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很无奈:“要是能弄明白,他们的病也就治好了。”
林小可一下子发现我情绪低落。
“怎么了?”她关切地问。
我叹口气,告诉她,其实刚才我正准备给她打电话。
她听了,似乎很高兴:“是么?有事儿找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有太多话想说。林小可也不催我,静静等着。我脑子里像过电影似的,闪过无数画面。
我对她说:“这些天,我在考虑一件事儿……我想,我可能应该转行,做一些对我来说更实际的工作。”
林小可很吃惊,问我为什么。
“你看,就像刚才那个打电话的病人,其实像他这样的病人很多。有的长年吃药,忍受着副作用的痛苦,可病情还是得不到好转,或者稍稍好转几天,又出现反复……有的呢,一辈子就这样了,也没个希望……我这个人,从来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如果说我还有理想,就是想把自己分内的事儿做好。可在这儿,我每天都得眼睁睁看着这理想和现实的落差……这太折磨人了!”我说。
她听了,沉默片刻,问我:“还有呢?”
她看穿了我。我决定对她彻底坦白。
“让你猜着了。对,其实我想转行,还有另一个原因。你知道的,悦悦出事以后,我没平静过。我想,可能因为我这个人还不够悲悯,对别人不够宽厚。我经常劝自己,必须原谅鲁成,因为他是个病人,没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可我做不到……我一直恨他……”我想起陆梅对我说的话,她说其实是我和她一起害死的女儿。我继续对林小可说,“你不知道,我恨到什么程度……我有好多胡思乱想,有时候想杀了他,给女儿报仇,有时候……有时候,我在心里悄悄诅咒他,但愿他永远好不了,他,还有他家人,都像我们一样痛苦……”
我说完了,觉得很羞愧,但又很痛快。这些念头一直折磨着我。现在我把它们一股脑倒出来了,把我的委屈交给了林小可。
她没有马上说话。我觉得像在等待某种审判似的。
然后她说:“高度,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话。你想想,要是没有你、没有你这样的人,那些人该怎么办呢?以后,是不是会有更多的人经历你所经历的痛苦?你想说的我都听见了。现在你可能需要时间,看看自己到底该做什么决定。”
和林小可通过电话,我在田埂上坐着。天空很晴朗,阳光晒得我暖洋洋的。我听见轮椅碾压石子路的声音,回头一看,正巧见到鲁成的母亲推着轮椅慢慢过来。鲁成坐在轮椅上,温顺安静。现在他被收拾得挺干净,要不是眼神还有点儿发直,几乎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我往花丛后缩了缩。他们没看见我。
鲁成的母亲把轮椅停下,让儿子晒太阳,嘴里絮絮叨叨地跟儿子说话。她说了很多琐碎的事情,家里的花开了,养的金鱼死了一条,电视机前两天出了点儿毛病,现在修好了……
我在这边一直听那个母亲说着话。林小可说,要是没有我,没有我这样的人,那些人该怎么办?我问自己,我真有那么重要?我所有的付出真有价值?我能帮助眼前这样的母亲,帮她救回自己的孩子?
我又往花丛那边看。老人这会儿把儿子的头搂在怀里了。她泪汪汪的,喃喃自语:“阿成,认识我吗?我是你妈妈啊……”
鲁成迷惑地望着他母亲。显然他什么都不懂。
有一个小病人走过来了。这个病人才十九岁。他呆呆望着鲁成和他母亲,羡慕得口水都流下来了。
鲁成母亲和他打招呼,问他认不认识自己的儿子。
“他们说他叫鲁成。他自己不知道他叫鲁成。他什么都不知道。”那病人回答鲁成的母亲。
“他现在病着,所以不知道。等以后他好了,就可以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懂,又是我的好儿子了。”鲁成母亲的声音有些颤抖。
小病人走开了。鲁成母亲开始轻声哭。她紧紧抱着她的儿子。
“怎么办啊?怎么办?儿子,谁能救救你啊……”
可怜的母亲。可怜的孩子。
如果谁都不管,他们该怎么办呢?
我想到了悦悦。想到了林小可给我的问题。我想,这辈子我也许不可能再有别的选择了。

第九章林小可

1

晚上我歪在沙发上看书,张迈在一旁看电视。他几次过来抱我,都被我推开了。这本《精神疾病的防与治》是我特意去书店买的,这几天一直在看。张迈看我这么着迷,很有些不以为然,我看书时他老来捣乱。可他越这么着,我越觉得烦。
“喂,小可,我发现你最近对精神病的事儿好像着了魔嘛。”他又来挑衅了。
“你看你的电视,”我回敬他,“我也没骚扰你。”
“不就是做了条新闻吗,不至于这样吧?”
“我愿意,怎么着?”
他看我和他对着干,知道来硬的不行,就笑着挪过来,抱我。
“又来了。跟你好好说话呢,别跟我较劲行吗?”他放软了口气。
“谁跟你较劲了?”我得理不饶人,质问他,“明明是你干涉我人身自由,还反咬一口,你这个当警察的,知不知道这是侵犯人权啊?”
张迈笑着举手投降:“好,好,好,我错了,向你赔罪行不行?”
我说:“大人不记小人过。行了,你知错了,就算了吧。”
张迈哈哈大笑,抱着我就是一阵乱亲。我说不清为什么,忽然觉得很难受,使劲把他推开。张迈愣愣地看着我。
“你怎么了?”
我又捧着书看,随口说:“人家看书呢,你别老捣乱。”
说完,我半天没听见张迈回应,抬眼一看,他正盯着我看,像是自尊受伤的样子。见我看他,他问:“真是为这个?”
我隐隐有些歉疚,主动凑到他跟前,亲了他一下。我逗他说:“你最近怎么了,老是酸溜溜的,也不知吃哪门子醋呢……哎,你不是问我怎么对精神病的事儿这么着迷吗?我跟你说,真是有原因的。现在考考你,你猜到底是为什么?”
他想了想,认真回答:“我猜你八成看上精神病院哪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了!”
我笑了,半开玩笑地说:“哟,挺聪明嘛,一猜就中!”
“那你跟我说说,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我也好帮你参谋参谋。”
他像是开玩笑,但我看出他的眼睛在观察我的反应。我心里忽然有一丝慌乱,收了笑,跑到另一边坐着。
“得了得了,越说还越没边儿了。”我说,“我跟你说认真的,你想不想听啊?”
“想听想听,当然想听!”他也不敢闹了,问我:“还让我猜?”
我忽然觉得没劲和他扯皮,索性直接告诉他了:
“我怀疑……我这人,以后没准会得精神病!”
他瞪着我,看了半天。然后很严肃地说:“你不会的。我保证。不过我跟你说,我倒真有可能会得精神病。”
我看他那么认真,有点儿紧张了,问他为什么。
“因为我跟你这么个女魔头在一起,迟早得被你折磨成神经病!”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的心情忽然变得很糟糕。
“不是神经病,是精神病!”我冷冷地纠正他“你觉得这很滑稽?”
他有些尴尬,收了笑,看着我。我不理他了,拿书遮着我的脸。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说:“小可,你这人啊,有时候真让我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我沉着脸打断他:“让你觉得特别累是不是?”
我说这话时,心里隐隐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我其实并不真的生张迈的气,我的不愉快来自于别的方面我似乎故意想激怒张迈。他是个性格粗放直爽的男人,实事求是地说,他现在这样,对我已经是十分容忍了。可我克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一味地要惹他生气。
果然他也失去了耐心,声音沉下来。
“我说林小可,你现在怎么整个儿是喜怒无常啊?你这种脾气,我看没几个人能受得了你!”
我狠狠心,咬牙说:“那请你自便,没谁绑着你,非让你跟我在一起不可!”
张迈猛地站起身,二话没说,转身便往外走。
我冲着他的背影嚷:“把门给我关上!”
门砰地一声巨响。房间里安静下来。我放下书,心里却并没有因此好受一些。我忽然又想到了我那位死去的舅舅。孩子们围着他,兴高采烈地唱“林疯子,林疯子,又吃粮食又吃屎……”。恐惧快把我淹没了。我想给高度打个电话,但我在电话上拨出他的号码后,又心惊肉跳地挂断了。我觉得很孤独,很孤独。黑夜全无边际,我不知该怎么走出去。
后来我想着高度的名字睡着了。

2

我在电脑前写稿子,桌上电话响了。我接起来一听,里面的声音有一丝熟悉,但我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他问我是不是林小可,我说是,并问他是谁。他没有直接回答,曲曲折折说了好几句我才明白,原来他是精神病院的朱从山。
“是你呀。”我有些惊讶,“我说怎么声音有点儿熟呢。”
“真的?你还记得我声音?”他似乎挺高兴,笑着说“,我以为你对我没印象呢。”
我本能地和他客气:“怎么会呢?印象很深刻。我还记得你英勇负伤的光辉形象呢。”
这话半真半假。我的确还记得他,但这种记得并没什么意义。我没告诉他,我还记得他对一个病人发脾气。他虽然是高度的同事,又更年轻,更英俊,对我更热情,可我对他仍然没有交往的兴趣。不过我习惯了在这个社会中,与各种各样的人敷衍周旋。
看来他不明白这一点。听了我的话他更高兴了,胆子也大起来,说话爽快多了。
“那我要是今晚请你吃饭,你会不会赏脸?”他问。
他猛地这么问,我没思想准备,想想晚上没别的事儿,也就答应了。一方面我有些寂寞,另一方面我也想通过他问问高度的情况。那天给高度打过电话之后,他一直没再和我联系。他好吗?在想些什么?还想转行吗……
朱从山和我敲定了晚上见面的时间地点,兴冲冲挂了电话。我接着写稿子。写了一半,忽然看到一个影子落在我面前的屏幕上。回头一看,真是又惊又喜,竟是高度。
“你怎么来啦?”我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喜出望外。
他微笑地看着我,说是我们台里要做一档关于精神病人的咨询节目,请他来做嘉宾。我咧着嘴不停地笑,好像遇到了天大的喜事似的。他似乎也挺高兴,眼睛又温和,又明亮,照得我暖洋洋的。
“我先上去做节目了。”他微笑着说,“等结束了,看你有没有时间,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我一下子浑身都轻松起来。他走后,我三下五除二把稿子写完,觉得思维无比流畅。然后我跑到他做节目的演播间,偷看他做节目。他和主持人在耀眼的灯光下坐着交谈,我躲在黑暗的角落,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原来他们谈的是前段时间本市发生的一起惨案。一位母亲用斧头将自己的亲生女儿砍成重伤,孩子在送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据目击者说,这个母亲砍伤女儿之后,并没有逃走,而是自己拨打报警,并等候警方的到来。据称她砍伤女儿的原因是,她想自杀,但又缺乏勇气,因此想通过这种行为来换得死亡……后经医学鉴定,确认这个母亲是精神病患者。
主持人就案例中女病人的病情请教了高度。
“这个案例里的女病人,杀人的目的是为了自杀,精神科有专业术语,叫扩大性自杀。这是在病态的逻辑下形成的行为,是常人不会出现的。”高度在摄像机的镜头前并不紧张,反而显得从容不迫。
主持人又问,病人发病前会有什么前兆。
他继续从容地解释:“病人发病通常会有发病前兆:一是睡眠障碍。精神病人没有原因持续一个星期以上失眠就是要发病了。另外一个就是性格的改变;还有对亲人的疏远;怀疑性大;再一个就是行为障碍。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及时治疗会很快得到控制……”
要不是有同事找我改稿,我会一直听高度说完。我跟同事回办公室,一边忙,一边不停地往门口看。后来被同事发现了。
“哎,你怎么一副望穿秋水的样子?”同事取笑我,“干活也不好好干,满脸春色,等心上人呢?”
我只是笑,不置可否。他们又拿我开玩笑,我也不生气。没想到高度的节目做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算完。他跑到我们门口时,我差不多筋疲力尽了。我和张迈谈了五年恋爱,之前也交往过其他异性,却是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煎熬,喜悦,惆怅,甜蜜,苦辣酸甜,坐立不安……
我在心里自嘲:我一定是病了。这种病叫相思。我不知道我相思的人,是不是也得了同样的病。
“真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们在附近一家茶楼对面坐下后,高度一脸诚恳地对我说,“我还以为半小时就够了,谁知折腾那么半天。”
我本想把那种等待的滋味描述给他听。但我使劲忍住了。
“怎么样,考虑了几天,有决定吗?”我只是问他。
他点点头,说:“你说的对,要是谁都不管他们,他们该怎么办呢?”
我笑了:“你不走了?”
他也笑了,点头说:“就是走了,心里也不可能放下的。其实我应该了解自己,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需要。最近我发现,我好像不了解自己了,而你对我的了解,却比我自己还要多,这真有点儿奇怪……”
他一直微笑地看着我,说到这儿,脸上忽然掠过一丝温柔,我立刻捕捉到了,心怦怦狂跳。他的目光有些灼热。我又想迎接,又想逃跑,觉得脸上热辣辣地烧了起来。他也意识到了,慌忙把视线调转开。
我们沉默了一阵子。我总是不由自主想笑。我觉得这沉默一点儿都不沉闷,而是很温馨。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悄悄抬眼看他。他半侧着脸,看着窗外,因为瘦削,脸上棱角分明,胡子刮得很干净。我看着这个人,忽然觉得认识他几百年了。
他忽然低声说:“前一阵儿,光顾自己了,都忘了谢你。”
我不做声,只看着他,浑身轻松,觉得说不说话都不那么要紧。
他转回脸来看我,笑了。我再次发现,他的笑容特别有感染力。
“你知道吗?”他问我,“每次见你总感觉你绷得紧紧的,好像时刻准备着上前线似的。今天第一回看见你这么……松弛。”
“是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现在特别放松,什么都用不着想……”我自己也有些奇怪,“我很少这样。”
“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他问。
我想了想,说:“工作压力可能是一个原因。不过应该不是全部。”
“生活里还有什么让你紧张的吗?”他很认真,又问。
我面对着他,心里涌起强烈的倾诉的愿望。他现在和平时不一样了。他的表情、眼神、态度……全都进入了另一种状态。以前他总像在对人说,就这样吧。可现在,他像是在告诉我,别怕,有我呢。是的。他没有这样说出来,可这个信息,我收到了。
我脱口而出:“我总是很害怕。害怕该得到的得不到,害怕好不容易得到的又没了。一直在患得患失,没一刻安宁。”
他看着我。那眼神真安静,像一块巨大厚实的海绵,能吸纳我内心无穷的杂质。我所惧怕的来自外界的嘲弄、幸灾乐祸、敷衍了事……这眼神里一样都没有。我在他这样的眼神里也安静下来,开始对他讲述。这讲述完全没有逻辑,没有组织,我想说什么,就对他说。我说的时候,他偶尔插一句,只是表达他的感受,而不作评判。说啊说啊,等我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发现天已经黑了。
我的脸滚烫。我记不得这几个小时,我滔滔不绝对他说了些什么。我用手捂着脸,回忆我有没有向他泄露我的秘密。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喝点儿水吧。”
他的声音让我没法躲藏,我只能把手放下来,看着他。茶楼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亮了。昏黄的光线令我隐隐惆怅。我忽然觉得桌那头的他变得遥远了。
“现在你让我觉得你是个心理医生了。”我心虚地说。
“可能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心理医生。”他温和地说,“你可能不知道,前些天,我就是把你当成了我的心理医生。”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我觉得有些话就要冲口而出了。可这时茶楼服务生又一次走过来,问我们要不要吃晚餐。我这才知道现在已经七点多了。我们决定在这儿吃简餐。服务生拿着菜单让我们点餐,我正看着,手机响了。看看号码,有些陌生,我想该不会是又要去采访吧,急忙接通电话。
没想到却是朱从山。我暗自奇怪他怎么又给我打电话,可他却问我是不是路上堵车了,什么时候能到。我猛地想起来,今天见到高度之前,我曾答应朱从山和他吃晚饭。
我把这事儿整个忘记了。
这真是糟糕。不管我对朱从山印象如何,无故失约总是不对的。我心里很抱歉,拿着电话不知怎么跟他解释。服务生又在一旁等着我点餐,我就示意高度替我点了。最后我决定对朱从山说实话。
“真对不起,”我尽可能诚恳地说,“今天临时有事儿,我去不成了。本来应该给你打个电话,可我昏了头,忘了……真是非常抱歉,改天我请你吃饭赔罪,行吗?”
朱从山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只能等着,一边给高度做鬼脸。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终于朱从山冷淡地说。
我还想再向他道几句歉,却听见他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你晚上是不是有事?”高度有些担心。
我把失约的事情告诉他,他听了,没说话,但在想什么。
“怎么了?”我问他。
他只简单地说,让我以后有机会还是和朱从山解释清楚,以免误会。我看出他有隐情,担心起来,再三追问,最后他还是说了:“以前我和朱从山没什么来往,不过最近因为一个病人的事儿,两人有点儿不愉快。”
原来是为了一个名叫朱珠的病人。朱珠是朱从山的病人,病情比较严重,本身对药物反应大,可对药效却不敏感,入院后治疗效果很差。朱从山大概有些不耐烦,高度几次碰见他冲病人发火。就在前一天,高度对朱从山说,朱珠的用药可能应该做些调整,这话惹恼了朱从山,差点儿和高度吵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高度说,“工作上的事儿,有些矛盾也正常。不过我隐约觉得他对你……”
他没说完,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改口说:“你看我这人,自己是个理想主义者,就要求别人也这样,好像有点儿过分啊。朱从山这人也没什么,就是年轻,自尊心比较强,有时候少点儿耐心。其实我年轻时候也这样。”
我笑了,问他:“年轻时候?你现在不年轻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苦涩地笑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的心被他这一声叹息牵扯了,微微疼痛起来。他走神了,凝视着自己的手,目光却涣散开来。我也凝视他的手,很想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和他紧紧一握。
但我终于没有这勇气。

3

傍晚我从电视台出来,远远看见路边一个人很像张迈。等走近了一看,果然是张迈。我吃惊他怎么在这儿,因为这几天一直没联系,他也没说要来。我走到他面前,奇怪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呀。”他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知道你是等我……我是问你,你怎么也没打个招呼就在这儿等我?万一我出去采访了呢我问他。
他却反问我:“我这不是等着了吗?”
我被他的话噎住了。我很好奇。
“奇怪,你平常不是这样的。等多久了?”
他看看表,若无其事地说一个小时了。
“等那么长时间了?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我就想看看,到底得多久才能等到你。”
他的回答似乎意味深长。我们一起往车棚走,我边走边打量他,他嘴角挂着神秘的笑容。我更好奇了。
“不对,有什么事儿瞒着我?”我追问他,“快告诉我,今天你为什么这么反常?”
他装傻:“我反常吗?我觉得自个儿挺正常啊。”
不可能。他这人平时最讲效率,从来反对做无用功。可今天白白在这儿等我这么久,如果不是我下来,难道他还打算继续等下去?我满腹狐疑,不住打量他,想猜出他到底有什么秘密。
他似乎看出我的心事了,说:“别疑神疑鬼了,不就等了你一会儿吗?你忘啦,我等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肯定有诡计!”我斜眼瞧着他,作冷笑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