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地说找晓晴。
“就是这家。里面没人吗?”
我摇摇头,慢慢转身,慢慢往楼下走。脚步晃晃悠悠,我摔倒了一次,爬起来,继续走。终于我走出楼洞。天好黑呀。我又往前走。走着走着,我又想起晓晴妈妈的话,“你这是让我们晓晴遭罪呀……”我忍不住转身去看晓晴家的窗口。
窗子里亮着灯,一个人影正映在窗口。那一定是晓晴。她在看我!我忽然醒过来,朝着那灯光跌跌撞撞跑过去。
“晓晴!晓晴!别扔下我……”我一声接一声地叫,“求求你,别扔下我……”
但那窗口的人影一下子闪开了,接着,房间的灯也熄灭了,窗口一片漆黑。

4

我和晓晴离婚了。我对爸爸妈妈说我要出去走走。他们放心不下,但最后还是让我自己出来了。我不知道要去哪儿,就随便乱走,碰到岔路口,想往哪儿拐就往哪儿拐。过了好几个路口,我发现我走到一个路公交车站了。我仰头看站牌,结果看见终点站是精神病院。我忽然意识到,我很想回精神病院看看。
这里的一切还是差不多。和外面的世界比起来,这里更安静,看起来也更安全。赵护士她们亲切地和我说笑,问我出去以后感觉好不好。我骗她们说,我很好。我想朱珠了,就去找她。我看见她正帮护士给一个女病人喂饭,我就进去了,叫她。
朱珠看见我,很高兴。护士也对我表扬朱珠,说她现在一有空就给大家帮忙,光顾帮人喂饭,自己到这会儿还没吃上。还夸朱珠恢复得好,应该拿出来给别的病人做个活教材。
朱珠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她让我稍等她一会儿,还有一个病人要喂。我就陪着她。那个病人的名牌上写着何莉。护士说何莉刚来两天,两天都不吃饭,昨天给她鼻饲,她连管子都扯断了。再不行,只能输液了。
朱珠端着饭菜坐在何莉床边,劝何莉吃饭。
“你饿了吧?起来吃饭好不好?”
何莉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像没听见朱珠说话。
朱珠说:“来,起来吃饭好不好?你要是愿意乖乖吃饭,我就让护士把你的手解开,坐在床上吃,好吗?”
何莉还是一动不动,朱珠用勺子挖了一勺饭送到何莉嘴边,哄她:“香吧?老不吃饭,不饿得难受吗?你不吃,护士又得鼻饲了,鼻饲多难受呀。来,乖乖的,张嘴……”
朱珠的话还没说完,何莉忽然像一头凶猛的动物似的,头一昂,把勺子狠狠咬在嘴里,竟把勺子柄都咬断了。朱珠吓了一跳,直往后躲,我急忙上前挡着她。好在何莉手脚都被束缚带绑着,身子动不了。护士又跑过来,把她训了一顿。
“不管她了,她凶得狠,”护士对朱珠说,“你忙你的去吧。”
我这才发现,朱珠抱着我的腰呢。她回过神来,忙松开我,脸都红了,心有余悸地说:“她……她把勺子咬断了!”
我们跑到花园,找个地方坐下说话。朱珠没像赵护士她们那样,问我出去以后好不好。她歪着脸瞧我,瞧了半天,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你……见着晓晴了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叹了口气,好像已经明白了似的。
“我已经和晓晴离婚了。”我说。
朱珠听了,好半天没说话。但她一点儿都不吃惊。她抱着膝盖,身子轻轻地摇啊摇。
“唉……”后来她深深叹口气,说:“鲁成,你说咱们到底是病着糊里糊涂的好呢,还是病好了,明明白白地痛苦着好?”
我说我也不知道。然后我问朱珠,她觉得怎么样好。她说她跟我一样,不知道。我看她这样,就知道,她的爱可能也和我的差不多,是没什么希望的。果然,接下来她告诉我,她的身体越来越好,可高医生现在已经不大理她了。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接着生病呢……”她赌气地说,不过她马上又改口了,“不好,生着病,他对我好我也不知道。我还是装病吧,他以为我病着,仍旧对我好,其实我心里都明白的……”
我们都笑了。笑完,又都觉得很忧伤。我们都有自知力了,当然知道这样是不行的。唉。为什么爱一个人会那么难呢?

第十八章高度

1

我在门诊上班。一个母亲陪儿子来看病。儿子头发很脏,母亲说他已经半年没洗了。他还不愿意说话,睡着不想起床。他正上大学,可早就不愿去上课,期末所有的功课都不及格。母亲很焦虑,因为学校说再不行就要对她儿子劝退了。
他们来过好几次了。这一回我让他们尽快住院,因为做儿子的很可能患了精神分裂症。可我的话还没说完,母亲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什么?精神分裂症?不可能,我儿子就是太内向,不喜欢和人说话,有点儿懒罢了,怎么能说就是精神分裂症?精神分裂症可是疯子啊……”她受了惊吓似的嚷。
我理解她的心情。很多病人家属刚开始都是这种反应。没人愿意跟精神病沾边,更何况是最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我劝她冷静,试着给她讲一点儿这方面的医学常识。
“有一种精神分裂症是单纯型的,它的症状主要是阴性症状。阴性症状主要表现为日益加重的孤僻、被动,活动减少,不愿和人交往,做任何事情都缺乏兴趣,和人眼神接触少,面部表情和语调变化少,思维的内容往往也很贫乏。病人往往很懒散,不愿洗脸、洗澡、理发,更不愿意洗衣服,在众人面前蓬头垢面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她打断了我:“这也是精神分裂症的症状?我不信,他又不乱发火,又不摔东西,也不说胡说……”
“你说的那些是幻觉妄想、兴奋冲动等阳性症状,正因为那些症状比较引人注意,这种阴性症状才容易被人忽略。他出现症状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再不住院治疗,以后更……”
我又被她打断了。她非常不甘心,神经质地嚷嚷:“我不信!我不信!好好的一个儿子,怎么就得了这种病?肯定是你们弄错了,我得带他去别的医院再看看!”
说完她拉着儿子转身出门,我怎么也拦不住,看着他们走了。这种事经常重复,让人担忧。和他们相比,另一种人更有希望。比如,林小可。那天我刚送走这对母子,张迈就来了。我以为他要找麻烦,但我错了。张迈说他是来看病的,不过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一个我俩都关心的人。
我有些疑惑。他直截了当地说,林小可心理有问题。因为她一直偷偷地吃药。
“吃药?什么药?”
“减肥药,泻药,镇定药,头痛药……还有其他各种我弄不清名堂的药……”
我很吃惊。我曾隐隐觉得林小可有她的问题,一直没机会深谈。
“……我是两年前才发现的。她本来就不胖,我发现她越来越瘦。我开始以为她身体弱,营养不良,就给她补充营养,逼她多吃饭……可她还是不行,明明看着她吃下去了,怎么一点儿效果都没有……后来有一次,我偶尔发现她在吃减肥药,我有点儿懵,弄不明白她怎么那么瘦了还吃这个!接下来,我就留了心,很快就发现,她还吃其它的药……”
“你没问过她为什么这样?”
“当然问过。她每次都有自己的理由,听起来很合理,实际上很荒唐。我说不过她,只能跟她来硬的,把她的药都扔了,可她还会再买,而且藏起来不让我发现……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她已经戒掉了,可上次她在采访现场晕倒了,我才又起了疑心……”
“她晕倒了?”
张迈几乎是有点儿轻蔑地说:“看来你不像她关心你那样关心她呀。”
我无话可说。是的,我对林小可的关心,远不如她对我的。我真自私,和她通电话,从来只说我的事情。她给我出主意,给我安慰,帮我骂人出气……我却不知道她怎么那么瘦,不知道她晕倒了,不知道她乱吃药,甚至假装不知道她现在很孤独。
我向陆梅保证过不再和林小可见面,可听了张迈的话,我怎么能坚持呢?我给她打电话,单位说她没去,手机关机。下了班我去她家敲门,她醒了,带着宿醉的痕迹。我忍不住抱她了。我早想这么做,终于做了。她瘦得要命,骨头硌着我,很疼。我一次次叫她的名字,我想对她说,林小可,我爱你,可陆梅总在我眼前,让我不敢说出口。我没她有勇气,因为我不敢说的话,她对我说了。
怎么办呢?我一直想不出一个好办法,又可以爱小可,又不伤害陆梅。我想不出办法,只能先做简单一点儿的事情。至少我知道小可有病,我是精神科医生,可以帮她治病。那天晚上我们谈到很晚,她把她的恐惧全对我说了,包括她那个舅舅。
“他们围着舅舅唱,林疯子,林疯子,又吃粮食又吃屎……还朝舅舅扔石头。”她回忆起来仍是一脸恐惧,“姥姥家的人把舅舅拴起来,用铁链子拴在一间小房子里,不让他乱跑,送饭了,一拉铁链子,舅舅就跑到窗户边往外看,窗上有铁栅栏,出不来……过了两年他就死了。”
我紧紧抱她。她抖个不停。我亲吻她。我说,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你了,我也不会抛弃你。她在我怀里安静了。她慢慢告诉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只要一吃东西,就会想到舅舅。她变得害怕食物,觉得它们肮脏,就像舅舅从地上捡起来的垃圾。渐渐地她吃起了各种抑制食欲的药物,或者使自己呕吐。她对自己百般挑剔,总是不舒服,觉得自己有病。她变得非常害怕生病。一头疼,就吃头痛药。失眠,马上吃安定。各种药,越吃越多。到后来,每天她都得吃大把的药,就像精神病院里那些病人了。
“我会变成舅舅那样么?”她问我,“我经常觉得自己快疯了。”
“不会。”我安慰她“。我会帮你治病。你节食太久,先得治你的身体失衡症,补充营养,然后给你做心理治疗,帮你戒除药物依赖,和你的植物神经性厌食症。”
我还把门诊那对母子的事情说给她听。和他们相比,她的自觉意识使她完全有希望治愈。她信了我的话,答应我配合治疗。她说她要去医院找我看病,因为这样,就可以经常看见我了。我很羞愧。我甚至不敢开口对她说爱,虽然我明明爱着。
有时我觉得,我的懦弱也是一种病。谁能给我治这个病呢?

2

朱珠要出院了。她恢复得很好,精神症状全部消失,自知力完全恢复,是以“临床痊愈”的结论出院的。这真不容易。三个月前,她父母求我收她,说“死马当成活马医”,现在她又恢复了青春美丽。老实说,眼看她一天天好转,我并不踏实。我把自己当成了她的药,却没把握一旦撤药,她是否能真的痊愈。直到那天我跟她谈过话,才真正放心。
那天我陪着她在花园除草。她干得很认真,鼻尖直冒汗。主动服药,按时作息,配合心理治疗,参加文娱活动……这都是病情好转的表现。我又表扬她,同时也叮嘱说,不管什么情况,药一定得坚持吃。她答应了,说自从她开始恢复自知力,再难受都没停过药。
我夸她真乖。
她听了,表情变得很复杂。默默拔了一会儿草,忽然问我:“高医生,你喜欢我么?”
我心里一动,不知她怎么想。我说:“当然喜欢。”
“我是一个精神病人,曾经又疯又傻,你喜欢我什么呢?”她认真地问。
我笑了,说:“傻姑娘,那是因为你在生病呀。其实你本来又善良,又温柔,又聪明,不光是我,很多人都会喜欢你的!”
她默默听着,脸上露出梦幻般的笑容。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该多好啊。”半晌,她轻轻地说。
我觉得不安,注视她。她低着头,一下一下拔草,不看我。
“其实,高医生,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你对我那么好,给我讲故事,陪我聊天,送我花,给我照相,还……还写情书……这些并不是因为你真的爱上我……”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说,“只是为了救我,给我治病。”
我听她说着,心里有些打鼓。她说完,抬起头来,泪汪汪看着我。
“高医生,谢谢你救我。”她诚恳地说,“以后我好了,你还能把我当朋友么?”
我长长舒了口气,告诉她,我们当然是朋友。不过从那天起,我开始一点点减少和朱珠的接触。除了正常的医疗需要,我不再给她开小灶,给她特别照顾。见了面,我也不格外热情,像对其他病人一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有意这样,同时我在暗处观察她的反应。看得出这种变化令她失落。但她比我想像的坚强,并没因此消沉,咬着牙挺过来了。我发自内心为她高兴。只有这样,她才可能真正恢复健康。
朱珠是个好姑娘。她状况好转之后,就开始里里外外给大家帮忙。她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单纯善良,在她眼里,这世上似乎没有坏人,谁都是可以信任的,她谁都愿意帮。因为这个,大家都喜欢她。不过,有些现象只是表面的。我对朱珠仍有担心。对精神病人来说,精神病院是一个特殊的世界,在这里他们可能感到安全、自如,以至于忘了,外面还有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更庞大、复杂、深不可测。
朱珠还年轻,她应该有更广阔的生活。只有当她能融入外面的世界,才算是真正的康复。为了帮她尽可能恢复社会功能,一天林小可来精神病院时,我介绍她们俩认识了。我发现,女人和女人之间也有缘分,朱珠和林小可一见如故,成了朋友。林小可征得我们同意,带朱珠出去过两次,参观电视台,逛商场,喝咖啡……她们之间似乎有了秘密,朱珠不跟我说,林小可也一样。
朱珠只说林小可对她非常好,像姐姐,她喜欢她。而林小可呢?
“你呀,”林小可只是笑着对我说,“麻烦了,麻烦了……”
我能隐约猜到一些。但我不愿多想。要说麻烦,朱珠和林小可都是我的麻烦。这半年,我整个人被这些麻烦缠住了。眼下,朱珠越来越好,林小可在接受我的治疗,看起来都平静了。我暗想,就算这平静是暂时的,我也得抓紧享受。
朱珠终于要走了。她父母来接她。我心里长松一口气。大家都很轻松。朱珠的父母对我说了无数感谢的话。我告诉他们,朱珠的康复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这是真心话。没有医院的支持,没有朱珠父母的理解,还有朱珠自己的努力,不可能有今天。有一个人我没提,那就是林小可。是她提醒我,可以用爱来唤醒朱珠的。
朱珠母亲很情绪化。现在她笑得合不拢嘴,说:“是啊是啊,总之朱珠好了,我们做父母的苦日子也就到头了……”
我忙提醒他们,朱珠虽然是临床痊愈出院,但并不是说以后就万事大吉了。精神分裂症如果不当心,很容易复发。出院后要督促朱珠坚持按时服药,每个月还要带她回医院复查,千万不能麻痹大意……我啰里啰嗦嘱咐了一堆话,他们都一一答应,然后我就陪他们去接朱珠了。
没想到朱珠不在病房。我们找了半天,后来我想起一个地方。果然,我们在阅览室找到了她。这并不奇怪。这几个月,我常陪朱珠在这儿看书。开始是我给她读,后来她恢复多了,就自己读。我记得近来她最爱读的是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书里的女主人公就是一位精神病患者。
朱珠母亲有些着急,一见女儿就说:“朱珠,不是说好在病房等着,我跟爸爸办好手续就带你出院吗?怎么自己跑这儿来了?”
朱珠瞥了我一眼,没吭声。我心里一咯噔。难道会节外生枝?
朱珠父母也担心起来,她父亲小心地问女儿怎么了。朱珠不说话。母亲问,朱珠也不开口。没办法,我只能尽可能温和地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朱珠低着头,沉默半天,才小声说了一句什么。我们都没听清,我又问了她一次。
她突然抬起头,大声说:“我说,我不想出院了!”
我们都大吃一惊。我忙问朱珠为什么。
朱珠说:“有很多原因。”
她迟疑着,像是不知该不该说。
朱珠母亲急了:“傻孩子,这儿怎么能久住呢?哪有病人病好了不出院的!”
我也暗自疑惑。在精神病院,病人好了不出院的情况的确有,但和朱珠的情况不同。病人担心出院后无人照顾,或者曾经出院,但无法融入外界生活,也可能要求不出院。而朱珠不存在这样的理由。
我看着朱珠,忧心忡忡。她的表情很坚定,看来不容改变。迟疑了一会儿,她终于说出了她的理由:
“真的,我想好了。在这儿住的几个月,我就像在另一个世界里走了一遭似的。你们这些健康人,再理解我们的感受,也只能理解一小部分。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自己内在的体验和变化。我……我现在病好了,可是我还记得那些病里的痛苦,记得自己受过的所有折磨……妈,你也看见了,这里还有那么多病人,他们多需要有人来帮助啊!”
“可……可你自己还是个病人哪……”母亲很着急。
“对,就因为我曾经是病人,我才特别能了解病人的感觉和需要……妈,我真的想留下来,哪怕只留一段时间。我现在什么事都可以做,可以给医生护士帮帮忙,也可以给病人和病人家属帮帮忙……求你们了,让我留下来吧!”
我和朱珠父母面面相觑。

3

院长特意找我谈朱珠的事情。朱珠不肯出院,这当然由不得我说。于是朱珠就去磨院长。看来她很有耐心,弄得院长也有点儿苦恼了。
“我跟她说,你的愿望是值得称赞的。但医院不能不考虑其它问题。比如说,你在这里留下来,我们是按病人的标准安排你呢,还是按工作人员的标准安排呢?如果按病人标准安排,你也知道,这涉及到一笔不小的住院费用问题,收,不妥当,不收,也不妥当;如果按工作人员的标准安排呢,同样面临着如何解决你的待遇问题。再加上,精神疾病患者还存在一个监护责任的问题,这也是很难办的……”
院长描述当时的情形。我就问朱珠怎么说。院长告诉我,朱珠的话听起来像模像样,说明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朱珠说:“院长,如果我留下来,还要按病人的标准收取费用,这对我的家庭的确是一项沉重的负担,我不能再这样向父母要求了。把我当作工作人员,我自己也觉得不公平,因为以我的能力,肯定胜任不了太多的专业工作,而且我也知道,医院里的经济压力很大……可是院长,能不能折衷一下考虑呢?比如说,我照常办出院手续,但住在医院病房,每月向医院交床位费和伙食费,而我在医院做的任何工作,都不需要医院为此支付一分钱,您看这样可不可以呢?”
看来朱珠确实很认真,想得挺周到。不知怎么,我心里有点儿不安。院长问我的意见,我非常犹豫。
“院长,按说我没理由阻止她留下来。她考虑得很详细,方方面面,看起来都是有益无害的。”我坦白地说,“可说不清怎么,我不太踏实。总觉得还是应该让她出院,不然恐怕……对大家都不好。”
“你担心什么?”院长问我。
我摇头。即使心里有想法,也不好跟院长直说。
“你们俩……”院长似乎想问我什么,但又觉得不妥当,改了口:“你不是说,跟她谈过以后,她对你前段时间的做法都能理解了吗?”
“这倒是的。”我说,“至少当时是这样。不过……您比我还清楚,精神病人就算康复了,心理到底很脆弱。这儿再怎么说也是精神病院……何况她留下来的话,不算病人,咱们对她没管理责任,真有什么情况了,咱们怎么说得清呢?”
院长听了我的意见,没马上做决定,说要好好考虑一下。在这之前,可以暂时让朱珠留在这儿。我不好多说什么,心里却忐忑不安。林小可来的时候,我把这事儿告诉了她。
“啊?不出院?为什么?”
林小可当然觉得吃惊。她骨子里对精神病有强烈恐惧,不敢相信有人会自愿留在这个可怕的世界里,何况这人是年轻漂亮的朱珠,现在又是她朋友。
我把朱珠的理由对林小可说了。
林小可没马上作判断,问我:“那你觉得会不会有其它什么原因呢?”
“我说不准……我现在就担心,不会是我们对她的恢复程度太乐观了吧?”我说,“可对她的诊断是经过几个医生反复论证的,不应该有错呀。”
林小可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她问我,“没想过这事儿跟你有关?”
她这么一说,我没法再回避了。这正是我最担忧的。
“可那次我跟她谈话,她自己都说开了,而且说理解我的做法。”我辩解说,“你不知道,当时她很冷静,不像是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