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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对安吉拉说:“你的拒绝让我开始怀疑我俩的感情基础了。”
莱西说:“你不明白,我们不是害怕。只是我们都已经选好裙子了。”
安吉拉指着莱西:“说得没错。”安吉拉又加一句,“你们最好祈祷不刮风。”
本说:“我希望刮风。新鲜空气对全世界最大的球有好处。”
莱西用一只手挡住脸,非常羞愤:“你这个男朋友太有挑战性了,超值是超值,但相当有挑战性。”我们哄堂大笑。
这是我最喜欢我朋友们的地方:大家只是坐在一起,讲故事玩—窗户型的故事,镜子型的故事。我静静听着—我脑子里的故事没有他们讲的好玩。
我忍不住想到毕业,想到其他正在结束的事。我喜欢就这样站在沙发外面看着他们—有一点儿悲伤,但没什么,我听着他们的声音,让所有因即将结束而涌起的快乐和悲伤绕着我旋转,变得更尖锐。我感觉胸膛像裂开了一样,久久地裂开着,却也并不难受。
快到12点时我回家去了。有些人还留在那里,但我的回家时间到了,而且我也不想留在那里。妈妈昏昏欲睡地坐在沙发上,看到我时马上睁开眼:“玩得开心吗?”
我说:“挺好的,很放松。”
她微笑着说:“嗯,是你的风格。”这种温情让我觉得很好笑,但我什么也没说。她站起来,把我拉到怀里,吻吻我的脸颊:“我真高兴能当你的妈妈。”
我说:“谢谢你。”
我躺在床上,拿起惠特曼,翻到我喜欢的那个部分:他用全部时间听着歌剧,听人们说话的声音。
听了那么多之后,他写道:“我暴露出来……被凄苦而有毒的冰雹阻碍。”我认为这是绝对正确的:你听别人说话,这样你能想象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听到人们对自己或他人所做的可怕的事或精彩的事,但到了最后,虽然这种倾听对你揭露了你所倾听的人,但却让你自己暴露得更多。
我去那些烂尾区,想要听到她的声音,但我从中对玛戈·罗思·斯皮格曼产生的了解,远没有我对自己产生的了解多。数页之后—在倾听和暴露之后—惠特曼开始写他用想象力所能做的旅行,列出他坐在草上就能去的所有地方。他写道:“我的手掌覆盖着大陆。”
我不断地想到地图,像小时候那样盯着地图册—只是盯着—会像真的去到了别的地方。现在我也该这么做。我必须倾听,然后想象自己走进了她的地图。
可我不是一直都在这样做吗?我看着电脑上方的地图,努力想找出她可能的行程,但正如草无处不在一样,玛戈似乎也无处不在,很难在地图上定位她。她那么小,地图所囊括的空间又是那样大,这比仅仅浪费时间要折磨人得多—因为一切毫无结果,我绝不可能长出能够覆盖大陆的手掌,也无法拥有一个能正确进行想象的头脑。
我站起来,走到地图边,唰地把它们撕了下来。钉子随着纸四散飞开,落在地上。我把地图团成一团,扔进纸篓。走回床边时,我像个傻子一样踩到一颗图钉。我又烦躁,又疲惫,再想不出什么点子,也找不到所谓的烂尾区,却还是要把地毯上所有的钉子捡起来,为了不再踩在上面。我只想捶墙,可我还得去捡那些愚蠢而可恶的钉子。捡完后,我回到床上,咬紧牙关,重重地砸在枕头上。
我接着读惠特曼,但在读诗和想念玛戈的过程里,我觉得这个夜晚把自己也暴露得够多了。我放下书,懒得起床去关灯,就那样瞪着墙,眼皮开始打架。每次我又睁开眼睛时,都看见曾经钉着地图的地方—四个洞,构成长方形,大头针的针眼凌乱地分布在长方形里。我见过类似的图形。在地毯靠着的那面墙上。
原来是地图。上面有标明位置的点。
18
星期六早晨我醒来时已经阳光普照,才不到7点,不可思议的是,雷达竟然在线。
Q此复活:我想你一定很困。
全能词典家96:不,哥们儿。我6点就起来了,扩写这个马来西亚流行歌手的文章。不过安吉拉还在睡觉。
Q此复活:噢噢她在你那里过夜?
全能词典家96:嗯嗯不过我仍是处男。但毕业那晚……也许吧。
Q此复活:嘿,昨天晚上我想到一件事。小商业楼里那面墙上的小洞—也许是一张用图钉标了几个位置的地图?
全能词典家96:路线图。
Q此复活:没错。
全能词典家96:要不要过去?不过我得等安吉起床才能走。
Q此复活:好极了。
他10点钟打来电话。我开着商务车去接他,然后一起去找本,我们觉得吓他一跳是唯一能把他叫起床的方法。然而,即使在他窗外唱《你是我的阳光》,结果也只是被他打开窗户啐了一口。他威严地说:“我中午之前什么也不做。”
于是开车出去的只有我和雷达。他谈了一会儿安吉拉,他非常喜欢她,但他觉得现在陷入情网实在很怪异,因为两人几个月后就要去上不同的大学了。我却很难集中注意力去听他说话。我想要那张地图。我想看她标的是哪些地方。我想把那些图钉重新钉回墙上。
我们从办公室走进去,飞快穿过图书室,在卧室短暂停留了一会儿,检查了那些小洞,然后走进纪念品商店。这个地方再也不会让我觉得害怕了。到每个房间看完,确定只有我们时,我立刻觉得像在家里一样安全。我在一个展示柜下面找到了那盒我在舞会之夜翻过的地图和广告册子。雷达先翻,他找出任何带有地图的东西,我再一一展开,寻找上面的小洞。
我们快要翻到盒子底时,雷达拉出一张名为《5000个美国城市》的黑白小册子,埃索公司1972年出版。我小心地展开地图,注意不让折缝破裂,然后就看见纸上一角有个小洞。我声音骤然提高:“是这张。”小洞周围有细微的撕裂,像是从墙上扯下来过。这是一张发黄发脆的课堂教学用美国地图,密密麻麻地印着可能会去的目的地。地图被撕破的一角说明她没有拿它当线索—玛戈似乎觉得她安排的线索已经够准确了,太有信心,因此把水搅浑。而我们误打误撞地找到了她没计划让我们看的东西。我看着她计划外的东西,想着她到底计划了多少。也许当她坐在静静的黑暗中,为真实的旅行做准备时,就像惠特曼一样,坐在草上,在想象中遨游。
我直冲向办公室,在玛戈的桌子旁边的一张桌子里找到一盒图钉,和雷达一起小心地把这张展开的地图带到玛戈的房间。我把地图举到墙上,雷达把图钉钉回原来的洞中,然而四个小洞有三个都撕裂了,中间五个位置中有三个也被撕裂,很可能就是在从墙上取下时造成的。他说:“高一点儿,往左,不,下来一点儿。对。别动。”我们终于把地图固定到墙上,然后把地图中央的洞和墙上的洞对齐。五个图钉很容易就钉了回去,但由于中间一些小洞也有撕裂,不可能把每个位置都绝对准确地找出来,而地图上的一个准确位置会和五千个不同地方的名字搅在一起。图上的字小得可怜,我只好站在地毯上,眼球几乎贴在地图上,想办法猜测每个位置。我每猜出一个地名,雷达就用掌上电脑在全能词典上查找这个词。
两个没有撕裂的点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洛杉矶,不过南加利福尼亚那一片挤了一大堆城镇,地图所标地名已经互相重叠。另一个没有撕裂的点在芝加哥那里。一个有撕裂的点在纽约州,从墙上留下的小洞位置看,是纽约市五个自治镇中的一个。
“这个跟我们已获知的消息符合。”
我说:“没错,可是老天,到底在纽约哪里?这可是个问题。”
雷达说:“我们缺少一点儿东西。跟位置相关的线索。别的点情况怎么样?”
“纽约州还有一个点,但不在纽约市附近。看,所有这些城镇都很小,有可能是波基普西,或者伍兹塔克,或者卡茨基尔公园。”
雷达说:“伍兹塔克,这个有点儿意思。她不是特别嬉皮,但有那种自由意志的风格。”
我说:“我不知道。最后一个点要么是华盛顿特区,要么是安纳波利斯,或者切萨皮克海湾。其实这个点可以是十几个地方。”
雷达郁闷地说:“如果地图上只有一个点就好多了。”
我说:“可是她也很可能去完一个地方又去一个地方。”走在她永恒的旅途中。
我在地毯上坐了一会儿,雷达给我念了些关于纽约、卡茨基尔山脉、首都、1969年伍兹塔克音乐会的资料。然而没有一样能帮上忙。我觉得我们已经想尽办法,却一无所获。
那天下午,送雷达回家后,我在家里一边看《自我之歌》,一边心不在焉地复习。星期一要考微积分和拉丁语,对我来说是最难的两科,我不敢完全忽视掉。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一整天,我都在学习,星期天晚餐时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关于玛戈的想法,便放下正在翻译的奥维德,登录聊天工具。莱西在线,我不久前刚从本那里知道她的网名,但我感觉我俩已经比较熟,可以聊天了。
Q此复活:嗨,我是Q。
披麻蒙灰:嗨!
Q此复活:你想过玛戈一般花多长时间来做计划吗?
披麻蒙灰:你是说像去密西西比前在汤碗里留字母,或者让你去小商业楼这种吗?
Q此复活:是,这些东西不像是十分钟就能想出来的。
披麻蒙灰:可能在那个日记本上。
Q此复活:没错。
披麻蒙灰:嗯。我今天也在想这个,我想起有一次我们去买包的时候,她总是把日记本塞到她喜欢的包里,看能不能装下。
Q此复活:我希望我能看看那个本子。
披麻蒙灰:是啊,不过很可能她带在身边。
Q此复活:是。不在她柜子里吗?
披麻蒙灰:不在。只有课本,摆得整整齐齐,跟平时一样。
我坐在电脑桌前,一边学习,一边等别人上线。过了一会儿本上来了,我邀请他和莱西跟我进聊天室。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俩聊—我还在做翻译—然后雷达上线,进聊天室。于是我放下笔,晚上不打算再复习了。
全能词典家96:纽约市今天有人在全能词典搜索玛戈·罗思·斯皮格曼。
只不过是肾炎:能看出纽约市的哪里吗?
全能词典家96:很可惜,不能。
披麻蒙灰:而且那里的音像店里还有寻人启事,很可能有人在搜索她。
全能词典家96:噢,对,我忘了这个。郁闷。
Q此复活:嘿,我出出进进是因为我正在用雷达给我的那个地图网站,把她标的位置连一连。
只不过是肾炎:链接?
Q此复活:thelongwayround.com
全能词典家96:我有个新的想法。毕业典礼上她会出现,坐在观众席。
只不过是肾炎:我有个老的想法,她就在奥兰多,跟我们逗着玩,证明她是我们宇宙的中心。
披麻蒙灰:本!
只不过是肾炎:对不起,但我肯定是对的。
他们这么聊着,谈论他们各自的玛戈,我在那里画她的路线图。如果地图不是她想留给我们的线索—从图钉洞的撕裂处可以看出她没有这个想法—那么,她专门留给我们的线索也许都已被我们找到,不可能再有别的了。然而,虽然我得到了线索,她却仍然遥不可及。
19
星期一上午,与奥维德的800字奋战了漫长的3小时后,我穿过大厅,感觉脑子快要从耳朵里滴出来了。但考得还行。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午餐时间,以便我们的头脑有时间恢复原样,参加第二场考试。雷达在我的柜子边等我。
雷达说:“我西班牙语考砸了。”
“不会的。我相信你。”他要上的是达特茅斯大学,拿了非常高的奖学金。厉害、出色的家伙。
“老兄,我不知道。口试的时候我老是打瞌睡。不过,听着,我昨天晚上熬夜写了这个程序,超赞。它可以让你选定一个类别—可以是一个地理区域,也可以是某种动物—然后它能让你在同一页面上读到一百篇全能词典相关主题文章的第一句话。比如,你想找一种兔子,但不知道它的名字,你可以在同一页面上浏览全部二十一种兔子的简介,只需要大约三分钟就够了。”
我问:“期末考试前夜你在干这个?”
“是啊,我知道。我把这个程序用邮件发给你。这玩意儿太过瘾了。”
这时本出现了:“我向老天发誓,Q,我和莱西聊到凌晨两点,我们一直在那个网站上玩,叫thelongwayround吧?现在我们把奥兰多和那五个点之间每一个可能被玛戈采用的路线都画了出来,我发现我搞错了。她不在奥兰多。雷达说得对。她毕业那天会回来的。”
“为什么?”
“时间刚刚好啊。从奥兰多开车去纽约,再去那个山,再去芝加哥,再去洛杉矶,然后返回奥兰多,刚好需要二十三天。而且,这个玩笑虽然蹩脚,但的确是玛戈开的玩笑。让所有人以为你自杀了,在自己周围蒙上一层神秘气氛,然后大家都关注你。然后,就在所有的注意力要转移走的时候,你毕业那天又出现了。”
我说:“不,不可能。”我现在对玛戈的了解不止这些。她是想被关注,这个我相信,但玛戈的生活不是为了玩笑。她走绝不是为了耍一个花招。
“我跟你说,哥们儿,毕业那天你就看她在不在吧。她会来的。”但我只是摇摇头。由于大家午餐时间一致,食堂里挤得水泄不通,我们便利用毕业班的特权,开车去了温迪餐厅。我想专心想想下午的微积分考试,但又觉得也许故事另有线索。如果本说的二十三天行程是对的,那么这就很有趣了。也许她在她黑色的日记本里写的计划就是这样,一次漫长而孤独的公路之行。这解释不了所有的事,但的确像喜欢做计划的玛戈。然而这并不能让我离她更近一些,事实上,正如上次那样,在一个有撕裂痕迹的地图里定位一个点是很难的,如果这个点在移动,那就更难了。
一整天漫长的考试过后,回到高深莫测的《自我之歌》几乎成了一种放松。我读到了这首诗一个怪异的部分—惠特曼听过人们的声音,又和他们一起旅行,然后他不再听也不再走,他开始变成别的人,好像住在了他们体内一样。他讲了一个救了船上所有人、自己却死去了的船长的故事,诗人说,他之所以能讲这个故事,是因为他已经变成了这个船长。他写道:“我就是这个人……我经历苦难……我就在那里。”再往下几行,可以更清楚地看出惠特曼不需要倾听就能变成别人:“我不问伤者的感受……我自己成了伤者。”
我放下书,躺在床上,看着我和她之间一直存在的那扇窗户。光看见她、听见她是不够的。要找到玛戈·罗思·斯皮格曼,你必须变成玛戈·罗思·斯皮格曼。
我已经做了很多她可能会做的事情:我撮合了一对最不可能的舞会伴侣;我教训了挑起阶级战争的猎狗;我在一个闹鼠灾的黑屋里慢慢变得自在,那里也曾是她思如泉涌的地方;我见过;我听过。可我仍然没有变成那个伤者。
第二天我艰难地考完物理和政府课,然后写语文课《白鲸》论文一直写到凌晨2点。我决定,把艾哈写成一个英雄。我做这个决定没有特别的原因—尤其是在我都没读这本书的情况下—但我决定这样写。
由于考试周是缩短的一周,这意味着星期三就是我们最后一天上学。那一整天,很难不在学校走来走去,想着一切都成了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站在排练室外的橡树树荫下,这树荫曾经庇护过一代又一代乐队疯子;最后一次和本在食堂里吃比萨;最后一次坐在这个学校,用一只抽筋的手在蓝皮书上潦草地写作文;最后一次看钟;最后一次看见扎克·帕森从走廊里潜行而过,脸上带着嘲讽的笑。老天,我对着扎克·帕森都变得怀旧起来。我一定是有病。
玛戈一定也这样过。做好了所有计划后,她一定知道自己将要离开,连她也不能对这种感觉免疫。她在这里有过美好时光。到了最后一天,那些不好的日子很难再想起,因为无论如何她在这里有一段生活,和我一样。这座城是纸做的,但记忆不是。我在这里所有的经历,所有的爱、遗憾、同情、暴力、怨恨不断在我心底涌现。这些白色的砖墙,我的白墙,玛戈的白墙,我们在这些墙里被关了这么久,我们曾经困在它的肚子里,像先知约拿(注:先知约拿,他曾因违抗上帝的旨意,被抛入大海。上帝安排一条大鱼吞了他,他在鱼腹中待了三天三夜。)一样。
一整天我都在想,也许这种感觉就是她把一切计划得这么复杂而周详的原因:即使你想离开,也很难。这需要准备的过程,也许坐在那座小商业楼里写她的计划,是理智和情感上的双重演习—那是玛戈想象自己命运的方式。
本和雷达都有马拉松式的乐队排练,要在毕业典礼上唱《盛况与命运》。莱西说可以顺道送我回家,但我决定留下来收拾我的柜子,因为我不想再回来,不想再次让自己的肺淹没在这种变态的怀旧情绪中。
我的柜子不折不扣是个猪窝—半是垃圾箱,半是书柜。我记得莱西打开玛戈的柜子时,看见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课本,好像她第二天还要来上学似的。我把一个垃圾桶拖到身旁,打开自己的柜子,先抽出一张照片,上面是雷达、本和我三人游手好闲地站在那里。我把照片放进背包,开始清理积累了一年的垃圾,这项工作简直令人作呕—用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半片纸包着的口香糖,用完墨水的钢笔,油腻腻的餐巾纸—我一股脑地把它们扫到垃圾桶中,心里一直在想:我再也不会做这件事了,我再也不会来这儿了,这个柜子再也不属于我了,雷达和我再也不在微积分课上写纸条了,我再也不能远远地看着大厅那头的玛戈了。我人生中第一次有这么多再也不会发生的事情。
最后我终于崩溃。我无法再自我劝解,一切变得难以承受。我把手伸到柜子最里面,把所有的东西—照片、笔记、书—全扫进垃圾桶。我让柜子就那么开着,大步走开。走过排练室时,隔着墙我隐约听见《盛况与命运》的声音,我不停地向前走,外面很热,但没有平时热,还可以忍受。回家路上一路都有人行道,我想。于是我继续走。
虽然所有的“再也不”令人如此气馁而难过,但最终的离开时刻,感觉却极好。非常纯粹。最为精炼的自由。除了一张傻乎乎的照片,所有曾经在意的东西都进了垃圾桶,但感觉是如此之好。我跑起来,让自己离学校更远。
离开曾是那么的难—直到你真的离开,它就成了世界上最容易的事。
我奔跑着,第一次觉得自己变成了玛戈。我知道:她不在奥兰多,不在佛罗里达。一旦你离开,离开的感觉简直好极了。如果我开着车,而不是步行的话,我也许会一直开下去。她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参加毕业典礼。我现在对此坚信不疑。
我离开时如此兴奋,我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回来。但然后呢?我会不会再次离开,不断地离开,永不停止地离开,永恒地走在旅途之中?
离杰弗森公园还有四分之一英里时,本和雷达开着车从我身边经过。本突然一个急刹车,把阿趴停在车水马龙的莱克蒙特中央。我跑到车旁,钻了进去。他们想到我家打《复活》,但我必须拒绝他们,因为我现在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接近玛戈。
20
星期三整个晚上以及星期四一整天,我以自己对她全新的理解,重新在已有的线索中寻找意义—地图和旅行指南之间的联系,惠特曼和地图之间的联系,也许这些能帮我理解她的旅行。然而,我越来越觉得,也许她太沉醉于离开的欢乐,根本没有给我们留下一条正确的追踪路线。如果这样的话,她没想让我们看的地图也许是我们找到她的最好机会。可惜地图上没有一个点被准确地标记出来。即使那个“卡茨基尔公园”的点,虽然是唯一一个不在大城市也不靠近大城市的地方,也仍然非常大,人也极多,要在那里找出一个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自我之歌》指向纽约市的一些地方,但要想把这么多地方全都翻一遍也不可能。你想定位地图上的一个点,可这个点却不断地从一个大城市跑到另一个大城市,怎么定位得准?
星期五早晨,我已经起床,正在翻看那些旅行指南,爸爸妈妈走进我的房间。他们很少一起走进来,我脑子一下懵了—也许他们得到了关于玛戈的坏消息—然后我才想起这天是毕业的日子。
“准备好了没有,小伙子?”
“嗯。我是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会比较好玩吧。”
妈妈说:“你一辈子只有一次高中毕业。”
我说:“没错。”他们坐在床上,看着我,然后交换一个眼神,又笑了起来。我问:“怎么了?”
妈妈说:“唔,我们想送你毕业礼物。我们真的很为你骄傲,昆汀。你是我们人生最大的成就,而今天又是你的大日子,我们—总之你是个很棒的年轻人。”
我笑了,低下头。然后爸爸递过来一个非常小的、包着蓝色包装纸的小礼物。
我说:“不。”一把从他手里抢了过来。
“快打开看看。”
“不可能。”我盯着盒子,大小刚好和钥匙一样。重量也和钥匙一样。我晃晃盒子,声音也和钥匙一样。
妈妈催促道:“打开呀,亲爱的。”
我撕开包装纸。钥匙!我仔细看了看。福特车的钥匙!我们家两辆车都不是福特,“你们送我一辆车?”
爸爸说:“是啊。不是全新的—但只用了两年,才跑了两万英里。”我跳起来拥抱他俩。
“是我的了?”
“当然!”妈妈几乎是喊出来的。我有车了!车!我自己的!
我挣脱开爸爸妈妈,喊着“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冲向起居室,砰地拉开前门,身上只穿着旧T恤和平脚裤。车道上停着一辆扎着巨大蓝丝带的福特商务车。
他们送我一辆商务车。他们明明可以挑任何车,可他们偏挑了商务车。商务车。噢,老天啊车神啊,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商务车,你这讨厌的碍事鬼!你这该隐的记号(注:在《圣经》中,该隐因嫉妒杀死弟弟亚伯,上帝罚他流离失所,并在他身上做了记号,防止他被人杀害。)!你丑陋的高顶和不堪驱使的小马力!
我换上了一张勇敢的脸,这才转过身:“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不过我这次既然是装的,听起来肯定就不那么热情奔放了。
妈妈说:“唔,我们发现你特别喜欢开我的车。”她和爸爸笑容满面—明显觉得成功地实现了我的梦想。爸爸也说:“用它带着朋友们一起出去玩多好!”想想吧,这两个人还号称是分析人类心理的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