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尴尬的是,女上司占了西蒙斯的办公室,西蒙斯只好暂时搬到钱伯斯空出来的桌子上。他想,如果钱伯斯在加勒比海看到谋杀案的报道,这位经验丰富的警探能否就这件离奇的案子给他一些启示。
巴克斯特花了一上午终于找到了尸体所在公寓的主人。他原来以为这套老旧公寓里的房客是一对新婚夫妇和他们刚出生的婴儿。巴克斯特一开始以为拼成这具尸体的受害者中有这对夫妇,她甚至不愿多想那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婴儿的命运;令她释然的是,她没有发现这对夫妇的结婚记录,有限的细节也表明住户向轻信的房东提供的一切说辞都是假的。
她一小时后打电话给房东,房东承认通过邮箱接受了现金。他告诉她,他已封好了所有信封,但他从未与房客见过面,接着他恳求她不要把这笔未申报的收入汇报上去。她相信税务局的人最终会查清楚这件事,她不想给自己增加更多麻烦,于是就丢开了这件事。
另一边,埃德蒙兹正兴高采烈地坐在巴克斯特办公桌的一角。这部分是由于他的位置正好处于通风口下面,凉爽的风持续不断地倾泻在他头上;但更重要的是,关于巴克斯特派给他的那个很普通的活儿,他取得了重大突破。
他的任务是查出监狱食物的来源。他很快就了解到,绝大多数监狱食物都是现场制作的,但二〇〇六年发生食品行业罢工之后,一家名为“食品大全”的公司被引进来,为囚犯提供特种饮食。一个简短的电话确认了哈立德是监狱里唯一定期食用无谷蛋白食品的囚犯。当听说“食品大全”公司承认他们因两起食物污染导致住院事件而被调查时,埃德蒙兹竭力隐藏起自己的兴奋。他要让他的进步给巴克斯特留下深刻的印象。
“食品大全”的主管解释说公司的餐食都是通宵准备的,第二天凌晨运往监狱、医院和学校。埃德蒙兹要求他出具一份那天值班的夜班工人名单,并调出那天的监控录像以备他们第二天过去查看。他刚打电话与投诉食物污染的两家公司联系过,相信自己已经掌握了那两名不幸的受害者的诊断结论和令人遗憾的结局。这时,有人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
“对不起,伙计,头儿要你去门口接霍奇的班,因为我需要他去做另外的事。”那个脸上汗涔涔的人说,他走进凉风习习的空调房时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借口太过含糊,埃德蒙兹怀疑让自己去解救那个在门外站了好几小时的、脑子麻木的哥们这事是否属实。他朝巴克斯特看去,希望能得到帮助,但她看都没看他,直接挥了挥手。他只好放下电话,不情愿地去替换那个守在会见室门外的人。
埃德蒙兹调整了一下身体,重新懒洋洋地靠在那扇他看守了快五十分钟的门上。因为缺少睡眠,袭来的困意让他的脑袋没法好好思考,柔和的谈话声营造的轻松氛围、敲击键盘的声音和打印机的呼呼声混合成了送他进入梦乡的催眠曲。他的眼皮在打架。那一刻,没有什么比闭上眼睛更让他渴望了。他把头靠在门上,觉得意识渐渐迷离,直到一个轻柔的声音不经意地从门里传出来。
“这是个好玩的游戏,我是说政治。”
市长突然说出的这句话显然是经过思考的。两个人至此已经一声不吭地坐了整整五小时。沃尔夫把他看过的文件放在桌上,等着市长的精彩解说。市长凝视着自己的脚。停顿变成了令人不安的沉默,沃尔夫不知道市长是否听到了自己刚才说出的那句话。他犹豫着再次拿起文件,这时,市长终于开口了:
“你要做好事,手中就必须有权。你要有权就不能没选票,你要有选票就得讨好大众。但有时候,讨好大众需要牺牲一些你已经计划好的事情。这就是个好玩的游戏。”
沃尔夫完全不懂得欣赏这个回答的精妙所在,他等着市长要么继续说下去,要么闭嘴。
“你还是别假装你会喜欢我吧,福克斯。”
“好。”沃尔夫的回答太快了。
“是什么原因让你今天在这里表现得这么谦卑?”
“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
“我也是。我要你了解这一点。公共舆论并不倾向于你,所以,我也不倾向于你。”
沃尔夫感觉“不倾向于你”这句话未免太轻描淡写了。他回想起当时报纸上对他连篇累牍的谴责。对腐败已提不起兴趣的大众重新被吊起了胃口,坚持把沃尔夫描绘成一个道德败坏的象征:那些自诩道德卫士的人最终把他当成了发泄怒气的出气筒。
市长曾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鼓动民众对陷入窘境的警方穷追猛打,他本人还发表了名为《治安与罪政》的雄文。他曾对着一屋子同侪一再主张要让沃尔夫受到法律允许的最高级别的惩治,他还自创了一个现在众所周知的口号——“治警察之安”。
沃尔夫回想起纳吉布·哈立德第二次被捕后的戏剧性反转。这个人仍然把沃尔夫当作他的海报男孩,大肆宣扬自己的“消除健康不平等战略”,同时谴责为“最出色和最勇敢的人”以及全体伦敦市民提供的公共服务如何不足。
靠着不同寻常的公众人物魅力,市长的支持者们对他的舆论操作都给予了支持。当时呼吁让沃尔夫付出代价的声音马上转为为他的复职而鼓噪,电视上一个热情的被采访者甚至说他正反两方面都支持。
毫无疑问,如果没有市长的个人影响力,没有他极力鼓吹让“有缺点的英雄”复职,沃尔夫可能现在还被关在牢里呢。不过,他们两人都明白沃尔夫什么也不欠他的。
沃尔夫保持着死一般的沉默,很怕市长说出什么话来弄得自己不得不开口应对。
“顺便说一句,你做了件正确的事,”市长用高高在上的浮夸口气说道,没有注意到沃尔夫剧烈的情绪变化,“腐败和铤而走险是不同的。我现在算明白了。就个人而言,我希望你在法庭上杀死那个杂种。他最后烧死的那个女孩和我女儿一样大。”
在紧绷的沉默中,市长的呼吸平稳下来,但这段过长的聊天耗尽了他所有的改善。他摇了摇蓝色的呼吸器,里面剩下的药渣撞击着瓶壁,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响,从他进入会见室起,他已经服用了超过一周剂量的舒喘宁吸剂。他又镇定地服用了一剂,尽可能长地吸入那口珍贵的空气。
“很长时间以来,我都想告诉你,”市长说,“这绝非人身攻击。我正在做——”
“好吧,那是你的工作。”沃尔夫辛辣地总结道,“我明白。你只是在做你的工作:媒体、律师,还有那个弄断我手腕救了哈立德的英雄,还有把我从哈立德案中调走。我懂了。”
市长点点头。他无意搞坏同沃尔夫的关系,但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让他感觉好多了。虽然他目前身处的环境不怎么舒适,但他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一些,因为有些事情他可以暂时推开不管。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包烟。
“你介意吗?”
沃尔夫疑惑地瞪着喘着粗气的市长:“你开玩笑吧?”
“人皆有恶习。”市长毫无歉意地说。傲慢让他说不出到了嘴边的道歉,他的权势也让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欠沃尔夫什么了。“如果你还指望我在这里再待上十一小时,我希望你不要反驳我。现在抽一支,晚饭时再抽一支,就这样。”
市长已经把香烟放在唇间,点燃了打火机,一只手挡住空调吹来的风,火苗凑近了他的脸……
有那么一刻,两个人互相瞪着对方,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沃尔夫看着火苗点燃了市长嘴里的香烟,然后迅速吞没了他的下半张脸。市长喘息着尖叫起来,但火苗随即伴着他吸气的动作蹿进他嘴里,顺着口鼻向肺部蔓延。
“救命!”沃尔夫边喊边伸手去拉那个被生生点燃的人,“这里需要帮助!”
他抓住市长挥舞的胳膊,不知道该怎么办。埃德蒙兹冲了进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市长浑身着火,发出喉音,咳喘不停,沃尔夫的左胳膊上全是冒着泡的血和流动的火焰。沃尔夫松开了市长的手,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胳膊,因为他的衬衫袖子也着了火。他意识到,如果他凑近捂住市长的鼻子和嘴巴,缺氧的火焰立即就会熄灭。
埃德蒙兹冲回走廊时火警已响了三次。他从墙上拉下防火毯时办公室里的人都跳了起来。他看见西蒙斯穿过一张张桌子冲向会见室。埃德蒙兹再次冲进房间。屋顶的自动消防洒水喷头开始喷水,却让情况更加糟糕。这个惊慌失措的人吐出的每一口水都把火焰带出更远,就好像他会喷火。沃尔夫仍在竭力把他往地板上按,这时埃德蒙兹拿着防火毯冲向他们,三人一起倒在积了水的地板上。
西蒙斯冲进房间时正好看见埃德蒙兹把防火毯从他曾经英俊的朋友的脸上拿开,他惊呆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肉体的味道,他忍不住想吐。又有两个警察冲了进来,其中一个拿防火毯盖住了沃尔夫仍在燃烧的胳膊,埃德蒙兹摸索着市长的颈动脉,低头辨识被烧毁的嘴巴是否还在呼吸。
“没有脉搏!”他叫了起来,不确定谁还在房间里。
当他去拉扯那件来自萨维尔街7的手工衬衫时,衣服在他手上碎成一片一片的,他指望通过胸部按压来恢复他的呼吸;但是,他每按一下,血块和烧焦的纤维状物质就会从被毁坏的喉咙里喷涌出来。他从刚工作时参加的三天急救培训班里学到的知识告诉他:没有了呼吸道,世界上没有一种胸部按压急救法救得了他。埃德蒙兹逐渐放慢按压速度,最后停了下来。他拖着脚步走过满地是水的房间,抬头看着西蒙斯,后者正站在门外。
“对不起,长官。”
水从他浸湿了的头发上滴下来,淌过他的脸颊。他闭上眼睛,试图把刚才那两分半钟里发生的超现实场景梳理一下。这时,他听到远处有救火车拉响警笛向这边驶来。
西蒙斯走进房间。他看着朋友烧焦的尸体,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他把目光从眼前可怕的景象中转开,他知道这一幕他将永生难忘。他把注意力转向沃尔夫,后者正跪在地上,痛苦地捧着烧得起泡的胳膊。西蒙斯抓住沃尔夫的衬衫把他拎起来,狠狠地摔在墙上。
“你本该保护他的!”西蒙斯瞪着含泪的眼睛尖叫道,又一次把沃尔夫重重地摔在墙上,“你本该看好他的!”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埃德蒙兹已经跳过去死死拉住了上司的胳膊。另外两名警察和巴克斯特也过去拖住了他。他们把西蒙斯拖出了房间,关上门以保护犯罪现场,只留下沃尔夫和那具可怕的尸体。
沃尔夫顺着墙壁滑下来,缩着身子坐在墙角,晕眩地看着流血的手指。他的周围还有零星的油火在越积越多的水上面燃烧着,有点像日本那种引导亡灵进入冥界的水上灯笼。他把头靠在墙上,看着火苗在水流冲刷下闪烁,任凭冷水冲掉自己手指上的血迹。
第六章
2014年6月28日 星期六 下午4:23
安德烈娅从出租车里钻出来,走进伦敦第三高的摩天大楼苍鹭大厦的阴影里。她抬头仰望着遮蔽了太阳的楼顶。大楼不平衡的身姿随意地伸向天空,顶部细长的金属天线的平衡性也不够好,竭力想突出它的气派身份,却付出了美学的代价,从外观上看,它失去了结构的整体感。
新闻编辑部设在这种大楼里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走进宽敞的接待区,朝着自动扶梯走去,丝毫不想加入那六部透明电梯中那些火急火燎奔向自己办公室的不耐烦的商务人士。扶梯缓缓向上,她欣赏起接待柜台后面嵌进墙里的巨大水族箱,那些镇定自若的雇员显然不在意七万升的海水只被一层薄薄的丙烯酸挡着。
安德烈娅在回想自己最近的乐事——戴着水肺潜水,凝视着温暖的海水中五彩缤纷的珊瑚和穿梭其间的安静的鱼儿。电梯在她那一层停住时,沉浸在思绪中的她差点摔了一跤。
她接到电话,要她凌晨三点到犯罪现场做采访。在她终于跟沃尔夫取得联系并把那个装着令人不安的内容的大信封交给他之后,她在苏格兰场外面和摄像一起又待了四小时,录制了半小时的实时更新。这包括重复播放某些信息,虽然没有特别说明,但暗示了在警察总部外面的人行道上有重要活动,以及案件有令人毛骨悚然的进展。
做完上午十一点的新闻简报之后,安德烈娅接到总编伊利亚·里德的电话,对方叫她回家休息几小时。她固执地拒绝了。她不想一再说明自己不可能放弃也许是连环火化杀人案后最耸人听闻的案件(尤其是她还得到了那个信封,这一节她还没跟上司汇报呢)。不过,她最终还是听从伊利亚的建议去休息了,因为伊利亚答应只要有一点动静就给她打电话。
在阳光下漫步半小时还是挺舒服的。她经过贝尔格雷夫广场花园,回到骑士桥那幢三层楼高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她目前与未婚夫和他九岁的女儿一起住的地方。她关上前门,沿着笔直的楼梯走上顶层颇有品味的淡雅的卧室。
她拉开窗帘,没脱衣服就倒在被子上。室内半明半暗。她把手伸进包里,找出手机,设好闹钟。然后,她拿过那个文件夹,那里面的照片她已经全部交给了沃尔夫,她紧紧地抱着它,闭上眼睛,想着那些照片对警方、名单上那些人以及她自己的重要意义。
她在床上躺了一个半小时还没睡着,两眼瞪着高高的天花板以及四周古色古香的灯饰,心里掂量着把这些证据交给伊利亚会导致的道德与法律问题。她毫不怀疑,不管怎样,他都会毫无羞耻地把全部十二张照片向全世界公布。他的圆滑说辞——“有些观众也许会认为那些图片令人不快”——只会挑起公众病态的好奇心。她不知道那些未被确认的受害者的家人是否会看见这些照片,是否也会对这些模糊又熟悉的肢体充满好奇与厌恶。
那天早上,几十名记者并排站在大同小异的背景前,报道着同样的新闻,每家媒体都在竞相吸引观众的注意力。事实上,安德烈娅与凶手的直接接触已经让她比BBC和天空电视新闻占优势了,他们毫无疑问会一再播放这几分钟内拍到的影像。而她非常清楚怎样才能确保全国每一家电视台的注意力都聚焦在她一人身上:
一、推销——安德烈娅会向公众宣布,她曾与城内最新的连环杀手有过接触。
二、挑逗——他们会轮番展示和描述每一张照片,以最狂野的猜测来勾起公众的想象力。他们甚至可能会找一个前侦探,一个私家调查员,甚至一个犯罪小说家,让这些人去引导舆论。
三、承诺——她即将打开的那个信封里有一张手写的名单,上面列了杀手接下来要杀掉的六个受害者的名字和确切的死亡时间。“五分钟内将揭晓一切。”她会做出这样的承诺。这几分钟足以让这句话传遍全球,而警方却来不及打断播出。
四、揭秘——在全世界的注视下,她将念出受害者的名字和死亡日期,在每个名字之间有一个戏剧性的停顿,就像电视选秀的裁判公布决赛入围名单一样。她很想知道那鼓点能持续多久。
安德烈娅恨自己竟会想到这些。警方很有可能还没有联系这些被盯上的人,毫无疑问,这些人至少应该在所剩无多的生命时限里知道自己已经注定的厄运。另外,她也有可能被捕,虽然这一点之前从未成功阻止过伊利亚。在他于记者站短暂就职期间,她亲眼看见他通过无端揣测、以可疑手法散布在调查中获取的细节,以及两次在法庭上阻止提交证据和企图贿赂警方来破坏他人的生活。
她实在睡不着,在床上坐了起来,决定开始行动。她要利用这些照片,这将会给她带来麻烦,但给她职业生涯带来的好处会远远大于坏处。她会将这份名单握在手里。这么做是对的。她为自己能够在上司不断施压的情况下仍有勇气抗争感到自豪。
她来到通往新闻编辑部的走廊上。即使在这样的高度,安德烈娅也本能地靠墙行走,不去看外面甘菊街屋顶的天空。她像往常一样走进办公室,立刻被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忙碌景象吸引住了。伊利亚很享受这种混乱:人们互相叫喊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无数等离子屏幕从天花板上伸下来,字幕代替了语言。她知道,短短几分钟内,自己就会融入其中,那种富有进取心的氛围就会变成喧哗的背景。
新闻编辑部占据了十层和十一层。隔开两层的地板被拿掉,形成了双倍高度的宽敞空间。在分区记者站工作多年的安德烈娅觉得,这样的装修过于奢侈和浪费,几乎就像个冒牌的新闻编辑部。她所需要的只是一张桌子、一台电脑和一部电话。
新的总编是从美国新闻界挖过来的,他曾经在争议声中揭露过好几家著名品牌公司日益猖獗的腐败。他还带来了大量美国品牌的赞助、团队建设的经验和鼓舞士气的方法,这一切被越来越多地用在一贯保守的英国雇员身上。
安德烈娅坐在她那张亮黄色的(科学研究表明,亮色调与效率之间有着直接的联系)符合人体工程学原理的椅子上,面对着“本与杰瑞”冰激凌机,开始检查邮件,看有没有从杀手那里来的进一步的消息。她从包里掏出文件夹,正要上楼去伊利亚的办公室,却看到大家都从桌子后面跑出来聚集在那个最大的电视屏幕下面。
安德烈娅看到伊利亚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胳膊抱在胸前,站在阳台上往下看。他的目光扫过她,然后不在意地转回到屏幕上。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也站到了那群同事后面。
“打开电视!”有人喊道。
突然,苏格兰场熟悉的标志出现了,安德烈娅认出她的摄像罗里用他标志性的软聚焦拉近了镜头,一个穿着不得体的夏季短裙的金发女记者出现在屏幕上。前排有人吹了一声口哨。伊索贝尔·普拉特才在工作站待了四个月。在她入职的那一天,安德烈娅曾认为这是对她职业的一种羞辱。而现在,让这种有胸无脑、靠着打扮上位、只会念稿子的二十岁女孩取代她的角色,则是对她个人和她职业的一种攻击。
伊索贝尔兴奋地告诉他们,警方发言人将要发布一则消息“即……将……登场”,她的乳沟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安德烈娅想知道罗里为什么还要费心把她的脑袋也放进画框里。她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感觉到伊利亚正在看着她。于是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不转过头也不离开房间,她不能让他如意。
她并不是第一次低估了总编的冷酷。她明白他的理由,在年度最热新闻的收视率争夺战中,为什么不放个模特儿在镜头前作为给观众的额外福利呢?即使有一天伊索贝尔无上装出镜,她都不会感到惊讶。
他们正在警察总部参加警方最新的发布会,宣布特恩布尔市长的意外死亡,安德烈娅却是作为同事站在屏幕前。这让她满心的自怜自艾郁结成了愤怒。她不会一声不吭地任由他们把她从自己的地盘上赶走。她转身离开,不再听伊索贝尔的乳沟发布的新闻,旋风般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整理好文件直奔伊利亚的办公室。他显然也料到了,若无其事地踱回了办公室。
伊利亚尖声咒骂了差不多有五分钟。他气得脸色铁青,因为安德烈娅一整天都守着爆炸性消息秘而不宣。他说了七遍让她卷铺盖滚蛋,三次吐出下流字眼,他的助理跑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也被他吼走了。
安德烈娅耐心地等着他把火发完。她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同时觉得他生气时那种可疑的纽约口音变成拖长音的南方腔非常可笑。他是个虚荣的家伙。他每天上下班的路上会去体育馆做运动,总是穿着过紧的衬衫来凸显他的腹肌。尽管年过四十,他的头发却一点灰白的迹象都没有,反倒闪烁着不自然的金色光泽,紧贴着头皮往后梳去。办公室有人认为他帅得不得了,是绝对的头号帅哥。安德烈娅却觉得他既滑稽又令人厌恶。她不得不耐心地等待他炫耀权力的欲望慢慢消退。
“这些照片糟糕得要命,根本不能用。”他鄙夷地说,一边把照片摊开在桌上一边竭力掩盖兴奋的心情。
“是的,但这些只是给你看一下,”安德烈娅平静地说,“我还有高清的存在SD卡里。”
“存在哪里?”他急切地问,安德烈娅没有回答,他瞟了她一眼,“好女孩,你真有办法。”
尽管这是令人不快的屈尊俯就,但安德烈娅还是忍不住从对方不情愿的赞扬中感受到了骄傲。这个游戏场还是公平的,他们两条鲨鱼围着一块肉在打转。
“警方有底片?”他问。
“是的。”
“沃尔夫?”伊利亚对安德烈娅与这位臭名昭著的侦探的离婚原因有着强烈的兴趣。火化杀手的丑闻在大西洋彼岸也同样具有新闻价值。他咧嘴一笑:“那么,我们就不会被起诉隐瞒证据了,是吗?把这些照片交给制图的人,你可以保住你的工作。”
安德烈娅有些不知所措。他当然明白,她并非只想保住饭碗,而是来重申她对这一重大新闻的所有权的。伊利亚必定已经读懂了她脸上的表情,不然他的笑容不会变得这么阴险。
“别再像之前那样搞砸了。你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这就够了。伊索贝尔已经在那里了。她会做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