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高度回过神来。是他的电话。我的心一沉。他还没开口,我就意识到是谁的电话了。我下意识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高度接电话的语气证实了我的猜测。他简短地应了两声,便挂了电话。他似乎已经从梦里醒了,停下来,怔怔看着我。他的眼神无奈而忧愁。
“我都忘了……”他轻声说,长叹了一口气,“我送你回家吧。”
我能说什么呢?只能让他送我回家。我们坐在出租车上,一路没有说话,但他紧紧握着我的手。那么紧。我们两人手心里全是汗。到了我住的小区外,我下了车,要跟他道别,他却也跟着下来了。他仍然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着我的手,慢慢往前走。我不知怎么走到我家楼下的。我们站下来,面对面互相望着。我真的想抚摸他的额头、他的眼角、他的嘴唇。克制这愿望使我全身发抖。他似乎也是。他的颤抖从他的手掌传递到我的。
然而我们都没有动。
他又用力握紧我的手,我觉得骨头都快断了。然后他松开,对我忧伤地笑笑,低声说:“回去吧。睡个好觉。”
我点点头,匆匆转身进了楼洞,一进到阴影里我就停下来,回身看他。他还原地站着没动。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可能看见我停下来了,又对我挥挥手,这才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停下,回身,默默站了一会儿。虽然月光很亮,但我仍看不清他的表情。最后他终于走了。我一松懈,觉得所有的疲倦与饥饿都回到了身上。我转过身,在黑暗中摸索楼道灯,突然撞到一个人身上。我吓得叫了一声,立刻从他的气味中发现这是张迈。
“你怎么在这儿躲着?”我被吓坏了,质问他。
他淡淡地说:“我没躲。我在等你,看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他一定都看见了。我觉得有些愧疚,但并不觉得心虚。因为我不打算继续骗他,也不打算继续骗自己了。我等着他开口问我。
可张迈却什么也没问我。他只是牵着我的手,把我送上楼,送到我家门口。我开门进了房间,回头等他也进来。我想该和他好好谈谈了。但他没有进来,站在门口,一手撑着墙,脸上有种平静的茫然。
“你不进来?”我问他。
他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早了。你先睡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他这样,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抬手抚了一下我的头发,勉强对我笑笑,然后把门关上。我听见他的脚步快速地下楼,远去。我靠着门,说不清为什么,眼泪就流了下来。

第十三章高度

1

林小可真聪明。让她猜对了,今天沈子瑜跑了。我等到下午也没他的消息,就给他住的宾馆打了电话,结果总机说沈子瑜已经退房了。我打沈子瑜手机,他不接。但一会儿他给我发了两条短信。一条是:对不起,我不能给朱珠她所需要的,说不定会更严重地刺激她。我不能去。第二条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外人永远不能了解。我无法解释,只能远离,并且不再回来了。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她恢复健康,重新找到她爱的男人。
我差点儿把手机摔了。这沈子瑜,话说得漂亮,原来是个懦夫。我真蠢,居然信了他,一整天抱着希望,以为他会来看朱珠。谁知真让林小可说中了。回到病房,看见朱珠憔悴地躺着,不肯吃饭,只能让护士给她鼻饲。她那么年轻漂亮,难道一辈子只能这样了吗?
我真不甘心。
朱珠的父母为了配合治疗,把女儿的几本日记和旧的信件都给我送来了,希望我对朱珠了解多一些,能早点儿把她的病治好。我看了其中一些。朱珠的感情太单纯却又太热烈,以至于最后会把她灼伤。我真替这个姑娘惋惜,为什么她会爱上沈子瑜?那算不得一个真正的男人啊。
可谁又算得了真正的男人?我?昨夜的所有细节全都回来了。如果不是陆梅的电话,我可能仍然会那么如醉如痴地和林小可牵手走下去。我想疼她。我想驱除她眼睛里深藏的恐惧。我想爱她。我发现,这些天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她。我和陆梅做爱时,眼前也全是她。其实她算不上漂亮,很瘦,眼神从不娇媚。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吸引我的。也许是因为她那么努力帮我找悦悦。也许不是。我们几乎还是陌生人时,我就喜欢了她。
可是我没办法面对。让我怎么面对我的家呢?这个家没了悦悦,已经支离破碎、弱不禁风了。凌晨我回到家,陆梅孤独地坐在沙发上,等着我。我不敢看她。在回来的路上我就开始愧疚了。我也不能撒谎,只是问她怎么还不睡。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她幽幽地说。
我心里一疼,上前抱住她:“胡说什么呢?”
她软绵绵地靠着我,说:“你除了值班,从来没这么晚回过家。”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不是跟你说了,为那个朱珠的事儿,去找个人谈话。”
她不吭声。好一会儿问了一句:“要是我不打电话,你还不回来么?”
但她又不等我回答,就把话岔开了。她给我准备好了睡衣,催我去洗澡。我洗过澡上床时,她已经睡着了。台灯调得很暗,她睡着的脸在这光线中显得憔悴不堪。我心里又是一疼。这时她不知怎么,眼睛忽然睁开了。我来不及躲,目光正好和她的对上。她怔怔看着我,好一会儿。
“高度,”她不知是做梦还是醒着,吐出几个字,“咱们再生个孩子吧。”
我一阵窒息,说不出话。她眼睛又闭上了。也许这只是她的梦吧。我一直睡不着。不知怎么,我又想起悦悦最后离开家的那个早晨,我问她有什么美好愿望,她说她的愿望就是我们一家三口不管干什么都在一起。当时我还想,孩子的心愿多简单啊。可惜这么个简单的愿望也实现不了。我没能帮孩子实现愿望。现在陆梅的愿望,我又能帮她实现么?
我心烦意乱,非得做些什么不可。我打了林小可的电话。在等电话接通的几秒钟里,我挣扎得很厉害。我不该这样。可我又不能不这样。矛盾中电话已经通了。听到她的声音,我心里又酸又甜又苦涩。
“你好吗?”我问她。
“听到你的声音就好了。”她想都没想就说。
你瞧,她就是这样,不用做什么就媚惑了我。我又把是非问题都忘了。倒是她还惦记着我的正事。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呢,那个沈子瑜跟你联系了?”她问我。
她一提这事儿,我又头疼了。我把沈子瑜的短信念给她听了。她一点儿都不吃惊,还安慰我。
“你也别生气。说真的,他要是答应你了,我倒会觉得奇怪了。”她说,“我现在就是后悔,昨天忘了逼你打赌了。要不然,说不定我趁机捡个大便宜呢。”
她让我也轻松起来了。我居然又和她开起了玩笑。她也愉快地和我斗了几句嘴。我们谁都不提昨晚的事儿。我是害怕复杂。我不知道她是为什么。我好像在用这样的方式忘记现实似的。
我们又谈到了朱珠。忽然林小可说:“哎,我忽然有个想法,就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我鼓励她说出来。
“朱珠不是老闹着要找沈子瑜吗?”她问我。
“是呀。可沈子瑜跑了,就算能再找着他,估计他也不会来,怎么办呢?”
“我觉得,朱珠要见沈子瑜,其实就是需要得到一份爱……我听你说过她的事儿,觉得她是个特别单纯、又特别需要爱的人……”她有些神秘地说,“只要有人能爱她,管他是不是什么沈子瑜呢?只要得到了爱,不也一样能满足吗?更何况,这世上比那个沈子瑜出色的男人多了,至少眼前就有一位呀……”
她停下来。我忽然明白了。她是让我去爱朱珠!
“你不是说,首先得唤起朱珠对生命的希望吗?”林小可似乎被这想法激动了,“我觉得对一个需要爱的女人来说,这样肯定能行!”
我拿不准。林小可在电话里又鼓励了我半天。挂断电话后,我一直认真考虑林小可的建议。这个想法很大胆。它真行得通么?我在这儿十年,也从没听说过类似的先例。如果我真这么做了,要考虑的也许不只是效果,还有其他各种微妙的问题,这值得我冒这样的风险、花这样的精力么?
快下班时我还在考虑这件事。我穿过花园去药房时,忽然看见了鲁成。他和父母正在花园边交谈,也都同时看见了我。我迟疑了一下,调头想往回走。这时鲁成忽然跑过来了。
“高医生!高医生!”他大声叫我。
他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了。我只得站住,不情愿地面对他。我已经有不少日子没见过他。他看上去好得差不多了,因为我清楚地从他脸上看见了痛苦。
他只跑了几步,呼吸就很急促。这是药物的作用。他大口喘息,看着我。忽然扑通一声跪下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连串地说,那声音无法形容。
我还来不及反应,鲁成的父母也赶过来了。鲁成的母亲竟然也要给我跪下,我慌忙去扶她。她哭了起来。
“高医生,我们全家都对不起你!早听你的,就没有这些苦了……阿成早想来找你,给你当面赔罪,可又一直不敢,我们也没脸来见你……他给你跪下也顶不了那个罪,你就让我也给你跪下吧……”她的哭声凄凉极了。
她挣扎着仍要跪。我难受得要命,拼命拉起她。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鲁成的错。我的悦悦死了,我那么痛苦。可鲁成也痛苦,他的家人更痛苦。悦悦她其实不是鲁成害死的。我要恨的只有那个可恶的病魔。如果还要恨,我也只能恨自己。我是个精神科医生,我却没能力驱除那病魔!
就这么一念间,我对鲁成的所有怨恨都烟消云散。而且我决定,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得救朱珠。
晚上回家,我把这件事儿跟陆梅说了。她听了很吃惊。
“什么?你去追求朱珠?”
我解释给她听:“精神病的治疗本来就没有一个固定的模式,既然药物对朱珠的病情作用不大,我们就必须强调心理治疗。而朱珠的发病是有明显诱因的,就是受到所爱男人的背叛。我也充分了解过她的家庭背景,她过去的经历,觉得朱珠是一个情感脆弱、对爱特别渴望的姑娘。在目前的状况下,只靠药物使她情绪平静,不是个长久的办法。本来我已经找到她以前那个男人了,可那人不肯帮忙,已经跑了……反正朱珠就是需要一份爱,我就把自己当成一剂药好了。”
陆梅听我说完,半天才说:“这……行么?”
“我知道这有点儿冒险。可现在她一点儿生存愿望都没有,老想着自杀。这种状况不是更危险吗?当然这事儿我得先征求她父母的同意。”
“我怎么觉得,会给你惹麻烦的。”陆梅忧心忡忡。
“所以我才先跟你谈。”我说,“只要你信任我,其他的我不在乎。”
陆梅想了想,又问:“那你要不要跟院里领导商量一下呢?”
“暂时还是不跟他们说。毕竟这事儿很敏感,领导有领导的顾虑。等他们一研究一讨论,朱珠的病还不知拖成什么样了。我想还是等我的治疗有所收效了再跟他们说,那时候也比较有说服力。”
陆梅还是犹犹豫豫的。
“我……我也说不好。听起来倒觉得还是可行的。不过……”她瞟了我一眼,半真半假地问,“你不会跟人家假戏真做吧?”
我还没回答,她自己又笑了,说:“就是再年轻再漂亮,到底也只是个病人。我倒用不着担心,怕就怕……”
她把剩下的半句话咽了回去。我装没听见。接下来又去了朱珠父母家,和他们谈了这件事。他们的反应和我料想的差不多,朱珠父亲很茫然,不知这办法有没有用,做母亲的则担心另一件事情。
“高医生,你为了让我们朱珠好起来,愿意做这种事情,我们当然很感激。可再想想,我也挺担心的。朱珠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就算真用这种办法治好了病,可万一她到时候知道这是假的,又想不开,那又怎么是好……”朱珠母亲说出了她的顾虑。
我也很坦白,说:“所以,我特别得征求你们的同意,因为这里面的确有冒险的成分。可是眼下,你们也看到了,确实没其他什么有效的治疗办法了。”
他们思忖了半天,终于下了决心。
“唉,说白了,也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吧。”朱珠母亲说,“高医生,孩子就交给你了,能怎么样,我们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回家路上,我发现今晚没有月亮。我拼命按捺自己,没给林小可打电话。

2

上班路上我一直想着朱珠的事情。骑摩托车到医院门口,一不留神差点儿撞上人。我急忙下车向人家道歉,却发现这个人有几分眼熟。再一想,原来这是林小可的男朋友张迈。
我心里有些忐忑,他怎么会来这儿?是凑巧,还是……我忙着又道歉,又问好,自己都觉得狼狈。他淡淡地应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我能看出,他在不动声色观察我。
我很不安。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的。我想问他,但开不了口。脑子里忽然又想起上次找悦悦,他还帮过忙,心里更不是滋味。我窘迫地看着他,他年轻,身体结实,透出一股帅气。显然他和林小可站在一起会更相衬。我被他打量,心底浮起莫名的怅然。
两个男人这样相互打量真是尴尬。好在他很快就开口了。
“我也不想绕弯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林小可是我女朋友,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已经谈了五年恋爱,正准备结婚。你是有家庭的人,你也应该知道男人最恨什么。你女儿的事情,我们都很同情,但希望你不要利用这种同情心去破坏别人的感情!我这人是直肠子,今天把丑话说在前头,以后,你要是跟林小可保持正常的朋友关系,我没二话!可你要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别怪我今天没提醒你。咱们走着瞧!”
他说完,又冷冷地瞪了我足有一分钟,然后转身走了。他的话像一记重拳,打得我头晕脑涨,完全没法应对。重要的是,他的拳头很准,正击中潜藏在我心底的羞愧感。我站在原地,发了三分钟呆。最后我决定,以后不再和林小可见面了。
我不怕张迈的威胁。但面对陆梅和张迈,都会让我感到羞愧。
一上午我都在想怎么对林小可说。是给她打个电话,还是约她当面谈?可不管想像哪种场面,我都觉得受不了。想来想去,如果看着她,我可能怎么也说不出口,就决定还是打电话说。可几次拿起电话,号码拨了一半,还是放下了。这时一个意外的客人打断了我的彷徨。
赵晓晴来找我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在这儿碰到她。这几个月,我们两家发生太大变故,让人有恍若隔世之感。她比出事前憔悴了许多,眼角眉梢全是愁。听说自从她出院以后,就常来看鲁成。我在这里十年,看过太多悲欢离合。她能这么做,真的不容易。
她一定是郁闷久了,心头憋了太多话,一股脑全对我说了。她身体勉强恢复以后,就出院回家休养。虽然心有余悸,但对鲁成却又扔不下,总是记挂着。父母坚决反对她来精神病院看鲁成,要求她和鲁家一刀两断。而可怜的公婆则盼着她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关键时候能拉鲁成一把。她天生柔弱,偏偏得在这么艰难的处境中做选择,让她为难死了。更何况还有外界的干扰。
她把一些事情原原本本说给我听。比如她回单位上班了,同事表现得很关切,说了很多慰问的话,又仔细打听鲁成的情况。
“小赵,你爱人最近怎么样了?病……好些了?”
赵晓晴不想跟外人多谈,吞吞吐吐说,好些了。
“好些了?哦,那太好了。听说他原本病得挺厉害的,人都认不清了。真会这样啊?连你都不认得了吗?”
让赵晓晴怎么回答这话呢?可同事却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好奇模样,也不顾赵晓晴脸色,仍旧追着她说。
“小赵,听说那种病啊,没办法根治!表面看起来好了,可以出院了,其实病根儿还在。要是碰到一点儿不顺心,发起来照样厉害,这不折腾人吗?你说,小两口过日子,哪能没个磕磕碰碰的,你想想……不是挺吓人吗?”
这“关心”逼得赵晓晴不得不找借口躲到洗手间。可这还不算完。在洗手间里,还有女同事在“关心”着她。
“……人差点儿没命,要不然那么多天没来上班?你说这种事情有多吓人!”
“真的啊?哟,那真是太可怕了。”
“连肚里的孩子都掉了,多可惜!”
“那以后还能不能生呢?”
“那还敢要?听说神经病是会遗传的!有个疯老公就够吓人的了,再生个疯小孩儿,那不是头脑有问题啊?”
“不知道小赵怎么想的……”
赵晓晴说,她常被形形色色的关心弄得落荒而逃。可逃也是逃不开的。比如在家里,她特意找来奥斯卡获奖影片《美丽心灵》放。影片主人公就是一位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数学家。他患病数十年后,仍获得两项诺贝尔奖。本打算用这部影片影响一下父母,没想到适得其反。影片播到男主人公在家发病,看上去像要伤害自己的孩子时,母亲就开始唠叨了。
“啧啧啧,简直吓死了!家里有个精神病,真是全家不得安宁……”
一边说,一边还观察赵晓晴的反应。赵晓晴装没听见,不说话。可母亲并不会因此而停卞来的。
“看,小孩子有这么一个爸爸,多可怜!连抱都不敢让他抱!谁知道他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真是太可怕了……”
赵晓晴实在忍不住了,跟母亲顶了一句嘴,说:“可人家病了几十年,妻子一直陪着他、照顾他,后来他还得了两项诺贝尔奖呢。”
这下好。她母亲索性关了电视机,认真和女儿理论起来了。
“我说晓晴,你觉得什么诺贝尔不诺贝尔的奖重要,要我们看,那不过是个虚名!人活着,是要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只要夫妻两个平平安安,什么名啊利啊,那都不是要紧的东西!要是就为了点儿名利,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毁了,可真是太傻了!”
赵晓晴急了:“妈,谁是为了名利啊?你都扯到哪儿去了?”
她母亲也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了。
“好,我不跟你扯,就跟你直说!我瞧你这阵子老去看鲁成,好像还有点儿跟他重归于好的意思。今天我明明白白跟你说啊,告诉你,不管鲁成恢复成什么样儿了,我们绝对不允许你再跟他过下去了!”
不单自己说,老太太又拉着老伴儿,让他也表态。本来赵晓晴父亲心疼女儿,意思是让女儿自己做决定的,可被老伴逼着,也不敢多说话。
赵晓晴被逼得没办法,赌气说这是她自己的事情,用不着别人干涉。这下可触怒了母亲,老人家一下子哭起来了。
“赵晓晴,我们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就这么对我们说话?你也不想想,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就不为父母考虑?我们都一把年纪了,以后能指望谁啊?不就是指望你,指望有个好女婿……”
赵晓晴也很伤心。鲁成没病之前,对丈人丈母娘孝敬极了,让赵晓晴父母非常满意,经常说鲁成就跟他们亲生儿子一样。可现在他病了,怎么大家就变脸了呢?这不是太薄情了吗?赵晓晴一说这些,母亲哭得更伤心了。
“薄情?你说我们薄情?(她还拉上老伴助阵)老赵,你听听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们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到老了,不说沾她的光,只是为她的将来做做打算,她就说我们薄情了……(又质问女儿)我们薄情,我们哪一点薄情了?还不是因为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事情闹到这个程度,赵晓晴除了哭,也没其他办法了。她从小听父母话,让她直接跟父母对抗,她实在坚持不了。再加上她自己也很茫然,对于她和鲁成的未来,不知何去何从。
“高度,你说我该怎么办?”她把问题扔给了我“。本来这个问题,我问谁都不该来问你。可我了解你的为人,知道你会保持客观。你跟我说实话,现在我应该怎么办?”
我想了半天。这个问题确实不好回答。我既是一个精神科医生,又是赵晓晴的老朋友。这两个立场之间有着很大差别。
“我想,不管是站在哪个立场看,我都认为至少你现在不应该抛弃他。”我对赵晓晴说,“我们看过太多例子。病人被亲人抛弃,一般结局都很凄凉,哪怕本来他们病得并不太重。相反,有些人病得很重,可家人不离不弃,让他们始终有亲情,有温暖,他们有的奇迹一样好了,有的呢,就算不能痊愈,病情也在控制中,对每个人来说,痛苦的程度都是最小的。你说你了解我,其实我也知道你。就算总有一天你会跟鲁成分开,但现在分开,以后你心里总会有那么一个疙瘩,不可能真正心安。”
赵晓晴默默想了十分钟。最后她点点头说:“你说的对。其实,我也放不下鲁成。我们的感情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