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越来越亮,与此同时,我耳边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在我们四周回荡。水流似乎变得更湍急。我一直拽着杰弗里的领子,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我们突然闯进一片光亮里,从一个水泥槽上翻下去,落在一条飞奔的河流中,溅起一大片水花。我奋力让我们两个浮上水面,在浪花中跌跌撞撞。河岸两边是一排排水泥柱,我拖着杰弗里朝最近的一个游过去,可流水不断与我撕扯,狠命地要把我们拖进去。我精疲力竭,牙齿和脖子疼痛难忍。我竭尽全力拉着杰弗里朝河岸游去。
我突然看到一些闪烁的亮光,还看到下游有一些穿雨衣的人,朝岸边跑过来。还没等我将杰弗里送到安全地带,我可能就会被冲跑。
两个人跳进水里。他们绑在一起,其他人紧紧拽着绳子。两人站在齐腰的水中,伸出手想拉住我们,我奋力朝他们的手臂游过去。
杰弗里和我被猛地冲到他们身边,其中一个人喊道,“抓住了!”他抓着我的项圈,另一个人将杰弗里举在空中。绳子绷得直直的,我们迎着水流努力朝岸边走去。
一上岸,那个人就松开我,蹲在杰弗里身边。他们挤压他小小的身体,他吐出一口棕色的水,一边咳嗽一边哭。我一瘸一拐走到杰弗里身边,他的恐惧慢慢消失了,也带走了我的担忧。
那些人脱掉杰弗里的衣服,把他裹在毯子里。“你会没事的,小伙子,你会没事的。这是你的狗狗吗?它救了你的命。”杰弗里没有说话,但他看了我一眼。
“我们走!”其中一个人喊道,接着他们带着杰弗里跑上山坡,坐进一辆车里。车拉响着警报开走了。
我躺在泥潭里。我也呕吐了,浑身抖得厉害,感到阵阵疼痛。我太虚弱了,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冰冷的雨水敲打着我,我只能躺在那儿。
一辆警车停了下来,警报也停了下来。我听到关车门的声音。“爱丽!”马雅从路的另一边尖叫了一声。我抬起头,可是太累了,甚至都没办法朝她晃尾巴。她疯狂地跑下河堤,擦着眼泪,浑身湿淋淋的,但她将我揽在胸前时,我感觉到了她的温暖,还有她的爱。“你是一只好狗狗,爱丽。你救了杰弗里。你是一只好狗狗。哦,上帝,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爱丽。”
我在兽医那儿呆了一个晚上。接下来的几天,我僵硬得一动不能动。然后,我们又去了学校,只不过这一次全是跟马雅年龄相仿的成年人在一起。我们坐在那儿,灯光闪烁,一个人大声讲话,然后他走过来给我脖子上套了一个傻乎乎的项圈,闪烁的灯光更亮了,有点像没声音的闪电,在我们周围一明一暗,跟那次伊森在火灾中伤了腿后,我跟妈妈在一起时,他们做的差不多。那人也给马雅的制服上钉了个什么东西,大家“啪啪”地鼓掌。我感到马雅非常自豪,充满爱意。当她悄悄对我说我是一只好狗狗时,我也感到非常自豪。
在那之后不久,家里出现了一种新的情绪。马雅和埃尔很激动,也很紧张,总会花很多时间坐在桌子边说话。
“如果是个男孩,为什么不叫埃尔伯特呢?”埃尔问,“那名字不错。”
“是很不错,亲爱的,但是我们该怎么叫他呢?你才是我的埃尔伯特,我的埃尔。”
“我们可以叫他伯特。”
“哦,亲爱的。”
“哦,那我们该怎么叫他?你家人那么多,把所有的名字都叫光了。我们不能叫他卡洛斯,迭戈,弗朗西斯科,理查德……”
“安吉尔怎么样?”
“安吉尔?你想给你儿子起名叫安吉尔?我觉得我们不能把给孩子起名这事交给一个管自己的猫叫叮铃当的女人。”
正在我身边睡觉的猫咪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头都没有抬。猫咪就是那样,除非他们自己想,否则你根本不可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马雅笑着说:“查尔斯怎么样?”
“查尔斯?不,我第一个老板就叫查尔斯。”埃尔反驳道。
“安东尼?”
“你不是有一个叫安东尼的表兄吗?”
“他的名字是安东尼奥。”马雅纠正说。
“哦,我不喜欢他。他的胡子挺傻。”
马雅笑趴了。意识到这是一场欢闹,我立马竖起尾巴。“乔治?”
“不。”
“劳尔?”
“不。”
“杰里米?”
“当然不。”
“伊森?”
我跳了起来,埃尔和马雅惊讶地望着我。“我猜,爱丽喜欢这个名字。”埃尔说。
我迟疑地扬起头。叮铃当冷冷瞥了我一眼。我跑到门口,抬起鼻子。
“怎么了,爱丽?”马雅问。
没有男孩的一丝痕迹,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对了。外面,有群孩子开车经过,但是没有一个是伊森。我在想,伊森会不会像雅各布一样突然重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直觉告诉我,那样的事情永远都不可能发生在一只狗狗身上。但是,他们的确说了男孩的名字,不是吗?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跑到马雅身边去求证,然后叹口气躺了下去。叮铃当跑过来挤在我身边,我避开埃尔心照不宣的目光,觉得有些尴尬。
没多久,房子里就有了一个新成员:小加布里埃尔,她闻起来有一股乳酪的味道,似乎比猫咪还没用。当马雅第一次将加布里埃尔带回家时,她小心翼翼地让我闻了闻,但是我没什么印象。从那一刻起,马雅不停地在半夜起来,我总是跟着她。她将加布里埃尔抱在胸前,我躺在她的脚边。马雅总会在那样的时刻散发出浓浓爱意,将我带入平静而幽深的睡眠中。
骨头的疼痛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当我还是贝利时,花很多时间帮外公干活时,我也有过同样的感觉。视觉和听觉变得越来越模糊,这个我也很熟悉。
我不知道马雅是不是明白,我离开他们的时间就快要到了。我要死了,这合乎情理,就像埃米顿和斯特拉那样,因为事情总是这样发生的。在我是托比时,是贝利时,事情总是一样的。
我躺在一块阳光里思考这些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花了一生的时间来做一只好狗狗。我从第一位母亲那里学到的东西将我带到伊森身边,我从伊森那儿学到的东西,让我有能力潜入幽黑的水潭找到杰弗里。一路上,雅各布教我如何搜索,如何带他去看,我帮助他挽救过很多人的生命。
这就是为什么当我离开伊森时,作为爱丽重生——我所做的每一件事,学到的每一件事,就是为了成为一只救人性命的好狗狗。这并不比当一只笨蛋狗狗有趣多少,但现在我知道为什么这些生物,这些人类,在我第一眼看到他们时就令我那么着迷。因为我的命运脱离不开与他们的联系。特别是伊森——那是一种生生世世的约定。
既然现在我已经完成了这段生命的意义,我感到自己也已经走到了尽头。即使在这之后不会再有重生了,我也能心平气和。就像变成一只狗宝宝一样美妙,除了男孩我不会再与谁分享这一切。马雅和埃尔的注意力都在小加布里埃尔身上,我不过是家里的一个可有可无的成员而已。也许只有对叮铃当来说,我才是真正的家人。
我也想知道猫咪死了之后会不会再回来,但马上就否定了这个念头——在我看来,猫咪的生命没有意义。
令我尴尬的是,及时跑到外面去方便变得有些困难,而且我越来越频繁地把家里弄得脏兮兮。更糟糕的是,小加布里埃尔也有同样的问题,所以垃圾箱里总装满了我们两个的便便。
埃尔开车带我去看兽医,我又当了几次前座狗狗。兽医总会摸摸我,而我则愉快地咕噜咕噜。“你是一只好狗狗,你只是变老了。”埃尔说。我是一只好狗狗,我摇摇尾巴。小加布里埃尔总让马雅手忙脚乱,所以大部分情况下,只有我和埃尔在一起。对我来说,这没问题。每次他帮我站起来,我们一起开车出去时,我总能感到他温和的爱意。
有一天,埃尔带我到院子里方便。他终于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了,我感到了他的悲伤。他坐在地上开始哭泣,我安慰地舔舔他的脸,将自己的头放在他的腿上。
马雅回到家,把小宝贝带到外面,我们全都坐在一起。“你是一只好狗狗,爱丽,”马雅一遍一遍地说,“你是狗狗英雄。你拯救生命。你救了那个小男孩杰弗里。”
邻居的一位女士走过来抱起小加布里埃尔。马雅弯下腰亲亲她,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再见,爱丽。”加布里埃尔说。她伸出手,那位女士弯下腰,我舔了舔她的手。
“说再见。”女人说。
“再见。”加布里埃尔又说了一遍,然后被带回屋子去了。
“太难了,埃尔。”马雅叹了口气说。
“我知道。只要你需要,我可以帮你,马雅。”埃尔说。
“不,不,我要跟爱丽呆在一起。”
埃尔小心翼翼地抱起我,将我放到车上。马雅跟我一起坐在后排。
我知道我们要开车去哪儿。我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呻吟,瘫倒在座位上,头靠在马雅的腿上。我知道我们要去哪儿,也很向往它带给我的平静。马雅拍拍我的头,我闭上眼睛。我心里思索着自己还想再做一件什么事情——搜索?在大海中游泳?将我的头探出车窗外?这些事情都很棒——可我全都做过。那就够了。
当他们将我放在熟悉的钢质桌子上时,马雅哭了,低声呢喃,“你是一只好狗狗……”一遍又一遍。当我感觉到细小的针刺进我的脖子时,我心里全是她的话和她的爱。然后一阵美妙又温暖的海水将我带走了。
26
我的新妈妈长着一张又大又黑的脸,还有一条温暖的舌头。当我意识到这一切再一次发生时,我茫然地盯着她——这似乎不可能,在爱丽之后。
我有八个兄弟姐妹,全部都是黑色,很健康,不停地嬉戏玩闹。可是大部分情况下,我都会独自走开,思索我再一次变成狗宝宝的事实有什么意义。
毫无道理。我明白,如果不是作为托比,我就学不会怎么打开一扇门,也不会从在涵洞的经历中知道栅栏的另一边并不可怕,也就不会遇到伊森。同伊森在一起,我学会了爱和友谊,陪伴他度过一天又一天,也让我感到自己真真正正地完成生命的意义。但是伊森也教会了我如何从池塘中去救人,所以,当我是爱丽,并且学会了搜索和拯救时,我才能将那个小男孩从下水道中救出来。如果没有伊森的狗狗的经历,我不会这么擅长这些工作——那样的话,雅各布冷冷的距离感就会变得费解,而且痛苦。
但是现在呢?我再次成为一只狗宝宝,又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呢?
我们住在一个有水泥门,并且修缮完好的狗舍里,一个男人一天来两次打扫卫生,还带我们到院子里的草地上玩耍。还有一些男人和女人会跟我们呆在一起,将我们高高举起,看我们的爪子。我能感到他们的欣喜,但没有一个散发出像伊森对我,或是马雅和埃尔对我那样特别的爱。
“恭喜了,你有一窝相当健康的狗崽,上校。”其中一个人将我举在空中说,“能卖个高价。”
“我有些担心你手中拿的那一只,那儿,”另一个人回答道。他走进狗舍时,新母亲所作出的反应告诉我,这个闻起来像一根烟的男人是她的主人,“似乎不太精神。”
“你让兽医来看过吗?”抓着我的男人将我反过来,用手指压住我的嘴唇查看我的牙齿。我顺从地没有反抗,我只想单独呆一会儿。
“好像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它只是想自己呆着睡觉什么的。”那个被称作上尉的人回答说。
“哦,它们不可能全是冠军。”第一个男人说着将我放在地上。
望着我慢慢跑开,上校有些不高兴,我能感觉得到。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我猜得到自己不会在这儿呆得太久。如果说前面的经历教给我什么东西的话,那就是有一窝狗宝宝的人虽然喜欢它们,但不会留着它们。
可是我错了。几周之后,我许多兄弟姐妹都被人领走了,只留下我们三个。我能感到这个新母亲的无奈,虽然她已经不喂养我们了,但只要我们靠过去舔她的脸,她都会亲切地低下头。显然,她曾经经历过这一切。
接下来几天,人们来拜访我们,跟我们一起做游戏,比如将我们放在枕头套里,在我们面前叮零当啷地摇钥匙,还当着我们的面扔出去一个球,看看我们会怎么做。没有一件对狗宝宝来说合理的事情,但大家似乎都非常严肃。
“这么小的家伙,也太贵了。”一个男人对上校说。
“它父亲是两届国家冠军,母亲连续参加了六届洲际比赛,赢了两次。你肯定会觉得这钱花得值。”上校说。
他们握握手,然后就剩母亲、我和一个被我叫做跳跳的姐妹,她总是跳到我身上,好像我是个傻子一样。另一个兄弟离开后,跳跳就更变本加厉地欺负我,而我只在需要自我保护时才跟她打架。上校注意到了我比较活跃的行为,我感到他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然后,跳跳被一个闻起来像马匹的女人领走了,就剩我一个。其实,坦白地讲,我蛮喜欢这样。
“得降低价格了,我估计,”几天后上校说,“真是丢人。”我没有抬头,也没跑到他身边去劝慰他,让他别对我失望。可很显然,他挺失望的。
事实上,我感到很沮丧。我只是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又变成了一只狗宝宝。训练,学习同马雅和雅各布之外的人一起搜索的念头,以及过另一种生活的念头都让我觉得非常沮丧。我觉得自己是一只坏狗狗。
有人来拜访时,我不会冲到栅栏去看,带着孩子来也不——我也不想再那么做了。伊森是我唯一感兴趣的孩子。
“它怎么了,病了吗?”一天我听到有人问。
“没有。它只是比较喜欢独自呆着。”上校说。
那个人走进狗舍将我拿起来。他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慈爱地望着我。“你只是一个慢家伙,对不对?”他问我。我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渴望,不知为什么,我知道自己那天会跟他离开狗舍。我慢悠悠走到新母亲身边,在她脸上舔了舔作为告别。她似乎也知道了,用鼻子推推我作为回应。
“两百五十块。”蓝眼睛男人说。我感到上校非常吃惊。
“什么?这只狗的父亲……”
“没错,我看过广告。看,是为了我女朋友。她不会带着它去打猎,她只想要一只狗。你说价格可以面议。现在我不得不说,如果你有一只三个月大的狗,养狗就是你的事儿,而且人们不要这只狗肯定是有原因的。我觉得你也不想要这只狗。我也可以去宠物店,花一百来块或一百五买一只拉宾。我觉得这只狗手续齐全,并且血统纯正,所以出两百五十。还有其他人排着队买这只狗吗?我看没有了吧。”
过了一会儿,那个人将我放在汽车的后座上。他跟上校握了握手,后者没有拍我的头跟我告别,就那样让我走了。“你要想买豪华汽车的话,给我打电话。”那人愉快地说。
我打量着自己的新主人。我希望他能让我当前座狗狗,但他望着我时,我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爱,只有彻彻底底的冷漠。
我很快就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不跟那个叫德雷克的家伙住在一起。我的新家有一个叫温蒂的女人。看到德雷克将我带进房子时,她又叫又跳,大声尖叫。温蒂和德雷克几乎立马就开始打架,因此我可以自己探查一下我现在住的公寓。到处都散落着鞋子和衣服,沙发前面的矮桌上放着一些干在盒子里的食物。我舔了舔。
德雷克对温蒂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喜爱之情,虽然他走到门口时抱了抱她。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埃尔离开家时,他对马雅源源不断的爱意总会让我摇尾巴,但是这个男人完全不是那样。
温蒂对我的爱很短促,也很莫名其妙,是一种各种情绪的混合体,让我完全无法理解。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叫我小熊维尼,谷歌,史努比狗狗,雷诺,还有皮卡丘。然后我又变成了小熊维尼,可是很快她就只叫我熊熊,以及其他变体:巴里-布、熊、宝贝维尼熊、抱抱熊和奇妙熊。她会紧紧搂着我,上上下下吻我,挤我,就好像她爱不够我似的,可电话铃一响,她就把我扔在地板上去接电话。
每天早晨,温蒂都会把自己所有的东西翻一遍,情绪中夹杂着一种不安的狂乱,嘴里还说着,“晚了!晚了!”她“砰”的一声关上门,然后一整天我就一个人呆在家里,无聊得要死。
她将报纸放在地上,但是我不知道我是应该尿在上面,还是避开它们,所以两个我都做了一点点。我的牙齿很疼,嘴巴里全是水,所以我就啃了几双鞋。当温蒂看到时,她大声尖叫。有时,她会忘了喂食,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钻进垃圾桶找吃的,这个也会让她尖叫。在我看来,跟温蒂的生活完全没有意义。我们不训练,我们在一起散步的时间也不多——天黑了以后,她会打开门让我在院子里跑跑,但白天几乎不出去。她好像有一种又古怪又鬼祟的畏惧,就好像我们在做什么坏事一样。我变得非常沮丧,浑身充满了压抑的精力,于是总汪汪叫,有时一叫就好几个小时。我的吠叫声在四壁回荡。
有一天,有人重重地敲门。“熊熊!到这来!”温蒂悄声对我说。她将我放在卧室,但是我很容易就听到有个男人在跟他说话。他听起来非常生气。
“不能养狗!合同里写得很清楚!”听到“狗”这个词,我扬起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人生气的原因。在我看来,我没做错什么事,但在这个疯狂的地方,所有的规则都变了,所以谁知道哪!
下一次温蒂去上班之前,她打破规则,将我叫过去坐下。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我不用教,就知道怎么根据口令坐下来。“听着,熊熊,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能叫唤,好吗?我跟邻居之间会有麻烦。别叫唤,好吗?”
我能感觉到她的些许悲伤,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她每天也很无聊。为什么她不带上我,我喜欢坐汽车!我整整一个下午都汪汪叫着,释放自己压抑的精力,但是我没有啃鞋子。
大概一天以后,温蒂一只手打开门,另一只手从门上拽回来一张纸。我冲到她身边,我要尿尿,但她没让我出去。相反,她看了看那张纸,然后生气地大喊大叫。我没别的选择,只好蹲在厨房的地板上,她狠狠一巴掌将我打了个四脚朝天,然后打开了门。
“这儿,你可以出去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你在这儿。”她咕哝着。我在院子里解了手。我很抱歉把厨房弄得一团糟,但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第二天,温蒂起得很晚,然后我们坐进车,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我成了一只后座狗狗,因为前座上放着一大堆东西,不过她把窗户摇下来了,所以我可以把鼻子探出去。我们停在一个小房子的车道上,院子里还停着几辆汽车——我能闻得出这些车好长时间没动过了。我在其中一辆车上抬起一条腿。
一个年老的女人打开门。
“嗨,妈。”温蒂说。
“就是那个?好大。你说是一只狗宝宝。”
“我给它起名叫熊熊,你觉得怎么样?”
“这不行。”
“妈!我没办法了!我收到了驱逐通知单!”温蒂生气地喊道。
“可是,你之前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是德雷克的礼物!我该怎么办,送回去?”
“你的公寓不许养狗,为什么他还要送你一只狗?”
“因为我说我想让他送我狗狗,妈。你不高兴吗?我说我想要只狗。上帝。”
这两个女人对彼此的感情非常复杂,我根本理不清楚。我们在那间小房子里呆了一个晚上,我们两个都有些害怕:天黑时,有一个叫维克多的男人回到家,他非常愤怒,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很危险,并且很疯狂。我和温蒂睡在一张窄窄的床上,床放在一间狭小的后屋里,维克多在房子的另一个地方喊叫。
“我不要狗!”
“这是我的地方,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们要怎么处理这只狗?”
“真是个愚蠢问题,其他人是怎么处理狗的?”
“闭嘴,丽萨,闭嘴!”
“会没事的,巴里-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温蒂悄悄对我说。她很难过,我舔舔她的手安慰她,但反而把她给惹哭了。
第二天早晨,两个女人站在外面靠着汽车说话。我沿着车门闻来闻去,等着进去。能早点离开就太好了。
“上帝啊,妈,你怎么能受得了他。”温蒂说。
“他没那么糟。他比你爸爸好多了。”
“哦,别这样。”
她们默默站了一分钟。我在空气中嗅了嗅——房屋侧面飘来一阵垃圾酸腐的香气。坦白说,这味道令人愉快。有朝一日,我是不会介意在里边刨一刨的。
“回家后给我打个电话。”最后,那个年长的女人说。
“我会的,妈。照顾好熊熊。”
“好。”妈妈往嘴里放了一根烟,点着后狠狠吸了一口。
温蒂跪在我身边。她的悲伤非常强烈,非常熟悉,我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了。她拍拍我的脸告诉我,我是一只好狗狗,然后打开车门坐进去,但没让我进去。我毫不意外地望着开走的汽车,但我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如果我是一只好狗狗,为什么我会被自己的主人抛弃?
“现在怎么办?”站在我身边的女人喃喃说着,吐出一口烟。
27
接下来的几周里,我学会了尽量远离维克多。大部分时间还都比较容易,我被拴在后院的一根柱子上,维克多也很少过来。可我常能看到他坐在厨房的窗户边,抽烟喝酒。晚上,他有时会到后院来撒尿,那就是他唯一跟我说话的时间。“你看啥,臭狗?”他会冲着我喊。他的笑声中从来都没有快乐。
天气变得越来越热。为了避暑,我在松垮垮的后篱笆和一台搁置在太阳下的机器之间挖了个坑。
“臭狗把土弄在我的雪地汽车上了,到处都是!”维克多看到我做的事情后大喊大叫。
“你那东西两年都没动了!”那个叫丽萨的女人冲他喊道。他们互相吼了一气。这让我想起妈妈和爸爸生气时的叫喊,但除了那个,在这间房子里我时常还会听到打架声和痛苦的哭喊声,常常伴着玻璃瓶掉到地上摔碎的声音。
破破烂烂的栅栏后面住着一位和善的老太太。她走过来透过木板上的裂缝和窟窿跟我说话。“真漂亮的狗狗,想喝水吗?”在一个炎热的早晨,她轻声对我说。她离开了,很快又拿着一个水罐回来了。她将水罐里的水倒在我脏兮兮的碗里。我感激地走过去,舔了舔她从栅栏的窟窿上伸过来的瘦弱颤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