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学敏用嘲讽的口吻对茉莉说:“我在先,你在后。”
聂长远分析说:“难道武学敏的意思是,她先得到的那幅画,所以有权决定是否出卖,开价多少?”
游亦杨却苦着一张脸,无力地摆摆手,“错了,武学敏的‘先后’说的不是得到这幅画的时间顺序,而是方位顺序。”
聂长远隐隐猜到了游亦杨话中的含义,又问了康力兴一些有关武学敏的案件的问题,便带着他离开。
刚一出画廊的大门,聂长远便迫不及待地说:“亦杨,你怎么会知道那幅画?你欠我一个解释。”
游亦杨转过身,躲闪着聂长远追问的气势,恨不得马上逃离,或者瑟缩到角落里。可他刚转过身,树皮人再度出现,笔直地站着,用一双严肃而凌厉的眼睛瞪着游亦杨。不管游亦杨怎么躲闪,树皮人总是能够站到他面前,而且树皮人有股魔力似的,总能让游亦杨跟他对视。
这一次,游亦杨连响指都忘记打了。一个树皮人一个聂长远前后夹击,让他有种置身夹缝的窒息感。
游亦杨看得懂树皮人的眼神,虽然树皮人不会说话,但他的眼神却在大叫:不许逃避,说出来,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树皮人无形的压力甚至比聂长远更甚,压得游亦杨胸口发闷,呼吸困难。
“够了,我不想说。反正都只是猜想,没法证明,为什么一定要我说?”游亦杨又转身,像个无助的孩子,语气里透着委屈。
聂长远没听到响指,就以为游亦杨这话是对他说的,“亦杨,你是怎么回事?没有证据的推测你做的还少吗?”
游亦杨原地转圈,一面躲闪一直跟着他的树皮人,一面回避也跟着他转圈的聂长远。聂长远还好,树皮人催促他的凌厉眼神却像火一样灼烧着他全身。
“别逼我,我不想说!”游亦杨双手抱头蹲下,痛苦地大叫,“太残忍,这对我太残忍!”
聂长远慌了神,这才反应过来游亦杨还是个病人,他的追问可能触发了游亦杨的某根神经,引发他犯病。聂长远赶忙也蹲下身,轻拍游亦杨的背,说了几句安抚他的话,要带他回家休息。
“怎么,这样就不行了吗?”栾菲菲清冷的声音像是一股清流,从上而下地倾泻,浇在浑身灼烧般痛苦的游亦杨身上,“你不是非要不顾自己的病情去当什么侦探吗?你不是不想放弃当初的理想吗?”
游亦杨猛地抬头,与树皮人旁边的栾菲菲对视,总算冷静了些,恢复了些理智,打了个响指提醒自己。
“你以前怎么跟我说来着?你说过,侦探不应该被自己的主观情绪和个人感情所影响,哪怕有一天,我是你侦办案子的涉案者甚至是嫌疑人,你也会保持侦探的公正冷静,努力去还原真相。”栾菲菲也蹲下,与游亦杨直视,动容地说,“据我所知,侦探不该是你现在这样的,不该这么脆弱。”
游亦杨攥拳敲敲自己的头,有些惭愧地说:“是啊,我不该这样脆弱,哪怕线索和嫌疑指向了我的至亲,我也不该逃避、自欺欺人。而且,如果真的对他百分百信任,就更加不该心虚,该顺着线索查下去,因为这样终归会还他一个清白!”
聂长远当然听到了游亦杨的话,他更加满心疑惑,但又不敢再追问,只是把游亦杨拉起来,双手扶住他的双肩,像个慈爱的长辈一般,“亦杨,你现在需要休息,我先送你回家,等你恢复好了,咱们再谈案情。”
游亦杨却摇头,先是冲一旁的栾菲菲笑笑,随后深呼吸,站得笔挺,用正常的声调对聂长远说:“不必,老聂,我现在已经恢复了。你不是说我欠你一个解释吗?我现在就解释给你听,说说我对案件目前的推测。但你必须清楚,我下面要说的不过是基于目前线索的推测而已,事实也可能完全不是这样。”
聂长远狐疑地上下打量游亦杨,确实觉得他恢复了正常,总算舒了一口气。他让游亦杨跟他上车,然后详谈。
游亦杨坐在副驾驶位置,喝了一大口车上的瓶装水,这才缓缓开口:“我的确见过那幅画,就在我爸的书房里,他把那画挂在他书桌的正对面,可见他有多么喜欢它。当年我虽然还是个小学生,但也看得出那幅画并不好看,还问过他为什么喜欢它。”
聂长远急切地问:“游老师怎么说?”
“也许是他以为我当时还小不懂事吧,所以不假思索地对我解释,还带着一种现在回想起来可以称之为甜蜜的神态,他感慨地说:‘一幅画的价值有时候不在于画本身,而是它的作者和寓意,所以这幅画是我最心爱的收藏。’”
聂长远那种懵懵懂懂,云里雾里,但又冥冥中有种抵触的感觉再次袭来,好像是明白了刚刚游亦杨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他觉得喉咙干哑,说话困难,但还是哑着嗓子说:“也就是说游老师跟武学敏一样,都把那幅画当作了宝贝?”
“是的,我想武学敏之所以把那画当宝贝,跟我父亲的原因是一致的,他们都认为画的价值在于作者和寓意。”游亦杨咽了一口口水,嘴角下垂,哭丧着一张脸说,“那幅画的寓意很简单,就是—爱情,也就是说,那幅画很可能是武学敏的情人送给她的定情之物,而她的情人在绘画方面是外行,是在武学敏的影响下试着涂鸦,画出了他的处女作。”
聂长远震惊不已,结巴地问:“难道……难道游老师当年也有……情人?那幅寓意为爱情的《天鹅湖》就是,就是他的……情人送给他的?而游老师的情人,就是……是茉莉?”
游亦杨说不出口的话被聂长远先说出来了,他反而松了一口气,低声说:“虽然我很不愿意往这方面去想,但是根据目前的线索推测,那幅画很可能是武学敏和茉莉共同的情人所画。当年茉莉找上门,提出了只有他们三个才知道的《天鹅湖》,所以武学敏马上就猜到了茉莉与她的情人有关,两人才会秘密会面,而且闹得不太愉快。从那句康力兴偷听到的半句话中,更加可以听得出端倪,也就是两个女人的情敌定位。”
“啊,我懂了,所谓的先后是指在那幅画上的方位,‘先’就是前面,也就是两只主角中的那只母天鹅,‘后’则是指那些围观的配角。武学敏的意思是,她才是情人的真爱,而茉莉不过是一个背景式的陪衬,是后面那些艳羡前方女主角的其中之一。”聂长远后知后觉。
“可不就是嘛。”游亦杨有些嘲讽地说,“这个画画的人本意恐怕不是想要表达忠贞不渝的爱情,而是在炫耀自己。否则的话,他大可以只画两只天鹅,取名‘两只天鹅’什么的,可是他却画了那么多只单个的天鹅与他共处一个湖面。所以我认为,他的情人不止武学敏和茉莉两个,而他在这些情人之中游刃有余,是个万人迷似的人物。情人们都以为自己就是画中的女主角,彼此间还会争风吃醋,甚至对竞争对手痛下杀手。所以最终茉莉杀死了武学敏。”
聂长远挠头,不解地问:“可既然那幅画是万人迷画的,又怎么会辗转到游老师手里呢?”
游亦杨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低沉地说:“既然武学敏死后那幅画不翼而飞,就很可能是被杀害武学敏的凶手,也就是茉莉拿走了。而后,茉莉又把画给了我父亲,讽刺的是,她极有可能说,那是她这个外行为我父亲所做的、意为爱情的礼物。”
聂长远十分矛盾,犹豫着说:“你父母的恩爱那是出了名的,我们局里的人都知道,你们家也是我们大家眼中的模范家庭。而且游老师还告诉我就是因为他们夫妻相爱至深,不分彼此,两个人好的就像是一个人一样,所以才会把他们俩的姓氏结合起来给你取名游亦杨,意思就是游钧则就是杨燕,杨燕就是游钧则。我真的不敢想象,游老师会有婚外恋。”
游亦杨苦涩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尴尬的笑,“更加可怕的不是婚外恋,而是我父亲,他有可能为了这个婚外恋人,故意制造了冤假错案。他当年已经顺着线索找到了凶手茉莉,可是却因为私人情感徇私舞弊,为了包庇茉莉故意做出错误的推理,也有可能做了一些虚假的细节和证据去支持他的推理,最终把一宗谋杀案扭转成了自杀案。”
“唉,是啊,哈江有名的神探又怎么可能分不清是谋杀还是自杀呢?游老师认定武学敏是自杀,在我看来,要么是她真的是自杀,要么就是游老师明知是谋杀,却故意给出错误的推论。”聂长远本能地抗拒这种推测,但他更加清楚,眼下的局势这种推测是最为合理的。怪不得刚刚游亦杨反应激烈,得出这样的推论,真是难为他了。
游亦杨的双手紧握,在聂长远看不见的地方,右手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左手的皮肉,“我父亲,他有可能以为《天鹅湖》是茉莉所画,画中的两只主角天鹅就是茉莉和他,所以才会把那幅画当作宝贝挂在书房。唉,如果是这样,他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我跟母亲竟然一丁点都没有察觉到。”
聂长远感觉心上压了一块重石,侦办他亲妹妹的失踪案他还能尽力保持冷静,可自从他崇拜的神探游钧则牵连进来,他就像是背着沉重包袱一样举步维艰,甚至本能地抵触一切不利于游钧则的新线索。
但聂长远知道,这案子绝对不能办到这里中止,既然要查,那么不管真相多么让人难以接受,甚至是多么黑暗耻辱,会给游亦杨母子带来多少更大的痛苦,都必须坚持到底。因为真相就是真相,他的任务就是还原真相。这原则也是当初游钧则帮他在心中树立的,坚定得磐石一样。
“亦杨,你只是个孩子,而父母有很多事情会瞒着孩子,对外、对孩子都维持虚假的美好。我想,说不定你的母亲对游老师的事有所了解。你的确该好好跟她谈谈了。”聂长远说这话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完之后才察觉,从刚刚到现在短短的十几分钟,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游亦杨重重地点头,他的确要跟母亲好好谈谈。他扪心自问,心里的那座擎天大厦瞬间坍塌了吗?回答是不!虽然目前掌握的讯息让他不得不产生以上的怀疑和推测,但毕竟没有证据。没有证据的话,哪怕是高达99%的可能性也是可能被推翻的。
如果父亲游钧则真是个徇私舞弊的侦探,游亦杨该怎么办?答案当然是继续追查,公开真相,因为他游亦杨绝对不会是个徇私舞弊的侦探!如果父亲是无辜的呢?那游亦杨就更加要努力还原真相为父亲正名。所以无论怎么说,游亦杨都得用尽全力,继续追查下去,直到终点。
第五章 怀疑试探
大学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游亦杨考得不太理想,甚至挂了一科。这是由于他对于考试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父亲游钧则的案子。是的,鉴于调查聂欣怡的案子牵扯出了游钧则的嫌疑,聂长远不得不彻底把游钧则命案的详情讲给游亦杨,游亦杨终于还是如愿以偿。
一年多前暑假中的一个周末,游钧则死于一场大火。案发当天游钧则清晨6点回家,为了跟进一起案件,他昨夜一夜未归。游钧则忙了整晚,回到家连早饭都懒得吃就栽倒在床上,对妻子杨燕说他打算一觉睡到中午,在中午之前不要打扰他。于是游亦杨早上出门前也就没有打扰父亲。游亦杨走后,杨燕独自在厨房忙活,而后在客厅看电视。
之后,根据杨燕的口供和游亦杨家楼梯间的监控显示,早上8点半,一名快递员按下了游亦杨家的门铃。开门接收包裹的是杨燕。包裹的收件人是游钧则,发件人是外文书店,当时杨燕并没有在意,只是随手把包裹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她以为又是游钧则在网上买的各种书籍,因为包裹还挺沉的。
而后,杨燕于10点30分左右离开家。在她离开后15分钟,家中起火。火势蔓延迅速,消防员虽然来得也算及时,但还是没来得及挽救游钧则的生命。
大火扑灭后的案发现场是这样的:游钧则烧焦的尸体躺在客厅,他身旁茶几上的一个烧焦的装置是起火点,经过技术分析,那是一个自制的定时点火装置,里面还有不少助燃剂。时间一到,装置启动的同时也会释放出助燃剂,火势在瞬间便可以蔓延开来。警方排查的方向是在可能报复游钧则的人群中寻找具备自制点火装置能力的嫌疑人,可查来查去,还是没能找到这么一个“手艺人”。
一直以来,游亦杨心中都有一个疑问,父亲游钧则只是彻夜在外工作,忙着查案,仅仅一夜未睡,第二天白天就能睡得那么死,等到火势蔓延到了无法逃脱才醒来吗?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是有时间应对,能够逃得出来才对啊。
这个疑问他之前问过母亲两次,每一次都会使得母亲杨燕情绪激动,病情加重。他也曾问过聂长远无数次,但聂长远因为受到了杨燕的嘱托,不肯透露。如今,游亦杨终于从聂长远那里得到了答案。
当时警方也抱有此疑问,于是想从游钧则的尸体上寻找答案。警方曾怀疑游钧则被下了药迷晕,或者是中毒陷入昏迷,然而尸检结果很快排除了这两点;于是警方又怀疑是外力造成了游钧则的昏厥,而尸检结果正好认证了这个猜想。
游钧则尸体的后脖颈处有一处伤痕,虽然表皮已经烧焦,但是在解剖之后,警方发现伤痕痕迹与一座游钧则获得的文学奖杯底座侧面的形状相符。而那座本该摆在客厅架子上的奖杯就掉落在游钧则的尸体头部一侧。
警方的推论是,奖杯可能是因为点火时引发的小型爆炸被震落在地上,正在卧室睡觉的游钧则在此时就已经被惊醒,他来到客厅,发现火势到达一定程度之后情急之下想要从大门离开,可是却因为浓烟而看不清地面环境,不小心被其他震落的东西给绊倒,摔倒时,他的后脖颈正好摔在了奖杯的底座侧面。也正是由于这么一摔,游钧则很快失去了意识,陷入昏厥,没能及时逃离火场,导致死亡。
也就是说,这个纵火报复的凶犯其实一开始的目的并不是杀人,他只是想要给游钧则一个警告,放火烧掉他家的房子。因为就算有助燃剂,火势蔓延得迅速,房子里的人还是会被第一时间惊醒,完全有机会逃脱。可游钧则的运气实在太差,讽刺的是,他竟然是被他所获得的、代表荣誉的奖杯给害了。
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纵火的凶犯根本就没有进入游亦杨的家。家门口和小区内的监控分别显示,案发前没有任何人进出家门或者是爬窗进出。这也是警方推论游钧则是自己摔倒,后脖颈撞击奖杯底座的原因之一。也对,这个凶徒就是不想暴露身份才通过邮寄定时点火装置放火报复的。
顺着快递包裹的线索调查,警方走入了死胡同,揽收点火装置包裹的快递员是在半路上碰见那个发件人的,他只记得发件的是个女人,戴着鸭舌帽和墨镜,声音沙哑,肯出一百元要他送这个同城的快件,并且还嘱咐快件里面是易碎品,要快递员轻拿轻放。
游亦杨终于得知了父亲案件的详情,但他总觉得其中哪里不对劲。虽然监控可以证明案发前没人进过他家,房间里的焦尸只可能是独自在家的游钧则,可即便是这种情况,还是不能百分百确定焦尸就是游钧则,至少单单在游钧则的那些推理小说中,就能够给出数十种反例。也许是看多了父亲的推理小说,也许是母亲没有让他跟焦尸做DNA的比对就确认焦尸是父亲这一点让他耿耿于怀,也许是游钧则摔倒的位置和时机太过凑巧,也许是游亦杨的潜意识里就期盼着焦尸不是父亲,总之他仍旧对此抱有怀疑。而目前能够给他提供解疑线索的、最近的突破口就是他的母亲杨燕。
游亦杨一直都在盼望着赶快放假,把母亲接回住处或者他们家的度假别墅,好好跟母亲谈谈父亲的事。他也在思考该怎么跟母亲开口,毕竟母亲的抑郁症还没有痊愈,她是极为脆弱的,如果他不讲究方法单刀直入的话,会让母亲病情加重。
好不容易,游亦杨上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到来,距离除夕还有两天时间,游亦杨为母亲办理好了暂时出院的手续,把她从刑恩晖的私立医院接了出来。
应母亲的要求,游亦杨叫来了宠物医院的车,载着母子俩去游亦杨租住的房子,而不是他们家的度假别墅。
一年多前的那场火让游亦杨没了父亲也没了家,他更是没有心情重新装修入住那套被大火肆虐过的房子,所以他和杨燕在市区的落脚点就只有母亲的珠宝店以及后来才开业的宠物医院,还有就是再后来游亦杨租住的房子。
杨燕不想去郊区的度假别墅,她说那曾是他们一家三口享受天伦之乐的地方,如今天堂已经因为游钧则的离去变成了地狱。所以,游亦杨只能把母亲带回他那个相对来说局促狭小的家。
挂科的事情当然不能说,所以在杨燕问及游亦杨的学习以及考试方面的问题时,他只能撒谎。杨燕问及他的病情时,他也撒了谎,说自己现在几乎没有再产生过幻觉。
每逢佳节倍思亲,除夕夜,杨燕的情绪激动,原本打算一起观吃饺子看春晚的计划破灭,杨燕一听春晚主持人煽情的主持词,马上泪如雨下,而后就是号啕大哭,最后,她把自己锁在了从前蒙娜住的卧房里,不让游亦杨进入。
游亦杨坐在房门口,听着母亲在里面的哭声,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不知不觉中,也是满脸泪水。
树皮人适时出现,与游亦杨并排坐下,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给他无声安慰。
游亦杨不想打响指,他潜意识里不想把树皮人当作幻觉,而是一个愿意倾听他胸中郁闷烦恼的朋友,一个可以倾吐一切却不担心对方会泄密的朋友。
“我知道,都会过去的,时间会医好我们的伤。”游亦杨对树皮人强撑起一个苦笑,再次问出那个问题,“你……是我父亲吗?”
树皮人似乎很为难,怔了片刻,艰难地、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游亦杨双眼瞬间又涌出了两行热泪,他不禁提高了声调,倾吐一直以来的心声,颤声说:“爸,我好想你!”
一面说,游亦杨一面用力去抱身边的树皮人,但可想而知,他扑了个空,一下子倒在地上。
就在游亦杨被现实惊醒,为自己刚刚的举动自嘲的时候,房门开了,杨燕站在门口焦急地问:“怎么,你爸回来了?”
游亦杨忙起身,双手三下两下用力擦干脸上的泪,刚想要解释,让母亲面对父亲已死的事实—但很快,他就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打了一下,突然抓住杨燕的双肩,高声问:“妈,您说什么?您是不是认为我爸没死?他还会回来?”
杨燕目光瞬间涣散,整个人就要瘫软下去,幸好游亦杨双臂用力支撑住了她,把她搀扶回床上。
“死了,死了,你爸死了。”杨燕呆呆地呢喃着,“是我刚刚精神恍惚,听到你叫‘爸爸’就以为是他回来了。邢院长说了,我这是思念成疾,我总是把愿望和现实混淆,逃避现实,看来我的病情并没有好转。”
游亦杨失落地摇摇头,他刚刚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那就是父亲没死,而母亲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问出那样的问题。可现在看来,就跟邢院长说的一样,那不过是母亲因为过度思念一时间精神恍惚罢了。
但游亦杨觉得,此时绝对是一个让母亲打开心扉的好时机,母亲全情投入于对父亲的思念中,不设防,如果这个时候以跟母亲一起怀念父亲作为突破口,说不定能有收获。
于是游亦杨做了一番铺垫之后,自然而然地的把话题引到了父亲书房的那幅画上。
“哦,你说那幅画啊?”杨燕的确放松,而且卸下了防备,像是把游亦杨当成了她倾吐的出口,说出了以往她绝不可能告诉游亦杨的事,“那是你爸的初中女同学送给他的。哼,那个女人竟然对你爸念念不忘,送那种东西给他。”
游亦杨瞪大双眼,媒婆痣女人难道是父亲的初中同学?如果是这样,查清她的身份就不是问题了!
“那个女同学是不是嘴边有一颗痣?”游亦杨语速极快地问。
杨燕想也没想便回答:“是啊,那女人天生一张狐媚脸,初中的时候就把你爸迷得神魂颠倒,算得上是他的初恋情人。”
初恋情人!如果媒婆痣女人真的是父亲的初恋情人,那么父亲就真的有可能为了她徇私舞弊不是吗?没想到母亲给出的线索再次证明了那个他想要推翻的推测。
“妈,您怎么知道的?我爸跟您说的吗?”游亦杨尽量装作不经意地问,生怕自己问得急了,母亲会察觉到什么不肯再说。毕竟这也算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禁忌话题。
杨燕谈及媒婆痣女人,就像是看到了情敌一般,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你爸当初骗我,说画是一个男同学送的。但女人都是最敏感的,我看到他看那幅画的表情就敢肯定,那画绝对是那女人送的。所以后来我就想偷偷把那幅画给丢掉,没想到你爸居然先我一步把那画给丢进了楼下的垃圾桶。我想,他一定是想通了,放下了那个女人,一定是的。事实也证明,那之后他的确全身心地回归了家庭,对我也比以往要更好,在模范丈夫中,也算是顶级的。”
游亦杨的心却愈加下沉,他觉得搞不好父亲丢画是因为得知了画并非媒婆痣女人所作,而是女人的情人所作。情敌画的画被他当宝贝挂在书房那么久,得知被骗后,他一定非常愤怒,所以把画丢掉,一气之下跟媒婆痣女人断了来往。
“那女人叫什么?”游亦杨佯装轻描淡写地问。
“王茉雅!”杨燕想也没想就回答,“这个名字我永远忘不了。但我也知道,不能太过纠结于你爸爸的过去,毕竟,我不能抹杀他的过去,就算他心里永远都会给那个女人留一个角落,但他的幸福当下和广阔未来都是我的。我也不必太过计较,那样做等于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游亦杨为母亲的大度超然而感动,但转念一想,难道外人眼中的幸福家庭,相爱的夫妻,其实是建立在母亲对父亲的既往不咎和宽容之上的?那些年,游亦杨虽然就生活在父母身边,但年幼的他又怎么可能洞悉大人们之间这些复杂情感的关系呢?
“妈,我有个问题一直想要问您。”游亦杨顺势进入了最关键的话题,他还是假装很自然地聊天,生怕母亲有所察觉后逃避,“当初爸爸出事之后,您不让我去认尸这一点我可以理解,毕竟,爸爸的尸体……可是,尸体变成了那副样子,您又是怎么肯定那就是爸爸的呢?我一直在想,会不会尸体是别人,爸爸其实并没有遇害!”
杨燕痛苦地闭上眼睛,显然没有一点犹豫,“不会错的,是你爸爸,我能肯定就是他。”
“为什么能肯定?”游亦杨露出了一点咄咄逼人的语气。
杨燕没有注意到游亦杨的异样,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想也不想地说:“因为尸体上有那个印记,所以,一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