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苦笑一下,说:“你不知道吗?一个人的理性,有时候是会被感性打倒的。明知道一件事不应该,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去做……”
我明白她的弦外之音。我又羞愧了。她马上看出来了,似乎不忍心我受折磨,反过来宽慰我,并说要和朱珠谈谈。她越是这么善解人意,我越觉得对不起她。我从没对她说,每次近距离和她说话,我都有强烈欲望,想抱她,吻她,揉碎她……如果可以,我想和她做爱,热烈的,缠绵的,没完没了的。
我拼命忍着,不把这些告诉她,更不敢再去她家。她现在几乎隔天就来一次医院,接受我治疗,并按规定服药。我发现,越是见她,越是难以自拔。这是危险的,而我甘愿沉溺。但这沉溺太自私了。我不敢去想像她的孤独和痛苦,假装只看到她向我所呈现的。而她总是那样,包容着我的一切。
我常问自己,我和小可相识,究竟是有缘,还是无缘呢?

4

上午我正在写病历,朱珠忽然跑来了。她兴奋得脸都红了。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我问她。
“同意了!”她激动地说,“院长同意了!”
我一愣。
“院长同意我留下来了!”她以为我不明白,又重复一遍,“院长真好,他虽然有好多难处,可还是同意了,而且帮我考虑了很多细节……”
我心里沉甸甸的。朱珠到底敏感,很快意识到了。
“高医生,你不高兴吗?”她小心地问我,“你……你不希望我留下来?”
我暗自叹气。这姑娘,她的单纯有时真让人哭笑不得。但我也不能伤害她。我只好用平淡的语气说:“朱珠,怎么说呢?从我内心讲,我真希望你这一次出院,就永远都别再进来了!”
她误解了我的意思,笑起来。
“我知道!可这次留下是不一样的呀。我并不是病人,而是一个健康人,还可以顶半个工作人员用呢!这是院长说的!”
我试图劝她:“朱珠,你在这儿住了半年,很多事情自己也亲眼看见了。虽然我们努力使这儿变得亲切、人性化,尽可能不给病人带来精神压力,可……可它毕竟是精神病院。到处是病人,到处能看见病态的行为,而你……你毕竟也曾经是病人,这种病的复发率又高,很多小事都可能成为诱因。再加上精神病人的康复,不仅是身体,还面临着心理康复和社会功能的康复,如果长期不和外界接触,一些功能就会慢慢退化,等那时候再去面对,可能就迟了!朱珠,你走到这一步,多不容易啊!”
朱珠怔怔看着我,脸上浮起一层失望。然后她轻声说:“高医生,我以为只要我病好了,你也……你也希望我留下来呢……”
我狠狠心,对她说:“你错了。朱珠,你病好了,不能老让自己还沉在梦里不醒呀。”
说完我就低下头继续写病历,把她晾在那儿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静悄悄离开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这次谈话给我敲了警钟,朱珠不肯出院,的确和我有关。如果再给朱珠温情,我怕她又陷入另一个噩梦。现在我发现,朱珠的极度单纯,其实也是一种偏执,而这种性格正是容易患病的危险性格。我决定彻底掐断她对我的依恋和好感。这应该可以实现,毕竟她现在有自知力了。
我把这事对林小可说了。她的话坚定了我的想法。朱珠对林小可说了自己的秘密。
“我爱他。”朱珠问林小可,“你明白吗?是以一颗清醒的心爱他。我想不出怎么才能得到他的爱,只能留下来,离他近一些,就算他不爱我,我也能每天看见他。”
我只能叹气。唉,怎么办呢?
“怎么样,我说你要麻烦了吧?”林小可故意逗我。
“反正我打定主意不理她了。”我狠着心说,“时间长了,她就会知难而退了。她是很敏感的。”
“我会找机会帮你劝劝她,可你也别伤着她了。”林小可又认真了。“你费了多大劲才把她治成这样啊?千万别矫枉过正了。要是伤害了她的自尊,以后她再怎么去爱呢?”
我真的很苦恼。感情,看不见,摸不着。这个尺度该怎么把握?朱珠啊朱珠,你不知道,高医生绝没想的那么好。他除了会给人治病,一无所长,连自己的感情问题也解决不了。比如现在,他面对着所爱的人,却只能硬生生忍着,不能给她一个亲吻拥抱。

第十九章鲁成

1

我在家呆了好些天,想回单位上班了。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父母,他们没表态。然后爸爸劝我别着急,慢慢来。妈妈问我是不是在家太寂寞,要不要他们陪我出去玩玩。看得出他们不赞成我回去上班。为什么?我已经出院了,不想整天在家无所事事,我想重新做一个普通人。
我瞒着父母去单位。一走进大楼我就觉得亲切,好久没来,我很想念忙碌的感觉。一路上我碰到好几个熟人,他们都和我打招呼,可他们眼睛里的内容都很微妙。
“哟,鲁成,你好!”
我也说:“哎,你好!”
“怎么,回单位看看?”
我说我回来上班。
“噢……”
这句“噢”,听起来很奇怪。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也不会问出来。因为这些微妙的眼神,奇怪的问话,我的心情变得不那么轻快了。可我还是想上班。我先去了主任的办公室。他看见我来,很惊讶,问我怎么来了。我说我病好了,出院了,想回来上班。
“上班啊?”他沉吟着,仿佛听不明白上班的意思。
我又把我的情况跟他说了。我说我是以“临床痊愈”出院的,医生说我可以慢慢开始恢复工作。他听了,还是沉吟。然后他让我在那儿等等,他要去和别的领导商量一下。我在办公室坐着,瞪着对面的墙。雪白雪白的墙上,有星星点点的污痕。我想他们还商量什么呢?难道不让我回来上班?
好半天主任回来了。他不停地搓手,说话小心翼翼,也不看我的眼睛。
“鲁成啊,刚才我们研究了一下,考虑到各方面的情况,最后领导们还是决定,特殊情况特殊照顾!哪怕单位困难再多,经济压力再大,你的编制都不取消。你呢,身体不好,还是安心在家养病,工资呢,一分也不扣你的,当然奖金恐怕就……”
我站起来,打断他:“主任,你们真的不让我回来上班?”
他急忙解释:“不是不同意你回单位上班,是为了照顾你的具体情况,允许你拿着工资在家病养……”
我很生气。这不是一样吗?我又不是想来白蹭国家这份工资,我是想有工作可干!但我对主任说了,他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这个这个……这个也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是大家的意见,也是领导们的决定。鲁成啊,你有这份工作热情是好的,可你也要考虑到,单位其他同事们也需要一个良好的工作环境呀……”
我更生气了。
“难道我来上班,就破坏别人的工作环境了?”
他打量我,有些紧张:“鲁成,你别生气,你要想想……”
我再也坐不住了。踏进单位大门时的那份激动,变成了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使我浑身冰凉。我起身走出办公室,差点儿撞到两个同事身上。他们好像正在门口偷听。见我出来,两人连忙装作没事的样子闪开。
我逃也似的跑出了单位。我沿着马路向前跑,一直到我喘不过气才停下来。我想起了刚才的画面,觉得很羞愤。但我渐渐平静下来。我对自己说,别人并没做错什么,我不能怪他们。
是的。不能怪他们。出院时,医生说我已经基本实现了医学康复,下面要面对的就是其他几项内容,特别是心理康复。怎么面对自己的疾病,怎么面对可能出现的歧视,怎么提高心理承受力,怎么纠正自己的性格缺陷……别人并不能对我的健康负责,要负责的只能是自己。
唉。我又开始往前走。我问自己,一个精神病人,身体的康复已经够艰难了,难道心理康复还会更难?我漫无目的往前走,一个劲自言自语,是的,别人不会对我负责,必须靠自己。靠自己。靠自己……
我走到一条陌生的街道,这条街很安静,路旁全是高大的梧桐树,隔一段有一个长椅。我累了,在长椅上坐下来休息。路边偶尔有人走过。我想向他们问好,但他们都显得很匆忙。是呀,别人都忙碌着,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休息。
一辆本田车拐上了这条街道。但它忽然发出一些声响,最后停在我面前。一个看起来很结实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打开车前盖查看。原来他的车坏了。他折腾了半天,上了车,车还是不动。他很生气,从车上跳下来,气得在轮胎上踢了好几脚。
我笑了。他踢轮胎,难道汽车就能跑得动了吗?
车当然还是不动。他气呼呼地掏出手机打电话,让别人来拖车。然后他走到我坐的长椅前,一屁股坐下来。他身体很结实,我觉得椅子都被他坐得直发颤。
“真他妈倒霉,今天这是见鬼了!”他大声说。
我发现这是一个很性急的人。他坐在那儿,好像也坐不定,动来动去。我鼓足勇气和他搭话。
“你的车坏啦?”
他瞟了鲁成一眼,没好气地说:“没坏我在这儿干坐着?”
虽然他态度不好,但我不生气,因为他性急嘛。
“你要是放心,我帮你看看?”我对他说。
他怀疑地看看我,问:“你会修车?”
我说以前我喜欢车,自己学过一点儿。
他想了想,说:“那行,你帮我看看!”
我起身走到车前,打开前盖仔细察看,很快发现了毛病。但我刚想伸手时,他又有些不放心了。
“哎哎,你不会越折腾越糟糕吧?”他嚷了一句。
我停下来看着他。他看看表,又改了主意。
“操,死马当成活马医!最多也就是拖到修理厂去。”
我问他有没有简单的工具,他从后备箱给我拿来一个工具箱,里面倒是有不少东西。我用它们摆弄了十分钟,就让他上车去试试。他满肚子不相信,可还是上了车,一发动,车打着了火。我让到一边,对他笑笑,又摆手,和他再见。但他却没马上开走,又从车上下来了。
他掏出一支烟递给我。
“谢谢,我不抽烟。”我摆摆手说。
他也不勉强,自己点上一支抽起来,一边抽,一边和我说话。
“哥们儿,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跟他说好久没弄了,本来自己也没把握,好在问题不大。
“我刚才见你大白天的,坐在马路边发呆,以为你是小混混呢。”他老实不客气地说。
“我……”
我想告诉他,我是一个精神病人,我想回单位上班,但他们不让我去。但我又有些害怕。要是我说了,他会不会像单位里那些人一样,用怪异的眼神看我?
他好像是随口问:“今天没上班,出来溜溜?”
我犹豫了一会儿,想起他说,刚才还以为我是个混混。我不想他这么认为,忽然间就有了勇气。我对他说:“我有病,是精神分裂症。我想回去上班,但他们不让。”
他一听,嘴里叼的烟差点儿掉了,瞪眼打量我,然后哈哈大笑。
“哈哈,我还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呢。”他笑得很厉害。
我豁出去了。我告诉他,我刚从精神病院出来,是医生同意我出院的,而且出院结论是临床痊愈。他的眼睛瞪得老大,烟也忘了抽。
“真的。”我认真地说,“不骗你。可惜我没带我的病历。”
他又打量了我半天,说:“不像,不像,你要不说,打死我也不信!我还以为精神病院的病人,全跟路边那些……”
他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我看出来,他并没有歧视我,他挺善良的。所以我又给他解释了一番。
“你以为全跟路边那些疯子一样,对吧?其实,我们发病的时候,如果没人管,也真是会成那样。不过不是每个病人都那样,要看他得的是什么病。我以前得的是精神分裂症,是精神病里最厉害的一种。不过现在好了。”
他笑了两声。笑完,好像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朝我伸出手。我一愣,他是要和我握手吗?看来是的。我很高兴,郑重地和他握手。
“行!好了就行!我叫庞海波,”他说,“今天有缘认识,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了!”
我怕自己听错了,问他:“你愿意跟一个精神病人做朋友?”
他笑着说:“怎么不愿意!我虽然跟你刚认识,就看出你心眼好、人实在!再说了,我庞海波什么朋友都有,就是没一个精神病朋友呢!”
我也笑了。心里特别舒畅。我告诉他我叫鲁成。他又跟我握了半天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事儿随时和我联系。”
我接过名片,小心地收好。他说他是做生意的,以后需要帮忙,可以找他。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催他走,他急忙跟我说了再见,就匆匆上车走了。我又回到长椅上坐下,心里变得很轻松。
我想,原来我也是可以帮助别人的。这世上还是会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

2

我忽然很想念精神病院,想念那里的花园,想念高医生、刘医生,想念赵护士,想念朱珠。他们都好吗?需要帮助吗?我能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这种念头一起来,就克制不住。我悄悄跑回来,第一个碰见的就是朱珠。她正忙里忙外,帮一个病人家属拿药呢。我这才知道,她已经可以出院了,但她却不肯走。
等朱珠忙完了,我们才坐在花园里单独说话。朱珠现在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她干净、漂亮,充满活力。我想要是庞海波看见她,肯定更想不到朱珠和我一样,也曾是精神分裂症患者。我把出去以后的种种事情都对朱珠讲了,她认真地听着,一会儿笑,一会儿苦恼,一会儿发愁。我隐约觉得,她对外面的世界其实是很向往的。那么她为什么可以出院,却不肯走呢?
说到这个原因,朱珠眼睛里忽然有了一丝忧伤。我一下子明白了。果然,朱珠向我坦白,她不走的原因有好几个,不过最重要的就是舍不得离开高医生。当然这话,她没敢对别人说。
“他们真的同意了?”我简直不敢相信。
朱珠把事情仔细地跟我说了一遍。我心里暗自佩服朱珠,她真有勇气,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敢做出这样的决定。可既然她留下来了,为什么眼睛里还那么忧伤呢?我猜,那一定还是为了高医生。
的确。接着朱珠就开始诉苦了。
“他说过,以后我们可以做朋友的,”朱珠托着下巴,非常惆怅,“可他现在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了……”
我能猜出一点儿高医生这么做的理由。他一定是害怕朱珠越陷越深,不能自拔,才这么做的吧。高医生那么善良,他也一定左右为难吧。唉。
“我也知道,他是为我好,”朱珠幽幽地说,“我不奢望他像以前那样对我,但至少可以像朋友一样吧?这些天,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他,只能找他单独说,可他总是躲着我,真让人难受……”
我问朱珠是什么事情。她让我发誓要保密,我发誓了。她这才把事情经过一一告诉我。原来这个秘密跟一个女病人有关。这个女病人我也见过,她叫何莉,刚入院时,两天不吃饭,朱珠帮护士给她喂饭,她却把勺子都咬断了。
有一天晚上,朱珠去上卫生间,经过何莉的病房,发现她在偷邻床病人的东西吃。第二天,邻床病人发现自己东西被偷吃了,因为何莉平时根本不好好吃饭,所以就怀疑是另一个病人偷吃,和那个病人大吵一架,直到护士出面才平息,但何莉却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朱珠趁别人不注意,把自己的饼干悄悄送给何莉,还劝何莉要吃饭。何莉什么也没说。接下来又有几次,朱珠发现何莉晚上总不睡觉,白天却呼呼大睡。她很奇怪。有一天晚上朱珠睡不着,跑到何莉病房,发现她也坐在黑暗里发呆,便叫何莉偷偷溜到文娱室聊天。大概因为她之前的友善,何莉跟她去了,聊了好一会儿。
“朱珠,我听他们说,你的病已经好了,那你为什么不出院啊?”何莉问朱珠。
朱珠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地说,因为她喜欢一个人。何莉问是谁。
“可是他不喜欢我,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何莉直叹气,说:“女人可真是傻呀。为了自己爱的人,情愿呆在精神病院里,跟一群疯子待在一起,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你也是这样?”
“唉,是不是女人天生就该为男人牺牲?”
“我也不知道。我……我总是为男人而苦恼的,所以我会生这样的病……”
“他妈的,再这样下去,我可能真的要发疯了何莉烦恼透了。
朱珠就问何莉是不是有很大的麻烦。何莉支支吾吾。
朱珠说:“我是个没用的人,肯定帮不了你什么忙。可我告诉你一个人,他是个非常善良、值得信任的好人,你有什么苦恼,告诉他,他一定会尽量帮你的!”
何莉问朱珠说的是谁。朱珠说是高医生,高度。
何莉在黑暗中看了朱珠半天,问:“朱珠,你刚才说喜欢的人,就是他吧?”
朱珠给我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停下来。我也跟着她叹气。我想连一个陌生人都一眼看透朱珠的秘密,可见朱珠陷得多深啊。接着我又想到,这个叫何莉的,好像头脑很清醒,她是真的有病还是在装病呢?
“唉,我就是为这件事烦呢。”朱珠说,“我答应何莉把她的事对外保密。可我又觉得她是在装病。这是精神病院,在这儿装病多危险呀……我想把这事儿告诉高医生,但又不能当着别人面说,他大概以为我想说别的,就老躲着我,我……”
朱珠委屈地哭了。我也替她难受,可我不知怎么安慰她。我想朱珠没做错什么,高医生也没做错什么,不能批评谁,也不能让谁改变做法。可朱珠的伤心又怎么办呢?我想不出好主意,只好给朱珠讲笑话,希望她变得开心一些,少想那些不愉快。一直哄了她半天,她终于笑了。
“鲁成,你真好。”朱珠眼睛还红着,轻声对我说,“跟你说说心里话,我觉得好受一些了。”
我很高兴。其实朱珠不知道,我越来越觉得,一个人能给别人带来快乐,自己也同样会快乐。我说:“朱珠,要是你喜欢,以后我经常来看你,好吗?”
朱珠点点头。她看着我。我觉得她的眼神有一点点害羞。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也轻轻颤抖了一下。我发现朱珠的眼眸真清澈。这么一个善良温柔的姑娘,为什么要让她受那么多罪呢?我忽然又有了要保护一个人的愿望。

3

我真的为朱珠担心了。为了找工作的事,我在外面跑了好几天,也没什么结果。我放心不下朱珠,又跑到精神病院看她。等见了她,我更担心了。她明显比上次忧郁。我们在一起说话,她说着说着,会忽然停下来,盯着一个地方发呆,像在想她自己的心事。想好了,又会继续和我往下说。我有些害怕,因为她这种表现,以前我住院时太熟悉了,很多病人都是这样的。
我绕着弯地问朱珠问题,想看看她的自知力怎么样。她的回答好像还挺正常。可我还是不放心。我盯着她的眼睛看,病人的眼神都是特别的。朱珠看我这样,忽然笑了。
“你干吗这样看我?”她显得很大胆,反过来盯着我,然后有点儿咄咄逼人地问我:“难道你喜欢我吗?”
我倒被她弄得脸红了。可我的不安更加重了。自从朱珠好了以后,她从来不这样说话。她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大胆了呢?我心里七上八下,一个劲想问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又犯病了,但她忽然又捂着脸哭了。
“你不会喜欢我的!不会的……我是个疯子,谁都不会喜欢我……”她哭得伤心极了,“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爱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很难受,我说:“朱珠,以后一定会有人爱你的……”
她哭着打断我:“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我是一个疯子!没人会爱一个女疯子的……我连生孩子的资格都没有,还会有谁来爱我?……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啊?”
我真想抱抱她,可我不敢。我只能看着她在我面前哭。过了好久,她才慢慢不哭了,眼睛又红又肿,失神地望着前方。那个总是抱着一棵树的病人,又在那儿了。他抱着幻想中的爱人,脸上的表情缠绵极了。
朱珠忽然问我:“鲁成,你恨晓晴吗?”
我一愣,不明白她怎么想到问这个。但我想了一会儿,还是老实地回答:“我不恨。”
“为什么?她抛弃你了,你为什么不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