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了。说真的,我不太分辨得清。
“你这么想想吧,”医生说,“你认识跟你说这话的出租车司机,还有那些过路的人吗?”
“不认识。”
“不认识你的人,会知道谁是你妻子,谁是你父亲吗?会告诉你他们有不正当关系吗?你好好想一想。”
我认真想了半天。不可能。现在想起来,那些事真荒唐啊。
“现在你知道那都是荒唐的了?”医生问我。
我向医生承认是很荒唐。现在想起来,的确是荒唐的。可当时不知怎么了,就是老听到有人那样说。而且我还觉得,自己心里想的事情,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甚至任何人只要看我一眼,我就听见他们在嘲笑我。
医生告诉我,这种现象在医学上叫做“被洞悉感”,又叫“内心被揭露感”,就是病人感觉到自己心里想的事情没有说出来,别人就都能知道。这就是精神分裂症的典型症状之一。医生又说,我现在的自知力正在一步步恢复,只要我能够了解那些症状都是病的表现,即使还有症状出现,也不必太紧张,自己能够正确看待就行了。
我也觉得自己一天天好起来了。虽然我心里还有一些害怕的事情,可还是让人高兴的事更多。想一想我真幸福。我病了,可我没有被抛弃。我犯了那么严重的错误,可父母还爱着我。而且我还有晓晴。
第十一章高度
1
下班了。我不知能去哪儿,只能回家。陆梅在等我,桌上摆着饭菜,都凉了。我又回来晚了,但她没一句抱怨,就坐在桌前等我。我们又把饭菜回锅热了热,然后面对面吃饭。偶尔筷子轻轻碰到碗,发出一点儿动静。我们不时看看餐桌上那双没人动的筷子,还有印着花猫的小碗。这么久了,每次吃饭,陆梅还是把悦悦的碗筷都摆在那儿。
其实这么做没意义,除了提醒我们的伤痛。可我劝过陆梅几次,她应是应了,下回照样摆着。我就随她去了。平时我们不太提起悦悦。因为不放下这个痛苦,我们都没法继续生活。陆梅也说,过去的就过去吧。她甚至趁我上班的时候,把悦悦的东西全收起来了。我也不问她把东西放哪儿了,我想她不会舍得扔,只会小心地藏着。对我来说,这些外在的东西都是次要的。不管怎么样,悦悦总在我心里藏着。
有一些不经意的时刻,我们都会提到悦悦。比如晚上陆梅烧了一个鸡翅,我们俩同时伸出筷子去夹,同时说,悦悦最爱吃鸡翅了。再比如,睡到半夜,外面变天,忽然打起了雷,我们都爬起来往悦悦房间跑,因为悦悦最怕打雷了。
不过总还是慢慢恢复了。我很快就去上班,陆梅在家歇了几天,觉得受不了,也去上班了。但她向单位申请调了一个部门,不在阅览室了。我们都早出晚归。有时候我不值班,可以早些回家,就不由自主想起,以前这样的日子,我可以去学校接了悦悦,然后带她吃肯德基……我马上打断自己这样的念头,强迫自己去想点儿别的。
我反省过自己的错。我对陆梅有愧疚。所以现在回到家,我尽可能找些话说。但我的生活范围很窄,能说的似乎也只有医院的事。好在陆梅也变了些,我和她说话,她总是挺高兴,倒不在乎我说什么。这样我们就可以多些话题,用不着一说什么,就扯到悦悦了。
有一回她又问我,最近医院有什么新闻。我问她:“你不是最烦我说医院的事儿么?”
她想了一会儿,幽幽地说:“以前,我是不喜欢听来着……可我现在想想,都夫妻这么多年了,跟谈恋爱时候不一样了。不就是说说工作中的琐事儿,生活里的烦恼什么的有些人,话说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还是……”
她忽然惊醒了,没把话说完。我也不问她。我相信陆梅。她并没什么大错。面对了这么残忍的惩罚,我们都已经够可怜的。
我宁可多想想我的工作。还有别的。最近我碰到了一件麻烦事儿。朱从山那个病人朱珠,入院后闹了好几次。有一次病人家属来探视,她趁护士不注意,冲到外面,抱着一个男人就亲,几个医生护士都拉不住她。本来她不是我的病人,我不该管,可我真的觉得她很可怜。我无意中看到她的药方,觉得药量稍大了些,但这话不便跟朱从山说,就私下里提醒了一下王护士。后来看朱珠又闹,我就悄悄问了王护士,现在朱珠吃什么药。王护士说,还是上次我看见的方子,不过朱从山又加了药量。
“又加了?”我很吃惊,“她怎么受得了?”
王护士很紧张,小声跟我说:“是啊,我也是好心跟朱医生说了这事儿,结果他训了我一顿,还把你给连累了……算了算了,我也不想多管闲事儿,就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干好拉倒!高医生,我看你也别管这事儿,省得给自己找麻烦。”
王护上说完就赶紧走开了。我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但她说的有道理,也许我真不该管这闲事。这之后才两天,朱珠又闹了一回。正好是家属探视时间,朱珠父母来看她,结果看见几个人都按不住朱珠,她躁狂得厉害。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让我去找子瑜……”
她不停地狂叫,那声音真像受伤的母兽似的,让人揪心。她父母看见女儿这样,哭得不行。做母亲的失去了理智,要冲进病房救女儿,被朱从山拦住了。
“你们没见她狂得不行吗?还上来添乱!到外面等着去!”朱从山很凶。
朱珠母亲大概急昏了头,跟朱从山吵起来了。
“你们是怎么治病的?孩子刚住进来的时候,还只是有点儿想不开。怎么住了这一阵子,病情倒越来越重了呢?”
朱从山冷笑起来:“想不开?你们倒挺会自我安慰的。她要就只是想不开,你们把她送到这个鬼地方来干什么?这世上想不开的人多了!”
“反正那时候没闹得这么厉害……”朱珠母亲争辩说,“现在这可不是越来越重了?”
朱从山真生气了,冲朱珠母亲嚷:“什么叫越来越重?你们懂什么叫精神分裂症?你们懂得什么是轻什么是重?要是你们自己懂,就请把孩子接回去;要是不懂,就别在这儿指手画脚,干扰我们正常的医疗工作!”
朱珠父亲看老伴和医生吵起来了,忙打圆场,一个劲向朱从山赔笑。
“朱医生,对不起,对不起,当妈的心疼孩子,话说得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我们就是想问问,朱珠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下面该怎么治疗?多长时间能好?”
朱从山冷淡地回答他:“她的病情,你们也看到了。该怎么治疗,我们当医生的心里自然有数。至于多长时间能治好,那就难说了。有的人,两三个月就全好了。也有的人,一辈子就住在精神病院……”
朱珠母亲一听这话,吓得嚎啕大哭,朱从山却转身就走了。
其实朱从山的心情我也能理解。病人住院不少日子了,三天两头闹,作为主治医生是会着急的。可病人的父母不是更急更痛吗?他这么对待病人家属,实在有点儿过分了。但这话我只是在自己心里想想,不可能对别人说。
没想到过了一天,朱珠父母跑来找我,竟然要求把朱珠转到我这儿来治。他们说这是他们昨天在医院哭的时候,别的家属给他们出的主意,说是我态度好,对病人负责,朱珠要是交给我,肯定能有起色。
我马上就回绝了他们。我说:“对不起,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我也很同情,但这件事情我不能答应你们。”
他们急了。朱珠母亲一把拉住我说:“高医生,求求你了,只要能治好朱珠的病,你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力办到……”
我知道她误会我了,忙给她解释:我们医院有医院的制度,每个医生负责的病人,由医院统一安排,一旦确定以后,没什么特殊情况,医生病人都不能擅自调整,否则容易给治疗工作带来负面影响。然后我还对他们说,其实朱医生的医疗水平在我们医院是很好的,朱珠的病情比较复杂,现在有反复,确实不能怪朱医生,让他们信任朱医生,配合他的治疗,这对朱珠的康复也有好处。
朱珠的父母听我这么说了,虽然很失望,也没办法,只好走了。我虽说打定主意不管这个闲事,但还是对朱珠的病情留上了心。过了两天,我发现朱从山给朱珠用上了冬眠疗法。朱珠在药物作用下,一直在床上昏睡。她父母又来看她,却怎么叫也叫不醒女儿,又慌了,跑到办公室来跟朱从山打听。
“朱医生,朱珠怎么老在睡觉啊?”
朱从山轻描淡写地说:“现在对她实施常温冬眠疗法。这种治疗,病人就是要睡觉的。”
两位老人听不懂。
“常、常什么……冬眠疗法?这个疗法,是什么意思呢?”
“冬眠懂不懂?”朱从山一脸不耐烦,“狗熊、蛇什么的都会冬眠,就是跟它们一样,一直保持睡眠状态!”
朱珠母亲急了。
“啊?为什么要让朱珠冬眠?人又不是动物,总这么睡下去还了得吗?”
朱从山对她的话很好笑,训斥她说:“不懂就不要胡说!你们要是什么都懂了,你们来当医生好了!”
我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低声劝了朱从山一句:“小朱,病人家属不懂,你好好跟他们解释解释不就行了?”
他“呼”地站起来,瞪了我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以为你是谁?这是我的病人,你手伸得也太长了吧?”
说完他就把朱珠父母扔在一边,自己跑到外面去了。我也被他气得够呛,看着两个老人哭哭啼啼的样子,心里一冲动,就对朱珠父母说,他们要是相信我,就去找院长,如果院长同意把朱珠转到我这儿,我愿意接手朱珠的治疗。
但院长的反应也如我所料。朱珠父母找过他之后,他把我找去询问情况。我就把所知道的说了,但关于朱从山的态度问题,我不想说太多,只是一笔带过。院长听我说完,沉吟了好一会儿。
“高度,你也知道,这不是一个简简单单、只要调整一个病床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他终于说,“这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关系医生和医生之间的,医院和医生之间的,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医院和病人家属之间的……哪一个关系处理不好,都可能引来矛盾和纠纷。”
我说我知道,这些我都想过了。老实说,今天之前,我打定了主意不会管这闲事儿的。可朱珠太可怜了,她父母也太可怜了。
“我对朱医生不想作什么评判,但她父母可能也跟您说了,现在他们和朱医生闹得很僵,这对配合治疗肯定没什么好处。朱珠的情况您肯定也知道,她才二十五岁,本来一切都应该很美好。这个病拖得越久,对她的影响越大……”我努力说服院长,“您刚才说的,我都知道。可我记得您也说过,病人,首先是有情感的人,精神病人尤其如此。我们在给他们治病的同时,应该尽可能满足他们的情感需要……”
我被院长打断了。看来他也有些烦恼。他让我先回去,这事儿他要好好考虑一下。我只能先这样了。回家后我把这事儿告诉了陆梅,她听了,有点儿担心,主要是怕我给自己揽上麻烦。
“听你说的,那病人挺难治的,你行吗?”她问我,“要是接过来了,又没起色,会不会……”
我知道她的意思。
“你要是看见那姑娘,你可能就不会考虑这么多了。”我说。
今天朱珠父母跟我讲了她发病的起因。这姑娘太单纯了。本来挺安静、挺孝顺的,可大学毕业那年,忽然认识了一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叫沈子瑜的,一下子就被那人把魂勾走了。沈子瑜为人很圆滑,朱珠父母一看就知道他心思不纯,但任凭他们怎么劝,朱珠非他不嫁。为此还和父母闹翻了。朱珠这辈子没违背过父母的意愿,这回这么固执,父母最后只得随了她。没想到沈子瑜又不和朱珠结婚,只同居。朱珠一颗心全扑到沈子瑜和他们的“家”上,把自己的一切都献出去了。可前几个月,沈子瑜一夜之间消失了,带走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朱珠像疯了似的到处找他,后来听说沈子瑜是和另一个女人走的,她就渐渐不对了。
朱珠父母说,在送朱珠入院之前,朱珠自杀了好几次,幸亏被他们发现,救过来了。他们苦口婆心劝女儿,吃一堑长一智,这事儿别放心上了。但这是朱珠这辈子第一次恋爱,这种打击对她太大,她怎么也放不下,一定要弄个明白。最后的结果就是,她精神崩溃了。
陆梅听我说完,直叹气,为朱珠叫冤。
“那么个混账男人,走了是好事,干吗想不通啊?”她说,“为这种男人发疯,真是不值得。”
情感的事,让人怎么说呢?我不知说什么好。陆梅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我一会儿,忽然握住我的手,紧紧握着,眼神变得很温柔。
“现在我知道了,全世界只有你一个好男人。”她轻声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儿,我都不会和你分开的。”
我心里一颤。奇怪,有个人的影子一掠而过。我不想多想,对陆梅笑笑,握着她的手。她的人也依偎过来了,靠在我胸前,轻轻抚摸我。
“高度,我想问你一句话。”她轻声说。
“问吧。”我说。
“你还爱我么?”
我愣了愣。她抬起脸来凝视我。
我点点头,“爱。”我肯定地说。
“真的?”她有些不放心。“咱家出了这样的事儿……你还爱我?”
我再次点头。
她笑了,又把头靠到我胸前,很安静,像是要睡着了。
不知为什么,我抱着妻子,心里却那么落寞。
2
我知道为了朱珠的事儿,我肯定会得罪朱从山。果然,院长的答复还没下来,朱从山就找上门了。我正给一个病人做心理治疗,聊到一半,朱从山怒冲冲走过来,一见我就嚷开了。
“高度,听说你认为我的医术有问题,要把朱珠转到你那儿去?”他开门见山地质问我。
旁边的病人被朱从山吓着了,一脸紧张。我心里有点儿来气。朱从山也是精神科医生,应该了解病人的脆弱,就算要和我吵架,也不该当着病人的面,何况他一开口就在歪曲事实。
“朱医生,你这句话我得分开回答。”我不紧不慢地说,“第一,我从来没说过你的医术有问题。第二,我的确应病人家属要求,向院里提出接管朱珠的治疗,但还没得到院领导答复。”
朱从山更恼火了,指着我的鼻子嚷:“你不认为我医术有问题,凭什么把我的病人转走?!以前我一直挺尊重你,把你当个男人看,也算我瞎了眼!别以为你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能瞒得了别人眼,告诉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次我是正式警告你,高度,你不仁,我不义!以后你要是再干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咱们就走着瞧!”
我听出他的意思,像是拉扯上了别的事情。我本想和他争论,但看旁边病人吓得缩成一团,只能努力克制自己。
我说:“你现在这种态度,我没什么好说的。对不起,我正和病人谈话,请你走开,不要打扰我工作。”
说完我就不理他了,继续和病人交谈。我知道他在旁边瞪着我,但我根本不看他。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了一句“走着瞧”,脚步沉沉地走开了。病人这才怯怯地问我,朱医生怎么了。我安慰他说,没什么,朱医生大概因为天气干燥,有点儿上火,不是冲着他来的。病人这才放下心来。
等手头事情忙完,我又想起了朱从山的话。他指责我在背后搞小动作,指的到底是什么呢?近来为了朱珠,我和他有过几次磨擦,影响了关系,但应该不至于令他恼怒至此吧。我猛地想起另一件事来。说来也巧,正想给林小可打个电话,她的电话就来了。
我们先随便聊了几句。她说这几天一直忙得不可开交,又问我好不好。我找了个僻静地方,把朱珠的事儿对她说了。她很有兴趣,说哪天要来看看朱珠。我说欢迎,她笑着问,是以医生的名义欢迎呢,还是以个人的名义欢迎。
“都欢迎。”我发自内心地说。这么说还不够,另一句话又脱口而出,“个人的愿望更强烈些。”
说完我立刻后悔了。我害怕她误会我在轻薄她。我真希望她没听见这话。
但她显然听见了,因为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对不起。”我很窘迫“。我……我是想……”
她打断了我:“假如你说的是真心话,我很高兴。”她说,“是……特别高兴。”
我心里一热,明显感觉血流速度加快,头也有些晕晕的。可我不敢多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在电话两头都不说话。我能听到她的喘息。也许她也能听到我的。这样看起来有点儿傻,而且……暗藏危险。我终于强迫自己开口扭转话题。
“我把朱从山得罪了。”我勉强恢复正常语气,“不过我猜,他这么恼火,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她似乎隐隐有些失望。我听出来了。她失望的是什么?
“那个人,小肚鸡肠,你别理他。”她淡淡地说,“我上次失约,你不是让我跟他解释一下么?过后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他阴阳怪气的。虽然没直说,不过从他话里估摸,他那天可能在电话里听到你声音,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所以……我现在有点儿烦这人了。怎么偏巧你们又碰上这事儿。”
现在她也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了。我有点儿惆怅,又责备自己的惆怅。你想怎么样呢?我质问自己。她是你的朋友,一个聪明灵慧、善解人意、无微不至关怀着你的朋友。我努力让自己正常。可这本身就有些不正常。我不知道她是否也如此。总之我们的谈话忽然间变得生涩起来。最后她好像很疲倦,说还有事,我们就挂断了电话。
我好一会儿没缓过劲。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想到她,就像有电流击中心房。我不断回想她隐隐的失望。她失望的是什么?有失望说明有盼望。她盼望的又是什么?不能再想了。
我强迫自己停止。我努力想我的工作,我的家庭,我的生活……可是她又来了!
我急忙起身去病房。一路上我仍很混乱。但这时我听到了一声惊叫。我本能地往前跑,很快我看见一幕悲惨的景象:朱珠被护士从卫生间里架了出来,她身上血淋淋的,衬着白色病号服,格外刺眼。鲜血不断从她手腕上涌出来,而她另一只手也在滴血,看不清握着一块什么锐器。她拼命挣扎,甚至能看出手腕上动脉血一波一波地涌出,而她还在拼命用那块锐器刺向自己的颈部。
朱珠自杀了。
3
院长终于通知我,朱珠将由我接手治疗。我想这和朱珠的自杀有关。没想到事情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推进。这让人痛心,也使我压力重重。
朱珠转过来一个星期了,仍没有任何起色。她这样的病例的确不多见。药物对她除了短暂的镇静作用,一点儿也不能减轻妄想、幻听症状。一有机会她就往外跑,要不然就是闹自杀。同时药物副作用大,她非常排斥,护士简直没法做工作。
偏偏家属的期望值又高。朱珠父母来看她,本以为女儿一换医生,马上就见好。看到朱珠还是那样,显得很急躁。尤其是朱珠母亲,拉着我哭诉个没完。
“……街坊邻居能躲着的都躲着走,实在躲不开打照面了吧,脸上那表情,好像是我们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沾着就会传染似的……要不然就是神神秘秘地来打听,打听朱珠到底怎么样啦,住哪儿啦,精神病院里是不是跟书上说的一样,跟阴曹地府似的……”
老伴劝她:“唉,我不是跟你说过,别理他们不就完了?”
我也劝她,说有些人对精神病人有偏见,做家属的自己别太在意就行了。
可她根本听不进去,还是哭。
“怎么能不在意啊?那是揪着自己心上一块肉哪。高医生,不瞒你说,我老是想,女儿的病要还是好不了,我干脆带着她一起去死得了……”
“您太悲观了。千万别这么想。”我苦口婆心做她工作,“病人刚住院的时候,可能由于治疗还不对症,所以看起来病情似乎在加重。只要找到对症的方法,可能很快就会好转。您这种情绪,要是让朱珠知道了,对她的恢复也不利呀。”
可嘴都说干了,她还是不能冷静。她不知道,她这样也是在动摇我的信心。
朱珠又闹过一次。全病区都知道。朱从山马上就跑过来“慰问”了。
“老高,听说朱珠又大闹天宫啦?”他毫不掩饰他的幸灾乐祸,“咦?怎么你接过去了,一点儿起色都没有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灵丹妙药,一下子就能把她治好呢。要不然你急着抢什么功啊?”
我不想让他得意。所以我平静地说:“我要是有什么灵丹妙药,肯定得去申请个国际专利,到时候你就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