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心生欢喜,竟然还能见到她,只可惜,她不记得自己。那个时侯自己叫林沐天,现在的自己叫林子衍,也对,十几年不见,你记得她,凭什么要求她也记得你。
告诉自己那就慢慢来,从陌生一点点走到熟络,花了三年,等了三年,每一次见面,都需要克制自己越发炽烈的眼神,可每一次见面,她看自己的眼神都一如以往,恬淡安然。
他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只是他的耐心都花在了她的身上。
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想,这究竟算是怎么回事,不如就此放弃。等见了面却一次又一次的忘记,越来越贪心,越来越不舍,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哪怕前头没有道路也不管不顾。
她生日那回,给她买礼物,捧着两尾小金鱼在路上走,听见有学生打趣,念得是两句诗句,听罢心中一动,回去后查了查,才知原句是这样的:“金鞭朱弹嬉春日,门户初相识。未能羞涩但娇痴,却立风前散发衬凝脂。近来瞥见都无语,但觉双眉聚。不知何日始工愁,记取那回花下一低头。”
看完了无奈苦笑,虽写得是少女情怀,可那最后两句倒堪堪是自己的写照。
不知何日始工愁,记取那回花下一低头。
原来他的爱在那一秒便开始悄悄埋进了身体里最肥沃的地方,十几年慢慢生根发芽,只等着那一朝开花,从此灿若云霞。
是生命里最不可丢失的美好回忆,那一瞬的眉眼弯弯,满院槐花,白色衣裙秋千架,白净的掌心,零落的花。
第三十六章
一个人在偌大的客厅里陪林奶奶坐着,听林奶奶讲子衍小时候的事情,一听才知道,原来林子衍小时候那样子调皮,把花瓶打碎了怕挨骂,索性将那碎片渣子全倒进马桶,用水冲进了下水管道,家里问起的时候一本正经说不知道,结果晚上家里的管道便被堵住了,请了修理工来维修,竟掏出一大堆的瓷碎片。那会儿他见事情暴露,以为自己总逃不了一顿教训,吃了饭一早便上了楼,将那房间门紧紧锁住,他爸爸上楼敲门的时候,他躲在门背后喊:“不可以使用暴力手段,除非和平共处,否则我坚决抵抗。”半大点的孩子,那口气硬的呀,他爸爸被他那番话逗得哭笑不得,最后也只是说了他几句。
吴阿姨一直在厨房忙着准备晚餐,一幸边听边笑,原来林子衍从小便是那样,听得多了,才发觉自己虽然和林子衍认识三年多,可他的事情,她知道的却是很少。
吴阿姨从厨房走了出来,向林奶奶道:“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其实这是一幸第一次来林家,林子衍平常从来不和她说他父母的事情,她也以为定是事业太过繁忙,所以一直没有问过。这次随他回来,也想着一定会见到,可现在都已经将近晚饭的时间了,也没有见到他父母,心里不免疑惑起来。
正想着,便见他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那楼梯扶手是金属质,镂空花纹,他换了一身衣服,是一件浅咖色的毛衣,V字领,露出锁骨来,站在楼梯顶上,从上往下看,眼神飘向她,笑着走下来。
一幸的脸上微微发烫,泛出些绯红,见吴阿姨从厨房端菜出来,便也跟着进去帮忙。厨房里正熬着一锅鱼汤,香味飘散,一幸走进去道:“吴阿姨,我来帮忙。”
那吴阿姨正切着葱花,回头道:“不用不用,你是客人,这里我来就行了。”
鱼汤沸腾起来,吴阿姨掀了锅盖,将其他的食材放了进去,一幸在一旁看着,吴阿姨又笑着说:“其实这个鱼汤很容易学的,子衍从小爱吃鱼,小时候常常追着我问,吴阿姨,今天吃鱼吗……吴阿姨,明天吃不吃?……吴阿姨,那什么时候吃鱼?……你别看他现在吃东西挑剔,小时候就是一只小馋猫……”
一幸忍俊不禁,透过厨房玻璃门向外看去,只看得到他的背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形。
她因为心里有疑问,便随口问了一句:“吴阿姨,叔叔和阿姨不在家里吗?”
闻言的吴阿姨,背影僵了僵,将手里的葱花撒进鱼汤,声音低了低:“子衍没和你说吧,子衍爸爸和妈妈已经去世了,子衍十岁那年。”
鱼汤发出“咕嘟咕嘟”地声音,整间厨房也只听得见那沸腾起来的声响,一幸站在厨房一角,只觉得身体里有酸意,如同那沸腾的鱼汤,咕嘟咕嘟冒上来,横冲直撞,肆意流淌,压抑得不知该怎么办。
吴阿姨将那鱼汤倒进大瓷碗中,一幸才幡然,上前接了那鱼汤:“吴阿姨,我端吧。”
端了鱼汤走,仍是心绪交结,也没仔细看眼前,踏过玻璃门,便撞上前面的人,手里的鱼汤受了震荡,泼出来大半碗,那方出锅的热汤,还冒着白烟,淋在一幸手上和来人的腰部。
抬头看才知是林子衍,急急将手里的碗搁在右侧的流理台上,右手背上火辣辣的,也没察觉,拿了纸巾跑去林子衍身边,他的毛衣被淋湿,贴在皮肤上,她也没在意,慌张的道:“对不起,子衍,有没有烫到。”边说着边将他腰部的毛衣一角向外拉了拉,用纸巾吸干那汤水。
虽然是刚出锅的鱼汤,可到底不是开水,又隔了一层毛衣,泼到了也只是觉得有些烫。一幸那会儿也是没有细想,刚得知林子衍父母的事情,脑海里还是一片混乱,只以为是把林子衍给烫着了。
两个人都站在厨房门口,一幸低着头,手里卷了纸巾,仔细替他清理,吴阿姨在后头看着,禁不住笑起来,一幸听见笑声,略略抬头,直望进他眼底里去。那毛衣上只留下点湿迹,她缩回手,被他一把握住了,接过她手里的纸巾,替她拭干净手背:“怎么走路也不专心。”
她回头见那只剩了一半的鱼汤,都有些不好意思:“吴阿姨,鱼汤都被我泼掉了……”
“没关系,锅里还有,不够的话以后再煮,没烫着就行了。”
林子衍也接着道:“走了,吃饭去了。”便拉着她走出厨房。
吃完了饭,又陪着林奶奶聊了一会儿,冬季夜色降得快,八九点,早已是漆黑一片。坐了一会儿,一幸便准备回去,于是起身和林奶奶道:“奶奶,我回去了。”
一幸难得过来一趟,林奶奶见外面已经黑透,便道:“这么晚了,外面那么黑,要不今天不走了,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一幸面有难色:“不了,林奶奶,我明天要上班,我还是回去了。”
“哦,那好,那你先坐会儿,待会儿让子衍送你,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说完向吴阿姨说道:“去楼上喊子衍下来,送一幸回家。”
吴阿姨上了楼去,隔了几分钟才下来:“一幸,你再坐会儿,子衍还有些事情,你稍稍等他一会儿。”
一幸只得又坐了一会儿,期间吴阿姨又上楼三次,每次下来无一例外都是相同的说法。一幸看了看时间,索性站了起来:“奶奶,子衍忙,那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不用送我。”
两个老人哪里同意,一再坚持再等一会儿。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长的“一会儿”,都已经等了大半个小时了,偏偏这里还有两个人极具耐心地陪着一幸一起等着这不知算是第几次的“一会儿”。
将近十点,才见他慢慢悠悠从楼上下来,见了客厅里等着的一幸,问:“现在几点了?”
是吴阿姨答得话:“十点左右。”
他“哦”了一声,又想了想:“这么晚了。”又看向一幸,“那就别回去了。”
他一定是故意的,林奶奶也是故意的,吴阿姨也是故意的,总而言之,这里站着的三个林家的人都是故意的。
说什么家里的饭菜不好吃,她怎么觉得吴阿姨的手艺好的可以媲美大厨,说什么十点太晚,以前他出去玩的时候,一点两点都说还早。
一幸看着面不改色的林子衍,绞尽脑汁。
“我明天要上班,不方便。”
“我送你。”林子衍道。
“家里会担心。”
“我来打电话。”林奶奶道。
“……我会睡过头。”
“我来叫你。”吴阿姨道。
“……我认床。”
“慢慢就习惯了。”林奶奶道。
“……我没有睡衣……。”
“我们有。”两个老人齐声道。
一幸郁结,她这样算不算是掉入狼窟了,那三张脸,两个饱含期待,一个春风得意,饶有意味地注视着她。
住就住吧,住一晚也没什么。再说明天还可以免费搭车,说起来她也不会吃亏。电话是林奶奶打得,具体内容她也不清楚。
林子衍带她去楼上:“自己选一间。”
她不挑剔,还不一样是睡觉,便进了挨着楼梯最近的那间客房。
她进浴室洗澡,出来的时候,林子衍正挨着房间门,懒洋洋看着她从浴室里走出来,手指了指她的床,是一套睡衣,黑色男式睡衣,她看了一眼那睡衣,明显是他的:“那个,我穿吗。”
他挑眉:“你不穿?”
穿,她怎么不穿,可是方才在客厅里说有睡衣的明明不是林子衍,她等的老年人睡衣此刻到底在哪里。
“我穿。”完全无力的回答。
“那早点睡。”林子衍说完便离开,神情也有些怪怪的。
是不是该怪自己乌鸦嘴,她明明不认床的,可是今天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翻了一阵子,又觉得口渴得厉害,于是拧亮了床头的灯,穿着那套宽宽大大的睡衣下楼找水喝。
都将近半夜了,客厅里漆黑,她因为找不到灯钮在哪里,便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待双眼稍稍适应后,直接摸索着进了厨房。
接了一本温水,才走出几步,脚下突然窜出团黑咕隆咚的不明物体来,她惊得手一抖,杯子也落了下来,幸好脚底下是地毯,没怎么发出声音。
蹲下去捡杯子才看清楚那黑团便是那只波斯猫,正匍匐在沙发脚下,猫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沙发上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你,林子衍,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干什么呢?”又被吓了一跳,差点儿成了夜半惊魂。
“我不是问你?”
“啊?”
“我说那只猫呢。”
……
猫能回答你的话吗,她纳闷,那猫不都是白天睡觉晚上清醒吗,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摆明了不想承认。
“我刚刚也不是问你。”她也问猫来着。
……
“那你喊我名字干什么?”
好吧,她投降,她闭嘴,她喝了水便乖乖上楼睡觉去。
重新去接了一杯水,回来的时候他又喊她:“你过来。”
她迟疑了一下,虽不知他想怎么样,还是坐到了沙发一侧。
第三十七章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隔了一会儿,他才出声,声音闷闷地:“我爸和我妈……飞机失事,我十岁的时候。”
只说了那一句,似乎触动了心里某个封印的伤口,尽管时间已久,如今轻轻揭开,仍然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微疼痛。
坐得久了,她的眼睛早已适应了客厅里的朦胧,沉默良久,她终于伸出手去,捺了一下他的衣袖,她因身上只穿了他的睡衣,有些瑟缩。其实她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和她说起他父母的事情,她以前一直不了解他,他也甚少和她说家里或者生意上的事情,说的最多的,也不过是一些逗她的笑话。虽然晚饭的时候她从吴阿姨口中得知,可现在听他亲口出说来,那样勉强压抑着的情绪,听到她的耳里,听到她的心里,竟惹起一阵阵的胀痛。
她也没有侧过头去看他,右手还搭在他的衣袖上,他的左手一张,便将她的手纳了进去。轻轻的将她拉了过来,将她的头埋进他的胸膛。
她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不忍心推开他,便任由他那样搂着。
直 到感觉左肩上越来越凉,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的睡衣扣子不知何时已经解了两颗,那衣服她原本穿着就大,如今叫他一解,整个左肩以下全露了出来。那禄山之爪正摆在睡衣第三颗扣子的位置,抿起了嘴角笑得张狂。
不愧是花花公子,她以前怎么就没注意过呢,左手揪住睡衣领子,右手试图掰开他的手:“你要干什么?”
他整张脸都贴了过去,挨着她的鼻尖:“你说我想干什么?我正伤心着呢,你也不把握时机安慰安慰我?”
你一个大男人也需要安慰,你又不是命运多舛,又不是八点档女主角,又不是心脏承受能力太弱,再说要安慰,也不是这样安慰的呀,一幸心里嘀咕,到底没有说出来,眼看着那张好看的过分的脸越来越近,笑得越来越诡异,“腾”一下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我睡觉去了。”
一步都没有跨出去,他的手穿过她的腰,轻轻一举,便将一幸拦腰抱在怀里,简直健步如飞,几下便爬上了楼,也是“腾”一下踢开门。
她一阵头晕目眩,没反应过来,便被他压在身下,呼吸喷洒至耳际,又麻又痒。她当然不让他得逞,使了劲地推搡他:“林子衍,林子衍,你……”在人家的地盘,她也不敢大叫起来,就算她大叫起来了,估计也没人会来拯救她。
他充耳不闻,只当没有听见,俯下身去咬她的耳垂,一边咬一边还发出闷笑声。湿热的亲吻一路从耳际流连到唇角,冷不丁又亲上她的唇,辗转反侧。她被亲的头昏脑胀,连身处何处也记不得,慌乱之中连手也不知如何摆放,一急便撞上床头的矮柜角,疼极了才稍微清醒。终于一使劲,“咕碌”一下翻坐起来,一半的发丝都跑到脸颊上,她被堵在里床,要出去必须绕过他,于是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还得注意着他的脸色和行动。
很好,脸色平静,也没动,只倚在床头看了她一眼,她脸红:“我回自己房间睡,晚安。”
尽量挪到床脚,快速下床,脚尖还未着地,身后便传来一股大力,左手腕被扼住,一幸侧过身,他竟是一脸无辜的表情,一带,她便趴在他的胸膛上。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她又试着爬起来,他的音调怪怪的,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你可别乱动啊,出事了后果自负啊。”
她心里都不知道有多委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要是一早知道会这样,哪怕她一个人,爬也要爬回去,哪里还能沦落到这般地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叫林奶奶和吴阿姨也不可能。
他还好整以暇的将两条手臂搭了上来,稳妥地圈在她的腰部。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脸难受过,一幸的面部温度早已超过沸腾的开水。
横竖是死,一幸在心里暗道,试图脱离魔爪。
也不知道摁到哪里,只听得他“嘶”的一声,她赶紧收了手握成拳,疑惑的看向他。
“你怎么这么狠,今天还拿鱼汤泼我来着……”
她都说了不是故意的,再说那鱼汤虽是刚出锅的,可也不会烫得太厉害,可他的表情倒是十足的被烫着了,害得她这会儿都觉得自己像是犯了大错一样,似乎就这样走开也不好,只好问了一句:“那你烫伤了没有?”
他身上穿得是睡袍,听她停在那里问,摆出猫一样慵懒的神情:“厉害着呢。”说完马上抓住她的手,摁在腰上:“不信你看看。”
她就知道他是故意的,这会儿两人的姿势也太不雅了,深更半夜,衣衫不整,还一拉一扯的,她是铁了心的要离开这间卧室。
哪晓得林子衍见她有动静,手一摆,两人的位置顷刻间互换,三两下便去解她剩下的睡衣扣子,动作利落,一气呵成。
一幸目瞪口呆,林子衍手唇并用,她连一丝招架之力也没有。他的唇欺上来,迫着她张开嘴,一只手搭在她的左肩,一路滑下去。
一幸抗拒地厉害,奈何怎么也阻止不了他的动作,他的手顺着她的下巴往下,停在中间,似一只等待猎物的豹子,伺机而动。
她因为推不开他,只好紧闭着双眼侧过脸去,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声,一下连着一下,快到她几乎以为下一秒便要破胸而出,两只手死死揪住身下的床单,一副凛然就义的样子。他倒微微俯了起来,她睁开眼,他正看着她,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视线直直地落入她的眼底,深不见底的瞳仁也失了一些光彩。
她的手慢慢放开身下的床单,也许是心跳过速,她竟觉得有些疼。
“子衍……。”
他翻了个身:“早点睡。”说完便下了床,替她将床头灯关掉,尔后又带上门走了出去。
后半夜,她睡得极不安稳。凌晨十分才勉强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尚早,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去,迎面遇上了吴阿姨。
“吴阿姨。”
“哦,睡醒了?”吴阿姨手里正拿着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里面是一颗颗灰色的小圆球。
“这是什么?”一幸看着那小袋子。
“鱼食。”
“鱼食?家里养了金鱼吗?”她昨天一晚上都没有看到哪里有鱼。
“养在书房,子衍宝贝的紧,每天都得去看几回,他一向嫌麻烦,去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出去一趟还带了两条金鱼回来,就两条小金鱼,养在书房的大鱼缸里。”
“你去看看吗?”吴阿姨推开书房的门,回头问一幸。
“好。”
是一黑一红两尾小金鱼,鱼缸里布置了水草和小石子,那两尾鱼正懒懒地游动着。去年她生日的时候,他送了她两尾鱼,后来回去的时候她也没有拿,直接将鱼缸递给他:“你替我养着吧,要好好养着,以后我会来检查的。”
后来在他的公寓里,她一直没有看见那两尾鱼,也没有放在心上,原来是养在这里了。
她以前在大学的时候也养过两条,每天都换水,也不过活了几个月。小金鱼难养,可这两条算起来都已经一年多了,她低下头看了看两尾鱼,问道:“吴阿姨,那鱼养了一年多了吗?”
“其实也不算,这两条是后来新添的,先前也是两条,养了半年多便死了,隔天子衍又买了两条回来,和那前头两条几乎一模一样。”
第三十八章
正说着,便听见门口有声响,竟是林子衍,穿着睡袍,因为是刚起床,头发睡得有些软。
她弯着身子侧头,朝他笑了起来,又向他招了招手,他一时还有些懵,倒也走了过去:“怎么了?”
她指了指那鱼缸里悠闲自在的鱼:“不是你养吗,原来都是吴阿姨在喂。”
他抓了抓头发:“我忙啊,日理万机呢。”
吴阿姨喂了鱼食,说是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便让他们下楼来。
他进卧室换了一身衣服,穿了一件黑色的斜纹衬衣, 吃了早饭出门,又加了一件浅棕色的CANALI中长冬装,虽是一身的深色系,看起来倒也别有一种俊逸不凡。
他送她上班,临近公司的时候,突然说道:“要不就按奶奶说的办?不订婚了,过段时间直接结婚,你看怎么样?”
昨晚林奶奶问得直接,一时半会儿,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沉默。其实订婚不订婚的,她倒也不是很在乎,毕竟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形式。可如果不订婚直接结婚,又似乎觉得太快,事实上他们真正意义上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
“那,要是不订婚的话……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她只是问一下他的想法,看他说出的时间是不是很近。
“咦,原来你这么迫不及待,既然这样,那咱们就趁早把婚给结了吧。”
……
她完全不知如何对答,只是问一下,竟被扣上个迫不及待的罪名,也不知到底是谁迫不及待。
“下个礼拜,一起去吃个饭,正好商量商量,先把日子给订了,也省得我担心。”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担心的事情多着呢,就这样订了,下个礼拜你有休息日,就那天吧。”
近来,她几乎都说不过他,他也压根儿没给她机会反对,车子停在益阳大厦不远处,她从车里下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太快:“可是,子衍,我觉得太快了。”
他觑她一眼:“现在不都流行闪婚么,迟早都要结的……再说了,你不说你认床么,早点结婚早点适应。”说完了难得一本正经起来,表情也严肃:“快去上班,我还有点急事,得走了。”
她站在那里一愣一愣,他的车子早已一溜烟跑了出去。
隔了几天她去医院替奶奶拿药,因为前阵子寒流的原因,一幸奶奶一直咳嗽,于是找了一个认识的老中医,调了些中药材带回家里去。
下了班,一幸坐了出租车去市区医院,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护士,病人来往穿梭。
她去中药房拿了药返回,穿过中间走廊,隐约察觉前头女子的身影有些熟悉,墨黑色长发,戴了一顶绒线帽子,背着她,步子极慢。
转弯的时候,恰好她侧了一下头,竟是叶涵。
两个人都看见了对方,静止了一会儿, 倒不料叶涵向她走了过来,走进了,一幸才发现她的脸色异常苍白。
“一起坐坐吧。”叶涵扯起一丝笑容,笑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冬日轻暖的阳光拂过枝头,两个人并未走出医院,随意找了一处僻静地方。
是医院右区的休息处,有一条弯曲的水泥小道,小道四周本是草坪区,因了天气的缘故,不见了以往的嫩绿油油。
两个人在木质长椅上坐了下来,不远处有几株芭蕉树,散栽于空地上,椭圆形宽叶,从树干顶端分散垂落着,萧凉的冬季里,倒也是一派生机勃勃。
她和叶涵,也曾算是情敌,彼此也只见过那么几次,更谈不上是深交,今天偶然遇到,倒是不曾想过她会出声邀请,所以即使坐到了一起,也都是半响沉默。
“以前的事情,很抱歉。”叶涵歉然道。
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那家餐厅里,之后便再也没有遇见过。中间其实仅仅隔了几个月,虽然叶涵曾骗过自己,可一幸对她的印象并无多少厌恶。如今在医院遇见,心里其实是有疑惑的,因为一眼瞧去,她的神色便是极不好的。
对于先前的事情,她其实也没有责怪的意思,事实上,很久以后,她才慢慢明白,即使没有叶涵,她和许亦扬也终究不会在一起。她一直都没有好好想过,许亦扬于自己,是刻苦铭心的初恋,因为那段初恋没有善终,所以一直蛰伏在身体里作怪,而她也没有勇气将其彻底清除,所以那方腐肉才会一直隐隐作痛着干扰自己。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她陷在迷障里一直兜兜转转,明明答案即在前方,她也一直找不到,所以长久以来都在不停的徘徊。
现在想来,当初答应和许亦扬重新在一起,或许也是因为一直被迷惑着,所以看不清自己的心思。人人都一样,某样东西渴望的太久了,便会在心里留下影子,重新出现在眼前时,便一时难以分清究竟是瞬间的喜悦还是持久的快乐。而她,也一样,没有脱离这样的习惯。其实,自己合该感谢叶涵,如果不是她的出现,她也不知自己会到什么时候才能看清自己的心。
她和许亦扬,其实早已错过。即使有生之年,她没有能够遇上林子衍,她身边的人也终不会是许亦扬,她和许亦扬之间并不仅仅是时间的问题,叶涵的出现,不过正好给了她一个清醒的契机。
“你不用和我说抱歉,你没什么错,只除了曾经对我撒过一个谎,你也勿需内疚自责,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隔了5年许亦扬追上自己的脚步,只是因为她正好一直停留在原地。转过头,十分坦然地笑,“我们都没有资格在感情上说对错,所以你不用和我说抱歉,而且我现在很开心。”后面一句话她没有说,藏在了心里:因为有子衍。
出了医院门,心情竟是十分的好,这些话,也许藏在她心里很久,可却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如今一字一句全部吐露出来,倒是如同雨后天晴,温暖的阳光洒遍,所有的阴霾和压抑,全然消失。
手机在口袋里发出音乐声,她站在医院门口接听。
“你去哪里了,晚上有没有空?”
小小的一方手机贴在耳际,他的声音传来,竟是如同近在眼前,嘴角也不经意地笑起来:“去医院替奶奶拿中药,晚上有事吗?”
他似乎是在开车,手机里隐约有鸣笛声:“没什么大事,四哥儿子今天满月,你和我一起去,你现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