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茶几上的电话响了。我不想接。但它响个没完。看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我知道这电话只可能是张迈打的。张迈很固执,如果我不接,他可能会不停地打,直到天亮。
我只能接起电话。果然是他。
“怎么才回来?”他劈头就问。
“不行啊?”我硬邦邦地反问,像有意和他作对。
他在电话那头笑了。
“打家里的电话老没人接,知道你肯定采访去了,所以也没打你手机。”他像是忘了前两天我们的争吵,或是假装忘了,语气轻松,“这两天我忙得要命,也没空找你。晚上给你买了乳酪蛋糕,可又扑了个空。蛋糕我给你放冰箱里了。你吃过饭了吗?”
这就是张迈给我温暖的一贯方式。我有一些感动,又有一些失望。我又想,你凭什么向他要求更多呢?为了阻止我这些没完没了的念头,我对他说:“今天采访我碰到你同事了。”
“是吗?”张迈很惊讶,“你采访什么?刑案?”
我简单地把情况告诉了他。这些信息都不是当事人告诉我们的。那几个老人已经快崩溃了。我们费了很大劲才从几个好事的旁观者、急救人员以及参与调查的警察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急救室里的伤者名叫赵晓晴,怀孕四个多月了。她丈夫叫鲁成。两人平时都住在鲁成父母家里。今天傍晚,鲁成用刀捅伤了赵晓晴,并企图自杀,被他父母发现,及时报警并将伤者送往医院抢救,现在鲁成已经被警方拘留。
“那男的疯啦?”张迈问我,“什么深仇大恨,自己老婆,还是孕妇,怎么下得了手?”
“是啊,我们也觉得不可思议。两家老人都在医院,哭得什么似的。我估计那男的父母大概知道些什么情况,可死活不肯说……”
“明天我问问这事儿吧。”张迈说,“要是不敏感,看能不能给你提供点儿信息。”
我叹了口气。张迈立刻发现了。
“怎么了?”
“没怎么。”
“不可能。”张迈不信我的敷衍,“心情不好?”
“大概累了。”我说“。今天采访的全是这种人间惨剧,让人觉得活着了无希望……又不能不活着。”
张迈不放心了。
“我现在过来陪你吧。”他说。
我拒绝了。现在我身心疲倦,面对张迈,又是一种精力的消耗。这种想法有点儿对不起他,可我无能为力。我告诉张迈我很睏,已经躺在床上了。他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唉,小可,”他诚恳地说,“有时候真不知怎么照顾你……这么多年了,对你的了解倒像是越来越少了。”
我无力解释,身体沉得要命,只想赶紧放下电话,可我再任性,也得对他保持最基本的客气。这让我对我们的关系感到失望。一对真正相爱的人之间,应该这么麻烦么?我想像不出,在这样的状态中,我怎么能够决定和他共度一生。
最后张迈终于挂了电话。我在沙发上躺着,内心忽然升起无穷的空虚。那种强烈的、觉得自己想要寻找什么却又不知要找的是什么的感觉又来了。我明明才挂断张迈的电话,却又非常渴望和什么人交谈。我不能控制地翻出了高度的手机号。我想和他说话。
但我还残存着一丝理智。我把手机关了,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进厨房,拉开冰箱。我急需往胃里填充些东西。我看见了张迈给我买的乳酪蛋糕,这是我最喜欢吃的蛋糕,它细腻的、浓香的口感刺激着我的记忆。我把它拿出来,抱回客厅,倒在沙发上,贪婪地把它一扫而光。足足六寸大小的蛋糕,无数大卡的热量,就这么全被我吃了下去。吃到后来,舌头已经品不出任何味道。
我在卫生间把刚吃下去的蛋糕呕吐一空。
最后我带着一种饱涨的、既充实又空洞的感觉上床睡觉,什么也不想,等待新的一天的到来。
3
一大早我就来到精神病院,决定要找高度好好谈谈。
早上照镜子的时候,我看见自己的眼睛肿得厉害。这是昨夜呕吐的后遗症。我对着镜子忙了半天,却还是没能遮掩。我忽然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定得改变。说不清为什么,我就觉得也许只有高度能帮我。这个念头让我一下子轻松起来,所以我就直接来了精神病院。
护士长开门让我进了病区。她告诉我高度还没来,让我在办公室等等。我穿过走廊去办公室,经过一个病房时,听见里面的声音有些耳熟,就停下来看。病房里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背对门口,正训斥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病人。
“张建国,你起来。”
病人磨磨蹭蹭地坐起来了。
“手伸出来。”
病人伸出手,白大褂捏起他的手看了看,又甩开了。
“你又把药扔了?”
“没有啊。全吃了。”
“少来这一套!吃了药手怎么不抖了?锥外反应怎么没了?”
“我不知道……”病人一看就很心虚,吞吞吐吐地,“反正……反正我吃了。”
白大褂这时侧过半边脸,我忽然认出来,这就是昨天见过的那个朱从山。他看起来很烦躁。
“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再这样,只有上电疗了!”他凶巴巴地训斥病人。
这一招显然管用,病人慌了,马上央求朱从山:“我不能吃药。吃了难受,拉不出屎。”
朱从山对他的话不屑一顾:“治病你还想舒服?那你回家去吧。”
那病人也不理会朱从山的挖苦,继续央求:“朱医生,我没病,真的没病……我就是精神不好,睡不着觉。我不想吃药,朱医生,你就让我回家吧,我又没病……”
朱从山不理病人,叫过护士,说:“下回他吃药,多盯他一会儿。他花样最多。”
护士辩解说:“我一直盯着的呀,谁知道他怎么弄的。”
朱从山还想说什么,却一偏脸,看见了我。他像是很惊喜,马上走到门口来。
“林记者?又来采访?”
我对他笑笑,说:“我来找高度。”
朱从山长长地“哦”了一声。接着他笑了,说:“老高不够意思。昨天我想跟他要你的电话,他说他也不知道。小气巴拉的。”
“找我有事儿?”我问他。
“没事儿没事儿。”他忙解释,“就是想,要是你肯赏光,有机会我请你喝茶。”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看看那个病人,他显得很烦躁,大声唠叨他没病。
“他怎么了?”我问。
“哦,”朱从山解释,“藏药让我们发现了,不高兴。”
“藏药?为什么?”
“精神病人就是这样。老以为自己没病,别人给他吃药就是想害他……这就是被害妄想的典型症状。”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呢?”
朱从山笑了:“这就是精神病呀。他们这儿……”他说着比划一下自己的脑袋,“这儿出了问题,全是乱的,跟咱们正常人想的不一样。”
我不出声,想了一会儿。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大脑能够思想,但思想的却是错误。这该多么无望啊。一大早听到这样的事,又没找到高度,我又一下子变得沮丧。
我向朱从山道别,准备走。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早上高度打电话,说他女儿丢了,请假找女儿去了。”
我大吃一惊。怎么?高度女儿丢了?我忙追问朱从山怎么回事儿,但他说只听高度说了这么一句,别的也不清楚。我一下子心神不定起来,急着要走,朱从山却又吞吞吐吐地问我要电话号码。
“不好意思,”我用天真的语气说,“我怎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回头你问高度要吧,他知道。”
说完我就跑了。现在惟一能让我操心的是,高度的女儿怎么会丢了呢?真是这样,他该多着急啊。
第五章高度
1
不。不可能。我不信。
我不信我找不着女儿。她肯定就在哪儿待着,等着我领她回家。从陆梅打电话告诉我悦悦丢了开始,我就觉得自己在做梦。我们跑遍了悦悦所有的同学家,问了每一个我们所能想到的人。我越来越觉得像在做梦。这个噩梦真长啊,我怎么总醒不了呢?
陆梅的脸上脏兮兮的。她哭个没完,眼泪和灰尘混成了泥巴。半夜里,我们实在没了方向,到派出所报案。一个值班民警边记录边问话。他不紧不慢的语气让我恼火。但我忍着,由陆梅回答他。
“同学家问过了?”
“问过了。全问过了,都不知道。”
“亲戚家呢?”
“我家在这儿没亲戚。连几个有来往的同事都问过了。”
“她平时喜欢上哪儿去玩?会不会自个儿跑去啦?”
我实在忍不住了,插嘴说:“不可能。这孩子一直很有数,说好等我们接她,就绝对不可能自个儿跑开。”
民警瞥了我一眼:“那你们怎么没接她?”
我没看陆梅。但我知道她看我了。我对民警解释我下班晚了,等去学校接孩子时,孩子已经没了。民警看来也没什么招儿,登记完了,就让我们先回家,有消息会通知我们。他说完了,我和陆梅都呆呆坐着,像听不懂他的话。
“早去接孩子不就完了?”他轻飘飘扔下一句话。
陆梅又哭了。我只能拉起她回家。已经是后半夜了,我们谁也睡不着。我盼着天快点儿亮。等天亮了,悦悦肯定就在家门口等着了。我怕悦悦半夜进不了门,就把家门敞着,坐在沙发上,盯着门口。陆梅也不肯上床去睡,在我身边坐下。
“咱们再想想,还有谁家忘了问的……”她怯怯地说。
我脑子里乱作一团,想不出还有谁家能问的。
陆梅不知是安慰我,还是安慰自己,幽幽地说:“我想……悦悦不会有事儿的……”
当然。悦悦当然不会有事儿。我想。她那么伶俐,可爱,善解人意,有时候老气横秋,像个小大人儿。她怎么会丢呢?她当然会回来。这些话全堵在我喉咙口,说不出来。
这种等待太折磨人了。为了不发狂,我们两个又开始不停地猜想,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悦悦可能在哪儿。我说一句,她否定了。我再说,又被她否定了。后来我失控了,冲她吼叫,嚷嚷,乱七八糟的,自己都不知道吼了些什么。她一直默默听着,眼泪汪汪地看着我,不辩一言。
我忽然意识到这样不对。悦悦是我的心肝儿,同样也是陆梅的心肝儿。我没资格这样冲她嚷嚷。我住了嘴,看着陆梅,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我想向陆梅道歉,但我说不出话。
我只能伸手抱住陆梅。她软绵绵地靠着我,脸埋到我怀里,抽抽噎噎,憋了半天,终于放声大哭。我也想哭,可我是男人,必须忍着。就这样天渐渐亮了。楼上早起的邻居下楼,看见我家房门敞着,都很吃惊。我的希望破灭了。天亮了,可我还是不能从噩梦里醒来,因为悦悦并没有回家。
2
上午林小可给我打了电话。从此,她正式进入了我的生活。
她干脆地问我是不是我女儿丢了。我很丢脸,鼻子一酸,差点儿哭了。我强烈地意识到女对我的重要。一个那么重要的人,现在竟从我眼前消失了。我不知该怎么把她找回来,除了假装镇定,等警方电话,跟陆梅发火,我就像一个废物,无所作为。
我是多么软弱啊。
林小可听出来了。
“别难受。”她轻声说,“咱们一起想办法。”
没人知道,那一刻我多么感激林小可。
她简单地询问了我目前的情况,接着便冷静地在电话那头为我出谋划策。她一一交待我应该做的事情:准备一份孩子的简要资料,找几张悦悦的近照,等候警方消息,把寻找孩子的情况及时与学校沟通,广泛发动老师同学提供线索。最后她问明了我的地址,说半小时后她会到达,来取她需要的资料。
半小时后林小可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我们把匆匆准备的简单资料和照片交给她,她告诉我们,媒体那方面的事情由她来办,一有消息她就会通知我们。她匆匆走了。我和陆梅都有些发懵。
“她是谁?”陆梅问我。
我对她如实说了。陆梅一脸感激。
“她真好。”
是啊。她真好。
后来我知道,她比我所能想像的还要好。当晚电视上播出了寻找悦悦的寻人启事。这时悦悦失踪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我和陆梅又跑了一整天,筋疲力尽,但毫无结果。看着屏幕上悦悦的照片,陆梅痛哭失声,忽然抓住我的手拼命打她的脸,一下接一下的。
“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你打我!打我!打我……”
我制止她,她歇斯底里地哭闹,力气大得惊人。我好容易才控制住她,觉得她现在和我的病人没什么两样。因此我对她的一丝怨意完全消失了。我不停地安慰她,也在安慰我自己。可她还是不能平静,接下来她的话让我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你别对我好,你要是知道我为什么没去接孩子,你就该恨死我了……”她哭着说。
我迟钝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我又隐隐觉得,也许她还是别说的好。但她哭了一阵,还是说了。
“昨天我把时间忘了……我在图书馆跟一个男人说话,是他找我的,他找我好几次了,这些天每天来找我说话……我本来不想理他的,可我太闷了,你知不知道现在你在家就像一块木头,我一看你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什么热情都没了……你不是没兴趣跟我说话么?有人愿意跟我说……你骂我吧,我跟别的男人说话说昏了头,忘了要去接孩子了……我错了,我错了!我干吗那么犯贱,听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废话,弄丢了自己女儿……”
陆梅嚎啕大哭。
我呆愣着,耳朵里嗡嗡直响,完全没办法思考。陆梅的哭声很遥远,连面孔都变得模糊。我看了她一会儿,才发现她被我吓住了,用手在我眼前晃。
“你怎么了?”她怯生生地问,“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打我,骂我,可你别这样好吗?你别吓我……”
我低下头。我的女儿丢了。这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他的一切都滚蛋吧。
我平静地对陆梅说:“悦悦会回来的。”
3
天亮了。
据说人在焦虑状态中,胡子长得特别快。我上卫生间,果然看见镜子里的脸已经胡子拉碴了。多久没刮胡子了?我想了半天。其实也就两天。可从悦悦丢了,时间就开始耍赖,磨磨蹭蹭地不肯走。仅仅是两天,在我却已经是两个世纪了。
这时我听到有人敲门。我愣了一秒钟就冲出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警察,还有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我都不认识。陆梅也跑过来了,她看见警察,紧紧拉着我的胳膊。我打量他们,揣摩他们的脸色。他们神情古怪,我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请问这是高度家吗?”其中一个警察问。
我和陆梅都不敢回答,似乎我们的回答会影响到他们即将公布的结果。
“是不是啊?”他很奇怪,又问了一次。
我点点头,喉咙干涩。我说:“我是高度。悦悦怎么样了?”
“悦悦?”两个警察相互对视了一眼,同时问:“悦悦是谁?”
我这才明白,他们来找我,和悦悦的事情没关系。我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非常失望。我想向他们解释,但他们看起来并不关心这事儿。那个老太太使劲搅着自己手,显得越发不安。她想问我什么,但被一个警察用眼神制止了。
“你认识赵晓晴吗?”还是那个警察问。
赵晓晴?赵晓晴又怎么了?为什么警察会来问我赵晓晴的事?
我告诉他们我认识赵晓晴。两名警察又相互交换了眼色。老太太忐忑不安,说不清是喜是忧。接着警察便出示了证件,说想请我配合调查一个案子,要求进屋谈。我这才想到要请他们进来。他们进来坐下后,警察就开始对我一连串地发问。比如我和赵晓晴是什么关系,我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她都对我说了些什么,她的情绪怎么样……
突然间我意识到什么,猛地站起来。
“鲁成出事儿了?”我脱口而出。
他们再一次对视他们似乎只要有这种交流方式就足够了同时那焦虑的老太太也几乎跳了起来。
“你也知道鲁成?”警察问,“你认为他会出什么事儿?”
现在我能够确信,肯定是鲁成出事了。我心一沉。有警察出现,鲁成一定是出了大事。我当即把前些天赵晓晴来找我,以及之后我们在电话里反复商议的详情一一说了。
“鲁成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我看了一眼旁边那位老太太,这会儿她眼眶里全是泪,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我忽然有种强烈的不安,追问警察:“赵晓晴怎么不来?”
“医院正在抢救赵晓晴。”警察用平淡的语气说,“是鲁成干的。赵晓晴流产了,大出血,现在还在昏迷。”
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现在你们相信了吧?阿成真的是有病,他不是故意要伤害晓晴……我们早就怀疑他病了,想带他去看病,可又害怕……老天哪,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犹豫啊,我本来已经想带他去了,就晚了这么一步……阿成,妈妈对不起你……”
原来她是鲁成的母亲。
4
警察让赵晓晴的婆婆先走,他们和我单独谈了一会儿。这样,我看到了一段警察对鲁成的讯问笔录。
“鲁成,三月十七号晚上的事情,你能给我们描述一下吗?”
“我想杀人。”
“你想杀谁?”
“她,她们……还有我自己……”
“她们是谁?”
“赵晓晴,还有她肚子里那个……”
“赵晓晴是谁?”
“是我妻子。”
“你为什么想杀她?”
“我爱她……她欺骗我的感情……”
“她怎么欺骗你的感情了?”
“她和别的男人有不正当关系。”
“别的男人是谁?”
“问你呢,别的男人是谁?”
“我父亲……”
“你父亲?”
“还有……很多……”
“你有证据么?”
“有。”
“什么证据?”
“他们背着我说话,还偷偷笑。”
“就这个?这不算证据。”
“我还有证据。”
“什么证据?”
“我看见他们约会了。”
“他们在哪儿约会?”
“在茶楼,小公园……我还有证据。”
“什么证据?”
“好多人都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赵晓晴背叛我、欺骗我……”
“都有谁告诉你了?”
“好多人,单位里的同事,邻居,还有出租车司机。”
“出租车司机?”
“出租车司机偷偷嘲笑我。”
“你知道你妻子现在的状况吗?”
“不知道。”
“她现在伤势严重,生死未卜。你不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吗?”
笔录上注明鲁成此时笑了。
“你笑什么?”
“我心里难受……”
警察问我,根据我的经验,看了这段记录有什么想法。我说了一堆话,向他们解释猜疑妄想的各种症状。
“直说吧,你认为他确实有病?”一个警察这么问。
我如实告诉他们,没见到鲁成之前,谁也不能下定论。但这种可能性极大。警察没再说什么,走了。我情绪低落,在屋里走来走去。陆梅问我到底怎么回事儿,我只说不关她的事。她看我这样,没敢多问。这些天,她总有些怯怯的,像是有点儿怕我。其实她不知道,我是在恨自己。本来这一切可以避免。赵晓晴和婆婆的迟疑可以原谅,因为她们不是医生。而我不同,我预见到了一个人的病情,明知可能发生的意外,却只是不关痛痒地催促了赵晓晴几句。我那么自私,下班后只想忘记任何与工作相关的事情。我是一个精神科医生,但放任了一个精神病人的病情发展。我骗不了自己,这个悲剧的发生,我难辞其咎。
5
我想一个人呆着。我跑到小区附近的一个小公园,爬到那个儿童转椅上坐着。转椅转了一圈又一圈,我头晕得要命,想吐。悦悦从小喜欢坐这个转椅,她不会晕,转再多圈也不晕。她老是拉着我来这儿,坐上去以后,还会向我挑衅,让我也上去。我不敢上,她就在转椅上得意地笑,转了一圈又一圈,我看着就眼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