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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别说得太早。没准我语文考不及格。”
妈妈笑起来:“噢,猜猜我昨天在基督教青年会遇见谁了?贝蒂·帕森。她说扎克秋天上佐治亚大学。我很为他高兴,他一直挣扎得很痛苦。”
我说:“他是个浑蛋。”
爸爸说:“呃,他是喜欢打人,行为也比较过分。”我爸妈总是这样,在他们那里,没有人直接是个浑蛋,不能简单称之为烂人,一定是什么方面出了问题,比如社会适应性障碍、边缘人格综合征等等。
妈妈拾起话题:“扎克有学习障碍。他有很多问题—跟每个人一样。我知道让你以这种方式看待同龄人是不可能的,不过等你长大一点儿,就能把他们像其他人一样看待了—坏孩子好孩子都是孩子。他们也是人,应该被善待。不同程度的病态,不同程度的神经质,不同程度的自我实现。你知道,我一直都喜欢贝蒂,一直觉得扎克有希望,所以他上大学是好事,对吗?”
“妈妈,说实话,我才不管他是好是坏。”不过我倒觉得,既然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人,那为什么爸爸妈妈那么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政客们?他们说起这些人时,并没有把他们看作“人”。
爸爸咽下一口食物,放下叉子,看着我:“我工作得越久,就越觉得人类缺少好的镜子。让我们看到自己的样子特别难,让别人看到我们的感受也很难。”
妈妈说:“说得真好。”我很喜欢他们这么喜欢对方。她说:“不过,在某些基本的层面上,是不是把其他人看作和我们一样的人也很难?我们要么视他们为神,要么视之为牲畜。”
“是啊。而且人类的意识很少开放,很少打开窗。我自己就很少以这种方式看问题。”
我靠在椅子上,仔细倾听。我在听关于她的事,关于窗,关于镜子。扎克·帕森是人,和我一样的人。玛戈·罗思·斯皮格曼也是人。我几乎从未以这种方式看待过她。我以前的那些想象可以说是失败的。我一直—不仅是从她失踪起,而是从十年前—就是在想象她,而不是倾听她,根本不知道她和我一样很少打开窗。我想象不出她也是一个会害怕,会在人群中感到孤单,会为自己的唱片收藏感到害羞,因其过于私人而不愿和人分享的人;一个看旅游指南,逃避自己生活的城市的人。其实无数人又在向她的城市逃往。她是一个找不到可以谈心之人的人—因为没人将她当作一个普通人。
突然之间,我明白了玛戈·罗思·斯皮格曼在不是玛戈·罗思·斯皮格曼时是一种什么感觉—空。她觉得有无法推开的墙从四面包围着她。她睡在那块地毯上,只有一小片破碎的银色天空在她头上。也许玛戈在那里感觉很舒适,因为玛戈作为人一直是那样生活的:在一个废弃的房间里,四面窗户全被钉死,唯一的光线从屋顶上的破洞里照进来。是的,我一直都犯了一个基本错误—公平地说,她也一直引导着我犯错误—那就是,我没有意识到玛戈不是一个奇迹。她不是一次冒险。她不是一个精致而宝贵的物品。她是一个女孩。
16
时钟总在惩罚人。星期二那天,一想到谜底快要揭开,我发现时间甚至完全停止了。我们已经决定一放学就一起去小商业楼,等待变得难以忍受。语文课下课铃总算响了,我冲下楼梯,刚要奔出大门才想起本和雷达要排练完以后才能走。我坐在排练室门口,从背包里掏出一块用餐巾纸包着的、从午餐时就搁在书包的比萨,我刚吃几口,莱西·潘柏顿就坐在了我身边。我递给她一块,她不要。
我们当然谈的是玛戈。她是我俩共通的隧道。我把比萨上的油抹在牛仔裤上,说:“我要找的应该是一个地方,但我不知道找那些烂尾区是不是有用。有时我觉得自己完全搞错了。”
“我不知道。说实话,别的不谈,我喜欢这样慢慢地发现她,以前我不了解。我并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真的,我只觉得她是我漂亮而疯狂的朋友,喜欢做各种漂亮而疯狂的事,从未想过她会是别的什么人。”
我说:“对。不过她做这些事也不是随手做的,我觉得,她所有的冒险都有一种……我不知道。”
莱西说:“一种优雅。她是我所认识的唯一一个非常优雅的未成年人。”
“是的。”
“很难想象她待在又脏又暗、布满灰尘的屋子里。”
我说:“是的,还有老鼠。”
莱西曲起双膝,放在胸前,这是胎儿的动作:“真可怕。太不玛戈了。”
莱西虽然是我们中最矮的,却霸占了副驾位子。本开车,我和雷达一起大声叹了口气,他坐在我身边,掏出掌上电脑,开始编辑他的全能词典。
他说:“我要把在扎克·诺里斯页面恶作剧的帖子删掉。比如说,扎克·诺里斯很擅长回旋踢,但我觉得说‘扎克·诺里斯的眼泪可以治好癌症,但可惜的是他从来不哭’并不准确。不管怎么说,删帖子只占去我脑容量的4%。”
我知道雷达是想逗我笑,但我只想谈一件事:“我觉得她不在烂尾区。也许她说的‘纸镇’并不是这个意思,是不是?有很多地方都可疑,但没有一个特别的。”
雷达抬起头,接着又低头回去看屏幕:“我个人认为她在远处,做一些荒谬的公路旅行,并且错以为自己留了足够的线索。我想她目前大概在,呃,内布拉斯加州奥马哈,参观全世界最大的球形章,或者在明尼苏达看全世界最大的绳球。”
本朝后视镜里瞄了一眼:“所以你觉得玛戈在做全国旅行,寻找各种各样最大的球?”雷达点头。
本继续说:“唔,那得有人告诉她该回家了,因为全世界最大的球她在佛罗里达州奥兰多就能找到,就在我的身上。”
雷达大笑。本又说:“我是说真的。大得你在麦当劳买薯条时可以有四个选择:小号,中号,大号,以及我的球。”
莱西瞪了本一眼:“很—下—流。”
本喃喃说:“对不起。我觉得她在奥兰多,看我们找她,看她父母不找她。”
莱西说:“我还是觉得她在纽约。”
我说:“都有可能。”我们每人都有一个玛戈—每一个都不太像窗,更像镜子。
小商业楼看起来和几天前一样。本停下车,我带着他们从可以推开的铁门走进办公室。大家都走进来后,我轻声说:“先别开手电筒,让眼睛适应一下。”我感觉有指甲在我前臂摸索,便悄声说:“别害怕,莱西。”
她说:“呃,搞错了。”我这才意识到她在找本。
渐渐地,房间开始出现模糊的灰色轮廓。桌子整齐地排列在那里,等待着不知已往何处的职员们。我打开手电筒,其他人也一一打开。本和莱西一起向魔窟走去,准备探索其他房间。雷达和我来到玛戈的桌子边。他蹲下身,仔细看着那个停止在6月的日历。
我站在他身边俯身看着,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我们走来。
“有人。”本悄声说,语气紧急。他拉着莱西蹲在玛戈的桌子后面。
“什么?在哪儿?”
他说:“隔壁!戴着面罩。像官方的人。我们快走。”
雷达举起手电筒,照向魔窟的方向,但本使劲打掉他的手电筒:“我们—必须—立刻—出去。”莱西抬头看我,瞪着大眼睛,很可能生我的气了,因为我说过这里很安全。
我悄声说:“好,好,大家从后门出去,要冷静,要快。”我刚迈出一步,就听见震耳欲聋的喊声:“谁在那儿!”
靠。我说:“呃,我们只是看看。”多么蹩脚的借口。魔窟那边照进一束白光,让我睁不开眼睛。也许是上帝他老人家来了。
“你们有什么意图?”话音里有一丝装出来的英国腔。
我看着身边缓缓站起的本。我不再是一个人了,感觉很好。本的声音里有很强的自信:“我们来这里找一个失踪的朋友。我们不会破坏任何东西。”光芒撤走,我眨眨眼睛,重新又适应了黑暗。面前有三个人,都穿着牛仔、T恤,戴着有两个圆形过滤器的面罩。其中一人把面罩拉到额头上,看着我们。我认出了山羊胡子和那张薄薄的大嘴。
莱西问:“盖斯?”她站了起来。森特拉斯的保安。
“莱西·潘柏顿。老天,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不戴面罩?这里面的石棉差不多有一吨。”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他说:“探险。”本不知哪来那么大的自信,竟然走过去跟另外两个家伙握手。他们自我介绍叫艾斯和卡彭特。我猜肯定是假名。
我们拉过几张转椅,坐成个圆圈。盖斯问:“刨花板是你们打破的?”
本说:“唔,是我。”
“我们又把它封起来了,不想让别人进来。如果人们能从公路上看到入口,就会有很多人进来,而他们一点儿也不懂探险。流浪汉,吸毒的,什么人都有。”
我向他们趋近一步问:“那么,你们,呃,知道玛戈来过这里?”
盖斯还未答话,艾斯就在面具后面开口了,他故意改变一下音调,但还能听懂:“天,玛戈几乎总在这儿。我们一年只来几次,这里有石棉,而且不管怎么说这里也没什么好的。但过去几年不管我们来多少次,差不多—呃—多少—大概半数以上都能看见她。她过去很漂亮,哈?”
莱西尖锐地说:“过去?”
“她不是失踪了吗?”
莱西问:“你们知道些什么?”
盖斯说:“没什么,老天。我见过玛戈跟他一起。”他冲我点了点头,“几个星期前。然后我就听说她失踪了。几天后我想起她有可能在这里,于是我们就来了。”
卡彭特说:“我从来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儿。这儿啥也没有。没什么可探险的。”
莱西问盖斯:“你们说的‘探险’是什么意思?”
“城市探险。我们到废弃的建筑里面,探险,拍照。我们什么都不拿,也不留痕迹。我们只是观察观察。”
艾斯说:“是个业余爱好。我们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盖斯带玛戈一起探过险。”
盖斯说:“她眼力很棒,虽说那时她才大概十三岁,任何地方她都能想出闯进去的招儿。以前我们只是偶尔探险,现在我们大概一周出来三次。到处都有可去之处。在克里沃特那边有个废弃的精神病医院,太壮观了,能看到他们把疯子捆起来电击的地方。还有个旧监狱,从这里往西。但她不是特别感兴趣,她喜欢闯进某些地方,然后就只想留在那儿。”
艾斯说:“是啊,老天,太烦人了。”
卡彭特说:“她甚至不拍照片,也不到处找东西。她就是想进去,然后,就坐着。记得她那本黑色的日记本?她就坐在角落里,写东西,跟在家里一样,做作业什么的。”
盖斯说:“说实话,她好像没觉得这些有什么意思,这些探险。她看起来很有点儿抑郁,真的。”
我希望他们一直说下去,因为我觉得他们说的每件事都能帮我想象玛戈。突然间,莱西站起身,脚在后面踢一下椅子:“而你们从来没想过问问她为什么那么抑郁?或者为什么她要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玩?你们从来没想过?”她站在卡彭特面前,咄咄逼人。卡彭特也站起来,比她高半英寸:“我的天,快叫这个臭婊子安静下来。”
本吼道:“你敢这么叫她!”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本已经扑了上去,卡彭特跌出椅子,歪倒在地上。本骑在他身上,一拳打在他面罩上。他一边疯狂地打,一边喊:“她才不是臭婊子,你是臭婊子!”我冲上去,拽住本的一只胳膊,雷达拽住另一只,我们把他拉开,他还在喊:“我现在脾气大着呢!我揍得他很爽!我还要揍他!”
我说:“本,”我尽量让自己声音显得冷静,尽量像我妈妈的语气,“本,没事了,你已经说清楚了。”
盖斯和艾斯扶起卡彭特,盖斯说:“我的天,我们离开这儿,成吗?这儿都是你们的。”
艾斯拿起他们的照相机,三人快速从后门离开。莱西开始跟我说她怎么认识他们的:“他高三的时候我们高—”但我挥手让她停下。说这些没什么意义。
雷达知道什么有意义。他立刻回去看日历,眼睛离纸只有一英寸:“我觉得5月份这张上面没有写过字,因为纸很薄,我却看不见印记。但不敢保证。”他接着找线索,我看见莱西和本拿着手电筒穿过魔窟。我呆呆地站在办公室里,想象着她。我在想象中看到她跟着这些比她大四岁的家伙们走进废弃的建筑,样子是我平时所见的玛戈。但是很快,到了建筑里面,她就不再是我通常想象的那个玛戈了。别的人都去探险、拍照、四处查看,玛戈只是坐在地上,写个不停。
隔壁传来本的喊声:“Q!我们找到东西了!”
我用两只袖子擦掉脸上的汗,扶着玛戈的桌子站起来。我走到屋子对面,钻过魔窟,他们站在卷起的地毯靠着的那面墙,三只手电筒扫描着墙面。
本说:“看。”他用光线在墙上画正方形,“你不是说过那些小洞吗?”
“怎么?”
本说:“上面绝对钉过纸。从这些洞的间距看,我们估计是明信片或者照片,可能是她带着的。”
我说:“是,有可能。我希望我们能找到盖斯说的日记本。”
莱西说:“是,他说起的时候,我想起那个日记本了。”我手电筒的光线只照出她的腿,只听她说:“她时时带着一个日记本。我从未见过她在上面写字,我觉得可能是个日程本。老天,我从来没问过她这个。我对盖斯发火,其实盖斯算不上她的朋友,我作为朋友又问过她什么呢?”
我说:“问了她也不会说的。”若说玛戈没有故意对我们混淆视听,也是不诚实的。
我们又在楼里找了一个小时,就在我几乎肯定这一次徒劳无功时,我的手电筒无意间扫过我们第一次来时发现的那个用房地产广告册码成的纸房子。其中一个小册子是介绍林苑的。我屏住呼吸,打开其他小册子,然后去翻我放在门口的背包,拿来纸笔,记下所有广告册介绍的小区名字。我立刻认出一个:柯利埃农庄—我列出的烂尾区中还剩两个没有去,它就是其中之一。我抄完小区名字,把纸笔又放回背包。可以说我自私,但如果我马上就要找到她了的话,我想独自一人去。
17
星期五,妈妈刚下班回到家,我立刻跟她说我要和雷达去听演唱会,然后开着车直接到塞米诺县找柯利埃农庄。那些广告册上的所有其他小区都不是烂尾—绝大部分都在城北,很久以前就已完全开发出来了。
我已经成了寻找难以辨别的土路的专家,很快就找到了柯利埃农庄的入口。但柯利埃农庄和我见过的烂尾区都不一样,这里荒草丛生,仿佛已废弃五十年了。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比别的烂尾区都老,又或许这片低洼湿地让什么东西都长得很快。我拐进入口,大丛的荆棘长在了路中央,路变得极其难走。
我下车步行,茂密的野草擦过我的小腿,每走一步,运动鞋就陷进泥里。我希望她把帐篷搭在至少高出周围两英尺的地方,这样才能防止被雨水浸泡。我走得很慢,因为这里值得看的东西比别处要多,可以躲藏的地方也多一些,而且这个烂尾区和那座小商业楼直接相关。地上的泥太深,我只得放慢速度,每走一步都观察一番,看看每个可能藏人的地方。到了路尽头,我看见泥里有个蓝白色的纸盒,那一瞬间我觉得它似乎和我在小商业楼里发现的营养棒盒子一模一样。然而不是,只是个能装12瓶啤酒的烂包装盒。我又跋涉回车里,继续向北,寻找一个叫洛甘松林的地方。
一个小时后,我到达那里,这儿已经离奥卡拉国家森林公园很近,几乎已经出了奥兰多地铁可达的范围。刚进去几英里,本打电话来了。
“什么事?”
他问:“你去找那些纸镇了?”
“是,我现在已经到最后一个地方了。目前还没发现什么。”
“那么听着,哥们儿,雷达的爸妈突然要出远门。”
我问:“他家没事吧?”我知道雷达的爷爷奶奶很老了,住在迈阿密的一家老人院里。
“没事。是这样:你知道匹兹堡那个全世界第二大收藏黑圣诞老人的收藏家?”
“知道啊,怎么了?”
“他死了。”
“真的假的?”
“哥们儿,我绝不会在黑圣诞老人收藏家的生死上开玩笑。那家伙得了血栓,雷达爸妈要坐飞机去宾夕法尼亚买他的全部藏品。所以我们要去雷达家开个派对。”
“‘我们’是谁?”
“你,我,雷达。我们是派对主办人。”
“我不知道。”
一阵停顿。然后本开始喊我全名:“昆汀,我知道你想找到她,我知道她是你最重要的事情。这也很酷。但我们要毕业了,只剩一个星期。我也没有要求你别找了。我是请你过来和你认识了半辈子的最好的两个朋友开派对。我是请你像个可爱的小姑娘一样来玩两三个小时,喝点儿甜甜的啤酒,然后再花两三个小时把前面提到的酒从鼻子里吐出来而已。然后你就可以回去找那些废弃的房地产项目了。”
我恼火的是本只在涉及到他感兴趣的探险时才想谈论玛戈,他认为我把她看得比朋友们重要是有毛病,即使失踪的是她而不是他们。但正如雷达所说,本就是本,而洛甘松林过后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找了:“我看看最后一个地方,然后就过去。”
由于洛甘松林是佛罗里达中部最后一个烂尾区—至少是我所知的最后一个—我对它寄予厚望。然而,当我拿着手电筒在它唯一一条街上寻找时,没看到帐篷,没有营火,也没有食物包装纸。没有人的踪影,没有玛戈。在路尽头我发现土里的水泥地基,但上面什么也没建,只有地上的大坑,看上去像一张死气沉沉的大嘴,周围则凌乱地长着石南和齐腰深的野草。如果她是想让我来看这些地方,我不能理解她出于什么意图要这么做。如果玛戈去了某个烂尾区,再不回来,那她一定知道某个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找到的地方。
开回杰弗森公园用了一个半小时。我把车停在家里,换上一件Polo衫和我唯一一条好牛仔裤,沿着杰弗森街走到杰弗森公寓,然后向右走在杰弗森路上。雷达家在杰弗森广场,两侧已经停了一些车。现在才刚8点45分。
我推开门,过来迎接的是雷达,他抱着一大堆塑料黑圣诞老人:“我得把这些漂亮玩意儿收起来。老天保佑不要弄坏其中任何一个。”
我问:“要我帮忙吗?”雷达朝起居室点点头,那里沙发两侧的桌子上各有三套分散摆放的黑圣诞老人嵌套人偶。我一边套,一边忍不住发自内心地赞叹,真的很美—精美的手绘,细致入微的笔触。但我没有告诉雷达,我怕他拿起居室里的黑圣诞老人台灯把我揍个半死。
我把这些俄罗斯套娃搬进客卧,雷达正在那里,小心地把圣诞老人塞进梳妆台。我说:“你知道,把它们全都放在一起,你再看,会忍不住质疑,那些传说为什么会那样写。”
雷达翻翻眼睛:“是,我每天早晨用该死的黑圣诞老人勺子吃早餐时,都忍不住质疑我自己的传说为什么会这样写。”
我发现有只手放在我肩膀上,把我转了半圈。是本,他的腿神经质地动个不停,仿佛急着要去小便:“我们接吻了。她吻的我。大约十分钟之前。在雷达爸爸妈妈的床上。”
雷达说:“太恶心了。不许在我爸妈床上亲热。”
我说:“哇,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你这样子怎么像个拉皮条的似的。”
“闭嘴,哥们儿。我吓坏了。”他看着我,眼睛几乎成了对眼,“我觉得我表现不好。”
“什么表现不好?”
他说:“接吻。这些年她比我经验丰富得多,我不想因为不会吻被她甩掉。女孩会挖掘你,吻出你的真面目。”这倒不至于,除非女孩的定义只局限于“军乐队的女孩”。“哥们儿,我在向你征求建议。”
我有种想把本吹嘘他怎样用各种方法取悦各种女孩的蠢话重复一遍的冲动,但最后只是说:“我能说的就是两个基本原则:1.未经允许不要咬任何地方;2.人类的舌头就像芥末—非常厉害,但只能节省地使用。”
本的眼睛突然“唰”地亮起,充满惊惧。我吓一跳:“她是不是就站在我身后?”
“‘人的舌头就像芥末。’”莱西用一种低沉而古怪的声音模仿道,我暗暗希望自己的声音不这么难听。我缓缓转过身。她说:“其实我觉得本的舌头像防晒霜,对健康有益,应该大量地使用。”
雷达说:“我吐在自己嘴里了。”
我附议雷达:“莱西,你让我没有意志力说下去了。”
雷达说:“我希望我的想象力自动消失。”
我说:“光是想到‘本·斯塔林的舌头’就够可怕了,在电视上说就算犯法。”
雷达说:“要么判入狱十年,要么判一次本·斯塔林的舌头浴。”
我说:“同志们。”
雷达笑着接上:“选一个吧。”
我们一起说:“入狱。”
然后莱西当着我们的面吻了本。“噢老天啊。”雷达用胳膊挡着脸,“噢,老天,我瞎了。我瞎了。”
我说:“求求你们别亲了。黑圣诞老人都不好意思了。”
派对在雷达家二楼的正式起居室里开始,我们一共二十人。我靠在墙上,脑袋上方几英寸处有一副画在天鹅绒上的黑圣诞老人像。雷达家有那种组合沙发,所有的人都挤在上面。电视机旁边的冰箱里有啤酒,但没有人喝。大家只是在讲彼此的故事。大多数我以前都听过—乐队夏令营的故事、本·斯塔林的故事、初吻的故事—但莱西一个也没有听过,而且那些故事现在听起来还是很逗。我一直都没怎么开口,最后本说;“Q,我们准备怎么毕业来着?”
我笑笑:“袍子底下不穿衣服。”
“Yes!”本喝一口皮特博士汽水。
雷达说:“我根本不会带衣服去,所以不会临阵变卦。”
“我也不会!Q,发誓你不带衣服。”
我笑了笑:“我发誓。”
我们的朋友弗兰克说:“我也参加!”接着越来越多的人都宣布参加。不知何故,女孩们没有一个肯参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