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觉得他是想让我们进去。”

4

从我的卧室看不见玛戈家前门和车库,只能到起居室去。于是本继续打《复活》,雷达和我去起居室假装看电视,从落地窗关注着斯皮格曼家前门,等待玛戈的爸爸妈妈出门。沃伦探员的黑色福特还停在车道上。

15分钟后他离开了,但其后一小时车库门和前门都未打开。雷达和我看着HBO台一档半笑不笑的吸大麻的喜剧,我才刚进入剧情,就听雷达说:“车库。”我跳下沙发,跑到窗边,想看清楚谁在车里。斯皮格曼先生和太太。鲁思还在家里。我大喊:“本!”他闪电般出现在起居室。斯皮格曼夫妇从杰弗森街刚转到杰弗森大道,我们就冲出家门,走进早晨闷热而潮湿的空气里。

我们穿过斯皮格曼家的草地,走到前门。我按铃,听见米拉米索的爪子在硬木地板上抓挠的声音,然后它疯狂地叫起来,从门边的侧窗盯着我们。鲁思打开门,她长得很甜美,大概有十一岁。

“嗨,鲁思。”

她说:“嗨,昆汀。”

“嘿,你爸妈在家吗?”

她说:“他们刚出门。去塔吉特(注:Target,美国百货公司。)了。”鲁思有着玛戈的大眼睛,但她的是淡褐色的。她抬头看我,嘴唇不安地抿起,“你见过警察了吗?”

我说:“嗯,他人还不错。”

“妈妈说这件事有点儿像是玛戈要提前去上大学。”

我说:“是的。”看来解决一桩神秘事件最简单的方法是压根当作没什么神秘事件。但现在对我来说,很明显她还是留下了线索。

我说:“听着,鲁思,我们要到玛戈的房间看看。但这件事—就像玛戈请你做一级机密的事一样。我们今天也是这样。”

鲁思说:“玛戈不喜欢别人去她房间,除了我以外。有时候还有妈妈。”

“但我们是她的朋友啊。”

鲁思说:“她不喜欢她朋友进她房间。”

我俯身对她说:“鲁思,求你了。”

她说:“而且你不想让我跟我爸妈说。”

“对。”

她说:“五美元。”我正准备跟她讨价还价,雷达掏出一张五美元的钞票递给了她。她用同谋的语气说:“一看见车子开进车道,就给你们报信。”

我蹲下身子,温和地拍拍年纪很大但仍充满激情的米拉米索,然后几个人一起冲向楼上玛戈的房间。伸手转门把手时,我突然意识到自从十岁以后就再也没进过玛戈的房间了。

我走进门,里面比想象中的要有条理得多。但也可能她妈妈收拾过了。我的右手边是一个被衣服塞得要爆了的衣橱,门后是一个鞋架,放着几十双鞋子,从淑女款的玛丽珍到舞会高跟鞋应有尽有。看起来她并没从衣橱里拿走多少东西。

雷达说:“我看下她电脑。”本手忙脚乱地拉藤帘:“海报是粘上去的。就用的透明胶带,粘得不牢。”

最令人震惊的是电脑桌边的那面墙:书架跟我一样高,两倍宽,满满插着唱片。大概有上千张。本说:“唱片机里放的是约翰·克特兰(注:John Coltrane,爵士乐历史上最伟大的萨克斯管演奏家之一。)的《至高无上的爱》(注:A Love Supreme,克特兰的名曲。)。”

雷达盯着电脑屏幕说:“老天,那可是绝对卓越的一张唱片。这姑娘有品位。”我迷惑地看着本,本说:“是个萨克斯管演奏家。”我点点头。

雷达一边打字一边说:“我不敢相信Q居然没听说过克特兰。他的演奏绝对是我人生中遇到的关于上帝存在最有力的证据。”

我开始浏览这些唱片。唱片是按艺术家姓名首字母顺序排列的,我找到G开头那一栏,迪齐·吉莱斯皮(注:Dizzy Gillespie(1917~1993),美国爵士乐坛著名音乐人。),吉米·戴尔·吉尔摩(注:Jimmie Dale Gilmore,生于1945年,美国乡村音乐歌手。),绿日乐队(注:Green Day,1990年代美国朋克音乐复兴时期的重要乐队之一。),声音向导乐队(注:Guided by Voices,美国1990年代的独立地下摇滚乐队。),乔治·哈里森(注:George Harrison(1943~2001),披头士乐队成员,著名吉他手。)。我说:“她好像收集了全世界的音乐家,就缺伍迪·格思里。”然后我又返回到A,从头开始找。

本说:“她所有的教科书都在这里。床头柜上还有一些别的书。没有日记。”

但我被玛戈的音乐收藏转移了注意力。所有的音乐她都喜欢。我从未想到她会听这些老唱片。我见过她跑步时听歌,但从来没疑心过她有这么大的瘾。绝大多数乐队我都没听说过,看到比较新的乐队竟然也出唱片让我很是惊讶。

找完A,我接着找B—在披头士乐队(注:Beatles,又译甲壳虫乐队,流行音乐界历史上最伟大、最有影响力的乐队。)、阿拉巴马的盲男孩乐队(注:Blind Boys of Alabama,成立于1939年,是美国福音灵歌音乐最具代表性的乐队之一。)、金发美女乐队(注:Blondie,成立于1974年的女子乐队,影响了后来的美国女子朋克和新浪潮乐队。)中间搜索—我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得直到看见嗡嗡鸡乐队(注:Buzzcocks,1970年代英国成功的新浪潮乐队。)时才瞥见比利·布雷格(注:Billy Bragg,1980年代著名英国民谣歌手。)的《美人鱼大道》的封底。我停下手,返回比利·布雷格,抽出那张唱片,封面是城市排屋的照片,但在封底上,伍迪·格思里瞪着我,嘴上叼着烟,拿着那把吉他,上书“这个机器杀死法西斯”。

我说:“嘿。”本看了过来。

他说:“我的老天,你厉害。”雷达转着椅子探过来,说:“真牛啊。看看里面有什么。”

不幸的是,里面只有一张唱片,看起来也只可能是唱片。我把它放进玛戈的唱片机,半天才搞清楚怎么播放,我放下唱片针,他比伍迪·格思里唱得好一点儿。

“什么玩意儿,巧合?”

本拿着唱片封面:“看。”他指着歌页,《沃尔特·惠特曼的侄女》这首歌被细黑钢笔圈了起来。

我说:“有点儿意思。”玛戈的妈妈说过,玛戈留的线索常常不知所云,但我现在知道玛戈这次弄的是连环线索—而且好像是专门为我留的。我立刻想起在森特拉斯大厦时她说我自信的时候好很多,我把唱片翻个面,按下播放键。《沃尔特·惠特曼的侄女》是反面的第一首歌。听起来挺不错。

这时我看见鲁思站在门口盯着我。“有什么线索吗,鲁思?”她摇摇头,闷闷不乐地说:“我已经找过了。”雷达看着我,头朝鲁思偏了偏。

我问:“请你帮我们看着点儿你妈妈好吗?”她点点头离开,我关上门。

我问雷达:“怎么了?”他正在示意我们到电脑边去:“玛戈在走之前的那个星期上了很多次全能词典。我从她的用户名登录时间看出来的,她保存了密码,可以自动登录。但她删除了浏览历史,所以我不知道她都看了些什么。”

本说:“嘿,雷达,查查谁是沃尔特·惠特曼。”

我答:“是一个诗人。19世纪的。”

本翻翻眼睛:“很好,诗啊。”

我问:“诗怎么了?”

他说:“诗就是无病呻吟嘛。噢,痛苦,痛苦,你像雨,打在我的灵魂深处。”

“对,这是莎士比亚风格,”我鄙视他,又问雷达:“惠特曼有侄女吗?”他已经打开了全能词典里的惠特曼词条。一个魁梧的大胡子。我从未读过惠特曼,但他看着像个不错的诗人。

“呃,没有什么著名的侄女。他有几个兄弟,但没有提到他们有没有孩子。如果你想要我应该能找到。”我摇摇头。看起来不是这么回事。我转身环顾房间,唱片架的底层有一些书—初中的年鉴、一本破旧的《局外人》(注:作者阿尔贝·加缪,此书为存在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在书中,世界对于人来说毫无意义,而人对荒诞的世界无能为力,对一切无动于衷。)—几本过期的少年杂志。绝对没有跟沃尔特·惠特曼的侄女相关的东西。

我又看她床头柜上的书。没什么特别的。我说:“如果她有本惠特曼诗集,也许能讲得通。不过她好像没有。”

本激动地说:“有!”他跪在书架边,我走过去,看见了那本书。我在架子底层寻找时错过了它薄薄的书脊,它插在两本年鉴中间。沃尔特·惠特曼。《草叶集》。我抽出书,封面上是惠特曼的照片,浅色的眼睛回盯着我。

我对本说:“眼力不错。”

他点点头:“嗯,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可以说我守旧,但我真的不想被玛戈的父母看见我在这里。”

“还有什么地方没找过吗?”

雷达站起来:“看来她画的是一条直线。书里面肯定有线索,不过这一点蛮怪异的—我没别的意思,她既然每次都把线索留给父母,这次怎么会留给你呢?”

我耸耸肩膀。我不知道,但我当然希望如此:说不定玛戈想看到我自信起来。说不定这一次她想被找到,被我找到。说不定—就像她在那个漫长的夜晚选择了我一样,这一次她又选择了我。说不定正有数不清的宝藏等待着找到她的人。

我们回到我家,本和雷达没一会儿就走了。他们都翻了翻那本书,没有找到什么明显的线索。我从冰箱拿了些冷的烤宽面当午餐,带着惠特曼回到自己房间。这是企鹅出版社的《草叶集》初版,我读了几句前言,翻翻内容,有几行诗用蓝笔划了线,都是那首《自我之歌》的长诗里的句子。诗里还有两行划绿线的:

卸下门上的锁!

从门柱上撬掉门!

我整个下午几乎都在琢磨这段画线的诗,也许玛戈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不要太循规蹈矩。不过我也把划蓝线的诗读了又读:

你不再第二手、第三手地接受事物……

也不再借死人的眼睛观看……或

从书中的幽灵那里汲取营养。

我走在永恒的旅途中

一切都向前和向外发展……没有什么会泯灭,

死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

而是更幸运的事。

即使世界上没有人了解,我仍满足,

即使每一个人都了解,我也满足。

《自我之歌》的最后三段也被划了线。

我把自己交付给泥土,令其在我心爱的草中成长,

如果你又需要我,请在你的靴底寻找我。

你不十分清楚我是谁,我的意图是什么,

但是我仍有益于你的健康,

还将净化并充实你的血液。

一时找不到我请不要灰心丧气,

一个地方找不到再到别处去找,

我总停留在某个地方等待你。

我这个周末一直在读书,想从她留给我的断章残篇里理解她。我没能从这些诗句里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但仍旧不停地思考着它们,因为我不想让她失望。她希望我不要放弃,希望我找到她停留的地方,她在那里等着我,希望我沿着面包屑小径向前走,一直走到她的面前。

5

星期一早上发生了一件异乎寻常的事。我迟到了,这是常事,妈妈载我到学校,也是常事,然后我在外面跟大家聊了一会儿,也是常事,然后本和我走进大厅里,也是常事。刚一推开钢制门,本的脸上就浮现出激动和恐慌交织的神情,仿佛他被魔术师从人群里挑中,要上台表演被锯两半的魔术一样。我沿着他的视线看向大厅。

牛仔迷你裙,紧身白T恤,椭圆领口,无与伦比的橄榄色肌肤,令人赞叹的美腿,精致的褐色卷发。写着“我是舞会王后”的圆形小徽章。莱西·潘柏顿。正朝我们走过来。朝着排练室的方向。

本悄声说:“莱西·潘柏顿。”她离我们只有三步远,可以清楚地听到他说话,事实上在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脸上也闪现了一个假装害羞一下的微笑。

她对我说:“昆汀。”这令我无比惊讶,原本我以为她是绝不可能知道我名字的。她的头偏了偏,我跟着她走过排练室,来到一排柜子前。本一直跟着我。

她一停下脚步我就说:“嘿,莱西。”我可以闻到她的香水味,我想起她的SUV里的同一种香味,想起玛戈和我曾放下她的车后座碾碎那条鲶鱼。

“我听说你跟玛戈在一起。”

我只是看着她。

“那天晚上,那条鱼?我的车里?贝卡的衣橱里?杰斯的窗户?”

我还是看着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男人可以有漫长而充满冒险的一生,但却没有机会跟莱西·潘柏顿说话,而当这种极其少见的机会真的来临,你就会希望自己别说错话。于是本帮我说了:“是,他俩一块儿。”好像玛戈和我关系很亲密似的。

过了一刻莱西问道:“她生我气了?”她低着头,我可以看见她褐色的眼影。

“什么?”

她又轻轻说了一遍,声音里有小小的哽咽,突然间莱西·潘柏顿不再是莱西·潘柏顿。她只是一个—呃,凡人。“她,是不是,因为什么事生我气了?”

我想了想该怎么回答才说:“呃,她有点儿失望你没告诉她杰斯和贝卡的事。但你知道玛戈,她会把这件事忘记的。”

莱西迈步走向大厅。本和我待在原地,但她又慢了下来,她想让我们和她一起走:“我根本不知道杰斯和贝卡的事。就是这样。天啊,我真希望能立刻跟她解释清楚。我真的特别担心,害怕她这次是真的离开了,我去看了她的柜子,我知道她的密码,她所有的照片都在,别的东西也都在,所有的书也码在里面。”

我说:“挺好的。”

“是,但已经过去四天了。差不多是她的纪录了。你知道,这太恶心了,因为克莱格知道却不告诉我,我气疯了,跟他分手了。现在我没了舞伴,好朋友不知去向,说不定去了纽约还是哪里,而且还以为我做了我从未做过的事!”我向本投去一个眼神,本又投回给我一个眼神。

我说:“我得跑步去上课了。但你为什么说她在纽约?”

“她在失踪前两天跟杰斯说,纽约是美国唯一一个能让人差强人意地活下去的地方。也许她只是说说而已。我不知道。”

我说:“噢,我得赶紧上课去了。”

我知道本可能永远说服不了莱西做他舞伴,但他至少应该有这个机会。我冲过大厅,跑向自己的柜子,从雷达边上跑过的时候揉了揉他的脑袋。他正在跟安吉拉和乐队的一个高一女孩说话。我听见他对高一的女孩说:“别谢我,谢Q吧。”那女孩于是大喊:“谢谢你这两百美元!”我头也不回地喊:“别谢我,谢玛戈·罗思·斯皮格曼!”复仇工具是玛戈给我的。

我跑到柜子前,拿出微积分笔记本。但我又站住了,虽然第二遍铃已响,人群在我身边熙熙攘攘地穿行,我只是站在走廊中间,仿佛高速公路上的分界线。又来了一个向我感谢两百美元的孩子。我冲他笑笑。此时的学校感觉比四年来任何时候都更像我的学校。我们给没有了自行车的孩子们讨还了公道,莱西·潘柏顿找我说话了。扎克·帕森道歉了。

我对这些走廊是如此熟悉—熟悉到开始觉得它们也了解我。第三遍铃响,我仍站在那里,人越来越少,我这才走去上微积分课,吉米奈先生已经开始没完没了地讲起课,我坐了下来。

我把玛戈那本《草叶集》带到了学校,吉米奈先生一转身往黑板上写字,我就在桌子下面看《自我之歌》里画线的部分。我看不出哪里跟纽约直接相关。几分钟后我把它递给雷达,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在本子靠近我的角落里写道:“绿线部分肯定有特殊含义。也许她想让你打开思维?”我耸耸肩,写道:“也许她只是用两种不同颜色的笔以两种不同的方式读这首诗罢了。”

几分钟后,当我第三十七次看钟时,本·斯塔林站在教室外面,手里拿着洗手间通行证(注:在美国,中学生上课时间不得在走廊逗留,去洗手间必须持有任课教师开具的洗手间通行证。),抽筋一样跳着舞。

午餐铃响,我奔向柜子,本居然比我还先到,居然在跟莱西·潘柏顿说话。他离她很近,微微弯着腰,和她脸对脸说话。跟本聊天有时会让我有幽闭恐惧症,而我还不是漂亮女孩。

“嗨。”我走到他们身边。

“嗨。”莱西答,明显地向后退了一步,“本刚才把玛戈的最新情况跟我说了。你知道,谁都没进过她的房间。她说她父母不准她带朋友回家。”

我问:“真的吗?”莱西点点头。我又问:“你知道玛戈有一千张唱片吗?”

莱西举起双手:“不,刚才本就在说这个!玛戈从来不谈音乐。收音机上播一首歌,她可能会说喜欢。但是—不,她真是太怪了。”

我耸耸肩。也许是她很怪,也许是我们很怪。莱西又说:“但我们刚才在说沃尔特·惠特曼是纽约人。”

本说:“而且全能词典上说伍迪·格思里也在那里住过很久。”

我点点头:“很可能她在纽约。不过我想我们得把下一条线索找到。这本书里肯定有。画线的部分肯定有隐藏的东西。”

“嗯,午餐的时候我能看看吗?”

我说:“没问题。或者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在图书馆帮你复印一下。”

“不用。我只看一下就行。我是说,我对诗一无所知。噢,忘了说,我有个表姐在那儿,纽约大学,我给她发了一份寻人启事,她打印出来,我让她把寻人启事贴到音像店。我知道音像店有很多,不过,还是试一下。”

我说:“好主意。”他们向食堂走去,我也跟了上去。

本问莱西:“嘿。你的跳舞裙是什么颜色?”

“呃,是宝石蓝,怎么了?”

本说:“只是确认我的礼服是否配得上。”我从未见过本笑得这么傻,不过这也能说明问题,因为他本质上就是个傻乎乎的家伙。

莱西点点头:“嗯,不过我不想配得太死板。也许你可以穿得传统些:黑礼服黑背心?”

“不系腰封(注:即宽大的腰带,通常由一截宽绸缎做成,打成规则的褶皱,遮住裤腰,也有利于塑造体形,与正式礼服搭配,显得更加庄重。)?”

“这个也没什么,不过你不想弄太多褶子对吧?”

他们一直在聊—看来,到底打多少层褶最理想是个很能消磨时间的传统话题—在必胜客比萨排队时我就没听了。本找到了舞伴,莱西也找到了愿意花几个小时高高兴兴谈舞会的男孩。现在每个人都有舞伴了—除了我,而我不会去参加舞会。我唯一想带的女孩已经不见了,踏上了某个永恒的旅途。

我们坐下来,莱西开始看《自我之歌》,然后她同意里面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也不像是玛戈会说的话。我们仍旧毫无头绪,不知道玛戈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她把书还给我,又开始和本聊舞会。

整个下午我一直在想,光盯着这些画线部分看一点儿用都没有,然而我感觉十分无聊,便又把手伸进背包,拿出那本书放在膝上看了起来。那天我最后一节课—第七节—是语文,我们才刚开始读《白鲸》。语文老师霍登博士讲了很多19世纪捕鱼的情况。我把《白鲸》放在桌上,惠特曼放在膝盖上,但即便在语文课上看,也没什么帮助。这次我居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看钟,铃响时,我甚至有点儿惊讶,收拾书包比别人都慢了一拍。我把包甩到肩膀上,正准备离开,霍登老师对我笑笑:“沃尔特·惠特曼啊?”

我窘迫地点点头。

她说:“好书,很好的书。所以你上课时读我就没说什么,但还是不赞成。”我嗫嚅着说了声对不起,走出教室,向毕业班停车场走去。

本和雷达排练的时候,我就坐在阿趴里,开着车门,一阵干风缓缓吹进来。我读了一会儿《联邦党人文集》,准备第二天的政府课测验,但我的脑子不断地回到那个循环里:格思里,惠特曼,纽约,玛戈。她跑到纽约去把自己淹没在乡村音乐的海洋里?到底有没有一个秘密的、我不认识的、狂爱乡村音乐的玛戈?她是不是跑到某个歌手曾经住过的公寓里住去了?为什么她要告诉我这个?

我从后视镜看见本和雷达走来,雷达一边快步走,一边晃着他的萨克斯盒子。他们坐进开着的门,本转动钥匙,阿趴发出突突突的声音,我们开始用力盼望,马儿又开始突突突,我们加倍用力地盼望,它终于突突地发动起来,本冲出停车场,拐出校园,这才对着我吼:“你信不信!”他兴奋得快要爆炸了。

他狂按喇叭,当然喇叭是坏的,于是他每按一次,就大喊:“嘀!嘀!叭!叭!我要和最漂亮的妞儿去舞会!莱西·潘柏顿!嘀嘀!叭叭!”

本一路上根本闭不了嘴:“你猜怎么着?除了物极必反的道理,我觉得还因为她和贝卡·爱林顿在闹矛盾,因为贝卡,你知道,她是个女骗子。我觉得她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对血本无归这件事。她没说出来,不过她表现出来了。所以,血本无归到最后反而给我带来好运。”我为他感到高兴,但我却想把注意力集中到“寻找玛戈”的游戏上来。

“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

车里安静了一刻。然后雷达从后视镜看了看我,说:“关于门的那段是唯一一段颜色不一样的,也是最无厘头的,我觉得线索应该就在这段上。那段怎么说的?”

我答道:“卸下门上的锁!从门柱上撬掉门!”

雷达断言:“说实话,杰弗森并不是个让你把守旧之人的门撬掉的好地方。也许这就是她的意思。就像她说奥兰多是纸镇一样,也许她是在说她离开的原因。”

本在红灯前停下,转身看着雷达说:“伙计们,我觉得你们太把玛戈这小妞儿当回事了。”

我问:“什么意思?”

“卸下门上的锁!从门柱上撬掉门!”

我说:“对。”红灯变绿灯,本踩一脚油门,阿趴像要散架一样抖了抖,然后向前跑起来。

“不是什么诗。不是什么隐喻。就是说明书而已。我们应该去玛戈的房间,把门上的锁打开,把门从门柱上撬掉。”

雷达从后视镜里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雷达对我说:“有时候,他笨得反而聪明起来了。”

6

把车停在我家车道后,我们像星期六那天一样穿过玛戈和我家之间的草坪。鲁思开的门,说她父母6点才回家。米拉米索激动地绕着我们转圈。我们走上楼,鲁思帮我们从车库拿来工具箱,我们盯着玛戈的卧室门看了一会儿。我们都不是手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