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人群推开他穿过马路,他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人流停下来,他失去了跟踪目标。他把刀插进衣袖里,绝望地在黑色雨伞的海洋中搜寻着那张脸。突然,雨大了起来,街上只剩下措手不及的游客的尖叫声和雨滴砸在伞面上的砰砰声。
当沃尔夫走到那个著名的十字路口时,又一波人向他拥过来。他站在那块屏幕下方,灯光照亮了头顶昏暗的天空,他意识到自己太过暴露了。他被四面八方挤过来的看不清脸的人推来搡去,这里面似乎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人。
他恐慌起来。
他转过身奋力挤回去,绝望之中把什么人撞倒在地。地上满是来来往往的鞋子和车轮,他弄丢了自己的刀,抬头所见尽是一张张充满敌意的脸。他奋力挣扎着跑离马路中央,竭力跟上缓慢移动的人流,回头看见仍有一大批人跟在他身后……
死亡正在向他逼近。
圣安妮医院(三)
2011年2月11日 星期五 早上7:39
乔尔跪在他房间里冰冷的地板上祷告,这是他每天早餐前必做的功课。一个工作人员在规定时间叫醒他,打开房门给他戴上一副手铐。现在,只要他离开自己的房间就要一直戴着手铐。
半个月前,他无缘无故攻击了一名护理人员,从而成功延长监禁期。那名护士一直对他挺不错,他也在担心自己是否把她伤得很重,但他决不能离开。他知道这是逃避自己命运的懦夫行为。
他是一个懦夫,很早以前他就有了这个名头。
那一次,他正在祷告,忽然听到走廊传来一声叫喊。有个人踩着沉重的步子走过他门口,接着这幢大楼某处传来一声疯狂的尖叫,让他的心怦怦直跳。
他站起来走到走廊上,那里有几个病人正焦急地盯着娱乐室的方向。
他朝着那个方向跑过去。“回自己的房间去!”工作人员以最严厉的口吻命令他们。接着大厅又传来一声可怕的尖叫。
乔尔和那些病人没有服从命令,他们冲向那道双扇门(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待在那里)。这时又传来一声痛苦的哭喊声。这一次,乔尔认出了沃尔夫的声音。他拨开那排鲜艳的装饰用的矮树,冲进了娱乐室。
房间里到处都是砸烂的家具,另一边还躺着一个失去知觉的医生。三个身强力壮的工作人员都没能制服这个疯狂的人,一名护士在不停地打电话。
“不!”沃尔夫咆哮道,把乔尔吓了一跳,“我告诉过他们的!我告诉过他们他还会再干的!”
乔尔顺着沃尔夫疯狂的眼神看过去,大电视屏幕上,一名记者站在伦敦大街上,两名受了伤的警察正用一道简易屏风挡住后面还在冒烟的场景。
“我本来可以制止这一切的!”沃尔夫尖叫着,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淌了下来。
他像一头野兽一样胡乱踢打着,这时,另一个医生拿着一支大号针筒进来,就像是个兽医,只想把野兽放倒。
记者把已有的信息重播了一遍,所有的事情全都清楚了。
“几位目击者告诉记者,他们看到的就是纳吉布·哈立德——去年五月被捕的火化杀手。现场有未经证实的尸体,还有,如你们所见,我身后冒出的烟……”
医生把硕大的针头扎进沃尔夫的左臂,他大哭起来。在针药的作用下他渐渐瘫软下来,那些被他打得无力还手的工作人员努力撑住他的身体。在他昏过去之前,他看见了乔尔,乔尔脸上既没有怜悯也没有惊讶。乔尔只是冲着他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沃尔夫就失去了知觉。
沃尔夫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了。窗外一片黑暗。他的视野模糊不清,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无法把手放在沉重的脑袋上,他被绑在床上了。他徒劳地反抗着粗大的绳索,刚才烧灼着他的愤怒仍在心底熊熊燃烧。
他想起那则新闻报道:浓烟在破烂的白色床单上翻腾。他把头转到一边,朝着地板呕吐起来。他不需要看到现场的照片,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那些镜头背后发生了什么。他知道又一个本不必遭受伤害的年轻女孩遇害了。
他闭上眼睛,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愤怒上。这样做消耗了他的精力,掩住了他的思想。他瞪着空白的天花板,低声念叨着那些应该对这一切负责的人,但接着他想起了一样东西:绝望之中的最后依托,一个精神错乱之人的疯言疯语……
“护士!”他大声叫喊,“护士!”
还要过一小时,医生才会来解除他的禁闭,然后再过半小时,才会允许他打电话。在等待医生做决定的时候,他从床垫下取出那一页脏兮兮的纸。他几乎已经忘了它的存在。
他勉强站起来,被扶到走廊上去用护士站的电话。工作人员都离开后,他打开那张揉皱的纸,第一次注意到那些用蜡笔写的数字下透出的带着血腥味的字眼:上帝、魔鬼、灵魂、地狱。
他靠在墙上稳住身体,用那只没被绑住的手拨了号码。
一阵铃响。
沉默之后是闷闷的一声咔嗒。
“喂?”沃尔夫紧张地问。
没人回应。
“……喂?”
终于有一个机器女声响了起来。
“音乐,过后,请,说,全名。”
沃尔夫等着提示音。
“威廉·奥利弗·莱顿-福克斯。”
又是一阵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沉默。沃尔夫知道这个想法毫无道理,但那个电脑合成的人声透着某种让人不安的东西,那音调,那语气,它们好像在为他的绝望欢快地起舞,它们好像在嘲笑他。
“需要,交换,什么?”那个声音终于发问了。
沃尔夫瞟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他听到某个房间传出轻柔的低语声。他本能地握住了话筒。
他犹豫了。
“需要,交换,什么?”那个声音催促道。
“纳吉布·哈立德……雷蒙德·特恩布尔市长……马德琳·艾尔斯……码头保安……本杰明·钱伯斯警探——以及每一个手上沾了无辜女孩鲜血的人!”沃尔夫愤然说。
沉默。
沃尔夫正要放下听筒,但他顿了一下,又拿到耳边听了一会儿,然后挂了电话。他觉得自己精神错乱了,他嘲笑自己。即使在接受精神治疗用药最厉害的时候,他也能意识到这种行为的荒谬可笑。尽管如此,说出这些名字,吐露了想把他们送去另一个世界的念头后,他心里的确好过了一点,即使只是对着一台机器。
他转身走到一半,寂静的走廊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铃声,这铃声在他的四周环绕。他不由得跪下来,举起手去捂耳朵,转身面对那个不起眼的电话,不知道是电话铃真的这么响,还是这些治疗摧毁了他的感观。
一个体重超标的工作人员从他身边冲了过去,嘴里嘟囔着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沃尔夫屏住呼吸看着那人拿起听筒紧贴在耳边,他显然很害怕电话另一头的什么人或什么事情。
那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嗨。我知道。对不起。是这里的一个病人打的电话。”他抱歉地解释道。
沃尔夫慢慢站起来拖着脚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心想也许,只是也许,他可能完全疯了。
第三十三章
2014年7月13日 星期日 下午1:10
芬利又从那份名单上划去了一个名字,让自己舒展了十秒钟之后,他再次回到那份还剩四百个退伍军人的名单前。他看到巴克斯特坐在她自己的办公桌前专心工作,头上戴着耳机,以屏蔽办公室噪声的干扰。
埃德蒙兹暂时无事可做,就离开了会议室,不过现在又走到西蒙斯的办公桌前,打开了一个芬利不认识的电脑程序。瓦尼塔和西蒙斯把自己关在她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看安德烈娅的访谈,节目毫无疑问是在谈论损失控制问题,他们屏住呼吸等着听沃尔夫的前妻将向全世界宣布什么样的爆炸性新闻。访谈期间死亡倒计时的时钟已经消失了,但没有人需要它来提醒自己那条时间线。
芬利低头看了一眼列表上的下一个名字。他综合各方面的信息——国防部准许访问的少量信息、全国警察电脑网、全国警察数据库以及谷歌搜索——慢慢缩小嫌疑人的范围。他觉得把各种因素都考虑进去会更好,毕竟这个凶手完全有可能不是退伍军人,甚至从来没有当过兵。他尽力不往这方面去想。这是他们找到沃尔夫的最佳机会,所以他和巴克斯特继续为埃德蒙兹提供名单。
桑德斯大步走到巴克斯特桌前。她摘下了耳机,但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希望他明白她的暗示,然后离开,但他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显然他需要的是大声警告。
“滚开,桑德斯。”她大叫道。
“哇哦!你没必要这样吧。我只不过是过来看看你。你知道,安德烈娅·霍尔对沃尔夫与一位‘不具名’的女同事做了一些非常可耻的指控,”他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我是说,我们都怀疑……”
他看见巴克斯特的脸色,马上闭了嘴,咕哝着走了出去。这个新闻对巴克斯特是个打击,她尴尬地承认自己确实有点受伤。她已经和安德烈娅谈过这个问题了,安德烈娅最终也接受了她和沃尔夫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一事实。但这个女人居然在全球播出的电视节目中在她前夫还有几小时就要死去的时候往他身上泼脏水。
不过,这些小小的背叛还影响不了巴克斯特对沃尔夫的感情。
一小时后,芬利笨拙地把名单中的下一个名字敲进了电脑。令他尴尬的是,他的速度比巴克斯特慢,但他还是想尽可能多做一些,免得她完工后还得再帮他查一部分。国防部的这条信息简明扼要:
莱塞尼尔·马斯中士,出生于1974年2月16日,(人工)情报部门,因健康原因2007年6月退伍。
“他们站在哪一边?”他喃喃自语道,心想他们还能不能更含糊点。他把“军队情报”这几个字写在手边的餐巾纸上。
谷歌搜索很快出现了几页结果,大部分都是新闻或讨论板块。他打开最上面那条链接:
……马斯中士被调派到皇家莫西亚军团……在一次进攻行动中,他所属小组的九名成员阵亡,仅他一人幸存……他们执行任务时在赫尔曼德省海得拉巴村南部遇上了路边炸弹……他内脏受伤,危及性命,脸部与胸部严重烧伤。
幸存者——上帝情结?芬利在一滴棕色沙司酱渍旁写下这句话。他进入全国警察数据库搜索细节,惊喜地发现了一串信息,包括他的身高(192cm)、婚姻状况(未婚)、就业状况(无业)、注册为残疾人(是)、旁系亲属(无)及已知地址(过去五年无)。
看到这些信息与埃德蒙兹的推测如此相似,芬利大受鼓舞,马上去看第二页,接下来他明白了为什么马斯中士会有这么多记录了。他的名下附有两个文档。第一个是二〇〇七年六月由伦敦警察厅创建的事件报告:
2874 2007.6.26.
伦敦西区波特兰大街57号,4楼,职业健康套房。
[14:40]上述地址被报发生骚乱。一个病人,莱塞尼尔·马斯中士,与工作人员发生对抗性冲突。
警方到达时,听到楼上有人高声叫喊。确定为马斯先生(男性,30~40岁,身高一米八以上,白人/英国人,面部有伤疤),他盘腿坐在地上,两眼茫然,血从一侧脸颊上流下来。桌子被掀翻在地,窗子被砸破。同事去照顾马斯先生时,我被告知他头部的伤是自残所致,没有其他人受伤。詹姆斯·巴里克罗医生认为病人患有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因为病人听到自己由于身体和精神创伤不能重返军队的消息时十分狂躁。
医生与工作人员都不希望事态进一步扩大。没有理由逮捕他或继续让警方介入。因为他的头部受了伤并有自杀倾向,他们叫了救护车。我在现场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15:30]救护车到达现场。
[15:40]陪同救护车送病人去伦敦大学学院医院。
[16:05]清理现场。
芬利意识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急于和团队其他人分享这个最有可能的嫌疑人。他把鼠标移到第二个文档上,双击,出现了一张照片,上面有一台破损的电脑,躺在翻倒的桌子旁。他翻到第二张照片,是一扇破损的大窗户。当他无意中拉到最后一张照片,一股寒意从他背后升起。
这是从敞开的门口拍的,背景中有一个满脸恐惧的工作人员正担心地朝这边张望。照片展示了莱塞尼尔·马斯脸部深深的锯齿形伤疤,但是,让芬利感到胆寒的不是那道可怕的伤疤,而是他的眼睛:苍白黯淡,毫无情感,充满算计。
芬利接触过的杀人恶魔多得自己都记不清了,他发现这些犯下骇人暴行的罪犯有个共同的特征,眼神疏离冷漠,比如此刻电脑屏幕上盯着他的那双眼睛。
“埃米莉!亚历克斯!”他冲着办公室大吼。
莱塞尼尔·马斯毫无疑问就是凶手。至于他是拼布娃娃案的凶手还是浮士德案的凶手,芬利不在乎。埃德蒙兹可以努力去搜集证据。
他和巴克斯特要做的只是找到他。
沃尔夫紧张地等待着。一连几小时,他望着瓢泼大雨冲刷着大街,时不时地擦拭一下那间幽暗的公寓唯一的窗户上凝结的水雾,心里祈祷着他下一秒就会看到马斯回家,不会错失消除多年心结的机会。
他必须随时做好准备。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获得救赎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得在无孔不入的媒体面前扮演某个角色,也没料到马斯会选择安德烈娅做自己的信使。如果事情以不同的方式展开,他可能会在星期二上午作为一个英雄走进苏格兰场。他只不过是又一个无辜的目标,在自卫过程中失手杀害了一个有心理疾病的前军人而已。任何有关他涉及此事的证据都会随着马斯的死而消失。他身上仍然带着精心选择的剪报,他原本计划将它们放进马斯的公寓里。
大部分文章都与火化杀手的审判有关,谴责警方失败的原因,屡屡提及几个人名,分析女学生安娜贝尔·亚当斯如何无辜被害。另外一些文章有关军队企图掩盖阿富汗伤亡平民尤其是儿童的数量,这些事情都发生在马斯所在军团参战期间。沃尔夫确信,人们会认为这些信息刺激了马斯不稳定的精神状态,而他遭遇路边炸弹奇迹生还的经历会使这个故事更有说服力。
但现在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沃尔夫放走了一个嗜血成性的恶魔,而他回到正常生活的希望也随着这个计划一起分崩离析。伊丽莎白·塔特和她的女儿原本不该被牵扯进来。他带着艾什莉一起潜逃的举动非常鲁莽。但最关键的是,他没有料到埃德蒙兹的介入。
这个年轻警探从一开始就在追踪他,至少发现了一桩马斯早期的不太成功的谋杀案。沃尔夫知道他把那些发现联系起来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他没有那么愚蠢地去抨击埃德蒙兹,他本可以弄清楚他的同事们究竟发现了多少。
巴克斯特对他做过的事和不得不继续做的事到底了解多少,对他而言无关紧要。他知道她永远不可能理解,无论她怎样努力。就算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反面,她仍然相信法律,相信正义,相信冷漠无情的体制会给撒谎者和腐败者应有的惩罚。她会视他为敌人——马斯的同路货色。
他受不了这个。
在这幢被人忽略的大楼底层入口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沃尔夫抓起他在水槽底下找到的一把锤子,紧贴着那扇薄板门倾听外面的动静。过了一会儿,又是砰的一声,有人进了楼下的房间,随即传来电视声。沃尔夫放松下来,又回到了窗边,继续盯着牧羊人丛林市场和远处的火车轨道。
沃尔夫对这个臭名昭著的反社会杀人恶魔的巢穴有些失望。这感觉就像是窥到了一个精妙的魔术背后的简单手法。他本来还以为墙上会有用血涂画的风格怪异的艺术作品、不祥的宗教涂鸦或者他的一系列受害者的照片或是纪念品之类的,结果什么都没有。不过,这个刷成白色的房间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令人不安的东西。
房间里没有电视机,没有电脑,任何地方都没有镜子。六套一模一样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抽屉里或是挂在衣橱里。冰箱里只有一罐牛奶,地上没有床,只铺了一张薄薄的垫子,这是军人回家后的常态,表面上完整无损,内里早已面目全非。一整面墙上的书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并以颜色分类:《论战争与道德》《意外的物种:关于人类进化的误解》《爆炸百科全书》《医学生物学》……
沃尔夫又一次擦去窗上的水雾,注意到一辆汽车在下面辅路的入口处徘徊。他可以透过公寓劣质的窗户听到楼下单调的引擎声。他无法清晰地辨认出这辆车,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辆不怎么高级的车,应该属于这栋楼里的某个住户。他踮起脚尖,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突然,那辆车加快速度驶入车道,后面紧跟着两辆标有“武装机动部队”字样的车,那两辆车在下面的草地和石头上停了下来。
“该死!”沃尔夫骂了一声,飞快地冲向门边。
他走到昏暗的过道里,轻轻带上马斯的房门。但过道尽头的楼梯上已经响起了武装警察沉重的脚步声。
他无处可逃。
靴子重重地踩在楼梯上,有人正向他跑过来。这里没有紧急消防出口,没有窗户,只有一扇漆皮剥落、通往大厅对面公寓的门。
沃尔夫朝它踢了一脚,它纹丝不动。
他又踢了一脚,木头裂开了一条缝。
他拼命挤过那道门缝。门锁从木头上掉下来,他进到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这时警察也已经来到了楼梯口。他刚把门推回去,马斯的门上就响起了重重的敲击声。
“警察!开门!”
又过了一会儿,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警察用强力锤敲开了那道门。沃尔夫心跳加速。他躺在地板上听着几米开外令人生畏的声音。
“这就是那个浑蛋的房间!”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楼梯上跟人争论,“如果他们现在还没找到他,那他们可能就找不到他了。”
沃尔夫爬起来从门孔里朝外张望,巴克斯特和芬利正好进入他的视野。他们在过道里不耐烦地等着,巴克斯特朝他这边看过来,有一瞬间,沃尔夫确定她已经看见他了。她朝下看了看破损的门锁。
“这地方不错。”她对芬利说。
她轻轻地推了下门。门打开一条缝,碰到了沃尔夫的脚。他回头看了看空房间和那幢相邻的建筑物的低矮屋顶,他可以从窗口爬上去。
“解除警报!”有人在过道里喊了一声,领头的警察拿着什么东西从马斯的房间里走出来。
“我们在垫子底下发现了这个。我相信是你们的人的。”他用责难的口气说,把那个有凶杀与重案科标识的笔记本电脑递给巴克斯特。血色的指纹印在镀银的表面,在昏暗的过道里显得脏兮兮的。她警觉地打开电脑交给芬利,好像不敢看它。
“是钱伯斯的。”她说着脱掉了刚才用来拿电脑的手套。
“你怎么知道?”
“密码。”
屏幕与键盘之间夹着一张沾了血的字条,芬利念道:
“Eve2014。”
他敲击了一下键盘,屏幕亮了起来。他小心地输入密码,出现的是熟悉的伦敦警察厅安全服务器屏幕。里面有一封己打开的简短的电邮。日期是七月七日:
你收到这封邮件是因为你最近被凶杀与重案科高级警官移除了。如果你认为这是一次错误的操作,你仍然需要登录,请联系帮助平台。
致意
IT支持团队
芬利把屏幕转向巴克斯特。
“他一直都在登录我们的服务器,”她呻吟了一声,“这就是为什么他总是抢先我们一步!埃德蒙兹胡说八道。沃尔夫没有泄露信息!”
“我知道你一直希望如此。我也一样。但我们还不能确定。”
她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多谢啦,多谢……实在太感谢了……你又这样说。”她一边说一边将武装警察送走了。
沃尔夫冲向窗口,爬上屋顶,顺着第一道防火梯下去。他经过警察把守的辅路路口时挡住了自己的脸,雨水打在市场的金属卷帘门上的声音越来越远,他已经爬上了金贩路车站的台阶。他刚上火车,车门就关上了,他望着外面闪烁的蓝色灯光,听着火车驶过桥梁发出的哐当声。
他失去了自己的优势。
第三十四章
2014年7月14日 星期一 凌晨5:14
巴克斯特被雨滴敲打公寓窗户的声音吵醒了。从天际传来隆隆的雷声。她躺在沙发上,厨房温馨的灯光笼罩着她,无绳电话压在她的脸颊下面,让她很不舒服,她就这样睡着了。
她期盼着沃尔夫会来电话。他怎么可以不打来呢?她感觉遭到了背叛,满腔怒火,有太多疑问尚未解开——难道对他来说她就这么微不足道?她甚至都不确定她想要从他们最后一次谈话中得到什么:一句道歉?一句解释?也许她只是想确认沃尔夫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她的朋友事实上是病了,而非生性邪恶。
她伸手去拿放在咖啡桌上的手机,打开一看,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新信息。她坐起来,两条腿从沙发上滑下来。她把一个空酒瓶扔过木地板,发出响亮的滚动声,她希望没有吵醒楼下的邻居。她走到窗前,看着微微发亮的屋顶。愤怒的云层每时每刻都在变幻形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