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鲁成在哪儿?他把我女儿怎么了?
我一连串地想。冷静!冷静!我命令自己。病房里的人全呆呆地望着我。我隐约觉得这里没人能帮我,所以我慢慢转身往外走。我听见赵晓晴叫我,听见有谁对她说了什么。我一概不回头,只是听凭本能往外走。走出病房,穿过走廊,现在我站在春天的阳光下,想着我的女儿。
像是一种呼应,手机响了。
我接通电话,是林小可。她关切着悦悦的事儿。很奇怪,我想都没想,就把刚才的事情跟她说了。更奇怪的是,她听了之后,惊讶地叫起来:
“什么?你认识赵晓晴?她是你朋友?你女儿的事儿跟她有关系?你等等,你等等,让我想想明白……”她一迭声地说,稍微静默了几秒钟,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高度,你等我三分钟,三分钟后我再给你打电话。”
说完她便挂了。我发现自己变成了小孩,拿着手机,听话地等她。她仿佛成了我眼前惟一的救命稻草,我死命地想要抓住她,以免溺死在绝望中。她是谁?叫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她能帮我。我死死盯着手机,不到三分钟它果然响了。
“你马上到电视台,咱们在门口碰头,我带你去找鲁成。”林小可说。“见面了我再跟你说怎么回事儿。”
我到了电视台,林小可已经等在门口了。她看见了我坐的出租车,跑过来,短发被风吹得很乱。我忽然想,这是谁?我怎么感觉那么熟,好像已经认识她几百年了……她上了车,直接告诉了司机一个地址,车开了。
“鲁成在看守所。我已经联系好了,咱们当面去问他。”她镇定地说。“这事儿真不可思议。前几天我采访了一件案子,当事人就是赵晓晴和鲁成。没想到赵晓晴居然是你朋友,更没想到……要不然这信息就能早点儿到你那儿了。”
我开始恢复思考能力了,问:“鲁成这种情况,公安局能让咱们见吗?”
“你放心。”林小可回答我,“我男朋友是市局的。”
我又想问她,鲁成现在的精神状态,我们能交流么。可我不敢问,我怕希望断绝。我不再说话,转头望着前方,两手死死扣着座椅边沿。车一直开,这段路可真长。车子七拐八拐,终于到了。
一个身材健壮的小伙子正在门口等着。林小可为我们三言两语做了介绍。他是林小可的男朋友张迈。他将我们带进看守所,快速办了手续。一个警察带着我们找到了鲁成。不大的房间,光线有点儿暗。透过中间一个小铁窗,可以看见一个男人缩在角落,像不倒翁似的晃个不停,嘴里还唠叨着什么。
“嗒,就是他。”警察说“。不过可能问不出什么了。”
说着,警察冲里面连叫了几声鲁成的名字,但里面的人全无反应,继续晃着。
我想冲进去,想揪住他问我女儿在哪儿,想痛揍他一顿。可我看到他的样子时,心却一点点沉下去了。在精神病院,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我开始觉得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张迈皱皱眉,问旁边的警察:“他嘴里叨叨什么?”
“好像是个什么人的名字,还说小孩儿什么的。”
张迈把警察拉到一边,跟他耳语了几句。片刻他们走过来,那警察把门打开了,还叮嘱我们要当心,看看就马上出来。张迈带头走进去,我木然地跟着。林小可犹豫着,留在了外面。
我们走到鲁成跟前。他没完没了地晃着。我们凑近一些,听见了他的话。
“晓晴,晓晴……孩子,孩子……晓晴,晓晴……孩子,孩子……”
我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了,本能地要揪住他。张迈像是猜到了我要干什么,手一抬拦住了我。他忽然大声叫鲁成的名字。出人意料,这回鲁成像是听见了,他停下唠叨,抬头看着我们,脸上有一种茫然的表情。
“谁叫我?”他还这么问。
这回我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声问他把我女儿带到哪儿去了。他不知有没有听懂我的话,瞪着我,眼睛直眨。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恨不得给他一拳。张迈推了我一下。我忍住了。
张迈问鲁成:“那你认识赵晓晴么?”
鲁成听了,侧过脸想了一会儿。他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表情,嘴里又开始念叨了。
“晓晴,孩子,晓晴,孩子……”
张迈说:“赵晓晴已经没事了。”
鲁成眼睛里明显露出惊喜。我忽然又觉得有希望了。
张迈也看出了鲁成的反应。他用一种诱导的语气问:“鲁成,你是不是把一个小女孩从学校带走了?”
鲁成坐直身子,似乎在侧耳倾听,又似乎在回忆。
“她现在在哪儿?”张迈盯着鲁成的眼睛,“你知道的,对吧?告诉我们你把她藏哪儿了?你肯定不会伤害她,是不是?”
鲁成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他悄悄看我,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闪烁不定。我忍不住向他哀求起来。
“求求你告诉我……”我哀求道,“我不怪你,绝不怪你,只要我能找着我女儿……求求你快说吧,我女儿在哪儿,她在哪儿……”
“她在……她在……”鲁成开口了,但说不成句。“她在……在……”
他痛苦地仰起头,冲着天花板直翻眼睛,我看出他的身子有轻微的抽搐。我知道不好了。果然,他抽得越来越厉害,发出不成调的、疯狂的叫喊。他似乎想站起来往外跑,却一下子摔倒,严重抽搐起来。
我快疯了,一把扯起鲁成,拼命摇他:“你快说!快说!我女儿在哪儿!你把她藏在哪儿了?
张迈死命拉我,外面的警察也跑进来,把我和鲁成分开,又忙着找医生。我被张迈拉出铁门外,但仍想往里冲。林小可也上前拉我,我一甩,她差点儿摔到地上。我心里觉得愧疚,却停不下来,耳朵里轰轰直响,听不见声音。这时林小可再次扑过来,抱住我的胳膊,我听见了她的叫喊。
“快去救女儿!有人找着她了……”
我一愣,看着她。她把手机举给我看,又冲我嚷。
“有个观众打电话,他看见过悦悦……”
我立刻清醒了。林小可顾不上多说,拉起我就往外跑。我不知怎么上的出租车,林小可告诉司机一个地址,让司机尽快赶去。我瞪着林小可,希望她给我解释,但她神情紧张,只说刚才观众打来电话,说知道我女儿的下落,详细情况现在还不清楚。我只能傻坐着,眼睛瞪着前方。司机把车开得飞快。不一会儿,林小可的手机又响了,她接通,简单说了两句,我听见她冒出一个什么医院来,立刻手脚冰凉,心里充满不祥的预感。
果然,林小可让司机改道,不去刚才那个地方了,而是附近的一个医院。她急切地催司机加快速度。那一刻我很恨她。我想她一定知道结果了,只是不肯告诉我。我想求她告诉我。我使劲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我像一条被抛在岸上的鱼,就快死了。
车终于停了下来。林小可扔下一张钞票,拉起我就往下跑。我们穿过大厅,穿过走廊,冲到急救室。然后我看见了我的女儿。她苍白地躺在急救病床上,就像一张纸做成的,眼睛微微睁着。
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我屏住呼吸,轻轻走到她面前。她平静地躺着,眼睛微微睁着,我觉得她在看着我。她很瘦,头上有血,和她的苍白相比,鲜红鲜红,让人心碎。我听到了哭声。但我没哭,因为我看见女儿在看着我。我是她心目中最伟大的爸爸,是她的英雄。我俯下身,像捧空气般捧起她的脸。她的脸如同雕像,又硬又凉。我一次次亲吻她的眼睛。
最后,她的眼睛慢慢合上了。
第七章林小可
1
我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对一个人的爱,就是在那时候。
我们跑到医院,但还是晚了。高度的女儿已经死去,但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睛还睁着。高度轻轻走到急救床前,那么轻,像是害怕惊走一只停在地上歇脚的小鸟。他看着女儿,小心地捧起她苍白的小脸,亲吻她半睁半闭的眼睛,一次又一次。在他的亲吻中,孩子的眼睛慢慢闭上了。
我觉得那也许是一个梦。可我听到了自己的哭声。高度却没哭。他凝视着孩子,孩子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久久凝视着,然后慢慢把脸贴上去,和女儿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脸色几乎和女儿一样苍白,没有生气。
我心里疼得揪作一团。我发现我爱这个男人。这辈子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确信,我爱一个男人。尽管我认识他没多久,不了解他的性格,不知道他的爱和憎。可这些一点儿都不重要。我这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会因为他的疼而疼,会为了减轻他的疼,愿意为他承担一切苦难。
可我却无能为力。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动不动,贴着女儿的脸,不知有多久。他不让别人碰他女儿。医生护士站在一边,谁也不忍心把那个小女孩儿从她父亲身边带走,也没法把他劝开。
后来还是得我来做这项工作。我走到他身边,刚碰到他,他就那么大力地把我甩开。我的眼泪“哗哗”地淌了满脸。我再次贴近他,觉得自己很残忍。
“我通知孩子妈妈,好么?”我在他耳边轻声问。
足足有三分钟,他动了动。
“我给她打电话,让她来,好不好?”我又问。
他慢慢侧过脸,僵硬地看着我,似乎不认识我。
“让妈妈再看看她,好么?”我再次问,快崩溃了。
他又转回脸,去看女儿。看了很久很久。周围那么安静。我听到水珠落下的声音。一滴,一滴,一滴……孩子脸上渐渐被打湿了,水珠又顺着她的脸庞滑落到床上,洇出两小片水渍。
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我看见他想站直身子,但很费力,他一直把脸贴着女儿,腰弯得太久了。他努力站直了,脸上湿漉漉的,但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他的脸还是朝向女儿的方向,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麻烦你……”他对我说,“给孩子妈妈打个电话。”
他想了好一会儿,报给我一个手机号。我刚要走到旁边打电话,他忽然又叫住我。我回头一看,他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般望着我。
“我怎么跟她说?”他问我,“我向她保证过,悦悦会回家。现在我怎么跟她说?”
我咬咬牙,狠下心回答:“你不用说。我来说。”
他点点头,表情茫然。又转回脸去看着女儿,脸上仍是湿漉漉的。
“谢谢。”他轻声说。
我转身快步跑开。一直跑到急诊大厅外,我才哭出声来。天哪,天哪,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样的灾难?命运为什么会这么残忍呢?
好一会儿我才勉强平静下来。虽然我向高度保证,我会告诉孩子妈妈发生了什么,可真要打这个电话了,我才发现这太难了。我甚至一次次模拟怎么对陆梅说。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别难受……”
这似乎不行。
“你女儿在医院,你能来一趟吗……”
不行。
“你先保证你得坚强,我就告诉你……”
更不行!
当记者几年,我原来是这么笨嘴拙舌!不能再耽搁了。我又记挂着那边的高度,他的样子真是可怕。我抖抖索索拨了号码,几乎是刚响第一声铃,电话就接通了。
“喂?”她急迫地说,“我是陆梅。”
所有的方案都没用。我居然脱口而出:“你快来医院,悦悦死了。”
我不是故意的。话出口的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把自己掐死。
2
这些事情是怎么样纠缠在一起的,我弄不太明白。各方信息拼凑起来,看起来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赵晓晴是高度的朋友,她怀孕了,却发现丈夫鲁成表现异常,对她有着病态的猜疑。于是赵晓晴来找高度咨询,但这事儿又被鲁成知道了——他很可能跟踪了妻子,并看见赵晓晴与高度“约会”——高度便成了鲁成假想中的情敌。高度建议赵晓晴尽快带鲁成到医院看病,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赵晓晴和鲁成的母亲都没这么做。在她们的迟疑中,鲁成发病,伤害了赵晓晴,使其流产并处于昏迷中。没人知道在鲁成发病当天,就在他动手伤害妻子之前几个小时,他从学校门口带走了悦悦,并把她藏在一栋废弃待拆的旧楼里也许鲁成并不真想伤害她,也许想,反正鲁成疯了,没人知道他当时的心理活动。事发后,赵晓晴昏迷,鲁成被警察抓走并彻底丧失理智,而悦悦的下落就成了一个谜。当赵晓晴苏醒后,高度才知道,自己的女儿竟被搅在别人的事件中。我们在看守所见到了鲁成,但他已经不可能说出真相。就在此时我接到了一个观众的电话,他是一位出租车司机,在电视上看到寻人启事,回忆起悦悦曾是他的乘客,当时一个年轻男人带她去了一栋废弃旧楼。司机很有责任感,他一边给我打电话,一边亲自去那片旧楼区查看,结果正巧看见了一幕惨剧。那时悦悦还没死,她大概太饿了,自己从楼上窗户往外爬,结果从楼上坠落。这就是为什么我和高度还在去旧楼的路上时,我又接到了第二个电话,并随之赶往医院的原因。
整个事件的轮廓,我只和张迈讨论过。因为我向他询问鲁成的情况。张迈帮我打听了,鲁成经精神疾病专家组的医学鉴定,被证实案发时患有精神分裂症,因此免去一切刑事责任,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我很吃惊,问张迈,高度女儿的死,还有赵晓晴的伤,就这么完了?
“没办法,”张迈也无可奈何,“谁碰上这事儿谁倒霉。那人是疯子,不承担责任。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
高度的女儿死后,我总想去看看他,却总是没这个勇气。因为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他也没和我联系过。我本以为,他会找我询问一些当时只有我知道的细节,可他没有。有一次我忍不住给精神病院打了个电话,一个护士接的。我说要找高度,她让我等等,她帮我去叫,但她一走开,我立刻害怕起来,自己挂断了电话。过后我想到,护士说她帮我去叫高度,说明高度已经回去上班了。
那天距高度女儿的死只有三天。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我也弄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浑浑噩噩,不知日子怎么过去的。
张迈很不放心我。他用手在我手腕上一勒,发现我手腕又细了一号,便嚷嚷我又瘦了。最近我都忘了吃减肥药,却也全无食欲。不管干什么,我都心神不定。我还拒绝和张迈做爱,在一起说不了几句话,往往就吵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张迈好几次被我惹火了。
我不理他。我不由自主想着高度。那个男人该怎么熬过去啊。
奇怪。我第一万次这么想时,高度的电话来了。他约我见面,就在那个我曾找过他的小公园。傍晚了,公园已经快关门了,我跟看门人磨了半天跑进去。渐浓的暮色里,已经看不见游人。远远地,我看见高度一个人在那个儿童转椅上坐着。
和那儿童型号的转椅相比,他个头太高。不知是错觉,还是他瘦得厉害,我觉得他身上的衣服就像挂在衣架上,晃晃悠悠的。我快走到他跟前他才看见我,从转椅上爬下来。我抬头看着他,胸口堵得厉害。
他却对我笑了笑,问我还好吗,显得挺客气。我心里难受极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那天的事儿?”我直截了当问他。
他看着我,点点头。
我就把那天的情况一一跟他说了。我还把我从其他渠道了解的所有情况也都告诉了他。我不知道他是否想听这些,可我得让自己不停地说,否则我只能哭了。他听我说着,很安静,一次也没打断我。
等我说完,整个天空已经被夜幕笼罩了。
“咱们走走?”他征询我的意见。
我便陪着他在石头铺成的小径上慢慢走。头上的树叶沙沙地响,城市夜晚的灯光从叶片之间倾泻下来,在地上变成点点碎片。
他终于开口了。
“有些话,我没法儿对人说……”
“说吧。”我鼓励他,“就当我是块石头。”
我们沉默着走了一会儿,他说:“怎么说呢?我现在,心理很不正常……一方面我知道不能恨鲁成,他是个精神病人,没法儿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整天就是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我太清楚他们了……”
他停下来。我趁着这空隙对他说:“你别这么想。你恨他是正常的,用不着要求自己那么高尚。”
“你觉得我恨他很正常?”他问我。
“太正常了。”我很坚定。
他犹豫着,思索了几秒钟,“可我是个精神科医生,别人不了解他们,我不能也不了解……”
“了解归了解,恨归恨……”我打断他,“这是两码事儿。”
他凝视我,不太自信地问:“真的?”
我再次坚决地告诉他,不恨才是不正常的。
他在黑暗里长长呼出一口气。一会儿他说:“这几天我才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跟别人有仇,非得发誓报仇雪恨……这种心情太难受了……我睡不着觉,只能去单位上班……我得不停地有事儿干,一会儿没事儿干,我就受不了……老看见孩子躺在那儿,身上冰凉了,眼睛还睁着,好像在等爸爸来救她……我就不明白,怎么自己那么惨,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跟孩子说成……”他停了停,黯然地说,“其实如果只能说最后一句,我都不知该跟她说什么……”
我很想抱这个男人,但我克制住了。
他又说:“我特别想报复他……你不知道,不光是他,我连赵晓晴也恨上了……”他站住,转头看着我,苦笑一下,“林小可,我这种人,不配当医生,是吧?”
我颤抖着说:“高度,这几天我老在想,要是时间能倒转就好了。老天不该让你这样的人这么痛苦……”
光线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又似乎看见了他血红的眼睛。
“我真想什么都不管,扯着嗓子喊几声……”他低声说,“我觉得胸口都快憋炸了!”
“你喊吧。”我说。
他转过身,仰头望着夜空。忽然他两手抱头,冲着天空发出长长的嚎叫。一声接一声,声嘶力竭,就像荒野孤独的狼嚎。
3
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心里某扇门被打开一条缝儿。我没去想太多,也想不了太多。我只是觉得,现在的高度一定需要有个人说说话,而我希望这个人正好是我。
我去精神病院找高度,却在办公室碰见朱从山。他正在写病历,一抬头看见我,显得很惊喜。
“哟,大记者光临,真是难得!请坐请坐!”
朱从山热情地招呼我,忙着让座,又忙着要倒茶。不知为什么,这个人比高度年轻英俊,明显想讨好我,但我却感觉不到亲近,只想和他保持距离。所以我急忙告诉他,我来找高度有点儿私事,不必打扰他。
他有些失望,但随即又掩饰了。
“噢,高度好像在查房,要不要我帮你去找?”
我说既然是在查房,那就不去打扰他工作,我在办公室坐坐等他就行。我本想让朱从山继续忙自己的,但他很正式地陪着我,我又开不了这个口。这种场面让人尴尬,我只能没话找话。
“上次的伤好了?”我问他。
他好像忘了我说的事儿,一愣,紧接着又想起来了。
“哦,你说那次呀?没事儿,早好了。”他笑起来,看着我,“没想到你还惦记着……其实这事儿常有,我自己都忘了。”
我客气地说:“你们挺不容易的。要不是亲眼见着,真想像不到你们还得面对那些事儿。说真的,以前对你们的工作性质不了解,现在知道一些了,觉得你们挺让人敬佩的。”
我这番话似乎感动了朱从山,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本来一肚子委屈,听你这么一说,也就值了。”
我没找着合适的话回应他。而且他的目光实在灼人,我坐在那儿又不好走开,觉得很有压力。好在这时高度进来了。我忙站起身,向朱从山道谢,然后有意对高度说:“对不起,我没预约就来了。”
高度对我的到来并没吃惊。他女儿出事以后,这是我第一次在白天看见他。上次在夜色中觉得他瘦了,现在看,他的确瘦得脱了形,像是有些日子没刮脸了,长了满脸络腮胡子。我都忘了一旁的朱从山了,只顾看着高度。
高度对我笑笑:“咱们到外面说吧。”
我拔腿就往外走,高度却先对朱从山点点头。我这才想起还有一个朱从山在旁边呢,忙对他笑笑。朱从山也笑着点点头,但脸上似乎有几分尴尬,很快坐回自己的桌前,开始低头工作。我暗想,这人大概有什么想法了,不过我并不在乎,跟着高度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