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起来:“没事儿,不会把你卖了的。走吧,吃饭去!”
我上了他的摩托车,明知他必然有事瞒着我,可也没再问。张迈的耐心我了解,估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向我揭开谜底。我抱着他的腰,胡乱猜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谜。又想到这几天张迈没和我联系,我就差不多把他忘在了脑后,这让我心里隐隐发虚,觉得对他不起。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我们到了一家叫威尼斯的西餐厅。
我们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我笑眯眯地看着张迈,等着他揭开谜底。他平时最讨厌吃西餐,今天主动带我来这儿,不可能没有特殊目的。
张迈笑着说:“你不是老埋怨我没情趣、不浪漫吗?我想来想去,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所以决定,从今天开始,回头是岸,做一个浪漫的、有情趣的男人。林小可同志,你批准我这个计划吗?”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我发觉自己心虚得越来越厉害。我半真半假地对张迈说,对于我不了解的事情,不能乱发议论。现在我忽然有点儿害怕他将揭开的谜底了。
张迈变得郑重起来。
“小可,你还记得咱们认识多久了吗?”
“大概六七年了。”
他又一次看表,然后看着我说:“再过两分钟,就是整整七年了。”
我大吃一惊。张迈这么粗心的男人,居然会记得这样的细节?我呆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这时更让人吃惊的事发生了。张迈冲我背后做了个手势,我回头一看,见餐厅服务生捧着老大一束红玫瑰走过来了。张迈起身接过玫瑰,送到我面前,我愣愣地接过花,不知说什么好。没想到惊讶的事还没有结束。张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枚戒指。
我彻底明白了。张迈在向我求婚。我傻眼了,看看张迈。他第一次做这种事,也紧张得满脸通红,拿戒指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戒指可能小了点儿,以后有条件了再换大的,行吗?”他问,想把戒指给我戴上。
我下意识地把手缩着。我说:“张迈,你这是……”我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张迈也许误解了我的意思,他鼓起勇气说:“小可,嫁给我好吗?你知道,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又粗心,有时候弄不清你的心思,让你失望……不过你应该知道,这么多年,我心里只有你这么一个女人……我从来没直接跟你表达过感情,其实我心里经常跟你说,我……我爱你……林小可,我真的爱你,想疼你,照顾你,哪怕你任性、爱发脾气、挑剔、不会做饭、瘦得要命……我都不在乎……这大概是命中注定,你就是我的克星,我没办法跟你分开……所以,小可,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真的被张迈感动,眼泪都快下来了。可是真的要命,在那一刻,我脑子里想到的不是嫁不嫁这个人的问题,而是忽然出现了另一个画面。当时高度和我坐在茶楼里,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像是在说:别怕,有我呢。
我怔怔看着张迈,他在等我的回答。

第十章鲁成

1

你叫什么?
鲁成。
你多大了?
三十岁。
你为什么在这儿?
我……我不知道。他们说我病了。
什么病?
精神分裂症。
我病了。他们说我是精神分裂症。什么是精神分裂症?我不知道。难道是说我的精神分裂成两半了吗?他们说,不是这么简单。我想来想去,想得脑袋都快破了,也不明白精神怎么会分裂。而且他们还说,不是这么简单。
我吃了很多药。每天吃好几次,每次吃一大把,有多少颗,数都数不清。吃了药很难受,头昏昏沉沉的,整天不想动,只想躺着。可他们不让我总是躺着。有时候我得下地走走。可我的手直抖,脚发软,走几步,心里就怦怦跳个不停,还想吐。我不知道为什么非得吃这些药,让我这么难受。
有一天晚上,我躺着,可又睡不着,我就起来坐着。旁边一个人逗我说话,我不想理他,可他没完没了跟我说。
“你怎么了?蔫头蔫脑的。”他问我。
我不理他。我抱着自己的腿晃啊晃啊,觉得这样舒服一点儿。
可他又问我:“你怎么了?蔫头蔫脑的?”
我还是不理他。可他又问。我怕他一直问,只好跟他说,我难受。他问我怎么难受,我说,头晕,心慌,喘不上来气。结果他就笑了。我问他笑什么。
“药。”他说,还笑。
“药?什么药?”
“氯丙嗪,氟哌啶醇,氯氮平……”他说了一半又不说了。
我急着问他这些药怎么了。
他挺得意地笑了,说:“全一样!毒药,吃了当然难受!”
我吓了一跳。“毒药?”他们给我吃的是毒药?
“是毒药啊。”他肯定地说,“不然你怎么那么难受?”
我糊涂了。他们不是说我病了,给我治病么?为什么给我吃毒药呢?我问他,他好像有点儿卖关子,高深莫测的样子,不说。我只好问他难不难受。
他更得意了,说他不难受。
“为什么?”我问他。
“你真傻!我没病,我不吃毒药。你病了吗?”
“我……我也不知道,他们都说我病了,说我的病叫精神分裂症。”我迷迷糊糊地说。
他忽然凑到我耳边,跟我说悄悄话:“告诉你吧,我一看你就知道,你和我一样,没病!”
我没病?那我为什么要住在这儿?为什么每天都得吃那么多药呢?
他悄悄告诉我(他更神秘了,还嘱咐我这个秘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因为那些给我们吃药的医生护士,其实全都是假的!我听他这么说,差点儿叫出来。他忙捂住我的嘴,又跟我说,那些医生护士才是病人,他们把我们关在这儿,是要实现一个天大的阴谋。我问他是什么阴谋,这回他不愿告诉我了,因为他是一个特殊的大人物,掌握着这个世界的命运,要是告诉我了,世界就要面临毁灭的危险。
他说得越来越激动。后来就把值班医生招来了。结果医生从他枕头里翻出一个纸包,里面全是药。原来他不吃药,是自个儿把药藏起来了。怪不得他不难受。这下可好,医生火了,说以后他再藏药,就给他电疗。我悄悄问医生,他跟我说的那些事是不是真的,医生听都不听,就说那些事儿全是假的,是他脑子里乱想出来的,让我别信他,还是要好好吃药,配合治疗。我答应医生了。可说真的,我脑子里还是糊里糊涂,不知道信谁的好。
你说这些事儿是不是挺奇怪?在这个地方,奇怪的事情还很多。比如说,我们在花园活动,我老看见有个男的,抱着一棵树,把脸贴在树皮上,也不嫌凉。而且他的表情怪怪的,挺温柔,挺缠绵的,看起来好像他很爱那棵树似的。一个人也会爱一棵树么?我不懂。不过我想,他是不是把那棵树当成什么人了?
还有。我们病房有个病人,早上起床了,就开始叠被子。我们去洗脸了,他还在叠被子。我们吃饭了,他还在叠被子。他就那么喜欢叠被子么?可我看见他自己也很烦,一边把被子拆了叠,叠了拆,一边皱着眉头。我听见医生劝他去吃饭,不用叠了,他说他也不想叠,可又停不下来。医生说他这也是病,叫强迫症,是自己强迫自己反复干一件不想干的事情。这可真奇怪呀。一个人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干不想干的事情呢?我怎么想也想不清楚。
饭堂里也老有怪事。我们中午吃冬瓜烧肉,香喷喷的,特别是里面的肉,很好吃,可惜有点儿少。可坐在我旁边的一个人,光盯着碗里的菜发愁。我奇怪了,问他怎么不吃。他说菜里有肉。我说,有肉好啊,就是肉才香!可他说,肉,不能吃。我问他为什么不能吃,他说,吃了肉,会变成小绿人……真是好笑,我吃了三十年肉,也没变成小绿人啊。他怕变成小绿人,这份肉不就浪费了吗?所以我就把他碗里的肉都要过来,全吃了。第二天,我还是没变成小绿人。这事儿是不是也很怪?
还有奇怪的事情。
我发现我不认识人了。也不是不认识人,给我治病的医生、护士,我都认得。刘医生,赵护士,李护士……我都认得。可我不认得那些来看我的人。比如说,有个老太太,老来看我。来了还给我带好吃的,带我到花园散步,跟我说好多话,我也听不懂。她还哭。还问我认不认识她。我心里怪怪的。我好像不认识她呀,可她为什么老来看我,还哭呢?她一哭,我也觉得挺难受的。我想我要是说不认识她,她肯定哭得更厉害了,所以我什么都不说。不过说真的,我觉得她有点儿像一个我认识的人,那个人跟我很熟。可那个人是谁呢,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所以也说不清她到底像谁。她还和其他人来过,那些人我就更不认识了。我不怎么愿意看见他们。我挺害怕的。
我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挺害怕的。我想可能是我干了什么坏事儿吧。可我想不起来干了什么。我只记得来这儿以后的事儿。为什么以前的事儿我都不记得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住在哪儿?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这些我全都不知道。但我心里头老是害怕,我想肯定是我做了什么事儿,才变成这样的吧。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这是我的秘密。我记不清以前的事儿了,可我经常想起一个姑娘。她长什么样儿,我也说不清,因为她要么站得远远的,要么背对着我,要么就是脸上蒙块东西,反正我看不清她的脸。我觉得她跟我很亲近。我总想看清她的脸,想离她再近一点儿,可就是办不到。她是谁?她为什么像是躲着我呢?我绞尽了脑汁也弄不清。
我每天起床,叠被子,吃药,吃早饭,医生查房,休息,做操,吃药,吃中饭,睡午觉,看电视,吃药,吃晚饭,看电视,睡觉……天亮了,天黑了。天又亮了,又黑了。我在这儿就是这么过了好些天。有一天,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住的这是什么地方呀?我问了赵护士,她告诉我,这里是精神病院。哦,精神病院。我又问她,我得在这儿住到什么时候?她说等我好了的时候。那我什么时候能好呢?我又问她。她拍拍我的头,说,等你脑袋不糊涂的时候。
唉。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再糊涂呢?

2

有一个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我和好几个人在一套房子里生活。我们一起做饭、吃饭、聊天、说笑话。他们对我很亲近,我很愿意跟他们在一起。有一个女的,年龄挺大了,对我特别好。她叫我阿成。我想起来我的小名叫阿成。我呢,我叫她妈妈……
我的梦醒了。真怪,醒了以后,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儿。那个老来看我、老搂着我哭的人,原来是我妈妈!我真的想起来了,她确实是我妈妈。我来精神病院以前,一直和妈妈住在一起……我又想起来一点儿,以前我住在家里,家里除了有妈妈,还有爸爸!我是他们的儿子。我们是一家人。我的梦里,还有别人,有的我还是记不清,但有一个,我知道,就是我总看不清脸的那位姑娘。就是她。我醒了,可我又闭上眼睛,使劲回想刚才梦里看见的人。我想看清那姑娘的脸。她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她也跟我们家人生活在一起?
做了那个梦以后,我就开始经常做这种梦了。后来我白天也能想起一些事。我想起小时候我生病,妈妈背着我去医院,下雨,路很滑,她摔了一跤,可我却没摔着。她爬起来以后,又背着我走。我把耳朵贴在她后背上,听见她的心“扑嗵扑嗵”跳得很快。我还想起上小学的时候,我没做作业,爸爸打我,把我的屁股打青了。晚上我都快睡着了,爸爸跑到我床前,掀开被子看我的屁股,然后他就淌眼泪了……我想起的事情越来越多。我又高兴,又害怕。因为我想起的越多,越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让爸爸妈妈很伤心。要不然,我肯定还跟他们一起生活在家里,不会到这里来,吃那么多让人难受的药,看见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人。
我做错了什么呢?
想这个问题,让我很头疼。医生经常和我聊天,护士说这叫心理治疗。我跟医生说我很害怕想事情。医生说,不要害怕,把这些事情想清楚了,病就好了。他让我想。可我还是有点儿想躲着。因为我越来越觉得,我肯定是做了很严重的错事。我真的害怕。
有一天我下床穿鞋,看见床底下有一个东西。我爬到床底去把它捡起来,发现这是一支发卡。这发卡很好看。它怎么会在床底下?我拿在手里玩,忽然脑子里一亮,像有一道闪电划过似的。我想起来了,那个我一直看不清脸的姑娘,她叫晓晴。她是个非常善良和美丽的女人。她是我妻子。我记得她的头发又黑又长。我记得她喜欢我帮她洗头,我把她湿漉漉的长发挽到头上。她有很多漂亮的发卡,有时候我帮她把发卡别在她头发上……
我正这么想呢,赵护士走过来了。
“鲁成,你看什么好东西呢,笑嘻嘻的?”她问我。
我说:“我在看发卡。”
赵护士眼睛一亮,说:“咦,这是我的发卡呀,怪不得我找不着了。你在哪儿捡的?”
我告诉她我在床底下捡的。我把发卡还给她。她看了看我,笑眯眯地问我发卡漂亮吗。
“漂亮。”我说。
“你喜欢吗?”她又问我。
我说喜欢。
赵护士想了想,说:“既然你这么喜欢,我就送给你了,好不好?”
我很高兴。她刚要把发卡递给我,忽然又把手缩了回去。
“可你是男的,头发那么短,要这个发卡干什么呢
我说我要给晓晴。
“晓晴?”
她好像很惊讶。是的,她不知道我心里的秘密。她不知道晓晴是我妻子。
我告诉她:“晓晴……头发长长的,又黑又亮。给她戴头上,一定很漂亮!”
赵护士笑了,把发卡塞到我手里。然后她让我回头看病房门口是谁来了。我回头一看,哎呀,这是在做梦吗?我看见晓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眼睛里泪汪汪的。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晓晴只在我梦里来看过我呀。我回头望着赵护士,有点儿害怕。万一我一睁眼醒了,晓晴会不会又躲起来了?
赵护士说:“鲁成,你不是想把发卡给晓晴戴上吗?”
我点点头。我又回头看。晓晴还在。她慢慢走过来了。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我站起来。现在晓晴站在我面前了,那么近,我一抬手就能碰到她。我小心地把发卡举起来给她看。
“晓晴,发卡,你喜欢吗?”我问她。
我看见眼泪从晓晴眼睛里流下来。她虽然哭着,却好像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终于能看清她的脸了。我笨手笨脚地把发卡别到她头发上。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看见她这样,我觉得鼻子酸酸的,也想哭了。
她走的时候,我心里很难受。我问她以后还来不来看我了。她没马上回答,而是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告诉她,其实我一直想着她,只是想不太清楚怎么一回事儿。她又要流泪了。她点点头,向我保证以后还会来看我。这下我高兴了。我也向她保证,我一定好好吃药,配合医生护士,快点儿把病治好。
晓晴来过以后,又有人来看我了。我们在花园里自由活动。我又看见那个奇怪的人了。他抱着一棵树,把脸贴在树皮上,样子很陶醉。我猜他一定把那棵树当成他喜欢的人了。这时候护士走过来叫我。我就看见了我妈妈,然后我又看见了我爸爸。妈妈走过来了,爸爸还站得远远的,好像随时要逃跑。
妈妈一直走到我面前,眼睛紧紧盯着我。我也看着她。我觉得心里热热的。
“妈。”我叫妈妈。
她一下子就哭了,扑上来死死搂着我,搂得我差点儿喘不过气。可我觉得很高兴。我喜欢被妈妈这样搂着,哪怕喘不上气。不过妈妈又把我松开了,她捧着我的脸,不停地叫我的小名,叫了一遍又一遍。她叫一遍我就答应一遍。可她好像还是不放心。
“阿成,你真能认得妈妈了?”她又问我。
我使劲点头,告诉她我做的梦,我说我已经想起来了。
她的眼泪不停地流。忽然她脸上又有些紧张了。
“儿子,那你看看……那是谁?”她转身指着我爸爸问我。
我当然也认得爸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儿怕他。也许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吧。不过我还是告诉妈妈,我认得爸爸。妈妈对爸爸招手,爸爸慢慢走过来了,他还像是要逃跑的样子。我叫了他,他走到我跟前,嘴唇不住发抖。然后什么也不说,就把我一抱。妈妈也抱住我们。我们三个人抱成一团。这时候我心里很暖和。可是忽然间,我的害怕又涌出来了。不仅是害怕涌出来了,很多事情都唏哩哗啦一起涌出来了。
我看见了刀。看见了血。我爬上窗台,妈妈哭着抱住我。我想死。我想杀人。我要当爸爸了。我爱晓晴,我怕她会离开我……忽然之间这些事情都涌出来了,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它们。原来我的害怕是真的。我做了错事!天大的错事!我错了!爸爸,妈妈,我错了!

3

我有些忧伤。因为我回忆起一些事。我不敢相信那些事是真的。我那么爱晓晴,那么渴望做爸爸,我怎么会狠得下心伤害她,还有我们未来的孩子呢?我记不清当时是怎么想的了。不过我还隐约记得,我的怀疑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是谁告诉我的?现在想起来,觉得有些离奇。那些告状的人,有我的同事,有我的邻居,还有出租车司机。可我都不认识那个司机。
一定是什么弄错了。虽然我确实听见别人那样告诉我。但那些都不是真实的。医生对我说,这种现象就叫幻听。幻听到的事情,其实并不真实存在于生活中。这不是太奇怪了么?明明我亲耳听到的声音,怎么不是真实的?那它们是从哪儿来的?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幻想呢?我仍然想不明白。可医生说,不要苛求自己一定想明白,只要知道,有些事是真的,比如他和我的谈话;有些事是假的,比如我对我妻子的怀疑。
我已经知道了,在这个精神病院里,住的都是我们这样精神出了差错的人。好比我邻床那个病人,他对我说,我们吃了药之所以难受,就因为医生护士全是假的,给我们吃的是毒药,想害死我们。现在我知道了,他说的这些就是幻想出来的,这种症状叫做“被害妄想”。他总喜欢藏药,所以他的病情总是反复。现在他再对我说我吃的是毒药,我就不会再相信了。我知道我住的是精神病院,那些医生护士都是真实的,他们在给我治病,而不是什么黑集团的成员,想害死我们。
我想尽快把病治好,所以认真吃药。要知道,吃了药虽然难受,但它能治好我的病,这已经够幸运的了。我们病区,有一个叫朱珠的女病人,听说最恨吃药,因为她对药物副作用特别敏感,可是药效又很慢,所以她讨厌吃药。我们经常听见她和护士大吵大闹,闹过之后,又得好几天失去自由,被束缚带绑在床上。我就亲眼见过她发作。有一次,是家属探视时间,大家都来看我们,可是朱珠突然疯疯癫癫地冲出了病区,医生护士在她后面拼命追,怕出事。结果她跑到外面,抱着一个男人就亲,把那个男人吓坏了,使劲推她,她伤心极了,嚎啕大哭,问那个男人怎么不要她了。原来她以为那是她的爱人。其实她认错人了。大家说她的病是花痴。她真可怜。我看见她被绑在床上,蔫蔫的,连上厕所都不许起来。其实我也被绑过。医生说如果不绑起来,我们会失去控制,可能伤害别人,也可能伤害自己。不过现在我已经用不着绑了。我觉得自己在一点点好起来。
我最盼望的是探视时间。父母都会来看我。看见他们,我的心情总是很复杂,因为我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而我又很想他们。我更盼着见晓晴,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她来。我刚认出她的时候,心里有无数的话想对她说,但脑子里木渣渣的,一句也说不出。现在我好多了。晓晴会带了我喜欢吃的菜来看我,还陪我聊天。她给我讲她看的书,还有电视剧,我慢慢也能和她聊起来了。
晓晴每次来,都带着我送她的那个发卡。那个发卡戴在她头发上非常漂亮,连赵护士都这么说。我向赵护士道过谢了,还说等我病好以后,我一定再买一个更漂亮的送给她。赵护士很高兴,她说她相信我一定能好,让我自己也要有信心。
除了吃药,医生经常要给我做心理治疗。其实就是他和我聊天,帮我把事情想清楚。
我告诉医生,当时之所以做那样的事,是因为我总听见有些人对我说,我妻子对我不忠诚。好几次做治疗时,说到这里我就说不下去了。因为我不敢再往下想。
医生开始并不逼我马上说出来。但他一次一次问我。慢慢的,我的恐惧感开始减轻,回想起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
我终于敢告诉医生,我听见有人对我说,晓晴和我爸爸有不正当关系。
“当时你都是听见谁跟你说这些话的呢?”医生问我。
“有同事,有邻居,过路的人……还有出租车司机。”我如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