切。不行,我得去找我妈确认一下。”
游亦杨来到母亲的房间,劈头就是一句:“妈,是你用奖杯砸晕了爸爸的吧?”
杨燕本来正在看手机里一家三口人的照片,脸上还挂着泪和心酸的笑容,一听游亦杨这话,她整个人重心不稳,差点栽倒在床上,嘴唇不住颤抖,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游亦杨又放慢速度把刚刚的问句重复了一遍。
只听杨燕突然号啕一声,再次濒临崩溃,紧紧捂住胸口抽搐着痛哭。无疑,她发病了。但导致她发病的不知道是那个问题本身,还是说她在责怪儿子对她提出这么一个荒唐的问题。
游亦杨愣了几秒,马上上前安抚母亲,又是倒水,又是软言软语的安慰认错,可杨燕没有一点点好转的迹象。无奈,游亦杨只好给刑恩晖打电话。早在接母亲出院时,刑恩晖就嘱咐过他,如果杨燕情绪失控,马上打电话,他会安排专人专车去接杨燕回医院。
游亦杨放下电话,心想,看来母亲又要在镇静剂的作用下度过这个大年夜了。这都要怪他,怪他太急于探索父亲之死的真相,居然不顾母亲的病情,如此刺激她。
“对不起,妈,我错了,你别这样。”游亦杨哭着,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这句话,到最后,他只能用力抱住哭泣的母亲,跟她一起哭。
一年多前的那场灾难,把这个家毁了,让他们母子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本应是欢喜的大年夜,现在只剩一对孤儿寡母,一对病人抱头痛哭。他们的哭声跟窗外欢喜热闹的鞭炮声搭配起来,讽刺又心酸。
没过15分钟,医院的车赶到,游亦杨帮着护工和医生,一起把母亲扶下了楼,扶上车。
杨燕却突然间停止哭泣,一把抓住游亦杨的双肩,双唇抖个不停,艰难地说:“孩子,孩子,我都是为了你啊!为了你,我才做了那个选择。我是罪人,我是罪人!”
游亦杨怔在原地,医生问了他好几遍要不要上车跟着一起去医院,他根本听不见。最后,车子开走,留下了一个仍然定在原地的游亦杨。
缓过神后的游亦杨想,也许不跟着母亲去医院也好,母亲面对他会更加难过,因为正是因为他,母亲才成为了她自以为的罪人。原来一直以来,母亲的病根就是他游亦杨!
而栾菲菲,游亦杨深爱的栾菲菲也是因为自己而死!
他想:我才是罪人不是吗?


第六章 致命抉择
游亦杨不知道在雪地中站了多久,他的双手双脚已经感觉不到冰冷,他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孩子,虽然在外人看来还身处这个世界,身处这个大年除夕夜之中,可他自己的感受是正处于另一个空间,一个除了他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孤独空间。
再回过神的时候,游亦杨竟然身在蒙娜租住的小区,站在了蒙娜住处的楼下。他记得他是打车过来的,但是他不记得自己跟司机说出这个地址的事。看来他的精神状态的确很不好。
蒙娜应该是回老家过年了吧。游亦杨这才想到这一点,而他虽然出钱租了蒙娜房子的一大半,却根本没有这里的钥匙。抱着侥幸的心理,游亦杨上楼,敲了敲蒙娜的房门。
出乎意料的,门开了,开门的是蒙娜,她围着围裙,双手还粘着面粉,一脸惊讶地望着游亦杨。
“亦杨?你怎么来了,不是跟你妈妈一起过年吗?”蒙娜用粘着白面的手去捋头发,面粉又粘在了她的脸上和头发上,样子挺滑稽,可是游亦杨却根本笑不出。
“你在包饺子?家里有客人?”游亦杨伸着脖子往里看,他不希望蒙娜家里有客人,因为他想要跟蒙娜独处。
蒙娜侧身,让游亦杨进屋,“没有,就我一个人,正好过年,就练练厨艺,试着包饺子。”
游亦杨松了一口气,径直走到洗手间,洗了手,又站到餐桌前,抓起了蒙娜擀的形状不规则的饺子皮,打算一起包饺子。
蒙娜看游亦杨跟以往完全不同,脸色阴郁得可怕,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又不敢,便打算从闲聊切入,“欣怡失踪后我的状态很不好,父母为了能让我换个环境,便带着我移居到了邻市。当年我等于是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现在欣怡的案子刚刚有些眉目,这么关键的时刻,我当然不能第二次逃离。等到初二,我就回局里值班,我打算从本地的户籍开始筛选,寻找那个媒婆痣女人,就算是大海捞针,我也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游亦杨本来不想说话,他觉得听着蒙娜在耳边唠唠叨叨一直下去也挺好,至少没有那种被孤独侵蚀的感觉,可听蒙娜这么一说,他不得不开口:“媒婆痣女人叫王茉雅,是我爸的初中女同学。我已经告诉老聂了,估计他这会儿已经在局里,在想办法找她。”
蒙娜一听这话,马上丢下手里的擀面杖,也顾不得擦掉手上的面粉,直接冲到房间抓起手机给聂长远打电话。
没过两分钟,蒙娜回到餐厅。游亦杨仍旧在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包饺子,他包的饺子很好看。12岁的时候父母就教他包,他们一家三口总是在大年夜一起包饺子,因此,游亦杨最爱吃的就是饺子,最爱光顾的也是同一家饺子馆,那里的饺子有家的味道。
蒙娜真的很想马上冲到局里,跟聂长远一起寻找王茉雅的资料,但刚刚电话里聂长远特意嘱咐她要看好游亦杨,这孩子今晚恐怕是遭受了不小的打击,更何况他还是个病人。
“亦杨,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吧,说出来会舒服一点。”蒙娜小心翼翼地说,声音从未如此柔和,“你妈妈呢?还在你家里,还是回医院了?”
游亦杨根本听不得蒙娜如此温言软语的声音,他此时脆弱到了只要听到一句安慰的话就能哭出来,他暗骂自己真不像个男人,最不想发生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居然在蒙娜面前掉了眼泪。
蒙娜给游亦杨抽了几张纸巾,还好,她没有像哄孩子一样去安慰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满脸都是关切。
游亦杨调整了一下,及时止住泪水,缓缓地把家里刚刚的情景概括性地讲给了蒙娜。
蒙娜听得云里雾里,不是游亦杨的概括能力有问题,而是有关游亦杨父亲游钧则的案子,她除了知道是寻仇放火,其余几乎是一无所知,所以才听不懂游亦杨的解释,更加不明白,游亦杨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变成现在这样。
游亦杨看出了蒙娜的迷惑,也看出她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不敢多问。沉吟了片刻,游亦杨决定,有所保留地给蒙娜解释一番。
游亦杨的故事,或者说是游亦杨家的故事始于一年多之前,也就是一年前的夏天,游亦杨第一次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
那天早上,游亦杨一大早起床,他跟女友栾菲菲约定好了在丁香公园会面,她们要谈的话题是关于两个人未来的去向,也就是报考高校的问题。
游亦杨离开家的时候是七点半,当时母亲杨燕正在厨房准备早餐,听游亦杨说不在家吃早餐了,她还有些生气,说父子俩全都不给她面子。游钧则是因为昨晚跟踪监视嫌疑人一整晚太劳累,只想睡觉不想吃饭,而他游亦杨则是个着急去约会的臭小子。
游亦杨问过之后才知道,昨晚父亲加班一夜,是今天早上6点多才回到家的。到家就洗了把脸,然后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还让杨燕不要去打扰他,他要好好补眠到中午,因为下午他还得赶回局里参加案情分析会。
父亲就是这样,一旦有案子找他帮忙,他总是鞠躬尽瘁,虽然表面上他说是为了写作积累素材,可实际上杨燕和游亦杨都看得出,游钧则就是喜欢当侦探。游钧则为了案件废寝忘食,对此游亦杨和杨燕都已经习以为常。
游亦杨出了门,早上8点多赶到了距离栾菲菲家更近一些的约会地点丁香公园。
这一次的约会与以往不同,气氛紧张,因为两人要谈的话题比较严肃,而且,两人都心照不宣,都知道他们要面临分离,也就是异地恋。因为栾菲菲的理想是当演员,当明星,而游亦杨从小到大一直坚定从未动摇的理想是当警探。游亦杨想要报考哈江警校,这是省内最好的警校,在全国也数一数二。可栾菲菲则是已经通过了首都的电影学院的艺考,9月就要去学校报到。她的这个理想虽然不像游亦杨总是挂在嘴上,但也是坚定不移的。
两人边逛边聊,很快两个多小时过去,他们得出的结论是两人要坚定不移地把爱情进行到底,谈一场矢志不渝的异地恋。大学毕业后,他们也要不顾世俗的眼光,身为警探的游亦杨要娶身为艺人的栾菲菲。
10点多的时候,两人坐在公园小树林中的长椅上,在一片绿意盎然之中畅想两人的未来。栾菲菲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游亦杨刚刚给她买的冰淇淋。
游亦杨拿栾菲菲打趣:“未来的大明星,以后我要是当不了警探,就去给你当经纪人,正好可以每天看着你,免得你被娱乐圈的不良风气污染……”
正说着,游亦杨的手机响起,来电的是母亲杨燕。
“喂!”游亦杨接听电话,“妈,有事吗?”
杨燕的声音略显急促生硬,好像是跟谁生气一样:“没事,你在哪儿?”
“我?”游亦杨看了一眼正在吃冰淇淋的栾菲菲,坦白地说,“我跟菲菲在丁香公园。”
电话那头杨燕顿了一下,有三秒钟没说话。
“怎么了?”游亦杨担心母亲打电话是想要叫他回家,“我中午就回……”
“嗖”的一声,游亦杨的话音未落,便感觉一股冷风从耳侧闪过,余光也注意到了仿佛有个什么黑色的细细的影子从侧面快速飞过。他一转头,看见了他这辈子最难忘怀,最血腥最恐怖,最令他痛彻心扉的一幕!
栾菲菲的喉咙上插着一根短箭!她的表情定格在了错愕和惊恐之中,她手中的冰淇淋掉落在了地上。
游亦杨喉咙像是要崩断的弦,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他那年还不到17周岁,还是个孩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而且,还是最亲近的人近在咫尺被刺穿喉咙!游亦杨完全僵住,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还举着手机,怔怔望着栾菲菲脖子上的短箭。
“亦杨!”杨燕在电话里叫他,语气也紧张起来,“怎么了?”
游亦杨这才回过神,结结巴巴、哽咽着大叫:“妈,妈!菲菲,菲菲她,她被,被箭刺中啦!”
“什么?”杨燕马上恢复冷静,也提高声调,大声地吸引游亦杨的注意力,“亦杨,你现在赶快去找人帮忙,离开那里,去人多的地方找人,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游亦杨六神无主,变成了个听话的机器人,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救栾菲菲,他必须马上按照妈妈的话办,去找人帮忙,晚一秒钟都有可能害栾菲菲丧命。
半个小时后,游亦杨坐在医院手术室门外的椅子上,杨燕也及时赶到,陪同游亦杨等待手术结果。
不过5分钟,手术便结束,医生刚一出门便被游亦杨一把抓住手腕,可他却问不出一个字,只是用不住流泪的眼迫切恳求地瞪着医生。
医生也用无声的举动给了游亦杨回答:他摇了摇头。
杨燕一把拖住身体一下子松软的游亦杨,把他扶着坐在椅子上,轻轻环抱,轻拍他的背,轻声安慰着。
游亦杨虚脱一般,一时间恍惚到无法认清和接受这个事实。
杨燕安慰了几句后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放的箭?”
游亦杨痴痴地摇头,他是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杨燕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从跟游亦杨在医院相聚之后,她一直握着手机,看了手机无数次。游亦杨当时只顾着沉浸在这一剧变的剧痛之中,并没有太过在意母亲的反应。
终于,杨燕似乎是等到了她想要等的电话,手机铃声刚响了一秒钟,就被她接起。
“老迟,怎么样了?”杨燕急迫地问。
老迟是游钧则的好友,也是刑侦支队的副队长,他在电话里比杨燕还要急迫,扯着嗓子叫道:“杨燕,你家,你家着火啦!”
游亦杨一下子又站了起来,他也听到了杨燕手机里的声音,他不敢置信,刚刚失去了栾菲菲,自家又着火了?怎么会?
“后来我和母亲赶回家,火刚刚被扑灭,小区里都是消防员和围观的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注意到了那个媒婆痣女人,也就是王茉雅。她当时就站在我家楼下的围观人群中,我记得她的嘴角上挑,在心满意足地微笑。再后来,消防员抬出了一具焦尸……”游亦杨越说声音越低,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不再哽咽。
蒙娜着实惊讶,“你女友竟然是跟你父亲同时出事的!唉,远哥怎么也不告诉我啊?可想而知,你当时遭受了多大的打击,两个最重要的人同一天……”
游亦杨缓缓摇摇头,他心里想的是,要说打击,今天也是他该载入史册的一天,一点不比那天小。但游亦杨并没有直说,有些事,他在证实之前真的说不出口。
“都怪我太过迟钝,或者说从事发后到现在,我一直都太过得过且过,自欺欺人。我不愿意去怀疑母亲跟父亲的死有任何关联,所以直到今天,我听母亲那么笃定地说,仅凭焦尸身上的一个印记就能确定那是我父亲之后,我才大彻大悟。”游亦杨自嘲地苦笑,那笑比哭还难看。
蒙娜本来还在默默感怀可怜的、年纪轻轻的游亦杨竟然经历过如此打击,听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事情另有玄机,忙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母亲,难道真的跟你父亲的死有关?”
游亦杨先是摇头,又点头,而后居然又摇头。
蒙娜无奈地叹息,这孩子现在一定是太过混乱,还是多给他一点时间,不要追问的好。
可蒙娜哪里知道,游亦杨并不混乱,他清醒得很,他摇头点头又摇头是因为蒙娜这个问题的答案太过复杂,如果非要用肯定和否定回答,只能如此反复。
“就在不久前,我妈跟我说,她仅凭焦尸上的一个标记就可以确定那是我爸。可焦尸又怎么会留下什么标记?于是我便猜想,是不是我爸曾有过骨折或者体内植入过什么医疗器械,甚至想过他会不会整过容在身体上留下了什么假体,但我仔细回想过,又一一排除。我妈妈的反应也说明,不是我说的这几种可能。那么焦尸上唯一的印记,就是经过解剖才能够发现的、尸体的后脖颈处与我家的奖杯底座形状吻合的痕迹。”游亦杨耐心解释,连他自己都惊讶,自己居然愿意把这些说给蒙娜听,这是他的家丑,也是他的痛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